周公解夢夢見在泥裏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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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載著我們,繞著太陽,又轉了一圈。

我不是在說年齡,我在說某種儀式感,某種也許我們尚未懂得的愛。

十歲那年,冬天的一個早晨,我從睡夢中醒來,像忽然切換了片場,天很冷,上學就要遲到,卻不想起床。

那時我躺在床上,想象自己如何穿上冰冷的棉襖,背上書包,走路穿過田野去學校,麥地結著濃霜,下午放學再走回來,明天還照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瞬間感覺做人好累……把大學也上完,然後呢?工作結婚生子養家糊口,然後老死。如果這樣,我覺得一生已經結束,不必再照表抄課。

人活著為了什麼?後來我問母親。為了孩子,她說。為了孩子什麼?為了孩子長大成人。然後呢,孩子再做父母,傳宗接代嗎?母親怔了怔,仍說人一輩子就是為了孩子。

不,我不信。果真如此,活著也太沒意義了,雖然活著也的確沒有意義。沒有意義,所以我們才能賦予生命以各自的意義。

撰文 | 三書

01

春:六曲闌幹偎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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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戀花》

(南唐)馮延巳

六曲闌幹偎碧樹,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

誰把鈿箏移玉柱,穿簾海燕雙飛去。

滿眼遊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

濃睡覺來鶯亂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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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說這首詞的作者是北宋的晏殊,今已不可確考,暫系於馮延巳,總之我們有這首詞。詞中的春天,和童年一樣新鮮。

我記得那樣的春天,那時村裏的樹還都是土著,桐樹、槐樹、榆樹、楊樹,都長得質樸高大。除了“前不栽桑後不插柳”,其余的樹一概自由,愛長在哪兒就是哪兒,也沒人管它,也很少有人伐它。春天是樹的季節,樹木次第發芽,吐葉開花,碧樹鶯啼,春光盛大,澄明如鏡。

“六曲闌幹偎碧樹,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春光的明媚,不在桃紅李白,在柳條的金黃,在楊樹槐樹榆樹的新綠。黃和綠一起,潑灑出春天的勃勃生機。六曲闌幹偎著碧樹,想必是紅闌幹吧。“六曲”也頗蘊藉,直闌未免乏味,十二曲似嫌太多,雖然詩詞中多用之,例如《西洲曲》裏的“闌幹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另需留意“偎”,這是一個有溫度的詞,帶著感情,不論是闌幹偎碧樹,還是碧樹偎闌幹,給人的感覺都是春回人間,樹木與房屋的親近。

“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春日裏和暖的風,也叫楊柳風。在和暢的風中,柔嫩的柳條,如絲絲金縷,舒展開春的嫵媚。這些美麗的事物,都是來自春天的邀請,然而闌幹前卻沒有人,一個“盡”字,頓覺良辰美景虛擲。

“誰把鈿箏移玉柱,穿簾海燕雙飛去”,陡起的樂聲,將我們的視線從闌外轉移到室內,是誰在彈箏?看不見彈箏人,因為簾子擋著。室外春光如此明媚,室內人卻垂下簾幕,其愁悶無緒可知也。人既不可見,鈿箏、玉柱,諸般華麗,大約是從樂聲聽出來的。箏聲驟起,雙燕驚飛,且穿簾飛去,我們可以想見那情形,閨中梁上棲有雙燕,必是華屋,必很幽寂。

下片滿眼遊絲兼落絮,一霎清明雨,見杏花零落,始為惜春。小窗濃睡,一枕好夢,卻被鶯聲驚起。鶯啼也是惱人的東西,故曰“亂語”,此處暗引唐代金昌緒的《春怨》:“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宋代晁衝之的《臨江仙》有句,可作點題:“相思休問定何如,情知春去後,管得落花無?”雲雨已荒涼,聊可慰藉者,唯夢而已。

南宋 佚名《荷塘鸂鵣圖》

02

夏:又得浮生一日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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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鷓鴣天》

(宋)蘇軾

林斷山明竹隱墻。亂蟬衰草小池塘。

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轉斜陽。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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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詞中物象可知,這是盛夏雨後的一天,蘇軾拄著藜杖,在鄉間散步,仿佛陶淵明那樣的隱者。

上片寫所見之景,筆調雖閑適,氣場卻有些幽狹。樹林斷處,山峰顯現出來,“林斷山明”,是不是感覺到空間上的阻隔?近處是竹子隱映的圍墻,不好說是清靜還是沈寂。

再看第二句,亂蟬、衰草、小池塘,這幾個景象堆在一處,給人以村野的沈悶氣氛,蒲草先衰,秋天將至。衰草亂蟬,大有暮年之感。

三四句頗有詩情畫意。“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有沒有覺得似曾相識?我想到王維的“漠漠水田飛白鷺”,以及杜甫的“雨浥紅蕖細細香”。蘇軾經常引詩入詞,化出己意。白鳥和紅蕖,似乎給了他精神上的安慰:一個遠離塵囂,在空中自在翻飛;一個亭亭凈植,出淤泥而不染。

作此詞時,蘇軾已在黃州謫居近三年。我們可以試想夕陽西下,他在古城旁,拄著藜木拐杖,徐步徘徊在村道上的心情。幾分恬淡,幾分淒黯,畢竟腹中貯書一萬卷,安能荒廢於草莽?“杖藜”這句,也化用杜甫的“杖藜徐步立芳洲”(《漫興九首》)。

“殷勤昨夜三更雨”,“殷勤”一詞,流露出蘇軾的心事。是的,他感覺已被世人遺忘了,多承天公還眷顧著他,昨夜三更特地落了一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這又是以詩入詞,唐代李涉的《題鶴林寺僧舍》“偶經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浮生若夢,人生幾何,從半日閑到一日涼,蘇軾的感慨多了一絲得過且過的味道。

今人論蘇軾、辛棄疾,必稱豪放曠達,於其隱微幽結處,多不甚留意。學蘇、辛者,若無其學其品,而徒作放浪形骸之語,則何啻東施效顰、邯鄲學步哉?!

清 黎簡《夏山欲雨》

03

秋:斷鴻聲裏,立盡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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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蝴蝶》

(宋)柳永

望處雨收雲斷,憑闌悄悄,目送秋光。

晚景蕭疏,堪動宋玉悲涼。

水風輕、蘋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

遣情傷。故人何在,煙水茫茫。

難忘。文期酒會,幾孤風月,屢變星霜。

海闊山遙,未知何處是瀟湘。

念雙燕、難憑遠信,指暮天、空識歸航。

黯相望。斷鴻聲裏,立盡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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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至少有一半的詞寫秋天,且多是暮晚,多在雨後,多臨水邊。與其說這是他的選擇,不如說他被選擇。與生俱來的藝術氣質,使得他與這些事物更有共鳴。他不是喜歡悲傷,而是喜歡悲傷的歌。

“玉蝴蝶”,此調有小令和長調二體。小令為晚唐溫庭筠所創,共四十一字;長調始於柳永,又稱“玉蝴蝶慢”,共九十九字。

柳永的紀行詞,多寫自身的羈旅生涯。雨停雲散,憑闌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蕭疏之狀,見下句的“水風輕、蘋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黯然銷魂,難遣情傷。孤寂的旅途,讓他懷念昔日故友,然而人何在,煙水茫茫。

下片追憶與湘中友人的美好時光,文期酒會,歡樂如昨,而今幾孤風月,年華空過。“海闊山遙,未知何處是瀟湘”,“未知”二字下得妙,瀟湘就是所思之人居住的地方,是他深情緬懷的地方,他豈能不知?“未知”之意,正在於知,知卻不能回去,知卻難通消息,故曰不知。

“念雙燕”句,代友人言也,遙想對方如何盼望來信,又如何等待歸航。空識歸航,揣摩友人沒等到他的失望心情,與溫庭筠的“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意味相似。

最後,離情愁思,更隨斷鴻聲,在斜陽余暉中,彌漫開來。

南宋 馬遠《秋江待渡圖》

04

冬:記得去年,探梅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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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莎行》

(宋)呂本中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

似和不似都奇絕。

惱人風味阿誰知?請君問取南樓月。

記得去年,探梅時節,

老來舊事無人說。

為誰醉倒為誰醒?到今猶恨輕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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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事物,絕美者唯雪與梅,是故冬天的詩詞多寫之。梅與雪,因其交輝,因其似與不似,寫雪時常說到梅,寫梅往往說到雪。

雪與梅的似,在色、在形;不似,在香、在神。“似與不似都奇絕”,此句拔起,亦奇絕,將雪與梅的好,一筆說盡。“惱人風味阿誰知?請君問取南樓月”,這句更奇,正賞梅雪佳景,為何忽說惱人風味?詞人按住不表,他說你且去問南樓月。

只有月亮才知道的事,不是過去的情事,還能是什麼呢。“記得去年,探梅時節”,原來是梅惹的相思,可是你剛開始聽,他卻立刻收住:“老來舊事無人說”。老年人的情事,無論如何,對人也是說不出口的。想想作者,此等筆力,此般可愛,也真令人歡喜嘆服。

呂本中的詩詞,構思獨特,詞淺意深,風味雋永。詩如:“往事高低半枕夢,故人南北數行書”,可不是嘛!詞如:“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采桑子》)是不是比“月亮代表我的心”好得多了?

值得一提的,還有《踏莎行》的寫法,如雲中畫龍,東現一鱗,西露一爪,體態夭矯,最後一語點睛,整條龍躍然心中。

南宋 徐禹功《雪中梅竹圖》(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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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讀詩:細雨濕流光》,三書著,青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1月版

作者 | 三書

編輯 | 徐悅東

校對 | 郭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