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身上很臟的一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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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寶穎/制圖

作家要善於觀察生活。很多人知道這句話,語文老師也不止一次講過,要多觀察,善於觀察,它是寫作文章的基礎。但這樣的指導,很快被忽略了、忘記了。

是這樣的指導過於空泛,還是缺少系統的到位的訓練?

我想到契訶夫的一句話。他說:“作家務必要把自己鍛煉成一個目光敏銳永不罷休的觀察家。——要把自己鍛煉到讓觀察簡直成了習慣,仿佛變成第二個天性。”

比起我們常說的那句“作家要善於觀察生活”,契訶夫差不多說到了極致,讓人能記得很長久。我們忽然被震驚了:原來散文家必須成為觀察家,還要讓觀察成為習慣和天性。

如果說到對系統和到位的訓練,要舉福樓拜和莫泊桑的例子。

福樓拜比莫泊桑大了三十歲,對那個會耍小聰明的少年初學者耐心指導,一晃就是十多年。

“要有足夠的時間,要有足夠的註意力,來觀察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並從中發現鮮為人知的現象。”他告訴莫泊桑,一切事物中都包含著未知的東西,“它們之所以未被發現,是因為我們總是習慣於用前人對某一事物的固有見解來觀察這些事物。再微小的事物也會包含未知的東西。把它們找出來吧!”

他舉例說:“如果想描寫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焰,或是原野上的一棵樹,就要面對著這團火焰和這棵樹仔細觀察,直到它們在我們眼中與任何其他的樹或火焰不一樣才行。”

還舉了一些例子:“當你經過一個坐在自家鋪子門前的雜貨商時,或是經過一個抽著煙鬥的守門人面前時,或者路過一個驛站,請你把這個商人和守門人的姿態、外表和性格用畫家的手法描寫出來,讓我不會把他們同別的商人或守門人混淆起來,並且用一句話告訴我,一匹驛馬同它前後五十匹驛馬之間有什麼不同。”

當然還有更具體的指導。有一次,他對莫泊桑說:“你去巴黎第九大街,在第二個十字路口左拐,看看路右邊的第一個人是誰?”莫泊桑來到路口,第一眼看到一座老婦人的雕塑,回來告訴老師:“是一個老婦人。”老師說:“不行,你看到的別人也能看到。你再去瞧瞧,是一位什麼樣的老婦人?”莫泊桑再次看了回來說:“那個老婦人很臟,滿臉灰塵,頭發亂得像雞窩。”老師說:“有進步。但你看到的東西別人還是可以看到。你應該看到別人沒有看到的東西。”莫泊桑這一次認真看了,回來後說:“我看到了,那個老婦人的鼻子是世界上最蹩腳的木匠隨便拿了一塊木頭削了一塊安在她臉上的。”老師這才滿意了。

這就是系統又到位的訓練,能解決問題的那種。請你想一想,這個故事說的是作家的觀察,與一般的觀察有什麼不同?

你可能會想到,作家的觀察一是要看到別人沒看到的東西,二是必須要用自己的語言描述出來。

這才是作家的觀察。

如果你按照福樓拜的方式,刻苦訓練自己的觀察銳力,堅持兩年以上,說不定可以直達事物深部,與莫泊桑不差上下。

現在你的興趣來了:莫泊桑經過那樣的訓練之後,寫起散文會是什麼樣子?

莫泊桑出版了三部散文,其中《水上》有中文譯本。首篇《四月六日》,譯成中文有六七千字,通篇都是好作家觀察與描述的典範,值得多讀幾遍。

第一遍細讀他怎樣描述日出和海風。

第二遍註意帆船航行中遠處近處的景色。

第三遍關註他對船內船外人物的觀察。

如果再讀第四遍,要讀作者的內心世界,怎樣隨著不斷變化的景物而改變,這是一位作家深入內心的自我觀察。

比如在船上看日出,巧妙穿插在各個敘事層次之中。帆船剛出海時,太陽還沒有升起。

“我看見在遙遠的天邊,在依然朦朧的尼斯城上空,有粉紅色的奇光異彩,這是晨曦照亮了阿爾卑斯山峰頂的冰川。我要伯納來掌舵,好抽身來看日出。……這時人還睡著,而大地卻蘇醒了。空氣中蕩漾著神秘的微波,這是起得晚的人享受不到的樂趣。我吸著生命的氣息,喝著生命的液汁,看著生命復蘇,這是世界上有形的生命,充斥星辰之間的生命,我們不斷探索其奧秘的生命。”

帆船行駛到格羅海岬時,太陽從阿爾卑斯山脈升起。

“這時,整個阿爾卑斯山脈出現在我們眼前,它像一個連海洋看了也害怕的巨浪,一個花崗巖堆砌而成的巨浪,浪頭上戴了皚皚雪冠。它高聳入雲的尖頂山峰像是些凝固不動的洶湧浪花。太陽在這些冰峰後面升起,噴射出萬丈光芒,猶如熔化了的銀流。”

接下來看見了勒蘭斯群島後方的埃斯特勒山脈,作者曾看過那裏的日落,就與現在的日出一起寫了出來。

“早晨,這條山脈的輪廓被藍天清晰而正確地襯托出來,天藍得柔和純凈,有點發紫,非常悅目,是南方海濱再好不過的藍天。到了傍晚,山坡上的樹林變得陰沈沈、黑壓壓的,給如火如荼、紅得驚心奪目的天空鑲上了一條黑邊。我在任何地方也沒有見過這種日落的仙景,這種燃燒整個天邊的烽火,這種火山爆發似的彩霞……”

帆船已經到了海上,作者一邊看著海島上的歷史遺跡,一邊等著吹送船帆的海風。太陽完全升起來了。

“這時,太陽發出了燦爛的光輝,好像洪水一般淹沒了整個大地,照得遠處的房屋墻壁閃閃發亮,看起來像是紛紛飄落的雪片;在海面上,陽光鋪下了一層淡藍色的亮漆。”

讀這篇散文時,我覺得莫泊桑寫海風比寫日出更精彩。

比如他筆下水手與風的關系,我得承認,在別的作家那裏沒有讀到。

“對於水手說來,風是個怎樣的角色啊!”莫泊桑寫道,他們一天到晚談得最多的是風,整天整夜最關心的也是風,“這個看不見,靠不住,反復無常,變化莫測,翻臉無情,撒起野來不認人的家夥,我們又愛它,又怕它,……我們是在和它進行一場無休無止的鬥爭。我們需要全神貫註,準備戰鬥:眼睛需要善觀天色,發現捉摸不定的外表上的變化;皮膚需要感覺靈敏,分辨它是在撫摩還是在衝撞;心靈需要摸透它的脾氣,料到它什麼時候發作,判斷它是心平氣和還是恣意任性。……水手心裏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真心實意的、對風的無限畏懼,還有對風的威力懷有的敬意。”

海風到來前後的描述,也是別的作家那裏讀不到的。

“那邊,在遙遠的地方,在地平線上,有一條藍裏帶黑的暗影,在水面上顯得越來越長了。這算不了什麼,不過是顏色稍微深了一點而已,不過是一個難以察覺的陰影罷了,然而,這就是風。這時,我們一動不動,站在太陽底下等著它來。……突然,在我們周圍,在一塊鐵板似的海面上,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輕微震蕩。震蕩來得快,去得快,幾乎感覺不到,仿佛有人在海上撒下了幾千撮細沙似的。風帆微微地顫動了,然後,後桅駛風桿慢慢地向右舷傾斜。一陣微風拂著我的臉頰,在我們周圍,水面上的漣漪也越來越多,仿佛沙雨在繼續不斷地下著。”

這還是我們讀莫泊桑小說時感到的那個莫泊桑?不是了。拘謹、憂郁和冷峻不見了,一位優秀的觀察家出現在我們面前,帶著萬物折射的光輝,讓人覺得舒暢和愉悅。

他的小說很好,散文也很好。

托爾斯泰認為散文是莫泊桑最優秀的作品,我相信他的眼力不錯。有些作家被人稱頌的作品,往往不是他們最優秀的,這很正常。小說家契訶夫的劇本比小說好,詩人徐誌摩的散文比詩歌好,類似的事情還有一些。

特邀編輯:董學仁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