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煢
註：本文有劇透
本周末上映的電影《不老奇事》，最大的宣傳點是王朔。影片從2018年開拍起，王朔一直是一塊金字大招牌，掛在每一次電影的消息前。
曾經和馮小剛、姜文等大導演搭檔，把電影整得好玩兒得飛起的朔爺，那個在《我是你爸爸》裏怪誕辛辣，在《過把癮》裏驕縱跋扈，在《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裏欲仙欲死，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裏痛快淋漓的“頑主”，寫下過許多飛揚在痞氣與貧嘴裏的浪漫想象，勾勒出來一個個幽默而不乏清新，辛辣而不失善意的情節。此次年過花甲重操劇本大業，說是加入了對人生的思考和對愛情的回望，確實是值得期待的。
但怎麼評價王朔編劇，王傳君、王珞丹主演的這部最新電影《不老奇事》呢？只能說，確實一樁奇事，是部超乎你想象的電影。
王傳君飾演郭小魯
觀感上，這部影片提供了復雜又不斷反轉的“五味雜陳”——你永遠也無法相信你眼前看到的，是你以為的那種電影。編劇導演不按套路出牌，你以為你在看什麼，過一會兒這個觀感印象就能親手推翻。
看片名和劇情簡介的時候，你以為這是個類似《本傑明·巴頓奇事》《時間旅行者的妻子》之類的奇幻愛情片。電影的前半個小時，從上世紀60年代末到80年代的生活描摹懷舊調調，還做得挺紮實，順帶童年青梅竹馬的小朋友戲還不少，天南海北地做出格的事情，一度讓人產生了中國版《兩小無猜》的錯覺。其中一些特殊年代時間的隱隱指代，以為創作者要借殼說點歷史。
《不老奇事》劇照
男主長大成人進了大學，遇到混不吝的學長，展開不著調的醫學生大學生活，有了幾分熟悉的校園青春片即視感，順帶混雜了王朔擅長的口嗨式臺詞，是幾分喜劇的味道。
成年男女主重逢，幾場眼神交錯，不需要幾句試探或曖昧，就自動鎖死cp，一對青梅竹馬，分別多年，彼此想念，從未變心。喏，是愛情啊！
結果戀愛壓根沒談起來，女主一身淪落風塵的頹靡氣，開始逐夢演藝圈。從十八線跑組小演員做起，陪酒賣笑，為了走紅不擇手段，一朝撩男主，翻臉不認人，旁人問起，答曰：“他好的時候，不用我在。”劇情就此逐漸走向失控。
王珞丹飾演蘇淩芳
男主這邊，小時候因為身經爆炸，蘇醒後產生了慢速視覺的天賦異能，徒手抓子彈不在話下。這是影片最初的奇幻元素。在此異能下，男主學醫後，動起手術來，那叫一個快準狠，深得學院老專家賞識。無奈手術做得好，也抵不住親人離世。心灰意冷之際，男主意外得到機會前往瑞士研究幹細胞，號稱一旦研究成功，人類將獲得永生。
自此，影片進入到一個超長的科幻廣告片時段。在這段長度幾乎占了影片一半的瑞士科研之旅，和前半段所有的情節、人物，幾乎就……沒有半毛錢關系。
在這個時空裏，男主和女二白天一起在實驗室做實驗，晚上合住同一屋檐下，對初戀的念念不忘，讓他始終對女二坐懷不亂。他們醉心科研，一晃經年。
然而一個成果足以改變人類命運的研究，實驗室一直就只有這麼兩個外國人。而且實驗室申請的小白鼠不夠，又申請不到猴子，女二自願獻身直接拿自己做起了人體試驗，導致周身各處癌變。而此時男主靈機一動，想到可能救命的辦法——要個孩子，在臍帶血裏尋找初始的基因密碼。但女二虛弱的身體等不到那一天，兩人體外合成的受精卵，被冷凍保存了起來。
男主大受刺激之下，也開始拿自己做起人體試驗，天賦異稟的人設再度發揮效力，在進行了20次幹細胞註射後，他的慢速視覺消失，另一種代償反應是，他從此定格在了30歲的不老容顏。
科幻廣告段落到此結束，影片進入了公益反戰環保PPT單元，帶著不老之身的男主從瑞士不辭而別，去了中東、非洲等當代人類苦難的集散地，做起了苦行僧。這一段升華性的劇情，在一段快速剪接的蒙太奇鏡頭中迅速劃過，配以文藝腔的獨白，拔高之余再讀讓人困惑於電影的天馬行空，不著邊際。
《不老奇事》劇照
回到北京，影片已經接近尾聲，男主重新回到了和青梅竹馬初戀的情感糾葛中，嫁作他人妻的女明星風采不再，人到中年，太多的話欲說還休，文藝調調還沒起來，一場狗血車禍如期而至。
再醒來，中老年女主已經陪在身邊多年，所謂“他好的時候，我不用在”的青春愛情宣言，終於有了兌現償還的時候。更奇絕的操作是，一生守身如玉的純情男主，在作為植物人的十來年時間裏，喜當爹了！
《不老奇事》劇照
原來女主一通騷操作猛如虎，跑到瑞士去取了那顆冷凍的受精卵放到自己體內代孕，高齡產婦浴血奮戰鬼門關走了一遭，給他傳宗接代了！這三個人的孩子，長了和她死去的生物學意義的女二媽媽一樣的臉。看到這裏，我後脊背一涼，有種細思極恐的陰間感。
結尾呢，挺溫情，已經不記得事的老太太，優雅恬淡吃著防腐劑超標的半個多世紀前的高粱糖，憑著味覺感受昔日余溫，還是三十歲的小鮮肉依然陪伴身旁。望著愛人老去的容顏和消逝的記憶，長生的人也終於明白了生命的意義……
好了，總結一下，實在要歸個類，它可能是個……傳記片？但一切行為都在一種空中樓閣的意淫中推進，無法令人信服。作為人物自身立不住，只能一段怪談。
故事很飛，割裂感嚴重，作為觀眾，實在沒法按照一般對電影的欣賞習慣那麼照單全收。可要說這片兒爛，倒也不是全無意趣。
其中許多小段落，得見王朔的頑皮勁兒，交誼舞會，搖滾音樂會，火鍋飯局，大喇叭裏朗讀宣言，以及做手術前的貧嘴都是熟悉的味道。而跌宕起伏的劇情裏，也匆匆帶過諸多關於靈肉生死的思辨。影片中的男主角從小就不斷面對死亡，父親的實驗意外，母親的遺憾病故，恩師的臨終期許，摯友的抱憾終身，戰場的家常便飯……一場場死亡，成為他生命不斷前行打下的坐標，而他卻尋著這一路的坐標獲得了不老的容顏，也是極盡諷刺。
但故事沒講好是一定的，可以說導演徐超對於這麼一個70年跨度，自己也全然不信的故事完全沒轍。整個故事散亂無章，頭重腳輕，中段臃腫且敘事脫軌，人物行動線劃水劃到哪算哪，行為奇葩且動機莫名其妙。不過，也不用怕觀眾理解不了，因為整部電影的旁白解說從來沒斷過，幾乎是畫面給旁白作配，一樣的旁白，好像拍點啥劇情走向都不受影響。
當然王朔的臺詞向來是搶戲的，它是角色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說是最光彩照人的那部分。但偏偏這個全然從男主視角出發的王傳君是個上海人，無論是對話，還是要命的大段臺詞獨白裏，一點兒帶不出王朔招牌的那股子京味兒。沒有痞味的人物，貧嘴的對白也成了平淡無奇的閑話，風格化的東西失了滋味，整個電影的節奏全盤垮塌下來，沒了骨架支撐。王珞丹還是她那駕輕就熟的北京大妞演法，放在這個電影裏倒是不比王傳君更違和，但這倆死生不渝又按兵不動的愛情，實在沒什麼火花和說服力。
影片最後一個長鏡頭穿過男主跌宕的一生，說教意味的臺詞強行點題了生命的意義，筆者不禁反思，唉，到底是自己格局小了，還是王朔老了，貧不動嘴也變啰嗦了？
責任編輯：程娛
校對：欒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