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瞎子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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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產隊時期,酒也是奢侈品。那時幾乎沒有瓶裝酒,大多都是散酒。所謂散酒,就是一個巨大的酒壇,我們這裏叫酒缸,酒壇也好,酒缸也罷,裏邊都裝有清冽的白酒。有人來買,就用一個提子從酒缸裏把酒提出來,這個提子是有數量的,每一提,是半斤,灌進打酒人的酒瓶裏,剛好是半瓶,兩提就是一瓶。

那時候人很窮,家裏來客,想熱情招待一下,就拎著一個玻璃酒瓶跑到供銷社去買酒。一提也賣,兩提也行,一提一毛五,兩提三毛。就是這樣,也有很多人只買一提。跑了老遠的路,買了半瓶酒,放在現在來說,絕對是挺難為情的,大家沒有錢,也沒有辦法。

半瓶酒,也只能夠客人喝,這時陪客的一定要有眼色。假如沒有眼色,客人還沒有喝好,酒壺就見底兒了,從酒瓶裏倒不出酒,就等於自己給自己找難堪。

現在我們這裏喝酒,已經沒有酒壺,酒盅也從餐桌上消失了。不用酒壺,酒盅,只有酒瓶,酒杯。有了客人,打開酒瓶,對著茶杯一樣大的酒杯,咕咚咕咚的倒滿,那才叫豪爽。生產隊時期的人不這樣豪爽,小杯慢慢喝,就像品嘗,絕對有文化人的品位。

我們村離公社供銷社十多裏地,猛然來個客人,或者幾個人想喝閑酒,那肯定辦不到。如果真想喝,那就要去借。拎著個空瓶子到經常存有酒的人家去借。

窮也是有層次的,如同瘸子裏面的將軍,也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比如,家裏邊的勞動力多,女兒多,這些家庭就比較富裕。特別是女兒多的,逢年過節女兒女婿們會拿來幾瓶散酒,老丈人舍不得喝,就存放下來。當然,借酒也不一定好借,只要是拎著瓶子到人家借酒的,都估摸著十有八九能借出來,相反,要覺得借不出來,也不會去觸那個黴頭。

我爺爺也有兩個女兒,但從沒有給爺爺拿過酒喝,她們都很窮,年年兒都要靠我們家接濟,每逢年節,她們不可能餓著肚子給我爺爺買酒。他們不買,爺爺也不指望。

我的爺爺盡管是投機倒把壞分子,經常挨批鬥,經常到學習班兒去學習,但家裏從不缺酒。每次進城回來,都要捎回來幾壇酒燒酒。從城裏帶回來的燒酒是高糧燒,打開酒壇,醇香撲鼻,遠比那公社酒廠用紅薯片釀造的老白幹強得多。老白幹兒與高糧燒相比也很有勁,但就是後味兒苦。村裏很多人都喜歡爺爺,甚至說巴結爺爺,在我看來,他們不是喜歡爺爺,而是喜歡爺爺的高粱燒。

馬三絕對是個酒鬼,他的蒜頭大鼻子一吸溜就能聞到誰家設有酒局。支書馮瞎子家的酒局他不敢闖,馮麻子家的酒局他更不敢闖,他敢闖我爺爺的酒局。爺爺愛喝酒,每晚必喝,有很多時候馬三兒就能聞香而來。在爺爺看來,人都有羞恥心的,這種羞恥心會生出自知之明。馬三兒也有自知之明,在我家喝燒酒次數多了,就開始借我爺爺的酒,一次,兩次,很多次。我二叔瞪著眼睛很不滿意。

於是,馬三就商量著要買我爺爺的酒。我爺爺說什麼都不幹,進城倒賣花生、雞蛋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最多算投機倒把,逮住了也只是形式上鬥一鬥,如果把城裏的東西弄回來賣,這等於幹了供銷社的差事,那就如同挖人家的墻角,被供銷社的人知道了,那就不是進學習班兒的事兒了。公社民兵用繩索會把爺爺捆起來,脖子上掛著一塊沈重的木牌子,滿公社去遊街,這就厲害了。

禁不住軟磨硬泡,爺爺還是賣酒給了馬三。什麼事兒都是這樣,只要有開頭,就有人跟隨,村裏人也很快和馬三兒一樣都到我家買酒。爺爺賣的酒好喝又便宜,生意就很興隆。

不知道為什麼?馬三得罪了我二叔。我二叔是一個硬頭眼子,非逼馬三兒討要欠我爺爺的酒錢。這家夥太壞了,直接把我爺爺告到公社去。

二個民兵把我爺爺摁在地上,把爺爺的兩條胳膊向後高高扭起。在當時這個“玩法”叫“開飛機”。這飛機開的,差一點兒沒把我爺爺的兩條胳膊給卸了去。開完飛機,遊大街,遊完大街,去學習。我爺爺被折騰了半個月,回來後只能扶著墻在院子裏走。

馬三這小子混喝酒能混到公社酒廠裏,和人打賭,老白幹的酒頭喝了兩碗。他趔趔趄趄如同駕霧回到了村裏,假如回到家躺在床上睡覺,絕對沒有後面的故事。可是他不能睡,他的老婆不允許他睡,趕雞鴨似的把他從家裏趕出去。

現在的人掙錢養家,那時的人掙工分養家,工分是那時人的命根兒,秋後分多少糧食,由工分說了算。人只要不是生病臥床不起,就要出工為工分而奮鬥。馬三兒的老婆也是這樣,掙工分就是硬道理。

馬三兒扛著鋤頭同樣趔趔趄趄來到田裏。那時正是炎熱的酷暑,剛下過一場透雨,田裏的小草瘋狂生長,如果不及時鋤掉,小草很快就蓋住了田間的禾苗。在這個關鍵的時刻,社員們不敢懈怠。現在很多人都認為生產隊時期的人很懶,這是誤解,那時的人也很為一日三餐著急。地荒了,打不出糧食,這就意味著餓肚子。大家都不願意餓肚子,在這時候,隊長一敲鈴,馬上就齊刷刷地扛著鋤頭上工。

馬三的家夥肯定遲到了,社員們悶頭幹活兒不理他。午後的陽光很毒,也很炎熱,他喝了一肚子燒酒,馬上就大汗淋漓。太陽如火靠著他的外皮,燒酒如火燒著他的心肝兒,他不得不放下鋤頭來到田邊的樹蔭下。

看見馬三兒暈暈乎乎的樣子,我二叔聯想到酒,想到酒,就想到爺爺被民兵“開飛機”,就想到爺爺那幾天扶著墻走路的痛苦,他就滿腔憤怒。

二叔高聲吆喝馬三兒,躺在樹蔭裏不幹活兒,晚上怎麼上工分兒?我二叔是生產隊的副隊長,專門領著社員幹活。馬三兒也是不吃硬的家夥,對二叔一點兒不服氣。二叔想收拾他,怎麼收拾?馬上來了主意。

他由強硬變成商量,對馬三說,這樣吧,你那份兒地我包了,不過你得躺在太陽地兒陪著我。這倒是個好事兒,馬三兒很願意地躺倒在太陽底下濕漉漉的泥土上。

我的天!這可是午後,六月的暑天,毒辣辣的陽光蒸騰起滾熱的濕氣,上面烤著,下面蒸著,還有這小子滿肚的酒精燃燒著。躺下不大一會兒,他就受不了了,他想站起。可是他又不能站起,因為這是君子協定,站起來就是認慫。本來韓馬兩家什麼事兒都想見見高低,在這件事上,他絕不能輸掉,縱然受不了,也要一往無前地躺下去。

我二叔弓著腰,拼命鋤地,一人幹兩個人的活兒,肯定不會很輕松。他也汗流浹背,氣喘如牛。二叔是大身板兒,魁梧有力,縱然是這樣,也難抵得上兩個人。

馬二花扯著驚慌失措的長腔,高聲驚叫,呀!馬三兒死了,快來看啦!

所有的人丟掉鋤頭,跑過來,圍著馬三。馬三兒氣息微弱,面如黃紙。有人嚷著灌涼水,我爺爺扒開人群,跺腳急,灌什麼涼水?灌涼水就會激炸他的肝肺。快快快!拿水來。有人將一瓦罐兒涼水遞到爺爺手裏,爺爺把脖子裏的毛巾拽下來,把毛巾伸進瓦罐裏,淋漓的毛巾拉出來,握在手裏,讓涼水變得溫暖了,才把毛巾上的水擰進馬三兒的嘴裏。渾濁的水進了馬三兒的肚子裏,馬三兒慢慢睜開眼睛,臉色逐漸紅潤了。我的爺爺長長地舒了口氣,要是這小子死了,我二叔難逃幹系。

馬三兒中了暑,在家休息了好幾天,走出家門,人們發現他半側身體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皰疹。這種玩意兒很癢,癢了就撓,蠅子叮咬,皰疹感染,長了半身薄皮瘡,到了秋涼的時候,薄皮瘡結了病痂,才徹底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