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死去的爺爺調戲我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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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說《射雕英雄傳》插圖。

談論武俠,金庸自然無需介紹。至於鄭證因,今天大概只有研究者還在讀,大眾讀者很少了。

範伯群先生主編的《中國近現代通俗文學史》(江蘇教育出版社,2010),將武俠和會黨小說匯為一類,而將十位代表人物列為單章予以紹介研究:葉小鳳、向愷然(平江不肖生)、姚民哀、顧明道、趙煥亭、還珠樓主、白羽、王度廬、鄭證因、朱貞木。葉洪生《論劍——武俠小說談藝錄》(學林出版社,1997)中篇“近代武俠名家名著選評”專論五人: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白羽、鄭證因、王度廬,以還珠樓主為冠,譽為“開小說界千古未有之奇觀”,而以鄭為五人之一,評價實在不低。

毋庸諱言,武俠小說自1980年代進入流行高峰,延續二十年,世運推移,已進入閱讀低谷。今日唯金庸、古龍尚有余溫,連當年名噪一時、與金庸齊名多年的梁羽生也漸被遺忘,遑論民國武俠名家!其間王度廬因電影《臥虎藏龍》尚引世人關註,其余幾成陳跡。

不過,世上總有少許反其道而行者。在一眾武俠小說愛好和研究者的支持下,中國文史出版社近年鄭重推出規模巨大的《民國武俠小說典藏文庫》,目前已見的大家有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白羽、顧明道、朱貞木、徐春羽等的武俠作品全集,還有一些小家也酌予收錄。2017年推出的鄭證因卷,就有42冊,可謂洋洋大觀。對有意於一窺全貌的武俠小說愛好者,這也是不折不扣的福利了。而且我還敢說一句,鄭證因的這些原著,恐怕有些專業研究者都未曾讀到。

我讀鄭證因,倒也沒有想過對他做一個全面研究,僅僅是讀了其他人如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白羽、朱貞木、王度廬的武俠小說全集後,覺得總不能遺漏這麼一位名家,於是囫圇吞棗,埋首苦讀。不過,到今天,我覺得如果要寫“金庸與某某”的讀書筆記,以鄭證因為題是夠條件的。

金庸先生,精力過人,事務再忙,也不廢閱讀。他有復興武俠小說的雄心,對民國武俠作品自不可能廢棄不觀。“給金庸做過三年秘書的楊興安先生,在2016年7月香港書展的一次講座上,談到曾有記者問金庸有沒有看過以前的武俠小說,當時金庸想了一下,答道:‘我相信以前的武俠小說我全看過’。”(劉國重:《金庸師承考》,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7,第249頁)劉國重此書述及金庸與中外先賢文學作品之關系,從小處入手,牽涉甚多甚詳。他也談到金庸與鄭證因《鷹爪王》之關系。但我讀鄭證因,覺得尚有一些在其視野之外。

強調一句:說鄭證因對金庸有些許啟發之功,是專門指明顯相合的名稱、細節、故事、人物等,而不是說深層觀念、原型等等較為玄乎的東西。否則,就是“俠”“義”兩字,就可以用上幾部大書了。

這部全集讀下來,我覺得,鄭證因對金庸的啟發大致有下列幾處。

《雪山飛狐》之“飛狐”

《雪山飛狐》寫的雖然是飛狐胡斐,主角卻是胡一刀。胡斐的形象,真正豐滿起來是在《飛狐外傳》。但是他武功高強,意氣慷慨,端的不辱沒“飛狐”二字。而且身著白衣,在冰天雪地中神出鬼沒,迅捷如狐,天人相映,煞是般配!

但是“飛狐”這個綽號,竟來自鄭證因《鐵拂塵》。此書一開頭,就是三位草野異人保護一位忠良之後,在甘涼道雪地裏趕路逃避追殺。那三位異人中,其中之一就名“飛狐柳雲亭”,“也是個四旬余的風塵客,生得瘦小枯幹,身材也矮,可是那種矯健精明的情形,處處不經意地流露出來”。不過,柳雲亭在這部書中並非主角,也非武功最強。最有趣的,是此書還出現了兩個活潑可愛、武藝高強的孩童,將投宿的柳雲亭等人戲耍了一番,最後大家一起保護忠良,讓其遁跡深山。但讀到這兩個小孩的生動言語和舉動,自然想到《雪山飛狐》中在胡斐之先前來拜山通報的兩個小童。他們兩個長相穿戴一模一樣的小童挫敗曹雲奇,而迎鬥四位高手,竟然也旗鼓相當。其場面神秘莫測,引人入勝。

《飛狐外傳》之代訂旅舍

胡斐在悟得絕頂武功並知曉殺父之人就是苗人鳳後,心潮激蕩,奪門而出,與程靈素一同赴京。行到午間,來到一座大鎮,竟有一個中年漢子將他倆引進酒樓,吃了一頓十分豐盛精致的酒席。而那人只坐在下首相陪,舉止恭謹,一句不提何人相請。飯後還請二人進了一座大莊院,並說這座莊院是有人送給胡爺的。胡斐自幼闖蕩江湖,奇詭怪異之事,見聞頗不在少,但面臨這麼一樁怪事,著實也摸不著頭腦。第二天到了安陸,又有人招待吃飯住宿。一連幾日,都是如此。此謎到了北京才告解開。而鄭證因《巴山劍客》,寫老俠方紀武單身出門尋找仇家,路經陶家營福來客棧,就有一個夥計來招呼,問:“客人你大約姓方吧?”道是有人幫他開好了房間,並且還在櫃裏留了二兩銀子讓他花用。方紀武完全不明所以。這兩個場景,確實有些相像。

《俠客行》之“俠客島”

俠客島使者及“賞善罰惡令”江湖十年一現,將武林各派掌門人收割殆盡。書到末尾才揭曉,俠客島乃執掌武林正義之所。鄭證因《鐵燕金蓑》,則寫歐陽子奇仗義疏財,因而蕩盡家產,流落江湖,饑凍欲死,被一個七十多歲的老者救轉,帶到南海一個島上,入了老者的門派。老人邱彤,“匪號南海蒼龍”。他與幾個徒弟鎮守此島,保境安民,生活順遂。不過,在島五年來,歐陽子奇發現兩個師兄總是輪流出島,幾十天後回來,會帶一些珍貴物品或人手人頭回來,進入一個隱秘的山洞。終於有一天,邱彤帶他入洞,讓他看洞中石墻上“二十幾條帶血的發辮和十個黑紫色的口袋”,邊上各有木牌。就著燈光,“只見這木牌上面頭裏編著年月日時,跟著寫的是某省某縣某地,下面是人名字,敘述著此人一生的行為,所做的惡事,後面註明了於什麼時候差派某一個門下去處置他,所帶回來的是什麼,所得來財物的數目,上面寫得詳細異常。歐陽子奇這才霍然醒悟,這位師父簡直是掌著生死簿。”邱彤對他說:“子奇,你明白了麼?我這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我在這野人島正是為人間主持正義。”

《笑傲江湖》之開篇與“任我行”

《笑傲江湖》之開篇,寫的是福州福鹹鏢局少鏢頭林平之與四位趟子手出城打獵,在小酒店喝酒,見有人調戲民女,心有不平,拔刀相助,殺了一人,引出大禍。而鄭證因《巴山劍客》開篇,則敘四川涪州境內清涼頂下有座山莊,此日山莊一隊人馬在三界山中行獵取樂,路遇雷雨,眾人疾奔回家,路遇一行人突然從荒草叢中躥出,將一人的馬驚得摔倒,騎士受傷。一場災禍,由此引出。兩者開篇,略為相似。

《笑傲江湖》中的任我行,任憑己意,快意江湖,為一大豪傑大魔頭,使人痛恨,亦復為人欽敬。鄭證因《金刀訪雙煞》,也寫了一位武林大人物:任天化。“這是邊荒一帶有名的怪人,性情十分驕傲,在武林中江湖道上闖蕩了一生,你也說不清他是會行俠仗義,還是寄身綠林,可是他辦了許多驚天動地的事。尤其是在兩廣一帶,單人獨騎,以武力鏟除了橫行兩廣的巨盜,過天星周子羽那種水旱兩面擁有極大勢力的巨盜,竟被他單人獨騎把垛子窖給挑了,傷了百余名盜黨。從此綠林中對於這位任天化,全是望影而逃。可是他在武林中也是落落難合,就沒看見他和什麼人結為摯友。一生在江湖道中獨來獨往,遇見不平的事伸手去做,不論是具有多大的勢力,多麼紮手的人物,只要此人一動念,終歸你是逃不出他手內。行蹤極秘,輕易見不著他。”

以上四條,最後一條相似的痕跡更淡一些。如此,前三條鄭證因對金庸的影響如何評估,這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文學作品,在前人基礎上“點鐵成金”的實例,可謂屢見不鮮。王勃“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來自曹植的“丈夫誌四海,萬裏猶比鄰”,但將朋友的意味大大強化,指向更為集中,情感更為濃郁。林逋寫梅花的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點化了江為的殘句“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只改了兩個字,讓梅花的遺世獨立卻又清婉動人的姿態躍然紙上。王安石“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化用的是王維的“興闌啼鳥喚,坐久落花多”,意態更為悠閑華貴。在敘事性作品中,這種一字一句點鐵成金的情況當然不太可能再發生,但是因襲一個開頭後改換天地的做法也非鮮見,如《金瓶梅》取《水滸傳》武大郎、潘金蓮故事開頭,兩部小說的基調則完全換樣!至於金庸小說,如前所述,受了鄭證因的一些啟發,發端處極為相像,但延伸開去,風雲頓異,境界全別。如俠客島本已超然物外,在海上荒野之處建了一座人間公平正義的審判臺,但鄭證因筆墨一轉,讓歐陽子奇發現自己的祖父正死在師父師兄之手,則衍變成一個走入俗套的家族復仇故事,哪有金庸筆下借海外奇荒絕頂力量實現世間公平的奇思妙想和宏闊境界?飛狐和兩個小童,在金庸筆下,高深莫測,令人神往,而在鄭證因的小說中則終歸質實,無有詩意。即使發端同一,但發展和結局有大不同,這大概就是一般與頂級文學作品的根本差異吧?至於歷史與文學之間的關系,更是如此。我讀蕭一山《清代通史》卷一,即已明白《鹿鼎記》中所用的史實基本上皆來源於是書,但是韋小寶這樣一位活靈活現、凝聚中國人若幹明顯特征的人物,怎麼可能在史書中一見蹤影?也只有作家的如椽大筆才能憑空將其創造出來。這就是文學家有別於歷史學家的根本所在。

盧敦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