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貝殼碎了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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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凡

布須曼少女在向人們展示傳統藥材 徐薇攝於2011年

1914年10月13日,勞倫斯·凡·德·普斯特8歲,他在日記中寫道:“今天我立下誌願,等我長大,我要到卡拉哈裏沙漠去尋找布須曼人。”

生活在南非的他,從小浸潤在和布須曼人有關的故事和傳說中,他的奶媽就是布須曼人。

勞倫斯·凡·德·普斯特,作家、探險家、人類學家、語言學家、哲學家,1906年生於南非聯邦,1950年代開始探索非洲並以之為創作題材,1981年榮獲大不列顛帝國騎士勛章。

年幼時,他對這支部族的命運充滿同情:“一切都對這些小獵人不利,而我總是同情這些不屈不撓的反抗者,盡管似乎連上天乃至生命本身都背棄了他們。”

遙遠北方的黑人族群大舉南下,侵入布須曼人的地盤,並且進一步沿著東西海岸和非洲中部向內深入其古老土地的心臟地帶時,白人則從南部好望角登陸,從後方攔截他們。自那時起,布須曼人就面臨一場從四面八方全面入侵的戰爭。

“他們沒有要求寬赦,也沒有人放他們一馬。他們只是孤單地奮起反抗,帶著滿滿的箭袋,再將另一袋用頭帶系著,然後靈巧地拉弓向敵人射去。”

普斯特帶著悲憫和崇敬的筆調記取這支族群的歷史,他認為,“無論種族為黑或白,都可以借此反省我們全體對非洲第一支矮小民族所施加的惡行,從此展開一段療程。”

二十多歲時,他曾兩次試圖進入卡拉哈裏沙漠尋找布須曼人,但都因“缺乏足夠充沛的精力和足夠豐富的想象力而未能達成。”

之後,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普斯特1942年成了日軍戰俘,直到日本投降。布須曼人似乎始終和他同在,時刻準備挽救他的心智。在戰俘營裏,日軍恐嚇他第二天要被處死的當晚,他夢見一個布須曼小女孩的母親跪在三只眼睛般的布須曼泉水邊,頭發下垂落至膝蓋處,仿佛一束光之瀑布。在她對面,是曾在他家做仆人的一位布須曼小老頭,孩子模樣。他們一起將手伸入水中,掬起一捧清澈的泉水向他伸來。普斯特的母親則微笑著說:“這是開始。”

醒來時,他清楚地感到自己會繼續活下去,“心中也明白,環繞著小布須曼人的整個失落的世界又再度和我有了聯系,而且依舊完整、鮮明,仿佛這期間並沒有任何長年忽視的存在。”

普斯特一度認為自己沒有學術背景,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尋找布須曼人並記錄他們文化的人,直到1955年才真正下定決心。也正是這個決心,為他打開了許多機遇,讓他踏出旅途第一步。

之後,普斯特順利獲得BBC的支持,拍攝一部這次探險的紀錄片。他找來兩位誌同道合且沙漠經驗老到的朋友同行。其中之一本·哈瑟拉爾盡管是歐洲人,但在卡拉哈裏西部的一個小綠洲出生長大,一家人都曾獲得布須曼人的幫助,他的保姆和玩伴也都是布須曼人,所以他會說布須曼語,也了解布須曼人和他們有關沙漠生活的獨特知識。哈瑟拉爾的生活經歷幫了大忙。

他們計劃在雨季來臨前最難熬的旱季深入沙漠,因為只有在那時,仍選擇堅持在沙漠裏生活的才是真正的布須曼人。探險隊從卡拉哈裏北部邊境展開旅程,深入內陸,來到昏睡病猖獗的沼澤阻隔地帶,沿著沼澤邊緣去尋找傳說中的布須曼部族分支——河流布須曼人。

這段艱苦、惱人、充滿焦慮的旅程並沒有給普斯特多大的回報,他甚至在找到一小群河流布須曼人後有種“奇怪的上當感”。

當代布須曼人展演他們文化的營地 徐薇攝於2011年

在一個幾乎有些殘破的布須曼人營地裏,只有幾位婦女和孩子,男人們都去沼澤邊緣賣皮毛了,且歸期未定。這些人盡管保持著和沼澤相連的生活方式,但卻無法展現更多精神內涵。

不過,在幫助普斯特深入沼澤的船夫裏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先知巫醫薩木丘叟,他和探險家發展出了彼此信賴的情誼。他告訴普斯特,自己見過真正的布須曼人,但不是在沼地,而是“從沼澤中他所住的地方走個幾天,會進入一片有幾座孤零零小山的沙漠裏。布須曼人稱那些小山為措迪洛山,認為那兒是非常古老、非常重要的神明居處。”

這位船夫向普斯特描繪自己見到過的盛況:“夜晚,這些神靈從祂們的房間出來,去巡視依祂們而造的生物。祂們夜巡時所留下的蹤跡、蹄印,至今仍深印在措迪洛山的巖壁上。在中央山丘的一個地方,住著眾神之神。在那下面,有一池深水,從來沒有幹涸過。池水旁邊長著一棵樹,結著真知果。樹旁堅硬的巖石便是眾神之神在創造世界的那一天跪在上面祈禱的石塊。巖石上的凹陷便是祂當時擺放盛聖水容器的地方,而祂跪下祈禱並創造世界時所留的膝蓋印記,至今依然可見。四周光滑的巖壁上繪滿了這位偉大神靈所創造的動物,而所有的巖壁縫都住著大群蜜蜂,它們喝永不幹涸的池中水,鉆入沙漠花朵中吸取花蜜,為神靈們制造最甜美的蜂蜜。在那兒,他說,每年一次,布須曼人會前來相聚一段短短的時間。”

普斯特被他的描述深深打動,並請他帶路前去一探。薩木丘叟提出兩個要求。首先,必須解決探險隊的內部矛盾,第二,不論發生什麼,在前往聖地的旅途中都不能打獵殺生,為了食物或是遭到攻擊都不行。不然,他們很可能被那兒的神明處死。

沙漠裏的小西瓜是布須曼人的主要水源 徐薇攝於2011年

布須曼人的傳統窩棚 徐薇攝於2011年

普斯特答應了,但探險過程中碰到的各種糟心事,讓他忘記告誡同伴們不能打獵——直到他和薩木丘叟聽到槍響。

這為普斯特第二段探尋之旅蒙上了陰影。他們不斷經歷詭異的磨難,每天早上遭受蜜蜂瘋狂的攻擊、攝像師的機器不斷卡片最後壞了,不得不拿出沙漠花很長時間修理。

普斯特找到布須曼人精美的巖畫,還有一處小小營地,而且“顯然是最近才有布須曼人紮過營的地方。那兒有一些為遮蔽日光和雨露而用草和刺槐枝葉搭成的輕巧網架,四周的沙上布滿了有些已經破損的空貝殼,還有枯萎的瓜皮、野兔毛皮、豪豬的硬毛、烏龜殼和動物的蹄;也有一些新鮮的長頸鹿脛骨,上面不存一絲肉和肌腱以及布須曼人最愛的骨髓。

此外,那兒仍保留著布須曼人生火後的余燼,以及一個用肌腱縫制的破損皮囊——布須曼獵人將這種皮囊背在肩上,上面裝飾著用鴕鳥蛋殼制作的珠飾;還有一個破損的布須曼四弦琴。”他們一個星期前才離開,要到下一個冬天才會回到這裏。

布須曼老人在鉆木取火 徐薇攝於2011年

最終,普斯特真切地寫了一封給神明的道歉信,埋到神聖巖畫下,然後請薩木丘叟占蔔,神明是否原諒的他們。得到的答案是:“沒事了,主人。神靈要我告訴你,之後一切將很順利。祂們只警告我,當你抵達下一個地點時,你會發現還有一件不愉快的事在等著你,祂們請你不要灰心喪氣,因為那是屬於過去的不愉快,而非未來。”

磨難也確實接近盡頭。普斯特的第三趟嘗試更像是真正的隨心而走。

哈瑟拉爾說他記憶裏不斷出現一個畫面,是一支小小的純種布須曼人族群,聚居在某些“啜井”(sip-wells)一帶。他和他的父親有一次輕率地穿過沙漠,差點兒沒命,卻意外闖進那裏。雖然當時他只是個孩子,但他永遠不會忘記那條路徑,他感覺可以憑著記憶再次找到那個地方。

就這樣,他們在當地雇傭了一位在農莊工作,但依然和自己的族群文化相連的布須曼人達布,一起沿著哈瑟拉爾的記憶深入沙漠。奇跡發生了。

他們遇見了真正的布須曼人,達布以傳統方式向他打招呼:“你好!我從遠處就看見你了,我快餓死了。”這個年輕的布須曼人把矛往沙裏一插,舉起右手,五指伸直向上,害羞地走來,答:“你好!我本來已經死了,但現在你來了,我又活了。”

這個名叫恩修的布須曼人,“全身赤裸,只在腰間圍了塊小羚羊皮制的胯布;皮膚是新鮮杏實的黃色,有些地方還沾著剛剛宰殺的一頭動物的鮮血。總而言之,他身上散發出一股野性美,甚至他的氣味都充滿了野性大地和野生動物的氣息,聞起來很古老,也很嗆人,就像蒙娜麗莎的微笑一般神秘。”

老人手舉的植物既是傳統藥材,也是一種染料 徐薇攝於2011年

恩修這個名字是“盛食物的木碗”之意。他既是個出色的獵人,同時也是為族人提供精神食糧的音樂家。

恩修帶探險隊前往他們營地的第一個早上,普斯特“借著火光洗臉時,聽到遠處的獅吼像流星般逐漸消逝,這時突然響起一個新的聲音。黑暗中位於我們和天空中第一道曙光之間的某處矮樹叢中傳來音樂聲。樂音抑揚頓挫,越來越大聲,是旅行者懷鄉的曲調,帶著離別的憂傷,卻又有旅程中自由昂揚的歡樂。”

很快,披著一件皮鬥篷的恩修出現在火光中,“一邊走一邊低頭彈奏著某種可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樂器。樂器的形狀像一把長弓,弓上只有一根弦,從中間向後綁。樂器一端在他的嘴裏,另一端在他的左手上,他用一根小木條在兩邊撥動繃緊的琴弦,用嘴控制反響,奏出美妙的音符。”

後來,他們常常聽到恩修演奏。和布須曼人一起去打獵時,有一天,“天還未亮,我剛醒來,驚奇地發現星星從沙漠邊緣一顆一顆升上來,景色清晰而壯觀。我看過無數次日升月落,但即使是在海上,也從來沒看到過星星升起。就在那時,恩修突然開始彈奏他那如泉水般滔滔不絕的旅行曲調。那曲調和聲音,以及遠方星子躍動的星光,還有無盡黑暗的波動起伏,在銀河的巖石上碎裂成泡沫向外噴濺,一切都融合得如此完美,令我感動得如同第一次聽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時,那飽滿的人聲合唱無懼地上升至最後,決心要從那小我的悲劇命運中找到普世界真理的一刻。”

普斯特發現,對布須曼人來說,音樂就和水、食物和火一樣重要。“因為我們從沒發現任何一支窮困或絕望到沒有任何樂器的布須曼族群。而且他們所有的旋律、歌詞、節奏等,全在他們的舞蹈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但是布須曼人不再繪畫了,“當我問起他們有關繪畫的事情時,他們臉色一暗,並搖搖頭。我有一些美麗的布須曼繪畫復制品,是無私的斯托在我的家鄉自由邦復制的。當我拿出這些復制品給他們看時,年紀最大的那對老夫婦開始哭起來,把頭埋在臂彎裏,好像他們的心都碎了。”

廣闊的南部非洲稀樹草原,不遠處的陰影是正在下著的雨 徐薇攝於2011年

普斯特觀察著布須曼人和沙漠深刻相連的方方面面。

“我經常在正午時分看見恩修和他的同伴在我們身旁的淡淡陰影中倒下,立刻睡著。那陰影其實只不過是光線稍暗淡的一個模糊輪廓罷了。與其說他們是因長距離奔跑而疲累,倒不如說是因天氣太熱而虛脫。這可能是他們所有生活場景中最令人感動的一幕,因為他們對這貧瘠的沙漠大地投以毫無保留的信任,而這對我們來說無法忍受的沙漠,事實上也用它原始的方式慈藹地回應著他們。他們舒適地貼著地面,在大地溫暖的懷抱裏睡得香甜。但等他們一醒來,便立刻站起身,仔細觀察天空是否有任何雲朵或下雨的跡象,好像在他們香沈的夢中,他們也聽見大地之母喊著:‘親愛的老天爺,難道幹旱還不結束嗎?‘”

布須曼人分享經驗、生活、藝術,但他們一直不和普斯特分享精神內涵,普斯特知道,“這些事情是不可以告訴別人的,除非那人已經接受過舞蹈的神秘洗禮。”

要跳舞,就要舉行儀式,最好的理由,就是獵取一頭大羚羊。普斯特流暢、飽含細節地描述他們和布須曼人一起,展開宏大的大羚羊狩獵之旅。在振奮人心的字裏行間,旅途的漫長、疲憊、兩趟探尋的失敗、累積的壓抑統統得到釋放。

之後,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艱難的旱季結束了,雨季來臨,告別的時候也到了。布須曼人知道這一點,他們都安靜地躲開,“只有恩修試圖唱著我們已經非常熟悉的旅人之歌。”

離別總是很難。普斯特記下同伴說的話:“一名北方的老獵人有回告訴我,無論你在哪個地方的灌木林裏紮過營,你就留下了自己的一部分在那裏。我對這裏的感覺正是如此,而且更甚於其他地方。”

當他駕車離開,開到營地後的沙丘頂端,停下來跨出車門向外回望時,“我們的舊營地裏已沒有升起的煙,也沒有任何人影或有人居住過的跡象。那裏的沙漠看起來一成不變的空曠。然而在閃亮的尖葉之後、無盡的紅沙所帶來的奇跡以及雨水滋潤後長出的花朵和荊棘組構的浩瀚世界中,我內心的孩童開始和外表這個大人合二為一。沙漠不可能再是虛空的了,因為在那兒,我那顆屬於布須曼人的心靈現在有了活生生的親人和家園得以依歸。”他的人生之旅終於達成。

《荒漠之心——神秘的非洲部落探尋之旅》;[英] 勞倫斯·凡·德·普司特;自由大地叢書;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1年3月

責任編輯:徐穎

校對: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