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丹增卓嘎時，一點也看不出這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倒像個剛出校門的小姑娘。她個子不高，面目清秀，胸前佩戴一個小小的證章，一閃一閃的，上邊寫著鐵路單位的名稱，還有一朵花瓣粉紅金蕊燦燦的花，很是醒目。這是什麼花？見我詫異，她微笑又認真地解釋道：這是格桑花標誌，我們公寓正在打造高水準的“格桑花服務”。
哦，格桑花，那是吉祥、美麗、幸福的象征。
我的目光移到那曲鐵路公寓的正前方，廣袤遼闊的羌塘草原。現在是冬天，枯草蒼黃，寒風揚起積雪，一派蕭索氣息。這裏一年中大多時候和風雪相伴，天暖的時節很短暫，到了七八月，草灘上才會出現綠色。
丹增卓嘎的家在拉薩，她從包頭鐵路工程學校畢業後到青藏鐵路工作，已經七八個年頭，現在是那曲鐵路公寓的值班員。公寓的主要工作之一是給這條天路上來往的火車司機送飯。這個活可不一般，因為公寓離火車站遠，時常還要深夜裏送。公寓的服務員都是女的，她們乘皮卡車順著109國道去車站，途中有個大坡經常積滿冰雪，滑溜溜的，玻璃一樣。汽車開不上去，兩個女服務員就提著保溫箱往上爬，不小心就會哧溜一下滑下來。火車在那曲只停留短短幾分鐘，她們決不能誤點，否則火車司機就吃不上熱飯菜。人是鐵，飯是鋼，跑了幾百裏路的火車司機，需要增加熱量。
羌塘草原的夜晚真是冷，天寒地凍，常常狂風飛雪。但是這麼多年來，她們沒有遲到過一次。這裏靠近唐古拉山，海拔四千五百米，空氣缺氧使人走路多了都氣喘籲籲的，何況是跑。等她們趕到站臺，火車快開了，司機在焦急地等待，看到服務員們辛苦地跑來，又見一個服務員當場累得癱倒在站臺上，他們很感動，說，謝謝熊寶寶!——因為她們送飯時身著抵禦寒風的厚棉衣，看起來“胖胖的”很可愛，司機們就親切地叫她們“熊寶寶”。
等到新年密集的鞭炮聲響起時，她們會給司機們送上她們連夜包的、煮得滾燙的水餃；中秋草原上升起一輪圓月時，她們又送去月餅。面對司機們的感謝，丹增卓嘎笑著說，我們給你們送飯，也是給天路加油呢!
她告訴我，隨著西藏的經濟發展，來往火車增多了，她們一天要送三十多次。這是個很辛苦的工作，這些女孩子送飯走出的路，連在一起，恐怕比這條青藏鐵路還長吧？
公寓還有個任務，是接待住宿的鐵路乘務員。由於海拔高，氣候差，乘務員身體消耗大，有時也會胃口不好，心情急躁。要想把服務做到位，還得花不少心思。一次，公寓為乘務員吃飯方便，把大饅頭做小，由一個大的變成三個小的。有的乘務員不明白，丹增卓嘎把三個小饅頭放在電子秤上稱給他看，瞧，一個變成三個，重量一樣，大的不好帶，小的方便，小巧好看，是不是？乘務員才明白，一起呵呵笑了起來。
等到短暫的夏季來到羌塘草原，草綠了，朵朵格桑花開放了，紅、藍、白、紫，紛繁一片。百靈鳥鳴叫著，清澈的那曲河唱著歡樂的歌。一場雨後，草裏鉆出許多可愛的蘑菇。幾個服務員去幾公裏外的草灘上采蘑菇，這裏的黃蘑菇圓圓的，厚實好吃，采回來洗凈加肉餡給乘務員們包餃子，香氣誘人，大家給起了個名，叫一口香。來公寓的乘務員，進公寓餐廳就喊，熊寶寶，有一口香嗎？服務員笑說，上次你們吃完了，等下雨再去采，再給你們包。
將心比心。有乘務員再來公寓，一進門就喊，看，我給你們帶好吃的來了!他用飯盒裝來釀皮，這是青海特色小吃，拌上辣子、醋、芥末、韭末，公寓的女孩子們都愛吃。
乘務員來到公寓，還要安排他們吸氧。這裏缺氧，每個房間裏都放有氧氣瓶，但最好的還是天然氧吧，對身體更有益。女孩子們學習其他地區經驗，建天然綠色氧吧，種植物，建玻璃花房。但是這裏的土質不行，屬於高原凍土層，長不了樹木，種花更不行。她們竟從拉薩拉來了幾汽車黑土，楞是把綠色氧吧建起來了。枸杞樹、虎皮草、雙色梅、無花果，都在這裏落戶。在空蕩寒冷的冬天到這裏坐坐，望望這久違的綠色，呼吸呼吸這清新的空氣，比在房間裏心情要好很多。
特別是大風天氣，電視沒有信號時，乘務員都到這綠色氧吧裏來看書、下棋、上網。到中午，高原滾燙的陽光灑進這綠色氧吧的玻璃房裏，分外溫暖。乘務員都喜歡到這裏午睡，他們躺在搖搖椅上，那一大片溫柔的綠色慢慢覆蓋他們的夢境……他們一定夢見那朵朵美麗的格桑花了吧？
《 人民日報 》( 2020年02月22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