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見習記者 周翼
蹇小白站在六月的黃土高坡上，眼前是無盡的群山與掩映在稀疏綠樹間的村落。兩條一同旅行的狗，安妮與波妞，立在他的身後。
這原本是蹇小白旅途中普通的一天。作為西瓜視頻上一名擁有175萬粉絲的旅行博主，他的日常就是開車自駕，然後將路上的見聞記錄下來。但是這一天，他決定去甘肅天水的大山裏探望一名素不相識的老人並為她拍照。
去山村為網友奶奶拍照
事情的緣起，是去年5月27日蹇小白在“小白的奇幻旅行”賬號後臺收到的一條粉絲私信。對方說看了小白旅行時與老人相處的視頻，很感動，然後說自己奶奶得了癌癥晚期，自己沒辦法陪著她，所以希望小白路過時能去看望她。
小白答應了。同年6月中旬，他提著一箱櫻桃來到了老人所在的山村。老人熱情地給安妮與波妞倒水、給小白倒果粒橙，小白這才知道，老人快八十歲了，十二年前老伴去世，在蘭州工作的孩子們想把她接去同住，她不願意，一直守在院子裏。
“守在這裏，孩子媳婦回家了，還有個住的地方。”老人穿一件圓領的花布長袖，短發，耳後別著發卡，說話時笑盈盈的。之後兩人一同去院子外的樹下拍照，老人套上了一件紅色毛線馬甲，安妮和波妞一左一右坐在身旁。照片打印出來後，老人對著照片看了很久，她喃喃自語說：“這兩個狗狗，像兩個孩子一樣在身邊包圍著，好得很哈哈！”
臨走時，她說“車裏熱得很”，再三確認小白帶上了足夠的水。她堅持要送小白到停車的山崗，小白勸了很多次，她才同意留在院子外目送。小白繞著山路往上走，走了好遠發現，老人仍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
這一幕，在小白心裏縈繞了很久,他又在山坡上多站了半小時。“那個地方樹葉不多，全是黃土，沙子吹進了我的眼中。但那一刻我是哭不出來的，我也不覺得難過，我只覺得生命塵歸塵、土歸土，很自然地存在在那裏，像一棵樹一樣。”直到今天，小白仍然清晰地記得當時的心境。
2022年1月，小白又向粉絲問候奶奶的近況，粉絲告訴他：“奶奶一直在咳血，癌細胞已擴散到肺”。小白心裏咯噔一下，心裏湧起了一種不太具體的悲傷。
陪伴的幸福珍貴又難忘
小白的賬號上，還有很多這樣樸素又溫情的故事。“曾經的獨立攝影人，如今的村口照相師”，在簡介上，小白這樣自我調侃。他很少將鏡頭聚焦於繁華都市，他旅行去的地方和他關註的人，多半是偏遠鄉村和生活在那裏的老人。
“我在旅行中慢慢產生自我認知後，就覺得不能再是走馬觀花式的旅遊，我不能一味地做吃喝拉撒的視頻去忽悠觀眾，我需要創造價值。”小白說，“我想起了自己的出身和經歷過的事，於是就想用一種溫暖的方式去記錄鄉村。”
小白1992年出生於貴州道真縣三橋鎮一個偏遠的山村。父母一直在外打工，他跟著爺爺奶奶長大。有六七年時間，他都對父母毫無印象。有次父母想他了，往家裏打長途電話，他跑了半小時山路去接，可臨到了，又不想接了。
那時家裏窮，在學校上課，有時奶奶會用抹布幫他疊一包剩飯剩菜當午餐，有時一天都得餓肚子。有一次山裏發洪水，前屋被淹了一米深，爺爺背著小白拼命往外跑。那天天黑得看不清路，只有微弱的手電光與祖孫倆相伴。小白說自己那時很孤獨，“有時很孤僻，有時又很話嘮”。
小白為老家鄰居拍照
十來歲時，父母才從沿海地區回來，父親開始用農用車跑運輸，母親在村裏開小賣部。雖然起初半年，小白都沒叫過“媽媽”，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全家人在一起的、陪伴的幸福。那時小白也開始養一條叫黑嘴的狗。每天放學，黑嘴都會在村口的大桂花樹下等他。
童年就像一顆種子埋在了小白心裏。他說：“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覺得親情很多時候就藏在平凡生活中，不像電影裏驚天地泣鬼神，但往往會在不經意的瞬間觸動你的心。”
高中時，小白看到開婚紗店的表姐夫在影樓按快門，覺得很帥，去重慶讀大學時便選了攝影做專業。當時父親問人借了八千塊，幫他買了第一個單反尼康D7000，也就從那時開始，小白開始利用周末短途旅行。一有空他就跑周邊的村子拍老人和小孩，有條件的話，他還會將照片發給他們。
2014年大學畢業後，小白懷揣著微電影夢想進入了視頻和攝影行業。在某次給EMBA課程拍攝時，他第一次聽老師講起了移動互聯網的概念。“移動互聯網發展很快。如果你們想要分一杯羹，就要投入其中。”
這句話印在了小白心裏，也成了他事業陷入低谷時的一根救命稻草。在經歷一次電商創業失敗後，小白重新做起了攝影師並開始潛心研究拍視頻。2019年5月1日，他在西瓜視頻上發布了第一條旅遊視頻。“我不知道自己能夠做多好，但我願意去嘗試。”同年9月，小白開著一輛二手車踏上了滇藏線的旅途。
記錄老人笑臉傳遞溫馨和關懷
到2022年1月底，蹇小白已經發布了將近九百個視頻。起初幾個月，大多數內容都與旅途的衣食住行有關，比如在廢棄木屋裏搭帳篷烤火，比如在冰面上遛狗。
2020年，小白逐漸加入了人文元素，他拍奶奶帶他去田野裏挖魚腥草，拍過年給爺爺掃墓，他去甘肅農村找陌生老人聊天，他在汶川買櫻桃時幫市場上的羌族奶奶拍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我出生於鄉村，有很強的鄉土情結。我之前工作也不是很如意，所以當我通過西瓜視頻獲得穩定收入後，我就更覺得應當通過我的影響力去傳遞溫馨、快樂和關懷。”
在陜西的地下窯洞裏，小白幫一對相濡以沫七十年的老夫妻拍照，照片打印出來後，他們的孫子孫女拿著相框歡快地飛奔在陽光斑駁的樹林間；在甘肅隴南的懸崖村，偶遇的老人邀請小白回家喝水吃飯，小白便幫老人和妻子拍了他們人生中的第一張合影，小白誇老太太墨鏡帥，老太太開心得合不攏嘴；在甘肅天水國道邊的某個荒村，小白幫一個坐在村口等老伴回家的老人照相，視頻發布後，網友留言希望小白能幫忙拍張夫妻合影，於是小白驅車1000公裏又折回村子，再見到小白時，老人笑著一邊說好，一邊讓小白進屋休息……小白說，至今已經給上百位老人拍過照片。
有網友評論說小白做的是有溫度的視頻，也有人在私信裏告訴小白，看了這些視頻，突然很想念爺爺奶奶，於是請了一天假回去陪伴他們。
“我想讓大家看到鄉村不同於城市的地方。現代人很浮躁，其實很需要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很需要淳樸的力量、熱情的關懷，我希望大家有一種被溫暖包圍的感覺。”去年7月，小白回了趟老家，幫村子裏的老人拍攝了照片。
這麼多年，家鄉仍然沒有產業，絕大多數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家裏只剩下老人和小孩。對於他們的孤獨，曾是留守兒童的小白感同身受。“我拍攝的很多老人都是孤苦伶仃的，幸福一點的有老伴，大多數都是在獨自生活。”有一次，小白去給一個方言叫“嘎”的遠房親戚拍照，剛過去，嘎就說：“孫子們都回來看我啦。”小白心裏酸酸的。“農村的老人如今吃穿不缺，但因為年輕人沒辦法在老家賺錢，所以就只能離開。”
小白希望農村有更多的工作機會以留住年輕人，所以現在他更想把自己的拍攝做成“鄉村振興”的一個環節。“我希望通過我的視頻讓更多人去鄉村旅遊，或者讓更多人因為視頻而去投資，為當地人創造財富，讓他們不需要跑到外面掙錢，讓更多留守的老人和小孩都能和家人在一起。”
最近兩個月，小白一直在黔東南拍攝少數民族的節日和民俗，而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很多粉絲不僅在視頻下留言說要到貴州旅遊，有些還真的跟隨他的腳步到了貴州。“我要去做一些有使命感的事，不僅能掙錢，也能實現自我價值。”
如今的小白，仍舊帶著安妮和波妞兩條狗，開著車行駛在一座又一座大山之間。他有自己的追求，有很多奇遇，可有時，也不敢輕易許下諾言。
黃土高坡上，他曾兩次到訪一個美麗的小院，那裏住著一個老奶奶。老奶奶佝僂著背，滿頭華發，精神狀態卻如少女一般。春天時，梨花、紅梅都在微風中搖曳，她告訴小白：“每年花開的時候，你都要來。”小白很感動。他知道老奶奶年紀大了，他不確定哪次見面會是永別，所以最後他只能說：“我盡量，我盡量。”
#小夥去山村拍下百位老人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