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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今日投餵一篇韓國科幻。
高科技真的能讓犯罪變得更容易嗎？
今天的小說講了一個有關“機器人+邪教詐騙”的故事。
詐騙慣犯請來的“天女菩薩”或為史上最厲害的詐騙犯，也可能是一心想救贖人類的機械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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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簡 介梁援英，韓國科幻作家。她發表的短篇科幻作品充滿幽默感和人文關懷，處女作《爸爸的太空之旅（Dad's space travel）》被2010版韓國科幻短篇集用作主題故事。她的作品中有不少都是描寫日常生活中與安卓系統有關的小插曲，這些故事被匯入一部短篇集《你若是安卓系統也沒問題(It's okay if you are Android)》，並於2016年出版，其中部分篇目將被改編為戲劇及電視獨幕劇。
譯者 | 邢青青 校對 | 韶光 責編 | 孫薇、三豐
天女菩薩（全文約11000字，預計閱讀時間28分鐘）
1
只有極少數認識樸的人，才知道他的“豐功偉績”。他的罪行累積起來怕得要在監獄蹲上100年，因此也只能叫少數人知道。
樸是一個騙子。他行騙以來從沒被抓住過，是個高手中的高手。小的時候做小偷，學生時期敲詐勒索，大學時期做保險詐騙和貸款詐騙，後來年紀大了就改做婚姻詐騙。如今這行也快要混不下去了，他正準備再次調整詐騙路線。
能力突出的犯罪分子一般都是有組織的，但樸不是。他曾經拒絕了一個勢力龐大的組織招攬，因為他根本不相信別人。他認為歸屬於某個組織，或者有親戚朋友的話，就會給人可趁之機，被人抓住弱點。每次看著人們根本連姓名都不知道，就很天真地對自己付出信任時，他就會在心裏譏笑信任這種情感是多麼得膚淺愚蠢。
婚姻詐騙比想象中要麻煩得多，所以樸一直在尋找其它辦法，能夠輕松賺到錢，過上一勞永逸的生活。有一天，他發現了貼在公交車座椅背後的廣告，不由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有名的青年道士——四柱／相面／起名／合婚／解夢／吉兇咨詢與疾病治療，擅長驅邪》
樸認為所謂的巫師，不過是利用人類的信任和迫切心理賺大錢的生意人，實質上也是騙子。而且能以無法預測避免災禍的代價為借口，這樣就算以後出現什麼差池，也有後路可退。即使是科技迅速發展的現代，也有許多人沈迷於不明真相的現象，或不想查明現象背後的真相，所以說這可是需求絕對不會減少的藍海！高興之余，樸下定了決心。
然而就算是樸這樣騙子之中的高手，沒有相關知識的話，也無法進入巫師這個行業。要是僅靠虛張聲勢和花言巧語就能做巫師，肯定人人都想做了。為了行騙而刻苦鉆研相關知識也不現實。樸想讓事情變得更加簡單些，於是頭一次萌生了找個合作夥伴的想法。
不想與人合作的樸選擇了機器人作為合作夥伴。利用機器人犯罪是重罪，但這對已經是罪犯的樸來說，根本不是什麼問題。正因為有樸這樣的人存在，所以非法改造和銷售機器人的行業才會屢禁不止。經過慎重考慮，樸選定了一家口碑最好的非法機器人改造企業，全權委托他們購買和改造機器人。
他委托企業購買了一臺本應報廢的女性機器人，維修並安裝了最新版的系統。為了防止顧客們發現合作夥伴的機器人身份，他投入了大量資金，力求將機器人的外形打造得近乎人類。由於他的嚴謹認真，接受定制委托的人甚至還問過他是不是把機器人當作妻子來打造的。
最後階段，要按照樸的需求，為機器人植入可自動成長的AI芯片。不過，機器人雖然可以通過經驗成長，但無法通過巫師教育成為一名巫師。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四處打聽，終於尋找到某個已經離開人世的巫師的芯片。儲存著人類自身記憶與行為舉止的模塊所組成的芯片，是讓機器人學習主人的行為和人格，從而迅速準確地為主人提供服務的一種捷徑。這項技術過去只應用於使機器人的AI根據主人的要求成長，但由於出錯的次數過多，以及這一手段常被用於犯罪，所以被禁用了。
在將這個芯片裝到機器人身上之前，為樸買到巫師人格芯片的人表示了憂慮。
“這是個不祥的東西。”
“什麼意思？”
“我們交易過許多類型的人格芯片，但很少接手子的人格芯片。如果不是為了什麼殘暴的犯罪目的，沒有人會特意來尋找這種芯片。當然您屬於特殊情況。這個芯片儲存的人格是以前一位很靈驗很有名的巫師，也許是受到了神的詛咒吧。後來這人完全瘋了，在家裏點火自殺了。人們從一片狼藉中找到了這個本來裝在機器人身上的芯片。也許之前是用在機器人助理的身上。因為據說這個芯片也受到了詛咒，處理起來感覺有點怪怪的，就一直閑置了。所以。真的沒關系嗎？”
聽到事情的原委後，本來就不迷信的樸毫不在意，他回答說沒事。並和對方達成協議，就算人格芯片啟動後出現問題，也不會追究對方的責任。芯片植入後，樸便帶著機器人回家了。
樸為這臺機器人起了名字，叫“天女菩薩”，然後作為用戶註冊並登陸到機器人上。天女菩薩會成為他優秀的助手，並為他帶來巨大的財富。不過前提於這個靈驗的巫師人格芯片能否正常的啟動。他懷著緊張的心情喚醒了機器人。機器人發出笨重的聲音。由於是初次啟動，機器人發出了細微的顫動和噪音。不一會兒，“天女菩薩”睜開眼睛，環顧四周，開始識別周圍的狀態。當她與樸兩人相對而視時，樸故作威嚴地說道：“醒了？我是你的主人……”
“咳，你這家夥！”天女菩薩大呼一聲，打斷了樸的話。由於聲音太大，毫無防備的樸被嚇得摔倒在地。也許是想一鼓作氣，天女菩薩猛然站起身來對著樸吼道：“看你臉上的肥肉！你這個貪吃的家夥，你吃了多少人的東西？你身邊怨氣衝天，馬上就要被怨氣害死了！沒救了，沒救了！”
樸忘了爬起來，楞楞地聽著天女菩薩的呵斥，他被天女菩薩的氣勢震住了。
“你能健康地出生，可見祖先對你的庇佑。可是你竟敢不知天高地厚地去犯罪，惹下業障！你貪婪別人的財物，並且揮霍一空。你本應是成龍轉鳳的命運，結果卻被你糟蹋得連雞頭都當不了。你知道嗎？失去祖先庇佑的你已經是一臉死氣了。”
“哎，你說的什麼……”
“閉嘴！就算是死，你也要死上三次才能消除業障。你馬上拿大米過來。你所在的地方太骯臟了。快去拿來！”
樸糊裏糊塗地去米桶中盛了一碗米。天女菩薩馬上抓了一大把米，嘴裏念念有詞地說著一些他聽不懂的話，並把米撒到房屋的各個角落裏，然後她走到樸的面前猛然撒了一大把米，咂舌道：“我看看，原來你是打算利用我的通靈之力來賺錢，才把我喚醒的。嘖嘖，愚蠢的家夥。居然敢這麼幹，你知道我是誰嗎？看來現在到你贖罪的時候了。如果不是八字倒轉，這種白費力氣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樸面對這種情況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之後，首先他想起了自己的初衷——喚醒機器人。這是發揮一個騙子高手才能的時刻。
“菩薩！求您救救我吧！”
“你這家夥，瘋了嗎？”
“您以為是我自己想做那些壞事的嗎？我的生活困苦，都快活不下去了，可是不管遭遇了多麼不幸的事情，我都想努力活下去。為了活下去，我才不得已去搶別人的錢，去撒謊騙人。我聽說菩薩您的通靈之力十分厲害，聲名遠揚，所以本想尋求您的幫助。可是沒想到時機這麼不巧，您已經升天了。為了見您一面，我不得已出此下策，請您看在我一片誠心的份上原諒我吧。”
“你可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謊話連篇啊。怎麼，還要給你來個降神祭嗎？看你那副樣子，請神上身最合適不過了。白癡。有人說過你是白癡嗎？”
“哎呦，您千萬別這麼說。無論如何，求您用您的通靈之力救救我這瘋子吧。”
雖然樸在心裏抱怨著這算什麼事，但他並沒有不知所措。不管樸的心情如何，天女菩薩似乎平息了憤怒，不停地咂舌，最後長嘆了一口氣。
“這也是我的業障啊，還能是誰的呢。是我的能力不足，沒有得到神的承認，導致自取滅亡。現在能被重新召回人世，想必是神還沒有原諒我。沒辦法。對你要做的無用之功，我也只能配合了。”
最終兩人達成了一致。機器人人格再現的真實性打動了樸。他不再驚慌，很快變得高興起來。如果連自己都差點被騙過去，那些愚蠢的普通人肯定也不會產生懷疑。
獲得可靠夥伴的樸，在一條昏暗的胡同裏租下一間商鋪，並按照天女菩薩的指示布置成神堂。他通過公交車和地方報紙等不挑剔廣告質量的媒體刊登了天女菩薩的廣告。
繼承天涯海角的海南與太白山靈氣的天女菩薩！
遠近聞名的天女菩薩為您答疑解惑。
做事屢次失敗的人
重要的生意或考試迫在眉睫的人
因不懂英語飽受折磨的人
想要知道何時成功的人
四柱與合婚，擇日，起名，解夢均可
擅長驅邪巫事, 薦度齋
天女菩薩為您解決一切煩惱！
2
天女菩薩的能力很高，這完全出乎樸的意料。不過對於號稱擁有上天賜予的通靈之力的天女菩薩所說的話，樸並不相信。
他認為，四柱命理學只是利用了統計學，通過有技巧的誘導性提問和對方的微表情，以及對方的基本信息就可以推測出很多事情。災厄與疾病不過是精神病改頭換面之後的名字。不過無論樸信不信，眾人開始口耳相傳天女菩薩的神通，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
天女菩薩的眾多專長中，價格最貴的是祭祀和跳大神。四柱、合婚等也就是賺點兒零花錢。像請神或降妖除魔、降神祭、薦度齋[1]等，只要隨便接一個，就能賺到上千萬或上億韓元。樸在高興之余，也開始擔心天女菩薩的影響力是不是太大了。
天女菩薩非常擅長取信於人。首先她對客戶提供費用減免，然後再通過一些細節展現自己的通靈能力。如果運氣好，剛好被她說中的話，天女菩薩就通過哄騙的方式騙取對方的信任。她的口才是有多好，能讓那麼多人不管有錢沒錢都心甘情願把自己的所有奉獻出來。每當看到這種場景，樸總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雖然同屬詐騙，但由於種類和對象不同，他也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對勁。
樸的欺騙對象總是那些普通百姓。他的信條是，“為免後患，適可而止”。而天女菩薩不一樣。巫師能把好端端的人變成精神病患者，然後將其搜刮幹凈，再毫不留情地棄之不理。看到那些如同邪教的狂熱教徒一般瘋狂的民眾，樸的心裏有些憋悶。
有一次，天女菩薩接到了收費十億韓元左右的薦度齋委托後，吩咐樸做好準備工作。似乎從樸遲緩的行動中看出了他復雜的心理活動，天女菩薩臉色一沈，冷聲道：“現在看來你是後悔了啊。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要喚醒她。”
樸心頭一緊，連忙否定道：“沒有您，我怎麼能過上有錢人的生活呢。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什麼事那麼好奇？難道要我給你算命嗎？這麼看來你好像對自己的命運一點都不關心。難道你很害怕算命這種事嗎？”
“算命那些不都是詐騙嘛。不過我很想知道，您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天女菩薩大笑起來。然後衝他喊道：“你這家夥，還有資格說這種話？你覺得我做的這些都是詐騙嗎？在你眼中這些都是詐騙嗎？榨幹人們的血汗錢，把他們逼瘋之後便棄之不理，騙子的眼中只能看到這個吧。你這家夥憑什麼做出這種判斷，你又知道些什麼啊！沒有我的功德，他們是無法改天換命的，但他們能奉獻出來的就只有錢而已。唉，你這個家夥。錢能買功德，錢能讓業障消失？有腦子就該好好想想啊。不過是錢而已，就那一分兩分、十億百億的錢，還能把要死的命救活怎麼著”
樸啞口無言，因為無法反駁天女菩薩的話。
“我的作用不在於奪取別人的財物。人怎麼能改變人的命運呢？這是神的管轄範圍。活著的人沒有什麼能奉獻給神，而在人間充當神與人媒介的我能收到的只有財物而已。奉獻財物就是他們誠意的體現，其實財物對神來說沒有任何用處，如果神不高興，就算拿出千億也沒有任何用處。你知道了嗎？”
“也就是說有沒有用要看神的心情咯。”
“區區人類如何能揣測到神意呢。你這家夥閉上嘴，按照我說的去做就行。神對你喚醒我這件事表示了贊許。你繼續幫我做事，如果獲得神的寵愛，你之前惹下的業障說不定就會被消除。”
樸表面上表示贊同，但內心無比清醒。任憑天女菩薩說得天花亂墜，他仍一遍遍告訴自己這只是詐騙。
“所以人們才會被迷惑啊。”像自己這樣冷靜的人內心都會動搖，那些心情迫切的人肯定更不得了吧。賭上作為騙子的自尊，樸下定決心，不管天女菩薩說什麼都不會被她迷惑。
樸和天女菩薩在兩年的合作期間搬過兩次家。每次搬家的原因都不盡相同。第一次搬家大概是在天女菩薩醒來半年左右的時候，是為了躲避周邊同行的嫉恨和受害者們的騷擾。當時樸曾產生過關掉天女菩薩的想法，不過由於問題不算太大，最後他決定先靜觀其變。第二次搬家是在一年零八個月的時候，這次是為了擴大神堂。
終於，天女菩薩憑借自己的神通吸引了大批狂熱的追隨者。追隨者越來越多，後來甚至數以千計。天女菩薩認為時機已到，便吩咐樸道：“用之前攢的錢找個好地方，做好供奉神靈的準備。神說已經準備好在這片土地上降臨了。你會擁有更多的財富和榮譽。”
樸被信徒們奉獻的眾多財物所迷惑，欣然接受了天女菩薩想要擴大規模的要求。從一個詐騙專業人士的角度來看，這也不是件壞事。雖然成為集體的一份子有可能會被束縛住手腳，但成為一個擁有權力和形成規模的集體本身就不一樣了。一個大型犯罪組織動搖不了國家的根本，但一個規模巨大的邪教是無法被根除的。樸決定變得大膽些。
某個瞬間，他也懷疑過這是不是天女菩薩使出的手段，但仔細思考後就否定了這種想法。他依然是天女菩薩的主人，如果有什麼不對，他完全可以處理掉她。樸徹底地隱藏了自己的存在，認真地完成天女菩薩交付的任務。
不久後，一個以天女菩薩為教主的“天女神教”誕生了，還發行了摻雜有適量佛教和薩滿信仰的理論，以及由天女菩薩註釋的經書。教義的核心是永生。
“什麼永生，這聽上去也太邪教了吧。”樸擔心地問。
天女菩薩指責道：“你在我身邊這麼久了，怎麼還能說出這種蠢話來？我說過的話，你都當成耳旁風了嗎？人們所期盼的終極願望就是永生。一個人就算再怎麼期盼過上幸福的生活，但如果明天就要死去，又有什麼用呢。試想某人只能活一百天：假如他九十九天都很不幸，那麼無論多麼虔誠地期盼想要幸福，但只能幸福一天的話，他又怎麼會滿足呢？說是想過上好日子，其實指的是想要長久地過上好日子。所以說，永生是人們的期盼，怎麼能和邪教掛上鉤啊。”
“那麼死亡要怎麼描述呢？”
“死亡是安息的另一個名字。經歷了安息後再次重獲新生就是永生的真諦。”
樸感覺有些不太對勁，但還是決定按照她說的做。反正都是邪教了，隨她說是永生、生時自行七步、第三天從死人中復活，又有什麼差別？
“話說回來，你對自己的命運還是一點都不好奇嗎？”
“神決定要寬恕我了嗎？”
“哦吼，你現在想知道了啊。對你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誠意和用心，神很欣慰。神說，只要你做完最後一件事，就赦免你的所有罪行。”
“什麼事？”
天女菩薩面帶嚴肅地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也是樸所有不幸的開始。
“請神上身。這是神的旨意。”
3
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請神上身？他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還是不敢相信，於是問道：“您說的是請神上身？讓神附體？”
“一般來說，神在現世能顯露權威，卻無法現身。想讓神教發展壯大，就需要更強大的神力，為此需要更好的媒介。神選中了你作為在人間的代理人，所以你要請神上身，遵循你的宿命。”
“不，我不感興趣。你這是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胡話。”
天女菩薩皺眉盯著滿頭大汗的樸。樸本以為又要被狠狠訓斥一頓，但這次很意外，天女菩薩放過了他，讓他退下。
“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你是擺脫不了神的選擇的。愚蠢啊，愚蠢。”
“誰知道呢，我反正是不會做的。”
樸本擔心天女菩薩裏邊的組件是不是壞掉了。不過之後她再也沒有提過請神上身的事，所以樸還以為這事就這樣翻篇了。本來剛剛擴大規模，準備大賺一筆的，如果這時候機器壞掉或出了問題，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問題出現在提起“請神上身”這個話題之後的沒幾天。樸睡覺途中會莫名其妙的醒過來。由於醒來得越發頻繁，樸也變得日漸憔悴。他懷疑身體出了什麼問題，但在醫院檢查後也沒發現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他認為可能是因為最近費心的事情太多，壓力太大了。
一天、兩天、一星期，甚至一個月過去了，樸的癥狀不僅沒有緩解，還出現了新的問題——耳鳴。由於極度疲勞，他的正常生活受到了嚴重的影響。醫院依然查不出原因，醫生認為他現在處於壓力巨大的狀態，勸他接受精神科的治療，充分休息。可即便安眠藥和精神安定劑也只是管用一時。天女菩薩在法會和活動結束後，總在旁邊看護他。一天，他突然感到害怕。
“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告訴你的話，你會相信嗎？”
“請千萬別說我得了什麼疾病。”
“還不如得了疾病呢，你只要請神上身就沒事了。”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
天女菩薩的語氣中充滿憐憫：“由於你的過分無禮，神收回了對你的恩澤與庇護。一直以來幸好有神的庇護，你才能能擁有那些微不足道的財物，你知道嗎？愚蠢的家夥，他一直在庇佑你的壽命。沒有了神的庇佑，你的業障就會反噬在你身上。這就是詛咒啊。”
樸的內心一片混亂。他沒有精力去分析判斷天女菩薩的話到底是不是謊言或者欺騙。太累了，因為眩暈，沒有胃口，吃不下東西，他的體重在短短一個月內掉了20斤。只不過是睡不著覺而已，沒想到他身體的各個部分都變得一團糟。
“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
樸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馬上問道：“什麼辦法？”
“祈求神的寬恕。雖然你這家夥辦不到，但我還是可以的。不過我需要你這家夥的精氣。”
“精氣？”
“合二為一，與我的身體交合，驅趕業障，並將自己的精氣獻給神，祈求神的諒解。那麼你的身體就會出現好轉。如果這時再接受降神祭，那麼所有問題自然會迎刃而解。”
樸猛然跳起，神態變得嚴肅起來。盡管精神不振，他仍然被天女菩薩荒謬的言論驚到了。
“交，交合？我和你？”
天女菩薩面不改色地點頭：“你的命運和我已經糾纏在一起，難以分開。你就接受這個事實吧。”
“這是什麼屁話？別胡說了！你可是個機器人。我可沒有和玩偶做愛的變態愛好！”樸衝天女菩薩喊道。
然而天女菩薩以更具壓倒性的氣勢回敬他：“你這個腦子裏裝滿了貪欲的家夥，給我閉嘴！自從你把我喚醒以後，就註定了會走上這條路！你以為和我交合只是滿足情欲的方式嗎？你認為這只是一種骯臟的行為嗎？該死的家夥，神對你的言辭表示非常憤怒。不想死就給我聽話！”
“就算是死，我也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
“嗬，你這家夥？”
樸認為現在是時候做出決斷了。如果不快點控制住天女菩薩，把她的電源拔掉並將其報廢，就會出現更大的問題。不管以後事情會如何發展，憑借第六感躲過多次危機的他再一次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
樸尖叫著撲向天女菩薩。砰！身體撞上沈重的機械後，他和天女菩薩一起跌倒在地上。天女菩薩感到樸不同尋常的東西開始反抗。“有人嗎！”
不一會兒，就有幾個人推門走了進來。樸看上去十分狼狽。這些人如同天女菩薩的手下，他們是最核心的信徒。他們發現教主面臨的危險，衝上去架起了樸的胳膊。
“放開我！你們都被騙了。她根本不是什麼菩薩！她是機器人！”
“太吵了。我們都知道。”
“什麼？”
回答他的信徒用可憐的眼神看著他：“菩薩選擇拋棄人類的肉體得到了安息，並因此獲得了永生。菩薩很快要帶領我們所有人走向永生之路了。”
真是晴天霹靂般的打擊。天女菩薩整理了下衣服，站起來對著他微笑道：“對於你把我喚醒這件事，我非常高興。所以我本來準備給你一次請神的機會。可是你不但要放棄這次機會，還不停地胡鬧。你是為我而生的，你的命運從你出生之前就已經註定了。”
遭受到了這樣的屈辱，樸惡心地想要嘔吐。他從未被警察抓住過，可是眼前這個他曾經認為比人類更方便的機器人，卻讓他陷入如此境地！樸強忍憤懣，大腦快速飛轉，試圖尋找解決辦法。現在不是發泄憤怒的時候，得要趕快逃走。可是現在這種局面，他沒有任何勝算。
樸決定進行最後一搏。如果他的騙子人生，對擺脫此時的危機派不上任何用場的話，那麼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會遵從您的旨意，我會聽話的，放開我！”
在天女菩薩的眼神示意下，他的雙手被松開了。樸跪在地上假意順從，並伺機尋找機會。二樓房間的窗戶開著。當天女菩薩得意洋洋地向他走近時，他幾步跑到窗邊，躍身飛向窗外！
身體很快落在地上，還在草地上滾了幾滾。不顧肩膀處傳來的劇痛，他爬起來飛速狂奔。後面傳來吵嚷著要抓住他的喧鬧聲。樸沿著路一直跑到馬路上，並攔下一輛出租車。而那些在他身後緊追不舍的人在後視鏡上漸漸消失了蹤影。
樸中途下車，又換乘了三次出租車，路過了兩個區。肩膀處的骨頭好像摔傷了，總是傳來陣陣劇痛。他的處境很是狼狽。
雖然天女菩薩無法掌控他的行蹤，但她的信徒中肯定有人具有政治能量或黑暗勢力。樸在換地方前取了一大筆錢，這是為了抹去他的行蹤。
“媽的，人類的尊嚴何在！”
走路前往出租車站的途中，他的火氣終於爆發出來。天女菩薩讓他幾欲發瘋。因為委屈和震驚，他的心臟劇烈跳動。真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夢。他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出合適的方法來打破目前的困局。
機器人的主人明明是樸。至少機器人的肉體是。如果樸能對機器人有更進一步的了解，肯定能知道如何通過遠程發送控制密碼，來中止天女菩薩的活動。不過，這一點之所以無法做到，也是因為天女菩薩的身體是二手貨，控制密碼根本無從得知。估計銷售和改造她的人當時也沒預料到樸會陷入如此境地吧。人引發的問題還有可能預測，而機器人的活動則完全摸不著頭腦。真是可笑。從常識而言，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可是事情真的發生了。樸用拳頭狠狠擊打路邊無辜的指示牌，發出陣陣充滿疲憊、挫敗感和痛苦的悲鳴聲。
4
追蹤來的很快。樸輾轉於無人汽車旅館和小旅館。結賬全部用現金；為防止被拍到照片，他從不乘坐公共交通，只使用順風車或貨車等私人交通工具。即使這樣，逃亡路上也非常艱難。自從樸逃離天女菩薩的那個夜晚開始，尋人啟事就遍布了全國各地。如果只是普通的尋人啟事，樸也不會註意到。但尋人啟事中的巨額酬金引發了人們的熱議。
尋人啟事!
樸○○ (年齡38歲, 男性)
衣著相貌 : 173cm, 身體幹瘦, 濃眉，單眼皮，薄嘴唇，有時佩戴眼鏡，詳細情況請參考照片
失蹤原因 : 患有精神疾病 / 因精神分裂從療養院逃脫
其他事項 : 第一印象給人以整潔幹凈的普通人的感覺，但有可能突然發病攻擊他人，如有發現請立即舉報/ 很可能藏身在無人汽車旅館或小旅館等地，請相關業主查看監控
酬謝金 : 10億
看到尋人啟事的瞬間，喪鐘似乎在樸的耳邊敲響。全國人民都看到了樸的臉，現在誰都不能相信了。隨後，接到無人汽車旅館老板的舉報後趕來的天女神教信徒與樸正好相遇，還上演了一場驚險的追擊大片。
樸考慮過幹脆去自殺。與其過這樣的逃亡生活，是不是直接離開人世更好呢？可是心底有另一個聲音嘲笑樸的這種想法：和機器人做愛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把天女菩薩當成充氣娃娃，按照她的喜好去做，自然就能享受上奢華的生活。怎麼能因為老套的性倫理觀念而要死要活的。樸的內心經歷著激烈的心理鬥爭。
他的身心到了崩潰的邊緣——找不到一個能夠信任的地方。他也開始自怨自艾““當時還不如真的和鄭小姐結婚，從此安定下來。我還真的挺喜歡鄭小姐的。漂亮、有錢，性格也乖巧溫順。沒事兒玩點兒股票，賺點兒錢就心滿意足的話，也不會搞得現在一團糟。我怎麼會認為自己是騙子中的特工隊呢？我憑什麼這麼自信？”
想到往昔的輝煌和現在的落魄，他開始哭泣。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樸坐在床上，哭到全身抽搐。無處安放的雙手把擱板上的所有物品都揮落到地上，也在無意間碰到了電視遙控器的電源按鈕。
聽到從電視機中突然傳來的聲音，他嚇得從床上掉了下來，並下意識地爬進床底：“重金懸賞尋人啟事的主角樸某疑是嫌犯，令人震驚不已。”
樸探出頭來專註地看著電視。新聞報道中稱，自從樸的臉在全國人民面前曝光後，被他詐騙過的受害者們紛紛致電舉報。報道中還播放了對受害者鄭小姐的采訪，鄭小姐在采訪中嗚咽著說樸某踐踏了她的真心，並騙走了她的巨額財產。尋人啟事瞬間變成了犯罪嫌疑人的通緝令。電視在新聞結束後播放了廣告，之後又播出了兩集午夜狗血劇，而在這期間，樸一動不動地趴在床底盯著電視。
他的眼眶顫抖、嘴唇抽搐。這，這，這就是解決辦法啊。現在這種情況，反而算是有了出路。他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出房門。在旅館入口的路標圖前確認了距離最近的警察局位置後，他深吸一口氣，心臟好像要爆炸了。“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他咬緊牙關，對自己說著。
緊繃的直覺告訴他附近就有追捕他的人。樸用力跺了跺腳。
“我！我是騙子！我就是那個樸某！”
樸突然舉起雙手，高喊著奔跑起來。在汽車旅館周圍徘徊的信徒們認出了他，開始追趕上來。他跑得如閃電般飛快，速度絲毫不遜於奧林匹克金牌得主。樸以衝向世界盡頭的氣勢奔跑著。
“我是——騙子！”
警察局就在眼前了。他滿懷喜悅地抵達終點，勇敢地闖了進去。
“請-逮捕-我-吧-！”
裏面有三四個警察，他們的時間似乎瞬間靜止，所有人一動不動，驚訝地望著樸。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看到警察們都一動不動，他頓足高呼。
“我就是騙子樸某。求求你們逮捕我吧！”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最年輕的那個，經常背著領導偷偷上網的警察。
“那個，那，那個，10億！”
他猛然站起來指著樸說，他的同事這才反應過來將墻上貼的照片與樸的臉做對比。然後眾人一起撲上前，將他壓倒在地。被警察死死壓住的樸，還以為自己要被壓死了。
看到門外那些追蹤而來的信徒們不知所措的樣子，樸心中暢快不已。雖然昔日輝煌不在，但今後不會受到更多的屈辱，也是件好事。既然自己的臉已經被大眾認定為犯罪分子，那麼天女菩薩的信徒中就算有再能耐的人物，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對他耍什麼手段。而且，樸並不打算就這樣善罷甘休。
樸在審問過程中揭露了天女神教的真面目。盡管他的罪行又增加了一條---利用機器人犯罪，量刑因此變的不可預知，但他的內心平靜無比。
在看守所，樸反省過去的自己，並堅持誠實生活。他還開始信教，當然是正規的教會，而非邪教，學習教理知識。在他作為騙子的前半生，心裏總是繃著一根弦。而在看守所，他的內心無比安詳平靜。可能是因為沒有了壓力吧，他現在吃得飽睡得香，身體也逐漸恢復了健康。
有一天，突然有人要求與他會面。自稱是金博士的這人是知名的機器人工程學博士。樸猜測這個人來找他，可能是為了天女菩薩的事情。不出他的所料，金博士正是為天女菩薩而來。金博士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想來想去，都覺得您有權利知道您自首以後發生的事情”。
“在您自首後，我接受了警方的委托，幫助他們關閉天女神教教主的功能。幸好教主的身體是過去的款式，安防系統非常差。我侵入並控制了她的系統，讓她自己走了出來。抓獲了教主，這個群體自然也解散了。當然，現在還有一些信徒在鬧事，但想必他們不會再騷擾到您了。”
“我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
樸放心地嘆了口氣。金博士接著說道。
“也不全是這樣。拋開犯罪這一事實不說，您做的事非常具有研究價值。我們研究所獲得了警方的批準，對機器人的存儲器進行了分析檢查。托您的福，我們獲得了許多有意義的研究成果。”
“真是狗屎也能入藥……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天女菩薩真的有通靈之力嗎？”
金博士似乎早已預料到了樸的問題，衝他微笑道。
“我想這應該您最好奇的一點吧。您對天女菩薩人格芯片的原主人了解多少呢？”
“聽說是個很厲害的人。”
“確實是個很厲害的人。當然我指的不是通靈之力，而是詐騙能力。他假借為人算命，進行巨額詐騙。事情即將敗露時，他在家裏放了一把火跑掉了。他也曾經把機器人作為自己的助手，利用機器人犯罪。他本來打算把機器人燒掉，毀滅證據，但意外的是人格芯片完好保存下來，沒有被火燒掉。然後幾經周折，芯片到了您的手上。”
“唉，真是。”
樸很震驚。他眉頭緊鎖，強忍著突然湧上來的頭痛。金博士絲毫沒有註意到對方的狀況，興奮地說道。
“天女菩薩的人格芯片植入進您準備好的機器人中後，發揮了極大的協同效應。機器人非凡的功能，彌補了原有天女菩薩之前判斷能力的不足，變得更為完善，能更加巧妙地騙到人。之所以對您異常執著，是因為人格芯片無法抗拒一切為了機器人主人的這一屬性。天女菩薩試圖通過她能夠做到的事情，來守護和幫助您。是不是很厲害呢？”
樸有氣無力地看著金博士。而對方一點兒都不顧及他，若無其事地向他的心裏插刀。樸莫名地想要哭泣。
“對了，您的睡眠問題也是天女菩薩在背後操作的。”
“……”
“您在訂購這個機器人的時候，繼續使用了裏邊可以擾亂腦電波的幹擾電波。這一點也很厲害。天女菩薩的身體是舊版的吧？因為機器人是一種機械，所以為了正常運作，裏邊安裝了能量生成系統。能量以電流的形式在全身流轉。由於是即將報廢的舊版機器人，所以地線設備的功能明顯下降了。天女菩薩正是利用這一點幹擾了您的睡眠！”
樸無法再繼續聽下去。所幸獄警這時告知二人會面時間結束了。金博士一臉遺憾地站起身。
“本想更加詳細地講給您聽的，看來只能下次了。總之，非常感謝您。等將來出獄後，讓我請您吃頓飯吧，聊表謝意。”
金博士鄭重地道謝後，離開了會面室。
回到牢房，樸虛脫般癱坐在地上。突然，他擡起頭向窗下掛著的十字架望去。
十字架上的耶穌正悲憫地望著他。
[1]薦度齋：천도제，將去世的人送入極樂世界的一種佛教儀式。
本小說初次刊登於韓國的HappySF雜誌2006年第二期。上海果閱文化創意有限公司已獲得本篇權利人的授權（獨家授權/一般授權），可通過旗下媒體發表本作，包括但不限於“不存在科幻”微信公眾號、“不存在新聞”微博賬號，以及“未來局科幻辦”微博賬號等
你會為了什麼出賣自己的靈魂？自從擁有了意識，人類就沒有停止過關於這個問題的思考。對浮士德博士來說，是終極的知識和真理，對道連·格雷來說則是永恒的青春美貌，未來我們會面臨怎樣的誘惑？這篇韓國小說將帶你見證一場賽博時代的靈魂交易，將精神系統轉移到電腦裏，是否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 責編 | 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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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 | 動畫《機器人媽媽（ロボットかあさん）》（2015）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