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在山中獲得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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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少飛

象曾經在中國大陸廣泛分布,之後因歷史環境的變遷,活動範圍逐漸向南退縮,現在僅有西南邊疆有少量的亞洲象活動。亞洲象身形較小,性情溫順,智慧較高,容易馴化,歷史上有“象田”之說,亦被用作運輸和騎乘工具,並參與戰爭。越南現在的疆域,由歷史上位於紅河三角洲的大越/安南國攻滅中部的林邑/占城王國,又從高綿手中奪取南部的湄公河平原組成,這些地區都產象。《交州外域記》載馬援南征交趾時即見“犀象所聚,群牛數千頭,時見象數十百為群”。《大越史記全書》記載漢延熹十一年,吳永安元年(248):

九真郡女趙嫗(自註:嫗乳長三尺,施於背後,常乘象頭,與敵交戰。)聚眾攻掠郡縣。(陸)胤平之。(自註:《交趾誌》:九真山中有趙妹女子,乳長三尺,不嫁。結黨剽掠郡縣。常著金褐齒屐,聚象頭鬥戰,死而為神。)

林邑國保有大量的象軍,《舊唐書·林邑》記載:“王之侍衛,有兵五千人,能用弩及䂎,以藤為甲,以竹為弓,乘象而戰。王出則列象千頭,馬四百匹,分為前後。”林邑在唐代改稱環王。元和四年(809),“安南都護張舟奏破環王國三萬余人,獲戰象、兵械,並王子五十九人”。林邑在唐代改稱環王。元和四年(809),“安南都護張舟奏破環王國三萬余人,獲戰象、兵械,並王子五十九人”。(圖1)

十世紀越南在紅河三角洲自主建國之後,即向中國貢象,同時在自己主導的區域朝貢體系中要求占城、盆蠻等向本國貢象,越南歷代王朝又發展出了數量龐大的象兵部隊,並成為戰爭主力軍種,阮朝完善“象政”,位於“馬政”之前。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李公麟《萬國職貢圖》中的占城象(鄭芳如、鄭淑芳主編,《四方來朝——職貢圖特展》,臺北故宮博物院,2019年,頁60-61)

前黎朝的建立者黎桓可能意識到了象的重要,但馴象需要技術和人力財力,因此並無建樹。1005年黎桓去世後,黎龍鋌即位,1009年暴斃,大將李公蘊奪權建立新王朝,次年將都城從華閭(在今越南寧平省)遷徙至升龍(在今河內),內政外交迅速走上正軌,《大越史記全書》記載順天四年(1013):

春二月,定天下諸稅例。一、潭池田土。二、桑州錢谷。三、山原藩鎮產物。四、關隘譏察鹹鹽。五、蠻獠犀象香料。六、源頭木條花果等類。

第五條即要求紅河平原周邊的山地部族獻象。李公蘊自幼長於六祖寺,兼資文武,建政過程中得到僧侶很大的助力,故而崇寵佛教。而丁、黎、李三代交替皆因讖語,交州政治有濃厚的讖緯之風。李公蘊支持佛教發展,但對讖緯祥瑞之事較為克制,1028年去世,廟號太祖,太子佛瑪即位,是為太宗,與父親不同,太宗對讖緯祥瑞極其熱衷,僅即位次年(1029),“神人見跡於勝嚴寺”、“龍見於幹元殿基”、“驩州獻麒麟”、“萬歲寺階前天雨白米成堆”,之後祥瑞不斷。與黃龍、鳳凰、麒麟等祥瑞相比,象是交州真實能見之物,迅速在國家內政外交中展露出來。

李朝最重白象。《宋書‧符瑞誌》記載:“白象者,人君自養有節則至”,元嘉元年(424)白象見零陵洮陽,六年(428)白象見安成安復,武帝時南越獻馴象亦被置入白象祥瑞之下。後秦竺佛念譯《佛說長阿含經》曰:“何謂七寶?一、金輪寶,二、白象寶,三、紺馬寶,四、神珠寶,五、玉女寶,六、居士寶,七、主兵寶。”隨後講述了如何成就白象寶:

雲何善見大王成就白象寶?時,善見大王清旦在正殿上坐,自然象寶忽現在前,其毛純白,七處平住,力能飛行,其首雜色,六牙纖,真金間填。時,王見已,念言:“此象賢良,若善調者,可中禦乘。”即試調習,諸能悉備。時,善見大王欲自試象,即乘其上,清旦出城,周行四海,食時已還。時,善見王踴躍而言:“此白象寶真為我瑞,我今真為轉輪聖王。”是為象寶成就。

白象寶是成就轉輪王顯現的神通,或是先有白象出現再成就轉輪王。在白象神通和祥瑞的雙重加持下,李朝對象很是重視。1032年“帝幸諒州捕象”,1041年“帝幸哥來捕象”,這兩次捕象活動間隔九年。

唐代的環王國在宋代改稱占城。1044年,李太宗親征占城:“抵思客海口,白魚入舟。帝聞占城引其眾及象陳於五蒲江南岸,欲拒官軍”,經過戰鬥,擊殺占城王乍鬥,“獲馴象三十余”。這是史書記載交州王朝和占城的戰爭中第一次出現戰象。之後,“帝使設大檻於霪潭(自註:今西湖也),以占城馴象為媒,誘野象入其中,親幸捕之”,西湖在河內城郊,能夠誘捕野象,可見當時象活動範圍之廣。1045年,“制太平車,以黃金飾蓬羅峩(自註:占城象鞍也),駕象引之”,這幅象鞍很可能是去年奪自乍鬥,占城習俗為乘象,太宗將其改裝為象車。

李太宗斬乍鬥對雙方關系影響很大,1050年“占城獻白象”,作為印度化國家,白象擁有至高地位,顯然五年前的戰爭給予占城巨大的壓力,不得已獻出至寶。之後占城又三次獻白象,1068年“占城獻白象,後再擾邊”,1110年和1112年兩次獻白象。

1054年李聖宗即位,建國號“大越”,聖宗對祥瑞的熱愛更甚乃父。1060年,“上幸西源州捕象,獲白象三”,“渭龍州獻白象”。1061年,“羅順州獻白象”;1067年,“真登州獻白象二,因此改元天貺寶象元年”,白象出於本國,如此祥瑞必須有所表示,李聖宗遂改元以符其瑞,《大越史略》記載此年真登州之外,尚有“幾郎州獻白象一”,“都臘獻白象及白雀”。

1072年,篤信佛教的李仁宗即位。天符睿武二年(1121)所立的《大越國李家第四帝崇善延齡塔碑》記:“父皇入夢,殊邦獻雪象六牙,母後有娠,飛閣蔭黃龍五彩。斯則陛下入胎之兆也”,此即李仁宗具轉輪王白象神通之性,又有佛祖乘六牙白象入胎之兆。碑文記仁宗即位之後:

神龍二九,光復於寶殿瓊舟;雪象一十,呈祥於瑤墀禁禦。彰大寶之可久,符純嘏之優隆。故林顯奇姿,天昭靈狀。復現神象一頭,形質而魁□異等。鼻額而輝顯神光。驗文彩而清凈有余,稟聰明而照彰無外。禦號曰:“超群神象”。

這顯示李仁宗不僅具有轉輪王神通,而且佛教和讖緯的祥瑞畢現。史書記載李朝君主多次捕獲白象,並曾因之改元。1186年,“秋七月,獲白象,賜名天資,詔改元天資嘉瑞元年。”

一、貢象宋朝

交州雖在國內稱帝,但仍向中國稱臣,接受冊封,並定期朝貢,象即重禮。《大越史記全書》記載丁朝(968-980)和黎朝(981-1009)僅貢象一次,丁部領太平六年(975):“遣鄭琇遺金帛、犀象於宋。”歐陽修《太常因革禮》記:“開寶初,又有象至京城門外,群臣表賀,以為國家當撫有四海之兆”,“又雲開寶元年,有象自嶺南來,至都城外,獲之,太祖命嶺南人教養。後吳越國、廣南、交州繼獻五象,自是嶺表常獻,以備大駕先驅之用”,顯然宋朝亦以得象為祥兆,歐陽修所言交州之象,不知是否鄭琇所獻。江少虞《宋朝事實類苑》記載黎桓亦曾獻象:“景德中,交州黎桓獻馴象四,皆能拜舞,山呼中節,養於玉津園,每陳鹵簿,必加蓮盆嚴飾,令昆侖奴乘以前導”,象確實聰明,訓練之後能夠按照人的要求作出相應動作,宋朝頗以象為貴,用為儀仗。

在李朝與兩宋關系中,象也是重頭戲。《大越史記全書》記載1042年,“遣員外郎杜慶、梁茂才遣馴象於宋,修舊好也”,《宋史》載1043年“交址獻馴象五”,當是杜慶二人帶來之象。因象長壽,不知這五頭象是李太宗1032年所捕還是1041年新捕。李聖宗即位後,繼續貢象,《宋史》載1063年“交址貢馴象九”,《宋大詔令集》收入《賜李日尊進象敕書》、《賜李日尊進金帛犀象敕書》,時間未明,但均是嘉獎其恭順進貢之舉。

1078年,李仁宗“遣陶宗元遺馴象五於宋,請還廣源、蘇茂等州及所掠人民”。元豐五年(1082)向宋朝“獻馴象二、犀角象齒百”。《大越史記全書》載1084年,“定邊界。宋以六縣三洞還我。宋人有詩雲:因貪交趾象,卻失廣源金”,《宋史》則記載因瘴癘深重無法防守故而劃給交州。交址象廣源金詩現存宋人文獻中不存,不知交州人此言何據。

宋徽宗即位以後,李仁宗多次送上大象。1114年,“員外郎陶信厚賫象十頭使於宋”,1118年“遣員外郎阮伯度、李寶臣遺白黒犀二及馴象三於宋”,1122年“遣員外郎丁慶安、袁士明遺馴象於宋”。李仁宗對祥瑞如此熱衷,徽宗亦是同好,李仁宗再送上大禮,《大越史記全書》載1126年:

閏月,遣令書家嚴常、禦庫書家徐延遺馴象十及金銀犀兕於宋,謝擒莫賢也。常、延至桂府,見經略司。謂常、延曰:“今年東京及湖南鼎、澧等處,並已調發兵馬討金人,未審歸期何日。此間路地上傳馬、鋪丁在在更少,請使者領還禮物。”常、延乃還。其年金人粘罕、幹離不率眾圍宋汴京,虜宋帝徽宗、欽宗北歸。宋國大亂。

周去非《嶺外代答》記載:“其國入貢,自昔由邕或欽入境,蓋先遣使議定,移文經略司,轉以上聞。有旨許其來,則專使上京,不然則否”,嚴常等人入貢當已經議定,然而因中國大亂,使臣及貢物抵達廣西即被勸返。宋室南渡之後,李朝繼續入貢,《宋史》記載紹興二十六年(1156),“八月,天祚遣李國等以金珠、沈水香、翠羽、良馬、馴象來貢”,周去非對此次入貢的貢品記載更加詳細:

貢金器凡一千二百余兩,以珠寶飾之者居半。貢珍珠,大者三顆如茄子,次六顆如波羅蜜核,次二十四顆如桃核,次十七顆如李核,次五十顆如棗核,凡一百顆,以金瓶盛之。貢沈香一千斤,翠羽五十只,深黃盤龍段子八百五十匹,禦馬六匹,鞍轡副之,常進馬八匹,馴象五頭。二綱衙官各五十人,使者頗以所進盛多自矜。

此事《宋會要輯稿》亦載。如此重禮對驚魂甫定仍在承受金朝巨大壓力的南宋而言,無疑可舒眉寬解一二,蜿蜒而來的盛裝巨象進入臨安,臣民亦得安慰。但之後宋高宗拒絕了安南貢象,《大越史記全書》載1161年李英宗“遺馴象於宋。宋帝謂其大臣曰:朕不欲異獸勞遠人。可令帥臣詳諭,今後不必以此入貢”。

1162年宋孝宗即位。《宋史》載隆興二年(1164)“天祚遣尹子思、鄧碩儼等貢金銀、象齒、香物。”《大越史略》載乾道九年(1173)“宋致書買象以備南郊鹵簿,命大僚班尹子充賫象十頭如宋”。孝宗致書買象,可能是準備南郊大典確實需要,距離交州上次貢象已經過去了17年,現有大象不夠使用,但1161年高宗卻安南貢象,故只能購買。原先的貢物現在宋朝來買,李英宗當然不能收錢,隨即因請貢象。《宋會要輯稿》記載李英宗上表:

自來體例,三年一進貢。自紹興二十五年以後,未有綱運,恐失忠孝,怠於奉上之禮。今皇帝登極,禮合稱賀。並上國每有郊天及明堂大禮,皇澤霶流,常蒙降賜,今將差官管押方物,乞稱賀登極及常貢綱運赴行在。

宋廷原先計劃的買象事務已經安排妥當,即地方官員在邕州界上交割,但現在變成交州自請貢象,《宋會要輯稿》載貢物及貢使情況如下:

七月四日,廣西經略安撫司言:“安南都知兵馬使郭進賫牒關報,差使、副管押稱賀今上皇帝登極,及進奉大禮綱運赴行在。進呈稱賀登極綱運:表章一函,金三百三十兩數,禦乘象羅我一副,金四十兩數,裝象牙鞘一副,金五十兩數,裝象額一副,金一百二十兩數,沙鑼二面,金銀裹象鉤連同心帶五副,金間銀裝象額一副,金銀裝纏象藤條一副,銀四百兩數,沙鑼八面,沈水香等二千斤,馴熟大象五頭,金鍍銅裝象腳鈴四副,裝象銅鐸連鐵索五副,禦乘象繡坐簟一面,裝象犛牛花朵一十六件,禦乘象朱梯一枚,禦乘象羅我龍頭同心帶四條。……其進奉大禮綱運方物:表章一函,雄大牙象一十頭,金銀裹象鉤連結同心帶五副,銀頭朱竿象鉤五副,裝象銅鐸連鐵索一十副,朱裝纏象藤條一十副。……

經過討論,宋朝同意貢使和貢象至臨安。此次進貢分為賀孝宗即位的“登極綱”象五頭,用於南郊禮的“大禮綱”象十頭,為象準備的附屬使用物品也極其豐厚、華麗,一並送至行在臨安,使團人員中還有“二名教練”、“十人象公”,這是宋越之間專門關於貢象的記載。交州貢給南宋的大象用具已經如此氣派,想必在國內使用的更加豪奢。這次交州入貢,取得了未曾想到的良好效果。

《嶺外代答》記載“乾道癸巳,朝旨符廣西帥司下交址買馴象,天祚因乞以象貢,許之”,但尚未入貢李天祚病逝,嗣子李高宗“不以聞,而冒天祚名稱貢,封為安南國王”,周去非記宋朝因貢象封李天祚為安南國王。《宋史》記載淳熙元年(1174)春正月,“以交址入貢,詔賜國名安南,封南平王李天祚為安南國王”,淳熙二年八月,“賜安南國王印”。

《大越史略》載李天祚淳熙二年七月去世,太子即位,即李高宗,故而請賜印者當為李英宗,但受印者則為李高宗,《宋史》記淳熙三年(1176)五月:“安南國王李天祚卒。戊午,遣使吊祭”,應該是去年李天祚去世之後即報告南宋,今年五月宋朝得到消息,遣使吊祭,然後封李高宗為安南國王。周去非的記載與《宋史》基本相符,但言嗣君李高宗冒名稱貢之事可能是周去非在廣西地方道聽途說而來。李天祚因貢象得賜安南國王為他書所未載,盡管李朝事實上已經獨立,但宋朝仍視之為藩鎮,故最高只封至具有割據意味的“南平王”,至此封“安南國王”意味著宋朝正式承認期為獨立的國家。周去非時為欽州教授,雖未直接經手交州入貢之事,但應見其事,記載入貢之盛:

乾道九年,朝旨符廣西下安南買馴象,天祚因乞以象貢,許之。以五象進奉大禮,正使,安南承議郞李邦正;副,安南忠翊郞阮文獻。又以十象賀登寶位,安南中衛大夫尹子思為使。……比到闕,偶得賜國之寵,使者滿意而歸。過靜江,復庭參致謝,乞自欽州歸國,許之。比至欽,留兩月,其國以舟楫旗幟迓之而歸……既僥幸賜國,復有乞印之舉。

周去非記載“偶得賜國之寵”、“僥幸賜國”,李天祚從“南平王”進為“安南國王”,顯然是此事超出了他作為地方官員的料想,但亦可知周去非之前並未視交州為一國。在周去非的記載中,象是交州得國很大的一個原因。交州貢象十五頭,卻分為兩部,五象進奉大禮,十象賀登寶位,分任使臣。宋朝也給予了豐厚的回賜。至於宋朝此次為何賜封安南國王,恐怕還是在於南渡之後承受金國壓力,籠絡毗鄰的交州,勿使生變,以免兩面受敵。象只是交州入貢得國最醒目之物罷了。可以說賜國安南雖非全因貢象而成,實因貢象而起。

李朝雖然在國內稱帝,但貢使宋朝還是遵循南平王的規制,周去非記“使者之來,文武官皆紫袍紅鞓通犀帶無魚,自貢象之後,李邦正再使來欽,乃加金魚甚長大”,之前題詩的李邦正在李朝因貢象獲封安南國王之後,佩上了大金魚。十五頭象已經很多,象長壽,可以使用很久,《宋史》記載淳熙九年(1182):“詔卻安南所貢象,以其無用而煩民,他物亦止受什一”,周去非記載:“其後謝使繼至欽,又數乞入貢,莫之許矣。”此後至李朝滅亡沒有再向宋朝貢象。

二、元陳貢象

1125年,在陳守度的一手策劃下,其8歲的侄子陳日煚接受6歲的李昭皇禪讓,陳朝正式取代李朝,日煚即陳太宗,1258年禪位於子陳聖宗,自為太上皇把持國政。《大越史記全書》多記載他國的象,對本國的象則甚少記錄。1269年“占城進白象”,1282年“占城遣布、婆、麻各一百人來進白象”。1307年“占城世子制多耶遣使臣保祿稽進白象”,1352年,“占城制某來奔,獻白象、白馬各一,大蟻一,長一尺九寸,及諸貢物,請伐茶和布底,立為國王”。陳朝插手占城內戰以及王位繼承之事甚多,占城各方勢力貢白象以謀求支持。

陳朝有象,只是史書記載較少。1293年陳仁宗觀鬥象出了意外:“上皇又嘗禦天安殿觀闘象於龍墀,象忽脫突入將登殿,左右皆驚散,惟太後在焉。”陳仁宗晚年出家為僧,創立了竹林禪宗,號“佛皇”。以帝王之尊出家,相應的寶物亦不能少。遼寧省博物館藏《竹林大士出山圖》即描繪了陳仁宗下山的場景,仁宗乘雙人擡的軟兜,後有寶象馱經,按照陳仁宗的地位身份以及安南的情況,此當為白象。(圖2、圖3)1292年陳孚隨梁曾使安南,次年至,後作《交州稿》記其事,有雲:“象背上施鞍轡,凡座名曰‘羅我’,人坐其上,拳屈如貍,象頸編鈴數十,行則瑯瑯然”,這與為陳仁宗馱經寶象的裝飾幾乎相同。陳孚來南當元軍兩次戰敗之後,對安南頗多惡言,就後世圖像所見,象上之人“拳屈如貍”不當。1330年,陳太宗之子日燏卒,年七十七,“日燏好與外國人遊,常騎象遊婆伽村,或三四日,後返”,日燏乘象亦當如陳孚所記。

圖2 《竹林大士出山圖》(局部)的陳仁宗

圖3《竹林大士出山圖》(局部)中的馱經寶象(圖2、圖3自http://article.3zitie.cn/art/2017/2017324/79444.html)

與李朝對宋朝貢象的大方相比,陳朝對元朝極度吝惜。1257年十二月,蒙古軍隊即退兵,陳太宗面臨來自南宋和蒙古雙重外交壓力,遂在1258年傳位於子陳威晃,自為太上皇,改名陳光昺,中統二年(1261)接受忽必烈冊封為安南國王。《安南誌略》記載:“四年(宋理宗景定四年,陳紹隆六年,1263)癸亥遣殿前範巨地、陳喬來貢象,優詔令安南三歲一貢。”至元五年(1268)九月,“以忽籠海牙代訥剌丁為達魯花赤,張庭珍副之,復下詔征商賈回鶻人”,《安南誌略》記“遣忽隆海牙使安南”,《大越史記全書》記當年十二月“籠海牙來諭邊事”,但後二書未記張庭珍為副之事。至元六年(1269)十一月,陳太宗上書陳情,言:

又據忽籠海牙謂陛下須索巨象數頭。此獸軀體甚大,步行甚遲,不如上國之馬,伏候敕旨,於後貢之年當進獻也。

此處指明是忽籠海牙傳達的貢象要求。《元史‧張庭珍傳》記載:

至元六年,安南入貢不時,以庭珍為朝列大夫、安南國達魯花赤,佩金符,由吐蕃、大理諸蠻至於安南。世子光昞立受詔,庭珍責之曰:“皇帝不欲以汝土地為郡縣,而聽汝稱藩,遣使喻旨,德至厚也。王猶與宋為唇齒,妄自尊大。今百萬之師圍襄陽,拔在旦夕,席卷渡江,則宋亡矣,王將何恃?且雲南之兵不兩月可至汝境,覆汝宗祀有不難者,其審謀之。”光昞惶恐,下拜受詔,既而語庭珍曰:“聖天子憐我,而使者來多無禮,汝官朝列,我王也,相與抗禮,古有之乎?”庭珍曰:“有之。王人雖微,序於諸侯之上。”光昞曰:“汝過益州,見雲南王拜否?”庭珍曰:“雲南王,天子之子,汝蠻夷小邦,特假以王號,豈得比雲南王。況天子命我為安南之長,位居汝上耶。”光昞曰:“既稱大國,何索吾犀象?”庭珍曰:“貢獻方物,藩臣職也。”光昞無以對,益慚憤,使衛兵露刃環立以恐庭珍。庭珍解所佩弓刀,坦臥室中曰:“聽汝何為!”光昞及群下皆服。明年,遣使隨庭珍入貢。庭珍見帝,以所對光昞之言聞,帝大悅,命付翰林承旨王盤紀之。

張庭珍此事《大越史記全書》和《安南誌略》皆未載。張庭珍本傳的這段史事記載栩栩如生,但頗多疑問,朝列大夫是從四品,正職達魯花赤應是更高的品級,“世子光昞”,陳太宗陳光昺已經在1262年受封安南國王,此處不應稱“世子”。陳太宗強硬不拜天子之使,與張庭珍抗禮。張庭珍此來持有諭旨,惜史書未載,斥責陳太宗“王猶與宋為唇齒,妄自尊大”,此即敲打安南蒙古已經知曉其與南宋交關之事,一番威嚇之後,“光昞惶恐,下拜受詔”。1280年張庭珍去世,三年後其弟張庭瑞請姚燧為其撰寫了《南京路總管張公墓誌銘》,《元史·張庭珍》應該參考了墓誌銘。墓誌銘未言張庭珍為安南國達魯花赤以及拜後答問禮儀之事,可能另有依據。但墓誌銘和本傳都肯定張庭珍是至元六年責貢安南,那麼《元史·安南傳》記載至元五年為忽籠海牙之副的事可能不當,張庭珍不可能當年十二月到安南之後折返汗庭,再出使責貢安南。

筆者愚意張庭珍確實是至元六年前往安南並與陳太宗論禮爭執,故而其出使報告奏上之後,《元史》載至元七年(1270)十一月,“中書省移牒光昺,言其受詔不拜,待使介不以王人之禮,遂引春秋之義以責之,且令以所索之象與歲貢偕來”,內容確實是針對陳太宗論禮和索象之事而發。故至元五年張庭珍為副達魯花赤之事可能有誤。陳太宗心中惱怒,至元八年(1271)十二月上書爭辯:

本國欽奉天朝,已封王爵,豈非王人乎?天朝奉使復稱:王人與之均禮,恐辱朝廷。況本國前奉詔旨,令依舊俗,凡受詔令,奉安於正殿而退避別室,此本國舊典禮也。來諭索象,前恐忤旨,故依違未敢直對,實緣象奴不忍去家,難於差發。又諭索儒、醫、工匠,而陪臣黎仲佗等陛見之日,咫尺威光,不聞詔諭,況中統四年已蒙原宥,今復諭及,豈勝驚愕,惟閣下其念之。

這是《元史‧安南傳》的記載,至元七年(1270)十一月是中書省發文時間,至元八年(1271)十二月是收文時間,文書傳遞一個流程經歷了一年時間。應是接到中書省移文責備,這封爭辯書也是回給中書省,故稱“閣下”。陳太宗在張庭珍來時問“既稱大國,何索吾犀象”,張庭珍答以藩國職貢之責。但這話問的莫名其妙,1263年安南已經貢象,並明確三年一貢,且貢期將到,貢象犀自是常理,盡管陳太宗已經在忽籠海牙提出要求之後上書答應貢期再送,此時又和張庭珍講起,顯然是陳太宗不願意送象,最後在接到中書省移文之後言“實緣象奴不忍去家”,這個理由簡直匪夷所思,陳太宗吝惜大象的行為,為李朝所未見。

前嶋信次《元代戰象考》一文以至元七年(1270)金齒、驃國獻象三為南方諸國進象的第一例,而《安南誌略》的記載要早此八年。很可能是忽必烈見到如此威猛龐大的巨獸,真心喜歡,遂下詔要求陳太宗再進,但為安南婉拒。直至至元十四年(1277)陳太宗去世,安南也未再貢象。陳聖宗陳日烜正式執掌國政,1278年元使柴椿來要求入覲,陳聖宗婉言拒絕,答以上表貢物,“兼貢方物及二馴象”。1284年元陳戰爭爆發,元軍兩次戰敗,忽必烈下旨責罵,陳聖宗抗言相爭,未提及進象之事。忽必烈擬再攻安南,但高齡駕崩,成宗即位,隨即罷征,雙方恢復關系,大德六年(1302),“安南國以馴象二及朱砂來獻”。之後終元之世,安南沒有再進象給元朝。陳朝不是沒有象,且已經送過,陳太宗和蒙古爭執之時,雙方關系尚佳,即便陳太宗崇信佛教,忽必烈也沒有點明要白象,但為什麼不願意送給大汗?

孫來臣在《Imperial Ideal Compromised: Northern and Southern Courts Across the New Frontier in the Early Yuan Era》文中引用元史諸多材料,說明陳太宗意在展示“均禮”,對於中書省的責問,以1261年忽必烈詔諭中的“依本國舊例,不須更改”辯解,表示此即陳太宗力在追求與元朝平等的思想,不予元朝犀象亦是如此。陳太宗受詔不拜確實有追求平等的意願,但與“拜”和“不拜”相比,送犀象顯然是小事情,前面已經送過,現在為何不能再送?

筆者認為陳太宗此舉應是跟當時的形勢有關。1258年,陳太宗禪位於子陳聖宗,自為太上皇,當年即向宋朝報告,請求傳位,但宋朝沒有同意。《宋史》記載1261年陳太宗送象給宋理宗,“安南國貢象二”,宋朝為了拉攏安南不徹底倒入元朝一方,1262年不但繼續冊封陳威晃為安南國王,而且承認陳太宗繼續為安南國王。陳太宗在宋蒙兩強的夾縫中分別送上大象,顯然視象為本國之寶,為此不惜在被宋朝兩次拒絕李朝貢象之後再次貢象以鞏固關系。

陳太宗禪位當年改名陳光昺展開對元外交,1261年六月忽必烈遣使冊封陳太宗為安南國王。1263年遣使貢象,《安南誌略》未記載數額,比照宋朝很可能也是兩頭。宋朝曾兩次拒絕李朝貢象,陳太宗設想以本國至寶顯示誠意即可。但未曾想忽必烈大汗對象極度熱愛,下旨索取。對陳太宗而言,象雖然寶貴,再送幾頭也是小事,但問題在於象除了打仗馱運,原本就是用來顯擺耍威風的東西,大汗點明要大象,肯定是作為儀仗裝飾來用,此時宋蒙相爭,宋人知曉安南象,使臣到蒙古,必然會見到巍峨的巨象儀仗,送兩頭尚可,如果安南象成批出現在大汗的儀仗中,宋朝定會疑心安南倒入蒙古一方。陳太宗執行自己對蒙古、子對宋的雙重外交政策,一旦打破平衡,宋朝駐紮在廣西的大軍立即可以攻進安南,先下手解決後患。陳太宗在宋蒙兩強中撐持,自然小心翼翼,故而托辭不送大象,張庭珍已經在敲打蒙古已經知道安南和宋有所關聯,“互為唇齒”,如此陳太宗更不能讓南宋知曉自己與蒙古的關系。不送大象,蒙宋相爭之際,忽必烈亦不會因大象而興兵,頂多下詔責備。若送大象為南宋所知,面對的就是南宋的大軍,孰輕孰重,陳太宗作為老練的政治家,自然心裏有數。中統七年忽必烈從別處獲得大象,即不再要求安南貢送。之後南宋滅亡,陳太宗去世,聖宗即位,又主動向元世祖送上大象兩頭。

三、明陳貢象

1368年明朝建立,明太祖遣使安南,陳裕宗日煃隨即派同時敏等奉表入貢。1369年六月抵達金陵,明太祖大喜賜宴,命張以寧、牛諒封陳日煃為安南國王。五月二十五日陳裕宗即駕崩,因無後,太後遣人迎裕宗侄日禮(《明史》記為陳日熞)即位。十一月張以寧和牛諒方抵達安南,但原定要冊封的陳日煃已死。《明史》記載即位的陳日熞“遣其臣阮汝亮來迎,請誥印,以寧等不予”。日熞隨即遣杜舜欽等至金陵告哀,張以寧在安南等候消息。明太祖遣王廉吊祭,又遣“別遣吏部主事林唐臣封日熞為王,賜金印及織金文綺紗羅四十匹”,日熞遣使謝恩貢方物,這裏講得很清楚,明太祖在陳裕宗死後封陳日熞即日禮為安南國王。

《明史》接著記載:“四年春,遣使貢象,賀平沙漠,復遣使隨以寧等來朝。其冬,日熞為伯父叔明逼死”,《大越史記全書》記載陳叔明洪武三年十一月篡位,十二月殺日禮,又記洪武二年“以寧疾死,惟諒回國”,雙方記載均有誤,真實情況當為陳日熞在洪武三年春遣使貢象,張以寧一起返回,當年底安南發生政變,陳日熞被殺。叔明即陳藝宗,《明史》記載:

叔明懼罪,貢象及方物。逾年至京,禮官見署表非日熞名,詰得其實,詔卻之。叔明復朝貢謝罪,且請封。其使者抵言日熞實病死,叔明遜避於外,為國人所推。

陳藝宗即位之後即貢象給明朝,表文署自己的名字,明朝禮官發現詰問,洪武皇帝拒絕接受貢品,象自然亦在其中。陳藝宗再次請封,使臣堅稱陳日熞病死,新君在外為眾人所推。明太祖連續兩年封的兩位安南國王都去世,心中惱怒疑慮,遂令“姑以前王印視事”,不再如陳日熞一般新封賜印。

《大越史記全書》記載日禮即位本就出於太後之謀,但之後則稱日禮為楊姓優伶之子,“日禮僣位,縱酒淫逸,日事宴遊,好為雜技之戲,欲復姓楊,宗室百官皆失望”,之後宗室大臣謀誅日禮,眾人擁戴陳藝宗回京廢日禮殺之。如此情況自然不能報告明太祖。之後安南與占城爭持,又與廣西思明土官互訴侵境,明太祖下詔切責,國王“煒懼,遣使謝罪,頻年貢奄豎、金銀、紫金盤、黃金酒尊、象馬之屬”,明太祖讓其助雲南軍餉,“煒即輸五千石於臨安”;洪武二十一年,“煒遣使謝,復進象。帝以其頻煩,且貢物侈,命仍三歲一貢,毋進犀象。”

明太祖出身農家,以象為無用且耗費巨大之物,遂拒絕安南貢象。1402年,新建胡朝的君主胡漢蒼率軍攻打占城,“占主巴的吏懼,遣舅布田進白黑象二,及諸方物”,但占城又將此事告明朝,“占城既貢白黑象,及獻地以求緩師,既而又詭辭告明,謂胡氏侵地,及邀取貢象”,明朝遣使責問,胡漢蒼遂將此黑白二象送於明朝。

明成祖遣張輔攻破胡朝,郡縣安南,遣人收交州寶物,其中即有白象,太監山壽“得白象一只,背上有斑紋,以銀鞍蓋之,差都督江浩送燕京,以為禎祥,內外諸司表賀”,有斑紋即知並非純白。

《安南誌原》記載:“大圓山,在新安縣。突起大海中,形同圓嶠。永樂十六年,有白象二現於此”,“永樂十六年,白象二牡,生於聖朝治平之時,曠古所無之嘉祥也”,白象現世,實為國朝盛事,永樂帝重臣楊士奇即有《白象賦應制》,這篇賦雖然歌頌天子聖德,白象出南溟天涯以達王會,山靈得奉聖皇,但其實楊士奇寫的相當克制,白象曾“暫混儕於狒狒”,天子令“ 厚粟豐芻,華纓絡首,文衣被軀”最終“參虎豹而列衛”,沒有將白象無限度拔高神聖化。永樂皇帝亦借佛教實行統治,前文述及的《竹林大士出山圖》也正是在永樂年間繪制,但楊士奇沒有因白象賦露骨地表達轉輪王白象神通。

明軍退兵之後,黎利建立新朝,沒有向明朝貢象。故宮博物院藏仇英《諸夷職貢圖》,其中繪有安南朝貢,畫面中象極為突出(圖4):

圖4 故宮博物院藏仇英《諸夷職貢》安南部分(局部)

圖中紅邊大旗書“登極綱”,綠邊旗書“安南賀”,小旗書“進貢”,“綱”是宋代運送大宗物品的稱呼,這幅圖顯然是仇英參考文獻,根據乾道九年安南賀孝宗即位的“登極綱”記載繪制而成,交州實際貢象五只,圖中仇英繪安南貢象三只,第一頭白象全身瓔珞,背負寶鞍即“羅我”,覆蓮底座,飾以碩大的夜明珠或珍珠,象奴坐象頸指揮,牙以黃金覆裹,鏤刻精美。之後是一黑一白兩象,背覆華氈,象奴指揮前行,有六人各執象牙一根。整個畫面富麗堂皇,貴氣逼人。仇英這幅圖是應富商陳官之請所繪,繪有九溪十八洞主、漢兒、渤海、契丹國、昆侖國、女王國、三佛齊、吐蕃、安南、西夏國、朝鮮國等十一組朝貢畫面,除了三佛齊、安南和朝鮮,其他國家和地區部族都是歷史名稱。仇英繪圖如此交錯時空,顯示了自己對諸夷朝貢之人與貢物的理解,是一種想象中的朝貢。且仇英此時畢竟不是官員並為朝廷繪圖,完全按照明朝朝貢秩序的情況繪制,可能會不妥當。

就仇英所繪安南貢象的畫面而言,白象最為突出。然而即便是最大方的李朝也沒有給宋朝貢白象,遑論拒絕安南貢象的明朝。仇英如此繪制表現了自己的認知,象是交州之寶,白象更是佛王至寶,其地盛產象齒,貢於中華。

四、結語

象作為陸地最大的動物,一直為人們所矚目,但隨著環境的變遷,象的生活區域在東亞大陸逐漸南縮。東亞世界王權國家的君主們運用自己的無上權力獲得這種威猛巨獸,或用之於戰陣,或用於儀衛。五代宋初安南獨立建國之後,新興的李朝熱衷於佛教和讖緯祥瑞,李仁宗得轉輪王白象神通,君王又親自捕象,兩次因得白象而改元,並向宋朝多次贈送大象。北宋繁盛之時,尚能維持大象的供用,南渡之後,交州繼續貢象,高宗欣然受之,旋即以其無用卻之,但隨後又買象以供大禮之用,李英宗隨即貢象,宋朝因而賜封安南國王。陳太宗在接受元世祖冊封後贈送兩頭大象,得到了忽必烈的喜愛,命繼續貢送。陳太宗鑒於此時南宋尚在,且駐紮重兵在廣西境內,擔心大規模貢象事泄招致宋朝的攻擊,遂百般托辭不送。忽必烈雖怒,但宋蒙戰事方緊,切責太過,安南倒入宋朝一方亦是麻煩,之後獲得其他國家地區的貢象,故不再堅持。南宋滅亡不久陳太宗即駕崩,新君陳聖宗即送上大象兩頭。明朝建立之後,陳朝貢象,明太祖以之無用而卻之。

安南向中國貢象,又要求周邊國家地區向本國貢象。象既是中越朝貢關系的重要呈現,亦在大越皇帝為主導的區域朝貢體系的發揮作用。安南貢象隨著中越關系的發展而變化,同時又受到君王個人喜好的影響,盡管貢象在有用和無用之間變換角色,仍然在中越關系的發展進程中發揮了巨大作用。

責任編輯:彭珊珊

校對: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