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記載了一個有趣的小故事。
晉代書法家王獻之和哥哥同在一個屋子裏,房間突然起火。哥哥匆忙就往外面逃,連衣服、鞋襪也顧不得了。
而王獻之從容不迫,還叫侍從幫他穿好衣服,再慢慢從火場中走出來。
由此,世人贊揚弟弟的從容風度,貶低哥哥的急切慌張,認為兄不如弟。
但他們忽略了問題關鍵。
起火了,逃生才是首要考慮的事情。如果因顧及儀態而喪失生命,反而更不值得。
東晉一代,對風度的重視超過生命。他們提倡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但假如泰山真的在你面前塌了,表面的波瀾不驚也只不過是一種掩飾。慌張才是人最真實的反應。
與其辛苦維持形象,不如將本來面目展現出來。
那個火場裏跑出的哥哥,是這樣一個毫無包袱的人。
他從不介意將自己沒氣質一面顯露人前,他的生命總是呈現最隨性自然的狀態。
他就是王徽之,字子猷,王羲之第五子。
終其一生,都被拿來跟父親兄弟比較,比書法、比才華、比氣質、比名望。
盡管本身有著不俗的才氣和本領,但在羲之和獻之旁邊,他依然常常是輸的那個。不過王子猷卻從沒放在心上。
對他來說,名聲和形象什麼的,通通都是浮雲。隨性自然做自己,才是最舒服的人生狀態。
隨性但不隨意
身為東晉時的文藝青年,王子猷不只沿襲了父親的書法天賦,還對很多藝術項目有著濃厚興趣。音樂就是其中之一。
子猷癡迷音樂,同時也欣賞才華橫溢的音樂人。桓子野就是他慕名已久的音樂人之一。
某一次,子猷要乘船離開都城。
船還沒離岸,就碰巧遇到了桓子野。
二人互不相識,難得碰面。王子猷想聽到桓子野天籟般的笛聲,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但一個在船上,一個在岸上,見面沒那麼方便。
而且,桓子野還不是平頭老百姓,是個顯貴之人。一般人就算想聽他吹笛,總要顧及禮節。
貿然上去打擾,畢竟有些唐突。
但王子猷不顧這些,只知想聽對方美妙笛聲,就要把桓子野截住。
而且,竟直接派人對桓子野說:“聽說你笛子吹得好,為我吹一曲吧。”
沒有繁文縟節,省卻客套,就這麼單刀直入。看似無禮,其實隨性,再真實自然不過。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隨性自然的人總能吸引隨性自然的人。桓子野沒有介意王子猷的直接,真的下車為他吹了曲子。
從頭到尾,“客主不交一言。”兩個隨性自然的人拋開無謂的世俗虛禮,單純地進行一場音樂交流。這段故事也被傳為一時佳話。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與王子猷這麼有默契。因此,他的這種個性也的確鬧出了不少笑話。
某一次,王子猷突兀地跑到陌生人家裏面看竹。竟完全不跟主人家打招呼,甚至連句客氣話都懶得說。
主人家心想,你來的時候不說,走的時候總不好意思還是一聲不出吧。但他還真不知道什麼叫不好意思,賞完竹立馬扭頭就走。
主人生起氣來,把門鎖起來不許王子猷走。王子猷沒有生氣,反而笑了。
你不許我走,我就不走吧。順其自然留下,還開開心心喝了一頓酒。
沒有一定之規,隨性而為,著實令人羨慕。
王子猷隨性的個性,開始時可能會不被理解,甚至被當作無禮行為。但因為秉持一顆赤子之心,終究沒人責怪他。
相反,這種省卻虛禮的相處模式,其實特別舒服自然。
我們不敢隨性做自己,常常是怕別人生氣。
但其實,自己隨性,別人才隨性,雙方更好自然相處。我們心裏的那些擔心害怕,往往是自己給自己的枷鎖。
“枷鎖”這個詞古代指兩種刑具。現在,我們身上雖沒有看得見的刑具,卻常常被看不見的刑具束縛。
那些繁文縟節、虛偽客套,都是看不見的枷鎖。捆綁著我們,縛手縛腳。
盡管很難像王子猷那樣隨性的如此徹底,但也要嘗試拋卻世間枷鎖,隨心出發。
畢竟,人生是屬於我們自己的。做什麼只要遵從內心,問心無愧就好。
但是隨性不等同於隨意。相反,隨性的王子猷對很多東西都有常人難以理解的執著與追求。
追求但不強求
王子猷追求的東西不少,比如,他摯愛的竹子。
只是搬到友人家暫時居住,王子猷也要煞費周章地種上一大堆竹子。
旁人笑他多余。他說:“何可一日無此君。”
他的執著不只是對竹子的執著,也是對生活品質的追求。
即便只是暫時居住,也不能喪失對生活品質的追求。
所以,豈能有一天少了竹兄的陪伴呢?
我們對生活品質的追求,不僅僅是物質追求那麼簡單。
追捧最新的手機、電腦和遊戲,去各種熱門景點打卡,享受高檔的美食和服務。這些物質追求只能為我們帶來短暫的滿足,而非長久的愉悅。
真正高品質生活追求一定是精神層面的。也就是說,我們從那些美好事物中可以獲得什麼體驗。
求的是身、心、靈的一致,求的是深層次的愉悅。
這樣的品質追求是一種生活大智慧,也是源源不斷,讓人上癮的精神鴉片。
王子猷住在山陰的時候,一晚天空下起了雪,這雪下得好美。
睡夢中的徽之感知到了美景對他的召喚,立即起身賞雪。邊喝酒,邊吟詩,邊賞雪景,不亦樂乎!
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如此美景自然要與好朋友分享。
這時候,王子猷腦海中浮現出戴安道的身影,很想馬上見到他。
盡管戴安道住在剡縣,但對於隨性的王子猷來說,距離根本不是問題。
於是,他立即連夜坐船到戴家去。
折騰了一夜,小船終於到了戴安道門前。但這時的王子猷突然感到意興闌珊,於是,又決定不進去,直接回家。
別人無法理解他這種隨性的做法,費盡千辛萬苦來了,為什麼不見朋友一面再走呢?
他的回答是:“乘興而行,盡興而返。”
本是一時興起,那麼興頭沒了,返回不是最自然的事嗎?
隨性地來,隨性地走,目的地已不再重要,只欣賞沿途風景便已足夠。
雪夜賞景、訪友,同樣是王子猷對生活的追求。
只不過,這次他求而不得。
隨性自然不是說不追求喜歡的東西,而是保持一顆平常心,不刻意,不強求,不糾纏。
爭取過,追求過,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有時候甚至結果都沒那麼重要。
很喜歡《麥田的守望者》裏這樣一句話:
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
人生苦短,該當有所追求。
但求而不得,也沒必要鉆牛角尖。很多人和事物在我們的生命中來了又去,多是過眼雲煙。
如果什麼都要抓在手裏,只會讓自己痛苦,別人痛苦。
痛苦源於得不到的強求,而擁有一顆隨性自然的平常心,往往能讓我們得到真正的快樂與幸福。
人生難得糊塗
王子猷在大司馬桓溫手下打工,整天蓬頭垢面,衣衫不整,也不怎麼管事。
但桓溫喜歡他的性格,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後來,發生工作調動。他的新上司車騎將軍桓衝可就沒那麼好對付了。有一天,把王子猷叫來考察工作。
桓衝問:“你是幹什麼的? ”
王子猷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幹什麼的,只知道常常有人牽馬過來,應該是馬曹之類的官職吧。”
桓衝又問他:“我們有多少馬匹?”
他反問:“不問馬,問我怎麼知道?”
桓衝又無奈地繼續問:"那馬匹死亡數有多少,你總該知道了吧?"
王子猷的奇葩回答是:“我連活的都不知道,又怎會知道死的?”
桓衝說你怎麼能這樣呢?王子猷幹脆給他來個不理不睬,望向遠方。
過了一會,竟開始贊嘆起身邊的美景。
這樣枉顧上司威嚴,求桓衝的心理陰影面積。
對於隨性的王子猷來說,升官發財一直不是他的追求,溜須拍馬更不是他所擅長的。
終於,在調職幾次之後,王子猷發現官場真的不適合他。於是,掛冠歸去,繼續隨性過他的人生。
當官不知道自己幹的是什麼,管馬不知道馬有多少,甚至連馬匹是死是活都不曉得。看似糊塗,其實淡泊。
這種糊塗不是不認真、不盡責,只是少點表面功夫,多點心中清明。
這種糊塗不是腦子進水,只是少想些瑣事,多看看這個世界的美好。
鄭板橋說:
“一生碌碌,半世蕭蕭,人生難道就是如此?
爭名奪利,爭勝好強,到頭來又如何呢?
看來還是糊塗一些好,萬事都作糊塗觀,無所謂失,無所謂得,心靈也就安寧了。”
最大的隨性自然就是難得糊塗,隨遇而安。
人生不是處處有機會,也總有高低位。當身處低位的時候,少艷羨他人,多欣賞生活的美好。
或者裝備自身,等待機會。這樣人自然會舒服、快樂得多。而在你不心急的時候,往往會有意外驚喜。
隨性去做,自然有收獲。
隨性去做,不必問結果。
隨性去做,也不必事事清楚。
在這個復雜的世界裏,活得簡單,就是大智慧。想得開,才是最終的贏家。
王徽之與弟弟王獻之常常被捆綁在一起,接受世人的審視比較。但他們不只沒有嫌隙,反而感情更加深厚。
兩人年老時都患了重病。獻之先去世,家人怕子猷傷心,隱瞞了消息。
但他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久未聞訊,已經有了不詳預感。
於是,強拖病體,奔到王獻之家中,看到的果然是冷清的靈堂。
沒有點香、沒有拜祭,甚至沒有悲哭。他直接坐上靈座,搶過弟弟最愛的琴,要為他送上最後的挽歌。
但琴弦怎麼也調不好,王子猷也沒有勉強去調。
人都不在了,曲子彈成彈不成,也無所謂了。他就這麼隨意地把琴扔到一邊,說了一句:“人和琴都不在了!”說完就暈了過去。
一個月後,同樣病重的王徽之亦撒手人寰。
靈堂摔琴,看似無禮,但其實情真意切,真情流露。在這樣醇厚濃烈的兄弟感情面前,一切禮節都黯然失色。
一輩子率性而為,到年老,依然不改本真。
他這一生,隨性自然,不求名利,不問結果,也不理他人眼光,實在是過得逍遙。
人們說,優勝劣汰是自然規律,所以我們必須努力拼搏。
沒錯,這個世界有如此多樂趣,如此多可愛的人,我們當然要努力追求。但過程甚於結果,在努力向前的時候,千萬別忘了欣賞沿途風景。
人活一世,有多少年華可以浪費。
所以,不要將時間虛耗在斤斤計較、繁文縟節上。
聽從內心的指引,隨性自然做自己,活一場真實精彩的人生。
作者 | 會移動的山,卑微又昂揚,慢吞吞挪向終點
主播 | 素年錦時,微信公眾號:素年錦時FM
圖片 | 網絡,如有侵權,聯系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