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佳宜
2021年12月12日，既是法國作家福樓拜誕辰200周年，也是電商平臺的年末大促“雙十二節”。作為消費主義的先驅，福樓拜筆下的代表人物包法利夫人如果生在今日，想必早已做好了多種攻略，添加了滿滿當當屬於自己的雙十二購物車。讓我們順著福樓拜的筆觸，一起來設想包法利夫人的雙十二購物願望清單會是什麼模樣的。
1.法式大餐宴會夜
包法利先生醫治好了安德威烈侯爵嘴上的瘡，作為回報，侯爵邀請他們二人一同前往了他的莊園沃比薩參加一場宴會。那是包法利夫人夢幻世界的開始——多麼美妙的場景啊！讓我們來看看在包法利夫人的視角裏，這一切是怎麼出現的：
“艾瑪一進餐廳，就感到一股溫暖的氣味，夾雜著花香、衣香、肉香、和塊菇的香味，枝形大燭臺上的蠟燭，在銀制的鐘形罩上，顯得光焰更長；多面體的水晶，籠罩在不透明的水汽裏，折射著淡淡的光輝；長長的餐桌上擺著一簇簇鮮花，排成一條直線，餐巾折得像主教的帽子，放在寬邊的盤子裏，每個折縫中間擺了一塊小小的橢圓形面包。龍蝦煮熟了的紅色爪子伸出盤外；大水果一層又一層，堆在鏤空花籃的青苔上；鵪鶉蒸時沒有脫毛，更加熱氣騰騰；膳食總管穿著絲襪，短褲，打著白色領結，衣服鑲了花邊，莊嚴得像一個法官，在兩個賓客的肩膀中間上菜，菜已一份一份切好，他只用勺子一舀，就把你要的那一份放到你盤子裏。瓷器大爐子下面是根小銅柱，上面有一座婦女的雕像，衣服從上到下都有波紋褶襇，她一動不動地看著滿屋子的人。”
瞧瞧福樓拜的筆下，包法利夫人這細致入微的眼光，精美的菜肴，豪華的宴會廳，每一處裝飾、每一份招待，都是體貼又完美無瑕的。這高度秩序化的格局和從容的氣派，讓我們不禁聯想到英劇《唐頓莊園》裏所展現的貴族的體面、優雅的一切，以及那龐大的被雇傭的班底。
“香檳酒是冰鎮過的。艾瑪感到一股涼氣鉆進嘴裏，不由得渾身震顫起來。她從來沒有見過石榴，也沒有吃過菠蘿。就連砂糖，在她看來，也比別地方的更白、更細。”
《唐頓莊園》劇照
這一場宴會餐中的水果與酒，竟能給她渾身震顫的力量。她希望死，又希望住在巴黎。她想著，巴黎才是她真正的靈魂棲息地。而“巴黎”究竟是什麼呢？歸根結底，巴黎就是包法利夫人眼中那晚的大餐，那晚的舞會，那晚包裹住她的上流社會的甜美香味。在那一刻，夢境和現實得到了統一，她不僅僅只能在幻想中擁有這極樂世界：這一切真切地擺在她眼前，但時長也只是那一刻。包法利夫人想放入購物車的第一件便是包含著這法式大餐的宴會券，是意味著奢侈、享受和高貴的上流社會的入場券。
2.書籍
除了物質消費外，我們的包法利夫人還喜歡看書。
她是個天生的愛情種子，沈醉於小說的波瀾壯闊裏。她從書裏看到了至死不渝的愛，看到了王子與公主的童話，正如我們現在喜歡看爽文、豪門，包法利夫人也算是幾百年前少女心的最強持有者。理想主義的愛情在文字中使人陶醉，也讓她心神蕩漾。
包法利先生曾經說過，他的妻子可並不喜歡搞園藝這種東西，她就喜歡成天泡在她的書房裏看小說。她從書裏建立起了自己對愛情的幻想：炙熱的欲望、無窮無盡的熱忱和狂熱的落在身上的吻。可以想見，包法利夫人會加入購物車的第二樣事物必定是大量的書籍——以浪漫愛情為主的小說。沈迷於此的包法利夫人渴望著這樣的愛，但可惜的是，直到死，她都沒有真正親歷過她想要的愛情。
夏布洛爾執導的電影《包法利夫人》（1991）劇照
3.奢侈品
包法利夫人一直都喜歡買一些精致花哨的東西來裝點自己的生活，也正是她每一個細節都獨有情調的作派，讓她的婆婆、包法利老夫人曾經開口諷刺她這忽視家境的奢侈：她在廚房燒的木炭，足夠做二十五盤菜了。
搬到榮鎮後，她遇到了來訪的商店老板勒合先生。這位勒合先生可以說是包法利夫人購物車清單中最大的供貨商，他只需要看包法利夫人一眼，便看出了她是“那種好打扮的風雅婦女”——他遇到了一只肥美待宰的羊羔。在第一次試圖向包法利夫人賣貨時，他便展示出了以下這些精巧的玩意兒：
“勒合先生又小心在意地擺出三條光彩奪目的阿爾及利亞圍巾，好幾包英國針，一雙草拖鞋，最後，四個用椰子做的、由勞改犯雕鏤而成的蛋杯……他用指甲彈一彈攤開了的圍巾的縱緞面；圍巾抖動了，發出了輕微的響聲，在傍晚暗綠色的光線中，緞面上的金色圓點，好像小星星一樣閃閃發亮。”
包法利夫人也並非沒有拒絕過這些。據我們所知，包法利先生只是一個小小的大夫，包法利夫人自己又沒有工作，這大筆的支出該從哪裏尋來錢支付呢？她也知道自己家裏支付不起，但正如我們如今有信用卡、有花唄，包法利夫人思來忖去，又被這個狡詐的商人勒合先生一忽悠，便開啟了超前消費的模式。她不停從勒合先生那裏拿漂亮華美的商品，勒合先生也假意告訴她：先拿貨，有錢了再付也是沒關系的。
電影《包法利夫人》（1991）劇照
她厭惡著她平庸無趣的丈夫，她和實習生萊昂眉來眼去，但對方又是那麼年輕膽小，她在愛情中的空虛無法滿足。而後她又成功和羅多夫發展出了婚外情的關系，這隱秘而熱烈的感情使她終於獲得了一些理想愛情的慰藉，但這畢竟是不可聲張的暗度陳倉，她於是認為自己對愛情已經犧牲過多，急需從別的花哨的小玩意兒上得到滿足，她的購物車於是便豐富起來：
“她買了一個哥特式的跪凳，一個月買了十四個法郎的檸檬來洗指甲；她寫信去盧昂買一件卡什米藍袍；她在勒合店裏挑了一條最漂亮的綢巾；她把綢巾當室內服的腰帶用；她把窗板關上，手裏拿一本書，穿著這身奇裝異服，躺在一張長沙發上。”
這舒服而愜意的消費令艾瑪滿足，愛情上的缺憾也似乎得到了彌補。可當潘多拉的盒子一打開，接下來的便不是她能控制得了：她為了情人買了漂亮銀頭鍍金馬鞭、刻著“真心相愛”的印章、雪茄煙盒、大翻領加襯裏的披風、私奔的箱子，轉眼她被只是將她當一場遊戲的羅多夫以一封信拋棄。勒合先生借此機會向包法利先生發去了賬單，可憐的包法利先生又不敢退貨、又沒有錢，只能接受了勒合先生高昂的利息。
在包法利夫人的購物車裏，奢侈品占了絕對的大頭：消費讓她感受到了意義，給予愛人珍貴的物品也使她歡欣雀躍。高檔貨給她帶來的不僅僅是使用的享受，更多的是身份與心理上的價值滿足。
4.教育費用（存疑）
包法利夫人出身於家境優越的農戶家庭，同時在琴棋書畫上都有涉足。她的家中有一架鋼琴，但真正啟用這臺鋼琴卻是在包法利夫人已經與那位學習法律的實習生萊昂再度勾搭到一起後。
她說服了包法利先生，讓她一個星期進一次城去學鋼琴。事實上，包法利夫人並不是去真正學鋼琴的，她以此為借口，每周和情人萊昂私會。將買鋼琴課加入購物車，只是為了給包法利先生一個虛假鏈接。那位他們請的鋼琴老師甚至不知道包法利夫人的存在，而每周四包法利夫人的時間也都被萊昂所占有。饒是如此，包法利夫人仍然沒有逃脫被情郎萊昂拋棄的命運。
電影《包法利夫人》（2014）劇照
如上所述，我們的包法利夫人願望清單種類豐富，內容豪華，從日常的吃穿用度到精神消費，一應俱全。不難想象，這方方面面都很高要求的購物車，在一個農戶出身、沒有工作的家庭主婦身上，最終的實現花了極大的代價：地產被抵押，八千法郎的欠款，家破人亡的命運。
在看完包法利夫人的雙十二清單設想後，不知大家對比自己平時對待消費主義的態度，會否看到一些包法利夫人的影子。在福樓拜的筆下，包法利夫人總是充滿了玫瑰色，她像潔白的乳鴿般單純，卻又無法飛行，被這狂歡的購物清單及其背後所代表的一切緊緊勒住了雙足，最終落得幻想破滅，人財兩空，只能在綿延的悲傷裏服砒霜自盡。她是有天真可愛的幻想的，但她眼中的理想主義愛情其實非常淺薄，飄於半空。而對於浮華，渺小如她又只有欲望，沒有能支撐起的力量或者手段。玫瑰色的花瓣落在地上，詩意人生終究不能靠想象與期待，期待他人來拯救自己。
責任編輯：顧明
校對：張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