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晶體夢境分析的簡單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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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實習生 鄧倩倩

編者按:文學屬於青年。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文學記錄者。雖然我們不再用“80後”“90後”這邊代際標簽去定義和描述那些年輕人,但他們依然在寫作,在自己的一片天地,敘述著這個時代。“青年說”,試圖完整記錄這些青年寫作者,文學的未來屬於他們。

郭爽奇怪地發現,她在十幾歲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老了,但自從開始寫小說,五六年了,她仿佛沒有跟著年歲漸長變成一個中年人。小說仿佛一個時間膠囊,她能看到來自童年和少年時代的記憶儲存在那裏,它帶來了一種漫長的時空感。在這份漫長裏,有的人老了,有的人走了,她卻一直還在。

郭爽,“80後”小說家,獲《小說選刊》年度大獎·新人獎、《鐘山》之星·年度青年作家獎、山花雙年獎·新人獎、西湖·中國新銳文學獎等。

作為青年小說家,郭爽應該是幸運的。才寫了不到三年的時候,她就憑借《拱豬》拿到了“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獎金50萬元新臺幣。得獎之後,郭爽先於2018年出了第一本小說集《正午時踏進光焰》,又在一年後出了文集《我願意學習發抖》。今年十月,郭爽的第二本小說集《月球》由單讀、鑄刻文化、上海文藝出版社聯合推出。

新書上市後,郭爽先去了阿那亞,參加第七屆單向街書店文學節。在活動中她碰到了一群作家同行:阿乙、賈行家、周嘉寧、楊瀟、鄧安慶、孫一聖、陳思安、周愷、陳春成、李唐、索耳等等。每個人來自不同的生活背景,寫作時長與風格也不一樣。但在對話中,大家都在認真傾聽別人在說什麼。有一天,郭爽看著他們,突然就湧上了一種共同體的感覺。

“小說的本質就是表達,說辛苦也辛苦,說樂趣也是在寫的過程中。如果你真的全情投入這個過程,你不會介意很多,因為寫完了你就滿足了。所以你說小說家是不是一群天真的人?我覺得是的。”從阿那亞回來,郭爽就新書《月球》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專訪。

郭爽與作家同行在一起。攝影:楊明

今年十月,郭爽的第二本小說集《月球》由單讀、鑄刻文化、上海文藝出版社聯合推出。

寫作是探索生命的形式和過程

在寫小說之前,郭爽在廣州做過十幾年的媒體人。當年做報紙編輯,她也寫專欄,還以“米亞”為筆名出版過專欄故事集。但寫到2014年,郭爽決定不寫了,因為她感到了“那種東西和自由的狀態並不兼容”,“專欄需要你拋出一個觀點,越明確越好,到後面就變成了有的公眾號那種。”

她轉而寫起了小說。

第一篇小說名叫《把戲》,寫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孩在網上偽造ID,偷用別人照片,挪寫別人生活,從而獲得異性的關註。“小說推崇的東西,和專欄是完全相反的。”在小說裏,她看到了句子與句子之間的張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表達的自由和快樂。

她把《把戲》發給了在活動中認識的小說家金宇澄——那些年,正是金宇澄憑借《繁花》備受贊譽的時候。郭爽想聽聽前輩意見,金宇澄沒有直接回復。但一個月後,《上海文學》的雜誌編輯聯系到郭爽,說想發表這篇小說。再後來,在上海書展,郭爽見到了金宇澄,這一次金宇澄說:“你或許可以寫小說。”

在這份珍貴的鼓勵之外,一次德國的采寫之旅也對郭爽意義重大。2015年,在事業選擇的十字路口,她報名了德國寫作項目“無界行者”,走上了尋訪格林童話背景的旅程。身處異國他鄉,交心很難,她認識了德國女人特蕾莎。郭爽一度以為特蕾莎家庭和睦,生活美滿,但特蕾莎卻著迷於《幸運的漢斯》這個關於失去的故事。後來她親口告訴郭爽,自己已經離婚,獨自撫養女兒。真相讓郭爽心生痛苦,並發覺曾經的寫作標準是如此可疑:每個擦肩而過的路人都懷有生命隱秘的歡樂和痛苦。如果我們對他人的揣度和判斷往往是錯誤的,那麼,要如何才能去接近真實?

《我願意學習發抖》的出版相對波折,但郭爽坦言它對她非常重要。

這一次采寫的書稿直到四年後的2019年才結集為《我願意學習發抖》出版,從出版的角度來說,特別不順利,但郭爽坦言它對她非常重要:“它寫在我寫小說集之前,讓我完成了寫作身份的轉變。”2016年,郭爽辭去媒體工作,完全投入小說創作。“寫完《我願意學習發抖》,我不再是之前那個自己了,這也成為此後我判斷自己寫作的標尺——如果一本書寫完,沒能認知更清晰的存在的個體性、沒能辨認和拒絕更多的來自歷史和社會的同義反復,這本書就不值得寫。”

2018年郭爽的第一本小說集《正午時踏進光焰》出版,這本書收入了《拱豬》《鮑時進》《清潔》《九重葛》等七篇小說。一些朋友感到驚訝,比如詩人淩越就詫異郭爽一開始的小說寫作就往父輩歷史走,往童年深處走,往記憶裏走,這相比於從自己的日常生活寫起要難得多。

“對我來說,寫作是探索生命的形式,也是過程。寫書只是外界可見的結果,好壞都沒有人改變了更重要。因此,我只是按自己的語言和思考來寫,思考此身此時此在,書寫是什麼造就了此身此時此在,以及可以往何處去。”郭爽如是說。

郭爽第一本小說集《正午時踏進光焰》

走進那個小小的、隱秘的房間

什麼是“真實”?在郭爽回答裏,新聞的“真實”講的是事實層面的準確:“某年某月某日,甲在街頭把乙捅死。”這裏面每個要素都求證清楚,給出越多的信息源,就會越接近事實層面的真實。

但小說是求真。郭爽舉例,“一天早晨,格裏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今天,媽媽死了。或許是昨天,我不知道。”“上海為了‘節省天光’,將所有的時鐘都撥快了一小時,然而白公捫裏說:‘我們用的是老鐘,’他們的十點鐘是人家的十一點。他們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這些,是小說的真實。

她關註具體的事,具體的人,人內心的真實。“簡單說,不走進一個人的房間,你很難知道他真實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任何從他的外在表現、社交媒體表現出來的,也許都不是真的他。人變成了碎片,碎片互相折射,讓人看不清真的自我。”

那麼,真的自我在哪裏?

在新小說集《月球》裏,她試著走進一些人內心深處的那個小小的、隱秘的房間:一個不能停止服用抗抑郁藥物的前調查記者,一個帶著父親去俄羅斯旅行的美術老師,一個帶著媽媽遙想月球背面的重病少年,一個感念兒時夥伴的年輕母親,一對總觸及生活邊界的閨蜜,一個練習夢境控制術的神經外科醫生……“可以說,《月球》這本書裏的六個小說,都站在那個房間的門口,然後,推開門,跟讀者一起走進去。”

“2019誠品閱讀職人大賞”視頻中的郭爽

《月球》裏的第一篇小說《離蕭紅八百米》寫的是三個城市年輕人的故事。他們都從外地來廣州,其中一男一女是報社記者、曾經的拍檔,另一個女孩鮑琳琳是鮑時進的女兒、《清潔》一文的女主角。他們的生活遊蕩於出租屋、蕭紅墓園、劇場、電子地圖和定格的照片之間,同時多年前的一樁西南小城少女溺亡案也在記憶中浮現。

“盡管小說的兩個主要角色是記者,但這更是關於年輕人的愛情、生存的一篇小說。近在咫尺的蕭紅墓和劇場內上演的《生死場》,呼應著他們生活中的謎題、困境與對未來的期冀。這種當下城市生活中獨特的多維時空體驗,應該是我構思這篇小說的出發點。”郭爽告訴澎湃新聞記者,“而他們在彼此生命中不可替代的記憶和經驗,是彼此存在的證明。”

《月球》目錄

尋找什麼,重建什麼

“彼此存在的證明”也延綿於《月球》裏的其他小說,《挪威槭》裏的父與女,《月球》裏的母與子,《峽谷邊》裏的父與子,《換日線》《消失的巨人》《峽谷邊》裏的夥伴。有心的讀者更會發現,《挪威槭》與《峽谷邊》,《月球》與上一本裏的《鮑時進》,不同的篇章也在更廣闊的空間裏,相互印證,緊緊相依。郭爽坦言,《月球》這本新的小說集,尋找的是人存在過的痕跡,那些即使在生命結束後仍不能被抹除的事物。

《月球》出版時,她的父親已離世近一年。“總是這樣,不知不覺走到了某個邊界,才發現自己並沒有準備好。在父親過世前,我沒有想過,生與死的邊界是這樣的,雖然我為它準備了很久,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但這與堅強無關,再堅強的人,也無法刪除掉那些停留在邊界無法動彈的日子。哀痛讓人粉碎又重生,如今我不能說自己好了,我帶著某種印記活下去,帶著更多的生命重量和記憶活下去。我的身體變輕了,心卻重了。”

在小說《挪威槭》裏,女兒帶著父親開啟一段俄羅斯之旅,他們一起經歷了很多風景,認真地聽對方講話,父親還遇到了一位有著共同知青時代的朋友,相談甚歡。這篇小說寫於2020年疫情期間,那陣子郭爽的父親已病重入院,她和媽媽只能待在家裏。於是郭爽就想,我再帶他去一次旅行吧。

“小說寫作的魔力在於,即使在困境中,它仍賦予寫作者重建的能力。”在寫下的文字裏,郭爽希望自己能召回什麼,喚醒什麼,流轉什麼。《挪威槭》有一幕寫女兒在花園的涼亭裏閉上眼睛,自說自話,滔滔不絕,待她睜眼,她看到父親遠遠站著,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聽她的話。

“你心裏會想著,你不會失去一個人,他永遠和你在一起,你睜開眼就可以看到他。這可能也是小說裏的潛意識吧。”

而小說《消失的巨人》則與郭爽對一位舊友的回憶有關。在小說裏,保姆吳珍珠曾是“我”心裏的巨人,然而大家長大了,她也漸行漸遠了。吳珍珠曾對一個像她一樣窮苦的偷書男孩下了重手,但“我”告訴她,當年是“我”叫她這麼做的。

“《挪威槭》是重建再也不可能完成的旅程,是把愛和記憶熔鑄,似乎比較容易得到讀者的理解和共情。但《消失的巨人》裏,到底是誰犯了罪,又是誰在贖罪?我發現不同的人竟然會產生截然相反的閱讀感受。對一個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真的會有人願意去承擔罪責換來對方的解脫和自由嗎?有人難以置信。但這就是我內心深處的想法,甚至,在現實中如果有機會,我也會這麼做。”

她引用了《神曲》的最後一句“是愛也,動太陽而移群星”,“這個愛不是窄化的愛,是愛跟自己不同的人,是愛像單色顆粒一樣的生命,是從現實標準來看‘不值得的’愛。”

在第七屆單向街書店文學節的郭爽。攝影:楊明

【對話】

澎湃新聞:《離蕭紅八百米》是你的小說裏少有的直接寫到媒體人生存與行業境況的一篇。在寫小說之前,你是媒體人,但我看你的第一本小說集《正午時踏進光焰》並沒有直面媒體人的故事,反而是到了2020年,寫小說也有五六年的時候,才有了這麼一個比較“直面”的作品。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隔了這麼久才寫到媒體人的故事?

郭爽:余華做過牙醫,但作為讀者,不太關心他有沒有寫“直面”他牙醫生涯的小說,開個玩笑。比起他的虛構,他的個人經歷顯得沒那麼迷人了。小說的題材與人的經歷沒有必然關系。馬爾克斯做過很長時間記者,《百年孤獨》並不是寫記者生活的。我們可以輕松一點談論這個問題,是的,我做過記者、編輯,但不意味著我只能寫經歷過的事,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女兒了,我的眼睛睜開時,在看見這個世界之前,先看見了他們倆,所以我的第一本小說《正午時踏進光焰》就從這個寫起。

到了《月球》這本新的小說集,我考慮得更多的是:如何證明一個人真的存在過?對普通人來說,是靠別人的記憶,靠那些與他生命深切相關的人和他們所承載的情感與記憶。所以這本書在尋找人存在過的痕跡,即使在生命結束後仍不能被抹除的事物。

澎湃新聞:尋找人存在過的痕跡,這個念頭也和父親的離開有關,對嗎?

郭爽:寫小說的人沒法把自己的哀痛直接寫出來,小說是煉金術,是將喜悅和哀痛淬煉成晶體,是“把心交給讀者”。因此,我一直回避著,不想講這些小說其實是在那些至暗時刻,拼盡全力想要走到光明的邊界,帶著對生活的盼望和期待而寫出來的,是等待已久的、從黑暗中升起的巨大潔白的月球。

但正如在寫作中,首先得對自己誠實,此刻,我也只能對讀者誠實。當你失去重要的東西時,其實你的世界也打碎重組了。孤獨承受的同時,也從舊的身份中釋放,並因此得以重新思考自我,思考與他人、與世界的關系。過往所有珍貴的時間和記憶都捧在手中如珍寶,它們決定了你之所以成為現在的模樣。而你,將要怎樣譜寫未來、想要怎樣活下去?這是《月球》這本書試圖回答的,它沒有標準答案,但指出了各種可能的道路。

澎湃新聞:在新書裏,我個人最受觸動的也是你有關兩代人之間的書寫,《挪威槭》《月球》《峽谷邊》,它們和上一本裏的《拱豬》《清潔》《九重葛》一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隨著年齡和經歷的變化,你對“我們與父輩的關系”的理解也有變化嗎?

郭爽:這個問題我看到過各種解釋,但都不能解答我內心的困惑。我想起看過莫言的一篇文章,他的表述讓我過目難忘,對於理解我的上一輩人和我自己,都有助益。裏面有這樣幾句話:“我遺憾自己覺悟得太晚,當我覺悟到反叛父母的偉大意義時,已經到了不適合反叛的年齡。父母年過花甲,除了仍以辛勤勞動改造地球外,余事不管不問。而我在擺脫統治之後變成新一代統治者。”

在我個人的經驗裏,父母是我的朋友。在每個人生階段,我們友誼的方式不同,不斷變動。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以一個平等的人來看待我,在我面前表露出愛、犧牲,也表露出脆弱、自私,他們沒有被父母的身份困住,始終堅持他們自己,所以我也很早就長成了一個獨立的人。可以說,我的家庭體驗是特殊的。當我要來寫小說時,也就可以不為普通的親子關系所困,而是寫出一個人和另一個人之間的對話與障礙。

澎湃新聞:比起《正午時踏進光焰》,《月球》裏的人物還給我一種“他們在努力靠近自我”的感覺。而且我意識到,《月球》中六篇小說,幾乎每一篇都出現了地圖。伴隨地圖出現的,往往還有一個“定位”的概念。所以我會想,比起第一本小說集,你對普通個體的關註是否更多了一層追問:“我是誰?我在哪?”可以認為“我在哪”是對“我是誰”的進一步追問嗎?

郭爽:地圖是時空的微縮,我構思小說,幾乎都是從一種心理的空間出發的,也執念於時間與記憶,可以說是情感的地理學。地圖對我來說具象又充滿了象征的美,所以不自覺地,地圖就在小說裏冒出來,以各種方式。我很喜歡詩人伊麗莎白·畢肖普,在她題為《地圖》的詩裏有這樣一句:“地形圖不顯偏愛;北方和南方皆近在咫尺。/比歷史學家更講究的是制圖者的著色。”

澎湃新聞:這本書裏還經常出現一個詞:“邊界”。它可以是人際關系裏的邊界——在父女之間,母子之間,愛人之間,閨蜜之間;可以在生活和工作之間,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之間;也可以在意識與現實之間,虛構與真實之間。你在寫作中有註意到這一點嗎?一般來說,傳統鄉土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界限相對模糊一些,而現代都市社會中人與人之間就非常在意距離感,在這方面,你覺得你自己更多地是偏向傳統還是現代?

郭爽:謝謝你提到這一點。寫《月球》這本書時,我確實一直在琢磨邊界,如你所說,可能是人和人之間的邊界,也可以是各種……我想,當人每一次覺察到邊界的存在時,就是一次微型的內心風暴,他更知道自己是誰了。這種辨認不無痛苦,因為孤獨被確認。這是一種現代性下的孤獨,無法解決,無法忽視。

關於傳統與現代的傾向,我自己的家庭環境是完全原子化的,從祖輩開始就脫離了土地,去外面的世界,然後在異鄉生兒育女。因此我不熟悉鄉土社會的倫理和人際,更熟知的是人和人從家庭脫離出來後尋找自我建立的狀態,這個狀態會持續一生。

澎湃新聞:不少讀者也註意到了,《離蕭紅八百米》《月球》裏的人物和《鮑時進》《清潔》裏的人物有重合,《挪威槭》中的人物和《峽谷邊》中的人物互相呼應,這是寫作時有心的安排?感覺這樣的寫法使人物在一種處境中的生命結束之後,在另一種處境裏繼續生長,生發出新的可能性,也打開了故事和人物新的空間與關系。我也好奇,你會考慮寫長篇嗎?

郭爽:短篇小說對我來說總是一個接一個出來的,幾乎同時在想幾個,寫出來也就是幾個互相關聯著的故事。與其說是謀篇布局,其實更靠近本能。

我的不少小說都可以寫成長篇,但很多時候我寧願寫得短一點,可能就像喜歡喝烈酒不喜歡兌水。如果寫更長的篇幅,我希望能在方法和結構上有點兒新意思,而不是“一個更長的故事”。

責任編輯:梁佳 圖片編輯:沈軻

校對: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