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一面新墻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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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奶奶悠長的聲音在炊煙繚繞的村莊上空響起時,清晨的薄霧已然褪去,陽光正從婆娑的柳樹葉間漏下來,我站在高高的黃土墻上回望雞鳴犬吠的村莊。

那時的我無所事事,整天和一群無所事事的孩子們遊蕩在村莊。現在想來,那也不全是無所事事的遊蕩,至少在遊蕩的過程中,我們逐漸諳[ān]熟了村莊的草灘、沙梁、樹林、田地,我們摸清了村莊的每一條路,爬過村莊的每一堵墻,認清了村莊的每一戶人家。在孩子們眼裏,村莊是一處闊大而神秘的所在,那些大片大片在陽光下撥節生長的莊稼,那些隱藏在窗外什麼地方的鳥叫蟲鳴,無不吸引著孩子們天生的好奇心。就像那個早晨,一聲又一聲讓大地震顫的“咚、咚”聲,將許多孩子吸引到了村南的一片糜子地邊,一群人正在那裏打土墻。在村莊,打墻是一件大事,許多有經驗的村民趕來幫忙。挖地二尺有余,除去上層的浮沙,便露出下層黏膩的土黃色粘土。將木椽捆綁成排,放置兩側,中間留出二尺余寬的空間,幾人站在地下取土,幾人站在上面合力擡起石夯,層疊加土,層層夯實,壘至一定的高度撤去木椽,幾日曬幹後便成了黃土墻。打墻是件苦力活,沈重的石夯被高高擡起,又重重地砸下,汗水隨著石夯落下,也被打進土墻,於是一聲又一聲讓大地震顫的“咚、咚”聲響徹村莊。不遠處的柳樹下,放著一把被柴火熏黑的大茶壺,壺裏是開水滾過的釅[yàn]茶,解渴又補充隨著汗水散失的鹽分。莊戶人家,或高或矮,總歸是要有一堵墻,為各自的小日子遮風擋雨。在村莊,每家每戶都有一個土墻圍起的園子,人們稱之為圐圙[kū lüè],園子裏有土院,土院裏又有土房、土炕、土竈。園子圍起了自己的小世界,人們在裏面種菜、養羊、餵豬......土墻既是圍墻,也是每家每戶的分界線。村莊雖然貧瘠,但黃土隨處可見,新添一戶人家,就會出現一圍新墻,舊墻未倒,新墻又起。於是那些土墻,隨著小路在村莊穿行延伸,誰也說不清村莊到底有多少條蜿蜒的小路,也沒人數得清村莊到底有多少堵土墻。大人忙著打土墻,孩子們喜歡站在土墻上奔跑。站在土墻上,世界似乎改變了一個模樣,土墻的高度讓我們的視線變得開闊,開闊得可以看到平日時看不到的景象:那片平日裏像片小森林似的玉米在我們面前矮了半截;那片每天繞著太陽轉的向日葵現在也向我們露出了金燦燦的笑臉;那片差不多和我一般高的麥子已結滿了麥穗,尖尖的麥芒直指藍天。再往遠看,可以看見遠處草皮灘上悠閑吃草的牛羊,甚至草皮灘東面的供銷社青灰色的屋檐也在樹林間若隱若現。站在土墻上,土墻便成了一條條路在我們腳下延伸。我們排著隊在土墻上小心翼翼地奔跑。跑完一戶人家的園子,再爬上另一戶人家的園子,跑累了就坐在土墻上,面對著一浪一浪鋪展開的莊稼地吼一嗓子:“北靠大河南靠山,河南本是米糧川,爾林川的糜子,巴圖灣的魚,......”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把我們的聲音送得很遠。爾林川灘灘梁梁上的糜子在陽光下隨風搖曳。

爾林川是我們的村莊,我們都是吃著爾林川的糜子長大的孩子。我想就這樣一直跑下去,從一堵墻到另一堵墻,從一個村莊到另一個村莊,我想知道土墻最終會把我帶到哪裏,我想看看村莊之外更遠的世界。只是,我還沒有來得及走出村子,奶奶悠長的聲音就扯住了我的腳步。奶奶喊我們回家吃飯的聲音總是在晌午和傍晚時分準時響起,我也總能在無數嘈雜的聲音中準確地分辨出奶奶的聲音。我知道,此時,奶奶已經彎腰向竈膛裏扔進了最後一把幹柴,劈叭作響的熱度讓屋子裏彌漫著土豆、白菜和黃饃饃的清香。奶奶直起身子,用圍裙抹了抹手,走出屋門,順手從門前的簸箕裏抓了兩把玉米,揚手撒在院子裏,一群小雞撲閃著翅膀飛奔而來,嘰嘰咕咕地搶食滿院的玉米粒。奶奶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倚靠在院墻邊的梯子,扒在墻頭,伸長脖子向著東南方向的莊稼地脆生生地喊了幾聲:“哎——國富,回來吃飯了!”“哎——改明,回來吃飯了!”。......奶奶悠長的聲音穿過屋後的柳樹林,拂過青油油的糜子地,穩穩當當地落到了玉米地裏叔叔和姑姑的耳朵裏,他們停下手裏的鋤頭,擡頭看一眼天空,太陽已明晃晃的掛在樹梢,清晨的涼爽早已褪去,燥熱開始從四面八方圍攏而來。二叔抹了抹額頭的汗珠,嘀咕一聲:“是該回家吃飯了!”奶奶悠長的聲音如一條細細的線,也纏住了我的腳步。我站在四叔家的墻頭糾結著,是該先回家填飽肚子還是繼續我的探險,我這樣跑了一早晨,肚子已經開始咕咕作響。最終饑餓戰勝了野心,我翻下土墻,順著墻根繞過三爺爺家的園子,一陣風似的跑進了院子。進屋前,我用手使勁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衣服上的浮土,在陽光下化作一股煙塵飄散在空氣中。奶奶用手指杵著我的腦袋數落:“整天爬墻上樹,哪還有個女娃娃的樣子?”我衝奶奶撇撇嘴,跑進家門,抄起水瓢,順手舀了半瓢涼水,一仰脖咕嚕咕嚕喝了個透心涼。飯後,豬不哼,狗不吠,雞不叫,連樹上的喜鵲也靜悄悄的沒了聲息。烈日是最好的催眠劑,勞累一上午的叔叔姑姑們躺在土炕上,很快進入了夢鄉,奶奶也在安撫好院子裏的豬啊、狗啊、貓啊、雞啊,倚在炕邊打盹,我猜外出放羊的爺爺此時也正躺在哪一棵柳樹下鼾聲四起。正午烈日下的村莊變得出奇安靜。只有我睡不著,我不知道那時的我為什麼會有用不完的精力,我踮著腳尖悄悄溜出門,生怕驚醒炕邊的奶奶。房前是土墻圍起的園子,推門而望,夏日的園子被生機勃勃的綠色填充。我一縱身翻進園子裏。園子有幾株爺爺親手種下的杏樹。我相信,一棵樹也和人一樣有著生命的過程,也有童年、少年、青年和老年。就像園子裏的這幾株杏樹,它們發芽、生長、開花、結果,經歷一年又一年的季節輪回。現在它們正值壯年,枝繁葉茂,有風時,星星點點的青杏從密實的葉間跳出來,只是現在它們還不到成熟的時間。我爬上粗壯的杏樹,坐在樹上發呆、想心事,誰也說不清,幾歲的孩子為什麼也會有自己的心事。濃密的枝葉給了我最好的防護,我不必擔心有人會來打擾我。透過枝葉,寂靜的園子在我眼前一覽無余。正午的園子,沒有一絲風,似乎風也睡著了,一園子的綠色在陽光下靜悄悄地成長,只有幾只雞在園子的菜地裏忽隱忽現。土墻擋得住牛羊豬狗,卻擋不住幾只小小的雞,它們總能在無人的午後,踮著細細的爪子,撲騰著翅膀,輕輕松松地飛上墻頭,再跳進園子裏。園子裏的草叢、菜地成為它們天然的美食場,吃飽喝足後,在墻根邊找一處幹草叢,凝神靜氣地臥上半個時辰,當咯達咯達的聲音在園子裏響起時,那裏一定會有一枚新鮮的雞蛋躺在草叢裏。為此,隔上一兩天奶奶總要溜著墻根找雞蛋。我溜下樹,也學著奶奶的樣子,順著土墻根扒拉草叢,期望著有一枚溫熱的雞蛋出現在我面前。只不過,今天的運氣似乎不太好,我翻遍了墻邊的每一處草叢也沒發現一顆雞蛋。

天氣溽[rù]熱得讓人冒汗,我決定摘點新鮮的瓜果蔬菜解解渴。可走了一圈,西瓜和香瓜只有拳頭大點,豌豆莢也才剛剛開花,倒是不遠處的一畦[qí]胡蘿蔔地,綠油油的蘿蔔秧子在陽光下閃耀著誘人的光芒。我想,吃不到西瓜水果,撥兩顆蘿蔔解解渴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我滿懷希望地找了一顆大蘿蔔秧,使勁一撥,誰知半尺高的秧子,才結著手指粗的蘿蔔,未免讓人有些懊惱,我照著原樣將蘿蔔輕輕摁回地裏,又將目光投向不遠處另一顆更大的蘿蔔秧。直到撥過了小半畦的蘿蔔,我漸漸失去了耐心。那些被我撥起又摁回地裏的蘿蔔在陽光下依舊閃著綠油油的光,絲毫看不出撥過的痕跡,趁著無人的午後,我拍拍手,翻身跳出了園子。太陽漸漸偏西,園子裏驟然響起了奶奶尖厲的聲音:“哪個龜孫子糟蹋東西了,讓我抓著了看不抽了他的筋!”。我溜著墻根向園子偷看,奶奶正站在那畦蘿蔔地裏,抱著一捆發蔫的蘿蔔急得直跳腳。本來那些蘿蔔是奶奶準備冬儲起來,留著過年包餃子的。最終,那半畦發蔫的蘿蔔和蘿蔔秧子被奶奶扔在豬圈裏,成了幾只嗷嗷待食的豬仔的美食。看到奶奶真的生了氣,我沿著墻根一溜煙地跑了。其實我並沒有跑遠,我蜷縮在一個無人的墻角裏等著奶奶消氣,土墻飽吸了太陽的熱度,夕陽垂落,霧氣上升,用手摸摸,它們依然是溫熱的。我倚靠在溫熱的土墻邊昏昏欲睡。直到白日的喧囂漸漸消散在晚炊裏,昏黃的煤油燈一盞又一盞地點亮小村的夜晚。我在昏昏欲睡中,聽到奶奶悠長而又略帶焦急的聲音飄蕩在晚風中,她在喊我回家吃飯。我裝作玩地忘記時間的樣子氣喘籲籲地跑進家門,奶奶忍不住又數落我是個爬墻上樹的“灰女子”。這一次我沒敢擡頭看奶奶,我坐到土炕上捧起奶奶舀給我的一碗小米粥,低著頭呼嚕呼嚕喝得分外香甜。幾年後,我實現了離開村莊的夢想。我不是踩著土墻,而是沿著土墻邊一條蜿蜒伸向村外的黃土路走出了村莊,我坐著一輛吱吱作響的班車駛向一個未知的世界,村莊和黃土墻以及雞鳴犬吠都消失在我的身後。我在每一處熟悉的景物下埋下了我的記憶,一棵樹、一口水井、一堵墻、一片菜地......它們都是我埋藏記憶的標記。我想,多年後當我重返故裏,循著那些熟悉的標記,我就能輕車熟路地找回我的記憶。可是,時間過於強大,它轟隆隆地碾過所有的一切,一往無前,所向披靡。多年後,一口水井幹涸了,一棵樹腐朽了,一片菜地消失了......有些記憶也就從此深埋於地,無法再被記起。園子裏的那幾株杏樹,經過十幾年的春秋已漸漸顯出老態,開的花不再碩大粉嫩,結的杏又酸又澀,直到有一天,孩子們再也不願意吃它結出的杏子。它的生命似乎也走到了盡頭,二叔不得不砍掉它,挖出了地下龐雜的根系。平整出來的土地種上了蔬菜,無數成熟掉落的杏子腐化在泥土裏,變成了滋養蔬菜的養分。而記憶中的那些土墻呢?我沿著村莊一條平坦的柏油小路慢慢地走,想要在村莊裏覓得一絲土墻的影子。記憶逆流而上,回憶穿越時間的洪流,有一個小女孩正在灑滿陽光的土墻上奔跑。只是,那些土墻似乎一夜之間消失了。我知道,一堵小小的墻,不足以抵擋年深月久的風吹雨淋。有些土墻隨著南來北下的勁風、狂風,幻化成風的一部分,飄散在遠離故鄉的土地;有些土墻在一場又一場春夏秋雨,甚至冬雪衝刷中,隨著雨水融入土地,土墻越來越矮,最後矮成了土地的一部分;而更多的土墻,在村莊建設的進程中,被轟鳴的鏟車推倒、碾壓、掩埋,來自大地的黃土墻重新回歸土地,用不了兩個季節的輪回,就會被雜草、莊稼、枝葉覆蓋,與大地融為一體,了無痕跡。是的,了無痕跡。那些每家每戶用土墻圍起的園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細細的鐵絲網,每戶人家只剩下一方小小的用紅磚圍起的小院子。我試了試,手掌寬的磚墻雖然堅硬,但似乎不足以撐起我的體重,我找不到站在土墻上的那種踏實感。沒有了土墻,有多少孩子失去了站在高處看風景的樂趣?又有多少孩子失去了躲在土墻後捉迷藏的快樂?我知道,沒有人能夠阻擋村莊向前發展的腳步,我只是有些失落,心裏有一些聯結著我和村莊的東西突然消失了,現在那裏被空蕩、悵然和一絲傷感填滿,或許那就叫鄉愁。多少年後,我成了故鄉的陌生人。沒有了土墻的指引,我站在村口的小路上竟自迷失了方向。我所在的城市,沒有土墻。那是一個奶奶的呼喚聲無法抵達的地方。有一天傍晚,我躺在沙發上翻著一本小說打發時間,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夢鄉。我夢見自己又回到了村莊,站在高高的土墻上極目四望,清涼的風拂過我的面頰,吹得四野的莊稼此起彼伏。醒來時天色已暗,華燈初上。我一時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恍惚間我還是那個犯了錯誤的小女孩,正蜷縮在土墻根下,等待著奶奶喊我回家吃飯的聲音在晚風中響起。我承認,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變成了一個戀舊的人,我心裏明鏡似地清楚,土墻已漸漸被這個呼嘯向前的時代所摒棄,我依然會在某個朝陽燦爛的早晨或安靜寂寥的黃昏,固執地,想起土墻,以及和土墻有關的日子。沒有回憶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於我而言,沒有土墻的回憶也是不完整的。盡管在故鄉已經找不到一段完整的土墻,盡管我曾經那麼決絕地想要離開土墻,它們依然倔強地在我的記憶深處站成了一道道風景。

來源:烏審旗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作者:曹永霞)

編輯:楊陽、王淑琪

校對:白倩

值班主任:王曾

值班副總編:郭紫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