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貓追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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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很久沒有出鏡了。新年頭上,見他走進東方衛視《斯文江南》開篇,一陣暗喜。還是這樣健朗、斯文。看似不經意的散談獨白,漸漸映現出綿綿青山綠水,迷蒙、幽深。

“我的江南,你的江南,是否是同一個江南?我成長於此,及至耄耋之年,亦不敢說,我就認識清楚了江南。江南有無數個面相。”

這段獨白,蘊含他人生足跡與畢生追求。“成長於此”,出生於北京;六十多年在舞臺,七十多年在上海,“及至耄耋之年”八十開外,“亦不敢說,就認識了清楚”。何止是“江南”。戲劇的使命,便是將人間“無數個面相”呈現舞臺,驚醒世界。這件事,他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做起,還將繼續做下去。

去年10月9日,中國文聯授予他“終身成就戲劇獎”,實至名歸。他要把自己的生命,完全、徹底地交給舞臺。

這就是焦晃。

焦晃近影 祖忠人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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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到了這個年齡,開始每天想念媽媽

我曾多次登門拜訪,先是邀請他參加我制作的演出;而後出於敬慕與求學。他的家,就是課堂。每次與他交流,總有頓悟。

年前訪他,進門剛落座,他便問我歲數。按習慣,我報了實足年齡。“不對,不對”,他說:“為什麼媽媽懷你的一年不計在內?媽媽懷孕,就是新生命的開始”。他認為,每個人的虛年齡,應該就是實足年齡。媽媽十月懷胎的苦難與恩德,不能抹去。

焦晃與母親

“我年紀大了,現在每天想念媽媽,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自言自語。我微微點頭。想起莫言最近有一個似專為他準備的答案,“走到生命的盡頭,夢見出生的嬰兒;走到愛的盡頭,遇到了母親”。

焦晃深愛著母親。五歲的時候,媽媽帶著他和姐姐,逃難離京,尋找父親,千辛萬苦到重慶。不久又隨父親到上海。為養育一對兒女,媽媽一生操持家務,不曾出門就業。母親的奉獻也是這樣完全、徹底。“我演了一輩子戲,可是媽媽卻沒有看過我一出戲”。說著,他眼眶紅了。愧疚的情思裏隱隱自責。

這天下午,他從母親聊到母校與導師,滿懷感恩。

戲劇家黃佐臨(左一)給焦晃等說戲

他是上海戲劇學院一九五九級畢業生。大家非常熟悉的著名演員梁波羅、楊在葆、張先衡、杜冶秋、張名煜、李家耀、盧時初等,都是焦晃的同班同學。焦晃在考生中是“出挑”的。考官之一、他的班主任胡導老師在回憶錄中說:“焦晃一走進來,眼前一亮。”高挑的身材,雙腿頎長,滿頭烏發,神態自若。他得益於出生北京,一口流利普通話;歷經初、高中校園戲劇活動的鍛煉,在考官面前,非但不怯場,還躍躍欲試。

“這是一個最好的演周萍的演員”,胡老師喜出望外。優秀的考生,往往會自帶戲劇的某種形象氣質,這是表演天賦的一種自然顯露。

焦晃很幸運,一上學就得蘇聯偉大戲劇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嫡傳。來自列寧格勒戲劇表演學院的導師列普科夫斯卡婭,教會他怎樣在人物形象創造過程中建立生活、塑造角色。

焦晃和同學們與列普科夫斯卡婭合影

芭蕾的任課老師胡蓉蓉,後來是上海舞蹈學校校長與上海舞蹈家協會主席;民族舞教師方傳蕓,是昆劇界傳字輩的名角。大家授藝,學子受用一生:“我演康熙、乾隆,怎麼落座,怎麼站,穿著袍子應該怎麼走,那是學校裏學民族舞的基礎”,焦晃動情地說。

他對上戲的學習生活無比眷戀:“老師們從來沒有教我們怎麼去賺錢,從來不講這玩意兒,都是教我們怎樣演好戲。”

班主任胡老師,從一年級跟到畢業,足足四年,是焦晃的“良師益友”:“他的口袋裏沒有五角錢,90歲還在寫書”。胡老師寫書的電腦是焦晃愛人曉黎送的。他在鍵盤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敲,硬是敲出一本《戲劇表演學》。胡老師98歲善終。焦晃悲痛萬分,參加葬禮,送去一副對聯:“天地間大人一生清貧,學子園父執百年功德”。

2.感覺他就像那棵樹,一直在那裏

我經常與他討論朗誦。有一次,議論到毛澤東的《七律·長征》。這首詩描述紅軍一路踏平坎坷與艱險,終於順利到達陜北大會師。很多演員以亢奮的情緒高調朗誦。焦晃不以為然。他認為,不少朗誦者還沒讀通、讀懂這首詩。他舉例說:“三軍過後”誰“開顏”?他自問自答:“顯然不是‘三軍’‘盡開顏’,應該是紅軍完成長征之後,告慰那些為此犧牲的英烈,他們地下有知,‘盡開顏’”。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對《長征》作這樣豐富、深刻的讀解。觀眾可能難以相信,這位“莎劇王子”、“中國皇帝”,竟是這樣透徹了解中共黨史與紅軍長征史。焦晃說:“演員要有非常開闊的文化視野,而且極其用功,做好案頭”。

當然,演一出戲,比朗誦一首詩,要復雜得多。六十多年來,焦晃對每個戲劇人物,都要做“人物形象構思”,出色創造真實、生動的一個個具有獨特外部造型與相應氣質的人物形象。

焦晃 祖忠人 攝

遠在1993年,上海的原創話劇《美國來的妻子》,轟動京滬。劇情很簡單,妻子汪明君美國回來,唯一的任務是與丈夫元明清離婚,讓丈夫以單身身份也去美國落戶,遭丈夫拒絕。元明清就是由焦晃飾演。

往事重提,那是秋季的一天下午。他告訴我,他為元明清這個角色寫過一個人物形象構思,題為《一棵樹》。快四十年過去了,他居然還能這樣流暢誦讀:

“街道孤零零長著一棵樹,它很不起眼,但它是一棵樹,春夏秋冬,以各種長相站在那裏。”“有時候它的枝和葉亂七八糟地生著,扭在一起,還攢下不少汙垢,很狼狽,但一逢好幾天的雨,衝衝刷刷,再見了陽光,便又歡快起來。”“後來,它身邊出現了好些時裝店、海鮮館,燈紅酒綠。那棵樹便愈加顯得黯然失色。”“一天,一只過去在樹上棲息過的小鳥飛來了,來自一個新天地。在樹上撲騰了幾天,又飛走了。那棵樹依然本分地待在了那裏。”

這應該是出自文學家筆下的一首詩。這棵樹就是焦晃自己:紮根藝術土壤,獻身戲劇,矢誌不渝;狂風曾削光它的樹葉,十年浩劫奪不走他的信念,它待在那裏,孤守舞臺;陽光重照,萬紫千紅,決不見異思遷,依然站在那裏。

無論順境、逆境,六十多年來,焦晃創造了幾十個經典藝術形象,猶如滿樹“繁花”,並被公眾譽稱為“莎劇王子”與“中國皇帝”。

2021年9月,焦晃參加《聲音的力量——名家名篇多媒體視聽朗誦會》,圖中從左至右,分別是丁建華、呂中、焦晃、姚錫娟、肖雄  孫潔 攝

3.降低自己,把觀眾放到至高無上的地位

2017年秋,我與上戲合作。宣傳海報的主、副標題定為“行板如歌——焦晃和他的同學們朗誦盛典”。焦晃看了,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怎麼可以這樣呢?比我好的同學多著呢。”接著,他細數幾個大名:“婁際成非常好,張名煜也不錯,任廣智也挺好……”

我從票房考慮,先是堅持副標題的設計。後來,他表示如果海報上不去掉他的名字,就不參加演出。我只好服從。結果他因病沒有參加這場演出,有些觀眾還為此退票。

可是他總覺得自己還要努力。他曾跟我說,朗誦不容易,不像話劇這樣有劇情、有人物交流,朗誦是自己演一出戲,幾乎涉及所有表演元素:內心視象、情緒記憶、體驗與體現、語言與肢體……只有具備這些元素,朗誦才可能好聽好看。

焦晃 祖忠人 攝

末了,他說:“我朗誦,十次有八次失敗”。我大吃一驚,他的自我評價,是這樣謙卑。其實CCTV為他錄制的朗誦《行板如歌》,已成為全國朗誦界的經典範本。

那是在電視劇《北平無戰事》開播不久,觀眾對他飾演的經濟學教授何其滄評價很高。他卻跟我說:“不行,要重錄”。原來他對為他配錄的聲音不滿:“我跟導演說了,要重新錄音,費用我來出。”焦晃對自己的藝術形象要求近乎苛刻,並為此他願意付出一切。

焦晃獲第六屆上海文學藝術獎終身成就獎

我總想著要為他辦一場個人朗誦晚會。在談到演出場地的時候,我提議在上海大劇院,或去東方藝術中心,他都否了。

他選擇了上海交響樂團的音樂廳:“那裏的舞臺是沈降在地面,觀眾一排一排往上坐,演員就不會有高高在上的樣子。”他說,“演員就是與觀眾面對面交流,要親切、親和”。

降低自己,把觀眾放到至高無上的地位,焦晃始終在做這樣的努力。

4.心的庫藏裏除了戲劇,沒有其他

那是2016年的年終,我去第六人民醫院探望他。當說到藝術,他眼睛裏放出光彩,聲音也隨之“升調”。

那年12月6日,中英高級別人文交流機制第四次會議有個分會,“湯顯祖與莎士比亞”兩位東西方戲劇大師逝世400年後,“同臺”跨時空對話。焦晃在這會上有個即興演講,他好像對這次演講很滿意,病床上跟我“再現了一遍”。他的記憶力,太驚人。那是因為心的庫藏裏,除了戲劇,沒有其他。

焦晃獲“中國文聯終身成就戲劇家”

“400年過去了,世人都在期待著美感。可是,我們面臨的是種種商業大潮對人們審美視野的不斷衝擊。此時此刻,我想舞臺更需要堅守的應該是,兩位大師所倡導的優良傳統、人文的關懷。”

這是400年後莎士比亞在中國的回聲,湯顯祖後人的莊嚴宣言。焦晃多麼願意把人類的藝術事業作為己任,敢於為此“挑戰自己”“為難自己”。他的胸懷就是這樣博大,這哪像一般“耄耋之年”的心態。

焦晃出演莎士比亞經典 祖忠人 攝

樹,是不老的。無論何時,它都在生長,只是你看不見。它在地下“伸長”。根越紮越深,根須越來越長,越伸越遠,終於緊握其他大樹的根須,彼此纏繞,盤根錯節,形成共同守護、傳世的強大力量。春天到了,小鳥又飛來了。樹上“繁花”盛開,太漂亮了。精神文化之美永遠為絢爛物質所不及。

新年裏,衷心祈福焦晃老師,健康長壽。中國觀眾需要你。(爍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