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自己掉頭皮屑周公解夢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作者:濟寧名伶鏈接:https://zhuanlan.zhihu.com/p/341291398來源:知乎著作權歸作者所有。商業轉載請聯系作者獲得授權,非商業轉載請註明出處。

我回到座位上,靜靜地拿出下節課需要的課本,眼睛盯著封皮上的四個大字:思想品德。

我能感受到全班同學向我投來的異樣的眼光,坐在我前排的兩個同學時不時回頭看我一眼,好像我是一個新轉來的學生。同桌馬燦也在看著我,她的那種看,是目不轉睛地看。

“你真能(濟寧著名方言,厲害或者牛逼的意思,但絕不單單是褒義的意思,有時也會伴隨著諷刺句出現,例如:你都20歲的人了,晚上睡覺還能尿床,你真能)!”馬燦豎著大拇指對我說道,眼睛裏閃爍著一些我無法理解的東西。

我很不自然地繃著嘴,低著頭,跟剛才教室外的那番表現大相徑庭,我轉過臉看了馬燦一眼,又快速地轉了回來,因為我發現馬燦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註視著我。漸漸地,我有點臉紅了。

馬燦的父母離婚的時候她還在上學前班,馬燦的爸爸是個開貨車的司機,也稱的上是濟寧市最早一批玩車震的人。

那天馬燦的舅舅來馬燦家借錢買摩托車,馬燦家雖然有三個女性,馬燦的媽媽,馬燦,還有馬燦的妹妹,但實際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子主義家庭,所以家裏的存折一直由馬燦的爸爸保管。每個月家裏的支出都是馬燦的爸爸在月初直接交給老婆,然後再把存折藏起來,在加上馬燦的媽媽一直都對這個表面看似平靜的家很放心,所以從沒多嘴問過存折的事,終於在這天,遇到用錢的事,知道家裏存折裏有錢,卻幹著急取不了,馬燦的媽媽便跑到自己丈夫的公司找他。

“小馬好像給寧安送貨去了,去了一個多鐘頭。”馬燦爸爸的同事說。

寧安是當時濟寧市規模挺大的一個高檔商場,後來倒閉,再後來,就是濟寧的世紀聯華。

馬燦的媽媽坐公交車來到寧安商場的門口,轉了一圈,沒找到那輛貨車,到商場裏問清楚倉庫在哪,十五分鐘後,在倉庫小院的一個角落裏,找到了那輛貨車和車裏正爽得不亦樂乎的那對男女。

離婚後,馬燦的媽媽去了魯抗,找了一份當時出力不小但收入微薄的工作養家糊口,每天上班從早幹到晚,午飯基本就是從家裏做好然後帶過來的一份很簡單的素菜和兩個饅頭,就為了供兩個孩子上學,因為離婚是馬燦的父親提的,並且說了,一個月給你二百塊錢,孩子我不要了,其余你看著辦。

馬燦的媽媽是個很堅強的女人,求爺爺告奶奶借錢托關系讓馬燦姐妹進了這所小學,自己拼命上班掙錢,讓馬燦姐妹周一到周五的時候住在姥姥家,周六的時候和同事換班回家給兩個閨女做頓好吃的飯,每次都是笑著看閨女吃魚肉,自己啃魚頭,往閨女碗裏夾酥肉,自己吃芹菜,給閨女買健力寶喝,自己喝暖水瓶底帶著水堿的白開水。

馬燦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雖然在媽媽面前裝作什麼都不懂,但晚上經常躺在被窩裏蒙著頭大哭。

馬燦同情她媽媽,可憐她媽媽,因為她媽媽是個弱者。所以馬燦也同情我,可憐過我,當我今天直起腰板的時候,馬燦放佛聯想到了什麼,然後她有了一點期盼,隨之而來的是,這個期盼在她心裏埋下了種子。

“別看了行不?”我低著頭對著桌子說道,其實我是說給馬燦聽的。

“嘻嘻,我看的是你的脖子,你脖子真長。”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後轉臉看向馬燦,我發現馬燦並沒在看我的脖子,而是看著我的眼睛。

兩個弱者家庭的孩子,四目相對,畫面定格。

(二十二)

周五,下午第一節課,新人小陶的數學課。

“毛躍,站起來!”

毛躍耷拉著腦袋很不情願地緩緩站了起來。

“你都學會了是吧?不用聽講了是吧?”小陶聲色俱厲地問道。

毛躍低頭摳著手裏的橡皮,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

“出來!上講臺,快點!”小陶用食指指尖狠狠地點著講桌。

毛躍的女同桌在小陶地眼神示意下,趕緊起身離開了座位,給坐在裏面的毛躍騰出空來。

毛躍把手裏的橡皮甩在桌子上,故意發出不小的響聲,這是對小陶的一種抗議,然後帶著玩世不恭的眼神邁著懶散的步子朝講臺走去。

“砰!”小陶將手裏的講義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皺著眉頭大聲對毛躍喊道:“你那是給誰甩臉子呢?扔橡皮給誰看呢!”

“我自己的橡皮,我願意怎麼扔怎麼扔。”毛躍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帶著一股不屑。

“那好,你把這題解了。”小陶指著黑板上的運算題突然平靜下來,對毛躍說道。

毛躍看著黑板,兩只手抄在口袋裏,一動不動。

“你不拿粉筆你怎麼做?”小陶呵斥道。

毛躍從粉筆盒裏掏出一根新粉筆,然後故意掰斷,再掏出一根粉筆,又掰斷了,最後“一不小心”,將整個粉筆盒打翻了。

“嗯,真好。”小陶微笑著點了點頭,“把這一盒子粉筆全給我拾起來。”

毛躍一楞,不知所措,他本來已經做好了挨打的準備,並且想好了一旦小陶打完他,他就立馬背著書包回家對自己的媽媽嚎啕大哭,讓媽媽來學校找小陶的麻煩。

但這個孩子太低估小陶了,小陶不但沒打他,還借著他開創了整個濟寧市教師界中首屈一指的體貼型冷暴力先河。

“你把粉筆全弄掉了,是不是該你揀起來?你不揀起來,老師怎麼給大家講課?老師沒法給大家講課,是不是你的責任?”

毛躍看了看講臺下的學生,徹底傻眼了。

“毛躍,你快點!別耽誤大家上課。”班長張蕓站起來義正言辭地對毛躍說道。

“快點啊。”

“還等著上課呢。”

“你弄掉的你不揀啊。”

班裏很多學生附和起來,他們大多都是女生,而且是女生裏的班幹部,毛躍不敢打她們。

毛躍咬了咬牙,蹲在講臺下面把粉筆挨個揀起來裝回盒子裏,這比被小陶扇十個嘴巴子還要丟人。

全部揀完之後,毛躍把粉筆盒放到了講桌上,轉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回來。”

毛躍轉過臉望著小陶,一張氣急敗壞的臉上帶著幾分迷茫。

“題你還沒做呢,老師讓你走了麼?”

講臺下發出一陣小聲的竊笑,毛躍喘著憤怒的粗氣回到講臺上,接過小陶手中的粉筆,呆著臉眼神空洞地看著講臺上的題目,鬢角滲出了幾滴汗珠。

“這都五分鐘了,這麼簡單的題目還沒做出來?”小陶看著手腕上那只精美的女性手表說道。

毛躍將臉扭到角落裏放衛生工具的地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睛裏充滿了恨意。

這就是小陶招牌式的特征,剛柔並濟,在不知不覺中摧殘對手的內心,她的那種柔,是一種看似平淡但當你發覺時卻險些被她要了命的柔。

“老師有個問題不明白,這樣的題你都不會做,每天布置的家庭作業你是怎麼做出來的?昨天的6道題有4道比黑板上的這道難多了,你是怎麼做出來的?”

毛躍又開始耷拉著腦袋,他一直認為作業只要是寫在本子上交上去就可以了,無論是抄的還是自己做的,所以當數學課程中出現了兩位數乘法開始,毛躍每天的數學作業都是晨讀時抄別人的。

“你已經耽誤了全班同學15分鐘了,想耽誤到下課是不?”小陶的笑容逐漸加深了起來,白凈的臉蛋上多了幾分得意和狡黠。

“我就不會做!怎麼著吧!”毛躍將手中的粉筆用力摔在地上,眼眶裏的淚水像是一個貯滿尿液的尿桶裏溢出的尿液般湧了出來。

一個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養尊處優的蠻橫學生讓一個外表看似瘦弱內心卻高深莫測的新手教師活活逼哭了。

“你不會做不要緊,剛上講臺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你不會做不要緊,上課為什麼不認真聽講?你不會做不要緊,你把一盒子粉筆全倒地上幹嘛?你不會做不要緊,老師問問你原因,你往地上摔粉筆幹什麼?一盒子唯一一根沒摔斷的粉筆,老師拿給你讓你解題用,你還故意把它給敗壞了,現在一盒子斷粉筆,寫幾個字就捏不住了,你讓所有的任課老師怎麼用?老師沒粉筆,往黑板上寫什麼,老師不往黑板上寫,學生看什麼,學生光聽不看,來學校學什麼?”

小陶的嘴像著名遊戲“越南戰役”裏喝了H型獎勵後升級成的散花彈機槍一樣,一陣瘋狂而又理智地掃射,將毛躍轟炸得像岱莊(濟寧最有名的精神病醫院)裏的重癥病號似的,呆著臉雙目渙散地楞在原地,那一刻,我發現,毛躍非常可憐。

不管誰惹上小陶,幹起了嘴仗,都註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別說年僅八歲的毛躍了,就連周立波,結果都一樣。

“你現在上總務處,辦公樓一樓最東頭,說是二年級五班的,去領一盒白色粉筆,快去快回,老師還等著用呢。”小陶直接下命令了。

毛躍點了點頭,表情木訥地跑出了教室,幾分鐘後,毛躍拿著一盒粉筆回來了,小陶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先回座位,這節課你浪費的時間,只能在今天放學後額外加半堂課補給大家了,你記住了,這是你替大家浪費的。”

全班學生一齊來了個加長版遺憾語調式的“啊”聲,因為毛躍,全班所有學生回家看動畫片的時間縮減了二十分鐘。

隨後小陶的一句話,成為了毛躍這輩子心中許多年無法抹去的陰影,小陶說這句話的時候,依然和平時一樣面帶微笑,輕聲細語,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下周一第一堂數學課,我還會讓你爬黑板做題,到時候我會專門給你出一道新題。”

(二十三)

時光在等待中會行走得很慢,但在平靜中又會穿梭得很快,尤其是在那種既沒有激情又百無聊賴的平靜中。接下來的半年,基本都是這種日子,唯一發生改變的只有兩件事,一件是毛躍依舊不敢找我報仇,但變成了經常瞪我,那種眼神就像一條摸爬滾打半天的狼狗終於尋覓到一大塊香噴噴的骨頭時卻突然被人搶走了骨頭又踢掉了兩顆牙齒般哀怨。另一件事是毛躍在小陶的課上再也沒敢顛憨(濟寧老字號貶義方言,一種態度型動詞,挑事或者故意制造出讓人不悅的舉動或者言語的意思,,每堂小陶的課就算毛躍的情緒再厭煩,也得裝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眼珠子隨著小陶的講課節奏遊蕩在黑板和小陶的手指之間,所以每節數學課一結束,毛躍都會像剛參加完長征一樣,累得趴在桌子上不停揉眼睛,然後睡去,直到下節課再被剛開始時的“起立!老師好!”等聲音驚醒。

毛躍在被小陶治(濟寧方言,動詞,修理、教訓的意思,前文中出現過,以後也會經常出現)了不下五次之後,徹底屈服在了小陶那該死的溫柔下。最後一次當毛躍將一份接近800字的參雜著漢語拼音的悔過書帶著崩潰的淚水雙手呈給小陶的時候,小陶終於宣布毛躍從今以後可以解放了:

“毛躍,你知道嗎?其實在老師眼裏,你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壞學生,只不過性格太過於偏執了,所以有時候和老師之間產生了一些誤會。”看完懺悔書後的小陶帶著滿意的笑容語氣平和地對毛躍說,早在上午第二節數學課上,她還第五次將毛躍逼哭過。

靠寫漢語拼音湊字的毛躍上哪知道“偏執”是啥意思,用力地點著頭,差點將頭皮屑都甩到小陶臉上,那態度誠懇地跟一個獲得死緩的殺人犯淚流滿面地對法官說:“只要政府不槍斃我,讓我做牛做馬我都願意”簡直如出一轍。

“毛躍,你知道嗎?每次你和老師頂嘴的時候,老師的心裏都會有一點隱隱作痛,全班五十多個學生,每一個不光是自己父母的心頭肉,更是老師心中的掌上明珠,有哪個老師希望自己的學生來學校裏天天混日子,和別的學生一樣坐在教室裏,結果一做題一考試什麼都不會,你說對嗎?”

毛躍使勁地點了點頭,然後悄悄地將腳往後退了一步,意思是:嘟嚕完了吧?我能走了吧?

這個舉動被一直觀察著毛躍的小陶發現了,小陶知道了,毛躍不真誠。

小陶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並沒將不滿表現出來,輕輕將毛躍的一只手拉過來,端詳著毛躍的臉柔柔地說道:“老師希望你從今以後每天都能按時完成作業,上課認真聽講,能做到嗎?”

毛躍聽完之後,心裏舒了口氣,他明白了小陶真正想表達的意思:“以後你作業每天能跟著別的同學一起交上來就行,我也懶得管你是不是抄的,反正就你那個熊樣,次次考試不及格,品種差不多已經定性了,但只要你記住,以後上我課的時候千萬別再給我找不肅靜,別的同學上我的課什麼樣你就跟著什麼樣,除了舉手回答問題和自告奮勇地爬黑板做題,只要你能做到,我就不折騰你了,行不行吧你就說。”

毛躍瘋狂地點起了頭:“能能能能,老師,我能。”隨後掙開了小陶的手,轉身朝辦公室門外走去,由於心中大喜,還十分罕見地轉臉對小陶說了一句:“我走了,陶老師。”

毛躍八歲,人生的閱歷實在是太少了,他沒意識到,自己根本沒多想的一個舉動其實很恐怖地觸到了小陶的逆鱗,或者說是,觸疼了。

以不打學生溫柔體貼以理服人而名揚全校的小陶老師,最忌諱的就是別人不把自己當回事,曾經年長小陶接近一倍的老徐無視小陶是一名教師(雖然是個新人),直接被小陶當著全班學生的面嗆得含恨離去,更何況是已經被小陶自認為徹底馴服的毛躍。

毛躍並不是不把小陶當回事,也並不是無視小陶,其實毛躍是急著想去廁所拉稀。

“毛躍,你先回來一下。”溫柔女子小陶用手中的圓珠筆敲了敲辦公桌,臉上非常不悅。

毛躍楞了一下,轉過身一臉驚恐地問:“又怎麼了?”

小陶確定了,眼前的這個毛躍真的對她很不耐煩,很不當回事,隨即在稿紙上寫了下一行東西,遞給毛躍。

“把這道題做完再走,老師覺得你最近學習也比以前用功多了,檢驗一下到底學得怎麼樣,這題很簡單。”

小陶給毛躍出了一道北京某重點小學二年級數學期中測試卷裏的附加題。

這時的毛躍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和腦子裏嗡嗡不休的聲音,最重要的還是肚子裏那陣滾滾長江迫不及待東逝水的響聲。

毛躍十分想拿辦公桌上的墨水瓶砸在小陶的頭上,然後大罵一聲“滾恁姨了個逼吧”,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到廁所裏一瀉千裏。

但是如今的毛躍在小陶面前是徹底沒種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小陶有多麼變態,多麼令人發指。

那天毛躍在一個小時的時間裏痛苦地放了不下十八個屁,但還是得無可奈何地裝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來研究小陶給他出的那道“簡單的題“,但小陶根本不在乎這些,若無其事地打開了辦公室裏所有的窗戶。

前二十分鐘,毛躍的雙腿已經開始不停地打哆嗦了,憋屁憋的,他每次放屁時都嚴格地控制著自己的肛門,跟著感覺放,絕不能讓不該出現的東西伴隨著屁的排出而一起排出。憋了四十分鐘後,毛躍連屁都不敢放了,用腳後跟時不時地朝自己屁眼踢一下,這是一種防止拉褲子的土方法。最終,毛躍在堅持了一個小時後終於哭著對小陶說:“對不起,陶老師,是我上課時三心二意了,實在不會做這道題了,求求你教給我怎麼做吧。“

這也是毛躍當時唯一知道的一個成語,可見毛躍對小陶屈服到什麼程度了。

當小陶把這道題講完並且主動提出毛躍可以走了的時候,毛躍握著拳頭深深地對小陶鞠了一躬:“謝謝了,陶老師,我現在真能走了不?”

小陶點了點頭,笑著說:“可以走了,其實老師......”

“其實老師都希望自己的學生能成為掌上明珠,都希望學生認真聽講,我一定改了,陶老師,我一定認真改了,再也不讓你的心裏隱隱作痛了,老師我求你原諒我這一次可以嗎,老師,好老師,我的好老師。我改了,我真改了,嗚嗚嗚……”

小陶心裏有些感動,她真不知道毛躍第六次哭泣依然是被自己逼哭的,她錯誤地認為眼前這個痛哭流涕的學生是真下決心要痛改前非發奮圖強了,欣慰地撫摸著毛躍的腦袋說道:“老師相信你,給你一次機會,回去吧,毛躍,好孩子。”

毛躍使勁擦著眼淚,像火箭一般地竄出辦公室,衝向教工廁所的時候依然保持著提肛的狀態,邊跑邊甩著淚花罵道:“我日恁nia!龜孫王八羔子揍的小逼陶!”

(二十四)

後天就要開學了,開學之後我就是三年級的學生了,所以在我地央求下,爸爸媽媽一起帶我到市人民公園玩了一趟。

當時的濟寧市人民公園可以稱得上是整個市區遊藝設施最多,並且最讓全市人民開眼界的地方,因為裏面除了假山涼亭人工大湖以外,還有一個非常龐大的動物園,唯一遺憾的就是動物園裏沒有蛇,起碼我去了這麼多次,一回沒見過,這也算是公園引進動物時的一大敗筆。

剛進公園的時候,爸爸陪我坐了一會碰碰車,然後我們全家興致勃勃地來到動物園,在參觀動物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這張面孔的主人是我的同班同學,說來也巧,他的姓和名各是一種動物的名稱,他叫牛虎。

牛虎是我們班一個學習中等的學生,平時比較老實,父母都是工薪階層。別看他的名字非常彪悍,其人卻非常單薄,個頭跟我差不多高,長得也很一般,只不過眉毛比較濃,鼻子非常大,臉型是一張標準的馬臉。

因為我和他不屬於在一起玩的同學,他在教室西排,我在東排,平時各有各的小範圍交流圈子,所以當我今天看見他的時候,加上中間隔著的人挺多,就沒主動上去和他打招呼。

但有一些人是註定要在一個偶然的時間一個特地的環境下碰在一起,然後必然成為朋友的,所以一個小時後,我和牛虎在蹦蹦床上相遇了。

許多年後,很多人問過我和牛虎,當初你們倆怎麼認識的,不管誰問,我們倆都會異口同聲地答:從床上認識的。

當時我正在蹦蹦床中間的塑料球池子裏手拿三個塑料球模仿雜技裏拋球接球的玩法苦練著,突然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那只手的主人還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轉過臉,發現牛虎正笑盈盈地看著我,我點了個頭,裝憨賣呆地問道:“哎乖(濟寧最著名的一類方言,語氣詞,哎喲的意思),你怎麼從這來(呢)?”

“嗯,中午就來了,你呢。”

“來了得兩個鐘頭了,你暑假作業寫完了百?”

“剛放假十天就寫完了,回老家玩了一個多月,你假期裏玩的嘛?”

九十年代那個年齡段孩子們之間的話題也就這些,雖然現在回想起來相當無聊,但我們倆聊得卻格外起興。

牛虎幾下蹦到欄桿邊上,對著蹦蹦床外面的一個男人喊道:“爸爸,給我買兩個冰淇淋去,碰見我同學了!”

三分鐘後,牛虎拿著遞給我一個,邊吃邊問我:“好吃百?”

我接到冰淇淋以後楞了半天沒敢吃,因為我不習慣,上小學的這兩年,父母從沒給過我零花錢,說是外面的零食太臟,不幹凈,吃完了回家還影響吃飯,所以除了家裏的糖果,其他零食我從來沒嘗過,唯一的一次大好機會,曹棟分給我那塊唐僧肉的時候,都近在咫尺了還被老徐給搶走了,所以當我面對兩塊錢一個的冰淇淋的時候,猶豫不決。

“快點吃耶,不然一會化了,裏了(濟寧方言,液體類專用動詞,滴答、流淌的意思。例如:剛才我擼得太興奮了,沒控制住了,裏了我一手)上了拿衛生紙不好擦。”

我對著冰淇淋輕輕地舔了一小口,然後大口地吃了起來,真好吃,比1塊5一個的大火炬都好吃。

玩完蹦蹦床之後,還沒等我穿上鞋子,牛虎就拉著我向他爸爸介紹道:“這是我同學,王XX。”

牛虎的爸爸也是個瘦子,長得挺黑,笑著摸著我的頭說道:“你們倆以後可得好好相處,互相幫助。”

我點了點頭,這時,我爸爸也走過來了,兩家大人坐在旁邊的石凳上聊了一會。牛虎神秘兮兮地對著我勾了勾手指,我很配合地把頭貼了過去,他貼在我耳邊小聲說:“開了學咱倆從一塊玩百?”

我笑了笑:“行啊,一塊玩耶。”

“送給你幾個好東西!”牛虎很興奮地將手放到褲子口袋裏掏了起來,過了一會,掏出一張折疊成小正方形的粘貼畫,打開一看,是美少女戰士系列的。

我明白了,這套粘貼畫是他偷偷摸摸買的,當時我們那個年齡段的學生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男孩只能買男性動畫片的粘貼畫,而女孩的卻恰恰相反,否則哪個男的要是膽敢買美少女戰士或者新白娘子傳奇的粘貼畫被發現了,就會被一群學生指著說你流氓。

牛虎小心翼翼地將其中姿色比較平庸的一個美少女的部分撕下來給我,然後表情嚴肅地對我說:“千萬別貼鉛筆盒上,也別告訴別人。”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回家之後,我如獲至寶地欣賞著這張粘貼畫,離近看的時候感覺畫上有股怪味,仔細一聞,是唾液味,我服了。

開學第一天,我們的教室換到了三樓,當我剛走進去的時候,教室裏的同學正在打掃著桌椅上的灰塵,一陣嗆鼻的味道讓我咳嗽了半天。

我朝著馬燦的方向走了過去,離近一看,我和她的桌椅都已經被擦過了,並且擦得很幹凈。

我問道:“你擦的啊?”

馬燦臉有點紅,看了我一眼,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說道:“我擦錯了,本來以為右邊的是我的桌子,結果等前排的人坐下來了,我才知道左邊的桌子是我的。”

為了表示感謝,我從書包裏拿出從家裏帶來的糖塊,本來打算分給牛虎一塊,我自己吃一塊,可現在牛虎還沒來,於是我把兩塊糖攤在馬燦面前:“你挑一塊吧,不能讓你白幫我擦桌子耶。”

馬燦拿起了其中一塊草莓味的,小聲說道:“其實我幫你擦桌子又不是為了要你的吃頭。”

我沒吱聲,把書包塞進桌洞裏,坐了下來。

“同位,我給你說個事。”馬燦低著頭用胳膊抵了一下我的胳膊。

“什麼事?”

“我放假的時候夢見過你好幾回。”

我臉上火辣辣的紅,像是一口氣吃了一袋子生辣椒一樣,馬燦臉上也一片通紅,不過似笑非笑的表情裏透著一股天真的小幸福。

(二十五)

在成為三年級新生的第二天,很多學生都是6點50分壓軸趕點衝進的教室,全班只有九個同學沒有達到蔡老師的要求,在7點到7點5分之間趕到的教室,所以他們被這個長相斯文的新班主任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其中就有牛虎和毛躍。

“昨天我剛念的三大守則,你們這幾位同學就忘了?”蔡老師語氣出奇的和緩。

這九個學生面面相覷,他們並不害怕,倒是多了幾分好奇,不知道這個新老師會對自己上什麼樣的手段。

“剛念完你們就犯了,我覺得光對你們口頭批評用處好像不大。”蔡老師兩手交叉在胸前,嘆了口氣。

“現在是7點10分,看見了不?”蔡老師指著墻上的掛表說道,“你們這九個同學從現在開始蹲馬步,蹲最標準的馬步,蹲半個鐘頭,如果有誰想提前結束,也可以,互相監督,誰第一個發現自己監督的對象偷懶磨滑了,比如直起身站了一下或者揉腿,甚至不蹲了跑一邊休息去了,馬上當面通知他,然後回班裏找我報告就行了,沒偷懶的同學可以優先監督別人,就是說當沒偷懶的同學和之前被發現的偷懶的同學如果一起發現另外一個同學偷懶了,之前沒偷懶的先回來報告。你們先蹲10分鐘,這10分鐘裏,我親自監督你們,然後你們開始互相監督,如果事後我發現誰胡說八道誣賴沒有偷懶的同學偷懶了,我會讓你來辦公室單獨蹲一個小時的馬步,都明白了不?”

這九個學生點了點頭,馬上蹲起了標準的馬步,都感覺很有新意,比之前挨老徐的打有人性多了,上體育課的時候都蹲過馬步,蹲半個小時應該沒啥大事。

這其實是蔡老師早在幾年前自己發明的一個“多刃劍遊戲”,參與人數起碼要在兩人或者兩人以上,假設共有七人,且受罰的都是普通學生(練體育的學生除外),稱呼暫定為“字母A—G”,假設首先A發現C偷懶了,那麼A也已經蹲了10分鐘以上的馬步了,肉體上付出了一定比例的懲罰,A說:C,我發現你了,不好意思了,那麼A可以帶著發酸的腿回班裏找蔡老師告C。C帶著胸中的一團怒火將視線鎖定在B和D身上,這時候,D的腿酸得忍受不住了,偷偷揉了一下大腿肚子被C單獨發現了,C馬上可以幸災樂禍地說:D,我逮著你了,然後便可以如釋重負地捂著大腿走了,當D咬牙切齒地觀察著F的時候,突然發現F偷摸地放松了一下右腿,剛要興奮地大叫:“外日裏了(濟寧很具特色的一種語氣性方言,我日、我靠或者我操的意思,有時候也會被稱為“我日裏了”)!終於逮著一個!”的時候,卻發現B也指著F說道:F,你偷懶了,我要回去告你!那麼很無奈,B可以走了,D還得繼續留在辦公室蹲馬步。假設當最後辦公室只剩下D、F還有G的時候,這三個人應該會偷偷產生一種協商,其中兩個一前一後像個瘸子般回教室找這個看似新鮮卻勝似十個老徐使出全力打學生一頓的遊戲的發明者蔡老師相互告狀,然後最後一個剩下的人在起初10分鐘沒被蔡老師發現的前提下起碼要再蹲夠整整20分鐘才能回教室,通常這個時間段左右,蔡老師會回到辦公室和這個已經蹲不如死的學生親切交談一會,最後用自己低沈厚重的性感嗓音交談得這個學生痛哭流涕保證從今以後即使天上下雹子也不會再遲到了。

蔡老師的這個發明屢試不爽,每一次蹲馬步的學生事後至少得有一半人再也沒敢遲過到,並且從來沒有過幾個人約好按前後順序相互告狀最後只留一人替大家蹲馬步得以成功的例子,往往都是到最後,僅剩的一個或者兩個學生一邊雙腿直打哆嗦一邊哭著將前面耍過心眼的學生直接揭發,然後那幾個學生又被蔡老師叫到辦公室當著自己的面蹲上整整一個鐘頭,所以蔡老師絕對不會把自己的課排在每天早上第一節。

蔡老師用自己對學生心術的把握和揣測讓厚黑學的第一道光芒照耀在了學生們的心間。

(二十六)

這五男四女雖然都以為蹲馬步是件很容易很有趣的事,但當蔡老師剛把茶杯裏的茶水喝掉三分之一的時候,其中兩個女生和一個男生的腿就微微打哆嗦了,這時候他們才剛剛開始蹲了兩分鐘馬步。

他們為什麼以為蹲馬步容易?因為上體育課時的那種蹲馬步基本都是一蹲一起,最長的一次也沒超過半分鐘。

“還都習慣嗎?”蔡老師潤了潤嗓子,像一個十八世紀的肖像女模特般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兩只手一上一下地端放在那條翹在上面的腿上,對這三個腿打哆嗦的學生面帶微笑地問道。

三個學生不敢說話了。

“知道遲到是不尊重老師嗎?”蔡老師慢慢地喝了口茶,舒服地哈了一聲,看來這是杯很濃的熱茶。

這九個學生一起點頭,用一種可憐巴巴的眼光望著蔡老師,希望他能網開一面。

“所以我讓你們蹲馬步。”蔡老師將兩只手握在一起,右手大拇指搓著左手大拇指愜意地說道。

這九個學生聽完差點摔倒,心中不約而同地大罵:“我日恁nia!”

“你們心裏是在罵老師百?”蔡老師呵呵地笑了起來。

這九個望著水泥地苦不堪言一臉埋怨的學生瞬間嚇得背上直流冷汗。

蔡老師朝這些學生們晃了晃自己右手腕上的浪琴鍍金手表,然後故意瞪大眼睛說:“再蹲5分鐘,你們就可以互相監督了。”

話音剛落,第一個崩潰的女生出現了,我們班嘴唇最厚最愛臭美的唐慧,一改往日的假高傲風采,咧著那張大厚嘴哭了起來,哭得五官都扭曲了,求饒道:

“徐老。。哦,不,蔡老師。。我今天早晨肚子難受,可能昨天吃了不太衛生的東西,晚來了一會,真不是故意的,我。。腿受。。不了了。。嗚嗚。。”

後來牛虎跟我學起來這段的時候,滿臉鄙視:“她說那熊話一聽就讓人惡秧(前文出現過解釋,濟寧著名方言,討厭、惡心的意思),還肚子難受,吃了不衛生的東西,哎喲,還不衛生的東西,酸死我了,她直接說她屙(不單屬於濟寧方言,但在濟寧采用率高達99%,生活類動詞,拉屎的意思,在濟寧,只有1%的人在口頭表達上稱拉屎為拉屎,其余的都稱拉屎為屙屎)稀屙過點兒了不就完了?”

蔡老師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位可能吃了不太衛生的東西的女生,慢慢昂起頭問道:“如果你今天早起床10分鐘,那你還能遲到不?”

唐慧實在沒臉再狡辯出一句“俺是6點半被稀憋醒的,你讓俺早起10分鐘管什麼用耶”的話,雙腿哆嗦著繼續哭了起來,比剛才哭得還厲害。

蔡老師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指著眼前這九個幾乎都在腿打哆嗦的學生又用他那低沈厚重的性感嗓音說道:“在我這裏,哭不管一點用,只要遲到了或者犯別的錯了,我希望你別找任何借口,你要做的就是接受懲罰。”

這時,第二個崩潰的女生又出現了,但她沒找借口,只是在哭泣,滿臉漲得通紅地哭泣。

這個女生用現在的話講,是個標準的蘿莉,她雖然沒找借口,可她卻一直用一種哀求的眼神望著蔡老師。

“已經過去八分鐘了,還差兩分鐘,堅持完你們就可以互相監督了。”蔡老師又晃了晃自己的手表,臉上再次浮現起了那種微笑,那種現在讓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二十七)

當蔡老師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這九個同學臉上已經是標準的面目猙獰了,他們終於體會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生不如死是什麼滋味。

在場的五個男生、四個女生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其中一個女生終於撐不住了,“啪”的一下跪倒在地上。

“你沒事百?”唐慧馬上走過去攙扶這個同學,等跪倒的這名女生勉強直起身子以後,唐慧還心疼地幫她拍了拍褲子上的土。

“郭霞,你先蹲著點,我回去找蔡老師問問,能不能先讓你回來,我給她說你實在沒法蹲馬步了,摔倒了,行不,然後我回來喊你。”

這個之前跪倒在地上的文靜女生擦了擦眼角上的淚,點了點頭。

大厚嘴唇臭美專業戶唐慧拉開辦公室的門,走了,沒再回來喊這個叫郭霞的女生。

她對蔡老師說的是:“老師,我看見郭霞動了,第一個看見的。”

“嗯,你回座位上晨讀吧,以後還遲到不?”蔡老師兩手交叉在胸前站在教室門口望著班裏正在朗朗讀書的學生們,語氣還是那麼平靜。

“再也不遲到了。”

於是,她成了我們班參加過蔡老師體罰遊戲中的第一名內奸,她舉報的人是坐在自己座位前方並且每天和自己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我日她姨,她是告老師去了!她姨的個大B!”辦公室,一個難受得滿頭是汗的男生罵道。

“龜孫王八羔子揍的小逼唐慧!我要知道她這個熊樣我先告郭霞去了!奶奶個死逼地!”毛躍咬牙切齒地罵道。

“唐慧怎麼能這樣耶,真沒看出來。。”一個女生小聲嘀咕道。

“可能是蔡老師心軟了,叫她先回去上晨讀了。”另一個女生替唐慧開脫道。

唯獨那個叫郭霞的女生,依舊默默垂淚,淚水已經滴到了地上。

除郭霞以外的那兩個女生邊蹲著標準的馬步邊耳語了一會,又沈默了幾秒,其中一個茅塞頓開地說道:

“我覺得咱們都蹲了15分鐘的馬步了,蔡老師也應該原諒咱嘍,咱要不回去找蔡老師求個情吧,真不行寫保證書我也願意!”

“我覺著這個法(濟寧方言,方法的意思)不孬,找他求個情去吧。”毛躍也附和道,說完之後猛地一放松,往地上一坐。

“走,找他求個情,這麼多人,絕對管乎(濟寧方言,管用的意思,例如:大姐,你這根黃瓜管乎百?)!”另一個男生也站直了身子,不停地揉著腿說道。

“我看見你偷懶了!”那兩個提出找老蔡求情的女生一人指著一個剛剛信以為真然後偷懶磨滑的男生說道。

毛躍和剛才揉腿的男生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兩個女生捂著大腿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慢慢走出辦公室。

“nia!這兩個小妮子敢操(濟寧著名方言,雖然也屬於動詞類,但一般指戲耍、欺騙的意思)我!真是兩個熊王八羔!”毛躍隨即又開始蹲起了馬步,氣急敗壞地罵道。

辦公室裏目前還有一個女生,五個男生,他們還需要再蹲13分鐘馬步,可現在,他們已經快到極限了。

這五個男生中的其中一個,暗戀那個叫郭霞的女生,已經暗戀了整整一年,現在,機會來了。

他朝著郭霞使了好幾個眼色,然後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又朝地上跺了一下腳,“懊惱”地說道:”哎,沒想到松松腿都讓你看見了。”

郭霞一楞,然後明白了,這個男生趁其他四個男生好奇地看向郭霞的時候,偷偷地朝她又點了一下頭。

郭霞抹了抹臉上靜止的淚珠子,終於直起了身子,然後又蹲在地上揉了揉腿,微紅著臉小聲說:“對,我看見你偷懶了。”

這個男生裝作很不甘心地重新蹲起了馬步,郭霞看了他一眼,走出了辦公室。她明白,這個男生是替他蹲的,但是她絕對想不到,這個男生不是白替她蹲的。

四年後,這個男生終於“好心有好報”,上初二的時候在郭霞地半推半就下破了她的C,並且事後不到兩個月,就把郭霞給甩了。

現在辦公室裏,只剩五個男生了。

(二十八)

“咱得想個熊法吧?再蹲兩分鐘我覺著我得死了,我日他nia!”毛躍率先打破了辦公室裏的平靜。

“還能有什麼法,誰先偷懶逮誰耶。”

“要是都不偷懶呢?都不要命了再蹲10來分鐘?”

“要不咱幾個人革(濟寧著名方言,動詞,猜拳的意思,有時候也被稱為猜革,但是本人實在無法確定這個字的正確寫法,只能用革來代替了,希望大家諒解)吧,誰輸了誰蹲到最後,其余的四個人一前一後找那個蔡老師告狀去,都商量好誰告誰!”毛躍眼中靈光一閃,提議道。

其他三個男生和牛虎想了一下,都覺得這個方法不錯,紛紛表示贊同。

“來來來!地球哩C(當時濟寧市中小學生們猜拳時統一使用的口號)!”幾個人依舊痛苦地蹲著馬步握拳喊道。

“媽了個大B!”毛躍滿臉驚恐地罵道。

四個剪子一個包袱,毛躍出的包袱。

“恁大了個禿(濟寧低俗方言,罵人專用,沒特殊含義,如果硬讓我翻譯的話,我只能翻譯為:你大爺是個禿子)!你出慢了!你玩孬地你!”毛躍指著那個替郭霞解圍的男生拼命誣陷著,“你絕對出慢了,誰拉(濟寧方言,動詞,讀法為la,二聲。說,講的意思)瞎話誰王八羔子揍地!”

這四個人十分鄙視地看著毛躍,過了幾秒,牛虎說:“再革一次,誰這回輸了必須得承認,同一時間出拳,誰故意出慢直接算誰輸,這行了不?”

毛躍馬上義正言辭地說:“行,再來一次,誰輸了誰不承認誰家裏死一窩子!誰故意出慢誰也家裏死一窩子!”

“地球哩C!”

毛躍和牛虎出的石頭,其余三個男生出的包袱。

這三個男生瞬間解放了,一屁股坐到地上自我療養起來,但又怕蔡老師過來突擊抽查,揉了幾下大腿趕緊站了起來。

“恁倆快點革,革完好商量怎麼告。”一個男生對毛躍和牛虎催道。

“恁三個不用管了,程瀟,一會回去你告我。”毛躍瞇眼看著牛虎對剛才催促自己的男生說道。

三個男生互相攙扶著走了,辦公室的門帶上之後,毛躍擡頭看了看墻上的掛表,距離蹲馬步結束還有11分鐘。

“快點革吧。”牛虎伸出右手作了個猜拳的手勢。

“先不用革了,阿虎,你聽我給你說點事,行不?我地夥計來。”毛躍一屁股坐在地上,瘋狂地揉著腿眼神溫柔地對牛虎說。

牛虎一楞,感覺自己的頭皮發麻,就跟用後腦勺來回蹭墻皮似的。

“你覺著我對你怎麼樣?從咱上一年級到現在。”

“不知道,快點革吧。”牛虎右手握成一個小拳頭晃著說道。

“你就說我對你怎麼樣!”毛躍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這句話翻譯成另一種意思就是:“我沒惹過你,也沒揍過你,你想想,對不?”

“不怎麼樣,咱又不從一塊玩,你革不革到底?”牛虎說道。

“我說了我不想革了,你看這樣行不,我回去告你,你從這裏把馬步蹲完,今天中午放了學我從學校門口給你買兩個蛋筒,就是最貴的那個,誰操人誰龜孫王八羔子揍地!”毛躍的眼睛有點發紅了,那是急的。

當時我們學校門口有一個帶著衛生帽賣雪糕的老太太,她的“冰櫃”就是一個木頭箱子,裏面裝著從1毛到1塊5價格不等的雪糕。1毛錢的雪糕是純粹的冰冰塊子,橘黃色的,這種雪糕買來之後基本都是舔著吃,很少有人直接咬,吃完之後,整個舌頭都是黃色的。兩毛錢的雪糕是由兩種顏色組成的冰冰塊子,上半部分綠色,下半部分棕色,味道比1毛錢的稍微甜一些。3毛錢的雪糕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雪糕了,粉紅色的,比較柔軟,但特別難吃,只有一丁點兒甜味。5毛錢的雪糕是當時全國最流行的娃娃頭雪糕,乍一看是個戴帽子的小孩,這種雪糕由白色和咖啡色組成,味道為奶油味和咖啡味。1塊錢一個的雪糕有巧克力皮夾心雪糕和水果味軟皮雪糕兩種,雪糕外面的塑料包裝紙雖然花裏胡哨的但非常精美。1塊5一個的雪糕分為蛋筒和火炬,這兩種雪糕一般學生很少能買起或者舍得去買,都是家長掏錢給孩子買。

所以毛躍的意思是:你替我蹲10分鐘,代價是3塊錢。

牛虎的回答是:“我有零花錢,一天1塊,我攢三天就夠買兩個蛋筒,而且我也不熱(濟寧著名方言,形容詞,喜歡、偏愛、寵愛的意思,例如:我最熱遊泳了,因為我熱看遊泳池裏的那些小閨女)吃蛋筒,又沒火炬大,外邊還沒巧克力皮,你要麼革,要麼咱倆一塊蹲到結束。”

“我日恁nia,你顛憨是百?牛虎!”毛躍蹦了起來指著牛虎大聲罵道。

“你才狗日地顛憨來,你自己出的點子不?誰革輸了誰留下來蹲到最後。”

“我累了,革不動了,你就說你替不替我蹲吧,恁奶奶個逼地你!”毛躍激動得唾沫都噴出來了。

“我不替你蹲!”牛虎擦著臉上的唾沫斬釘截鐵地說。

毛躍照著牛虎的肚子就是一腳,然後又掐著他的脖子朝他腿上踹了一腳。

“我日恁nia!我現在回去了,你自己看著辦!別作死!日恁舅子!”毛躍趾高氣昂地走了。

毛躍剛回到座位上不到半分鐘,牛虎也進了教室。

“蔡老師,毛躍逼著我替他蹲,不蹲就揍我。”牛虎指著身上的鞋印子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對蔡老師說道。

“你,出來。”蔡老師指了毛躍一下,然後勾了勾手指。

三分鐘後,牛虎回到了座位上,毛躍被蔡老師帶走了。

上午第二節課間,班長對大胖子魯誌恒說:“蔡老師讓你去一趟辦公室。”

第三節課上課鈴剛響,魯誌恒背著毛躍回來了。

毛躍奄奄一息地趴在桌子上,將自己的小宇宙中僅存的一絲力量徹底爆發出來,寫了一張紙條叫同桌幫忙傳給牛虎。

紙條上只有五個字:你絕對完了。旁邊畫著一顆骷髏頭,骷髏頭下方,有兩根交叉成X形狀的狗骨頭。

紙面上,還有幾滴淚水。

(二十九)

我們不知道蔡老師把毛躍喊到辦公室後又讓毛躍親身參與了哪種自己設計的體罰遊戲,但全班同學都知道,自從毛躍回來之後,除了課間憋不住了去趟廁所,其余的時間都在桌子上趴著,眼神空洞,像灘爛泥一樣。

每個沒有自閉癥的人都需要一種依靠,要麼伴侶,要麼知己,要麼形影不離的朋友,因為形影單只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難受的人,他們把應該傾訴出來的東西長期憋在了心裏,導致那些東西永遠得不到解決,或者被無限放大,直到成為心中的一根刺。

所以,在曹棟杳無音信之後,我和牛虎又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牛虎雖然沒曹棟那種誰也不服誰也不怕的性格,但牛虎確確實實是一個很夠夥計的朋友。

在和我成為好夥計之前,每天放學後都是牛虎的父母輪流騎自行車來學校接他,我們倆好上之後,牛虎讓他爸爸給自己辦了一張月票(相當於現在的公交車IC卡,只不過每天可以無限次乘坐,按期限更換),每天和我一起坐公交車。我們倆每次都坐在最後一排,他坐5站到家,我坐7站到家,幾天之後,他改為坐6站下車,然後再步行折返回去,目的就是想和我從公交車上多拉會呱。

我們倆聊天的話題很多,層出不窮,從來沒有找不著話聊的情況,這或許也是我們倆對彼此的一種尊重而產生的結果。

每次當我說話的時候,他都會很認真地傾聽,聽完思考一下再跟我對話,從來沒打斷過我,比如在公交車上有一次我說:

“星矢和紫龍絕對日(濟寧比較通用的方言,但絕不是濟寧地區專屬,動詞,做愛或者強奸的意思)過雅典娜,他倆為了雅典娜連命都不要了。”

牛虎沈默了幾秒,說道:“不一準(濟寧著名方言,不一定的意思),也可能那幾個青銅聖鬥士都日過她。”

“為什麼?”

牛虎又沈默了幾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問道:“你忘了星矢冰河紫龍阿舜一輝和人拼命之前都說過同樣的一句話嗎?”

“說的嘛?”

“我能感受到雅典娜的小宇宙。”

我恍然大悟地一擡頭,發現整個公交車上除了司機,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們倆。

每個課間我都會和牛虎一起去操場旁的雙杠區玩,玩一個很幼稚的遊戲,警察抓小偷。當我們倆孜孜不倦地玩了兩天之後,班裏很多同學都加入到了我們這個遊戲的行列中。

當參與人數擴大到11個的時候,一個男生耷拉著腦袋瞇著眼走了過來,那是我和牛虎都極其厭惡的一個人,體力目前已經恢復完畢的毛躍。

“我也玩,帶俺一個百?”毛躍咬著牙對我說和牛虎說道。

我們倆誰也沒理他。

“來耶,一塊革吧。”魯誌恒說道。

“來來來,革。”另外幾個男生一起晃悠著拳頭說道。

沒辦法,只能帶他一起玩了,10幾個人革完之後,牛虎輸了,開始扮演“警察”的角色。

所有的“小偷”迅速分散開來,盯著牛虎的眼睛,誰和他對視上了就趕緊跑遠,生怕自己被抓到之後也得陪著“警察”累得氣喘如牛似地抓“小偷”,往往抓完全部“小偷”的時候,寶貴的課間十分鐘已經結束了。

第一個被牛虎抓到的是大胖子魯誌恒,換作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參與者,都會先去抓他。

而當魯誌恒被抓到之後,通常都會自甘墮落,滿操場溜達著玩,邊溜邊抓人,所以說抓到他和沒抓到根本就沒啥區別。

“抓我耶,恁奶奶個逼地你,小憨熊。”毛躍不停地挑釁著牛虎。

牛虎知道毛躍跑得快,沒理他,朝右側的另一個男生跑去,幾秒鐘就抓住了那個男生。

這時候,一顆小石子砸到了牛虎的背上,牛虎轉臉一看,只見毛躍又開始罵道:“我又不是恁爹,逮著我我又不揍你,你怕地嘛耶?”

於是,牛虎拼命地朝毛躍跑去,邊跑邊使勁伸手去抓毛躍的衣服領子,可毛躍跑步非常快,在班裏能算是前兩名,此時此刻,與其說是牛虎老是差一點就抓到毛躍了,倒不如說是毛躍一直在故意戲弄著牛虎玩。

“呸!”一大口唾沫吐在了牛虎的臉上,牛虎捂著臉蹲在了地上。

“沒事百牛虎?”我第一個跑到牛虎身邊。

“怎麼著了?”

“毛躍,你怎麼這個樣耶。”

所有的男生都圍到了牛虎身邊,有幾個還掏出衛生紙遞給他。

牛虎不停地擦著臉,但好像怎麼都擦不幹凈,後來我們發現了,原來牛虎是在擦眼淚。

“哎乖,哭了?哎喲喲!”全班哭泣次數NO.1的毛躍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珠子開始挖苦牛虎。

牛虎臉漲得通紅,瘋了一般地衝過去雙手掐住了毛躍的脖子。

“恁媽了個逼,松開!”毛躍用右手食指指著牛虎的臉說道。

“你吐我幹嘛!”牛虎哭著喊道,雙手的力道也越來越緊。

毛躍沒有回答,用力一腳踹在牛虎肚子上,將牛虎踹得退後了四五步,捂著肚子蹲在地上起不來了。

周圍的男生都跑過來拉架,其中幾個將毛躍拉回班裏了,說是拉,其實是勸,好言相勸,他們實際上都怕毛躍,現在的社會也是這樣,越是沒臉沒皮沒記性沒尊嚴的人,大眾越是怕他,何況毛躍自身也算是有實力的那種。

我把牛虎扶起來,將牛虎的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和幾個男生小心翼翼地將他送回了教室。

我以為毛躍這樣就算報復完牛虎了,但我卻忘記了,他是一個沒臉沒皮沒記性沒尊嚴的人。

(三十)

下午第一節課前,我和牛虎肩並肩走到廁所一起尿水(濟寧老字號方言,動詞,尿尿的意思,這時候的“水”,shui,發音為一聲)。

剛尿了沒幾秒,牛虎的身子突然猛地往前一傾,然後兩手條件反射似地按在了面前的水泥磚上,一只腳踏進了尿池子裏。

“日恁老nia,掐我脖子掐地爽百?” 毛躍在牛虎身後惡狠狠地罵道,身邊還站著嘴裏嚼著口香糖的大胖子魯誌恒。

牛虎捂著屁股上的腳印,慢慢將踩進尿池子裏的腳挪出來,紅著臉看著毛躍。這是牛虎的一個特征,每當情緒激動的時候,臉瞬間變得通紅。

我剛想上去拉架,卻被魯誌恒用雙手攔住,隨後被他拽著胳膊甩到一邊。魯誌恒半擡起他那條粗壯的右豬蹄子,撅著嘴威脅我:“不想挨揍,趕快滾熊(濟寧著名低俗方言,滾蛋的意思)。”

“啪!”毛躍狠狠地扇了牛虎一個嘴巴子,整個男廁所的學生都將視線集中到牛虎身上。

牛虎開始掉眼淚了,鼻子上也滲出了汗珠。

“恁媽了個逼,我跟你打,你別揍他了!”我對著毛躍罵道。

毛躍轉過頭輕蔑地看了我一眼,瀟灑地對魯誌恒甩了個頭:“老二,給我治他。”

魯誌恒看了我一眼,對毛躍伸出手:“再給我一個。”

毛躍翻了個白眼,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綠箭口香糖,遞給他新認的老二。

魯誌恒撕開包裝紙,把嘴裏嚼得已經沒味的口香糖吐到了牛虎臉上,重新塞進去一個。

“我讓你能(濟寧標誌性方言,形容詞,得意、牛逼或者厲害的意思,例如:你覺著你現在很能了是百?從大街上看見我敢裝不認識我)!”魯誌恒照著我右邊的腮幫子就是一拳。

這一拳直接把我放倒在地上,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頭暈暈的,周圍的一切景象都好像在搖晃。

“恁媽了個逼!”

“我日恁姨!”

這兩聲齊罵之後,毛躍和魯誌恒開始瘋狂地揍起了牛虎,連搗帶踹,連扇帶刻(濟寧方言,動詞,打架時用膝蓋頂別人的動作),持續了得有四五分鐘,魯誌恒雖然勁大,但耐力奇差,揍了頂多一分鐘就氣喘籲籲了,其余的時間都是毛躍自己在堅持不懈地揍牛虎,越揍越帶勁。

毛躍揍累了之後,甩給了牛虎一句自己的招牌名言:“日恁nia,別以為這就算完了,我天天揍你,揍到你娶媳婦。”又從水管上接了把涼水,往頭發上蘸了一會兒,將頭型弄成了一個臨時毛寸,往地上吐了口痰才走。

這個頭型是毛躍自己發明的,他也是當時我們全校第一個擁有毛寸的學生。

上課鈴響了,我扶著牛虎回到教室,牛虎因為膝蓋被毛躍踢得太狠還在半路上沒站穩跪倒了一次。

“下了這節課咱倆去雙杠間(濟寧方言,請註意,不是雙杠之間的意思,而是一個位置類形容詞,在XX附近的意思,“jian”,發音為四聲,例如:咱濟寧核桃園間,有個胡家麻辣燙,多好吃百),我有事得給你拉拉(濟寧標誌性首席方言,全市各個階層的市民們人生中使用率占前三的詞匯,發音為“la”,二聲,動詞,和拉呱意思相近但又不完全相同,商量、聊天或者談判的意思,例如:得有一年沒見XX了,今天喊著他出來喝喝,好好給他拉拉)。”

牛虎輕輕點了點了頭,眼淚卻又流了出來,我用余光發現他正在緊緊攥著拳頭,並且拳頭還顫抖著。

四十五分鐘後,我和牛虎坐在雙杠上,我揉著腮幫子坐在左邊,他捂著膝蓋坐在右邊,沈默了幾分鐘後,牛虎看著我說:

“我想跟毛躍那個小逼王八羔子拼命。”

“因為嘛?”

“就他那個揍法,我將來根本就別想娶著媳婦了。”

三點多的太陽灑在牛虎那張又長又瘦的馬臉上,讓我第一次安靜地品味起他那張五官並不精致的臉蛋,此時,他的臉上再沒有苦澀而又憤怒的眼淚,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得道高僧般大徹大悟的表情,我好像看到了什麼幻覺,趕緊揉了揉眼睛,隨後,我確定了,灑在他臉上的不是陽光,而是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