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
飲食男女，不就是個熱氣騰騰嘛
有位朋友說，結婚頭兩年，母親隔三差五來看看她，只隔一條街。有時帶一棵白菜，有時兩根黃瓜，有時空著手，母親說，做夢夢見她了，來看看。說是看看她，客廳坐一會兒，臨走時，都要進廚房看一下。
廚房有什麼好看的？她問母親，母親笑笑，不說什麼。想來母親也沒有什麼說的，她先生說，母親這是驗收呢。
她像極了母親，喜歡廚房，總是收拾得幹幹凈凈的。
直到有一回，母親去廚房看了，轉過身看著她，看著她先生。
你們吵架了？母親說。
母親又說，小兩口不吵架不正常。不過，別讓鍋冷著。鍋冷了，心也會跟著涼啊。
母親說完就走了，她和先生楞在那兒，原來，母親進廚房是看他們的感情狀態。母親從來不問，只是看一看鍋碗瓢盆就夠了。
它們是靜物，卻好像個個會說話。他們差不多一個星期沒有開火做飯了，只是母親來，他們都是笑臉，他們都有這個禮數。
他們生悶氣，因為一件小事。一般，她做飯，他來洗碗。前些天，她拿碗櫃裏的碗，嘩啦摔了幾個出來，碎了一地。她看，原來有些大碗放在小碗上頭，她說，回頭放好啊。小的放在大的上頭。他不高興，兩人就爭了幾句，他說她那語氣好像他是腦殘似的。又說，明天去買紙碗，吃了就丟掉。她說，那就不做飯了……
母親說，別讓鍋冷著，心也會跟著冷。真是一句好話，飲食男女，不就是個熱氣騰騰嘛。
前些天，有位朋友問我，有人與你立黃昏，有人問你粥可溫？這話是《浮生六記》裏頭的嗎？我說，我看過好多回浮生六記，沒看見這句話。她說，網上說是的呢。
這般，我又從書架找出來看，這本書薄薄的，好翻，還是沒有看見。不過，不影響這句話的情懷。
不過，《浮生六記》倒是記了粥。
沈復和蕓娘這一對苦命夫妻，因為這本書長久地活著。
她是他的表妹，他隨母親去舅家喝喜酒：
是夜送親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饑索餌，婢嫗以棗脯進，余嫌其甜。蕓暗牽余袖，隨至其室，見藏有暖粥並小菜焉，余欣然舉箸。
這時她未嫁，知道他不喜歡吃甜的，藏了暖粥給他。被她堂兄撞破，笑話她沒嫁了，胳膊肘就朝外拐。
到後來，蕓娘離家去看病，又有粥：
將交五鼓，暖粥共啜之。蕓強顏笑曰：“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傳奇，可名《吃粥記》矣。”
果然，再也沒回來，死在外頭。
有人為你立黃昏，有人問你粥可溫。
兩幅畫面，人生好像已是小滿。
立黃昏，是思盼。粥可溫，是慰藉。
說到底還是別讓鍋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