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香爐失而復得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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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光線昏暗的凈室中傳出篤篤的木魚聲,穿著樸素的女尼正閉眼打坐,口中喃喃默念經文。

一旁的香爐中插著三支線香,裊裊的白煙盤旋上升,空氣中彌漫著香火氣。

小女尼推開了門,聲音纖細,“師父,前殿來了貴客,住持請您出去宣講佛理。”

“知道了。”女尼的聲音輕且緩,聽在耳中有種淡泊寧靜的熨帖。

從凈室起身,走過幾條長廊,便來到了外面待客的地方。遠遠地便能聽見貴客說話的聲音。

“聽聞你們寺裏有個靜味師太十分有名,為何不請出來一見?”

——是個嬌俏的姑娘。

住持道:“已經派人去請了。”

話音剛落,靜味就已經趕到,雙手合十,與住持互道一聲佛偈。那背對著靜味的男子聞聲轉了過來,神情逐漸僵硬。

靜味一擡頭,就與他看了個對眼,還不及說些什麼。男子身邊站著的姑娘仰頭就問:“怎麼了?子明哥哥認識這位師太嗎?”

不等男子回答,靜味卻已經斂藏好眸底的情緒,平靜無波道:“貧尼在寺中修行多年,與施主從未見過面。”

男子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久久發不出聲。

宣講完佛理,已近午時,住持送著貴客出門。靜味在蒲團上靜坐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回房。

“慈玉!”一道低沈的呼喊在身後響起,靜味的步伐頓了頓,隨後恍若未聞。

男子快步追了上來,攔在靜味前面,語氣急促:“慈玉,你為何會在此地?”

“貧尼法號靜味,施主怕是認錯人了。”

“慈玉……”男子還要說些什麼,不遠處卻傳來屬下的催促聲,男子只好道:“我明日再來找你。”之後匆匆調轉步伐,朝大門走去。

靜味看著他的背影,眼中蒙上一層瀲灩水色。她一嘆,萬般思緒便歸於一聲佛號,眸光變得澄凈,再無半點情緒。

小女尼與她解釋,那姑娘是當今將軍王的妹妹,受封涼河郡主。那男子是將軍王身邊的副將,最為倚重。

靜味依舊喃喃念著經文,撥轉佛珠,只是那經文裏,多出了兩個字——趙啟。

2

她認識趙啟的時候,還沒出家,是京中孔家的四小姐,閨名慈玉。

那時候天下大旱,餓殍遍地,許多人家破人亡。趙啟就是流落在外的一名孤兒,後被孔家收留,當一名小廝。

上元節花燈會,孔慈玉被拍花子給抱走了。孔家傾全家之力尋找,趙啟便是其中一員。

幼時的苦難,孔慈玉已不記得太多的細節,只有一幕深深地刻在腦海之中。

那是趙啟尋到了她,背著她想要避開拍花子的耳目偷偷溜走。可惜在逃跑時,兩人雙雙被發現,趙啟被打倒在地。

那些拍花子不願在這個節骨眼殺人,商量一番後決定將趙啟一起綁走,賣到山西府去挖煤。

孔慈玉自幼嬌生慣養,受了驚嚇又受了涼,很快就發起了高燒。

迷迷糊糊間,她聽見了趙啟懇求拍花子找點藥來的聲音,也聽見了拍花子對他拳打腳踢的聲音。

再後來的事情,她便有些不大記得了,似乎是高燒昏睡了過去。

蘇醒時,兩人都已不在拍花子的馬車上,而是在一戶農家。破敗的茅草屋內,到處都結滿了蛛網,趙啟端著一碗糊糊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趙啟看見她睜了眼睛,立即飛奔過來,喜悅道:“妹妹!你終於醒了。”

那時孔慈玉還以為自己真的被賣了,到了一個新家裏。

直到離開那戶人家時,趙啟才對她說:“小姐,如今世道亂,你我便以兄妹相稱,以免遇見歹人。”

孔慈玉懵懵懂懂地點頭,抓緊了他的手,似乎真的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兄長。

一路北上歸家,二人混在流民隊伍裏,都以兄妹相稱。趙啟將她的臉和身子都糊上一層泥,原本粉雕玉琢的官家小姐頓時就變成了骯臟滂臭的小乞丐。

世道艱難,每天都要忍饑挨餓。趙啟若是挖到草根、搶到饃饃,第一時間都是送到孔慈玉嘴邊。

兩人跌跌撞撞,歷經千難萬險,總算回了京中。孔老爺看著失而復得的女兒,一番憐愛心疼自是不必消說。

趙啟此番立下大功,孔老爺自然是要重重賞他。待聽見孔慈玉喚他哥哥後,便有了主意。

他將趙啟收為義子,養在膝下,如同親子一般教導。孔慈玉從此多了一個義兄,自然心有歡喜。

往後過了十年,兩人俱都長大。孔慈玉在京中頗具才名,又兼生得貌美,及笄後提親的媒婆幾乎踏破孔家的門檻。

然而這位養在深閨的嬌小姐,心中卻是不知不覺住進了一個人。

那人劍眉星目,高鼻朱唇,側臉如同刀削斧刻般俊美。一身玄色箭袖,高大挺拔,如凜凜青松。唯一美中不足之處,便是有些跛腳。

那是當年為了逃出來,被拍花子追打時留下的殘疾。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與常人相同,趙啟苦練了幾年走路的姿勢,那鞋墊也是一厚一薄。如此苦心孤詣,只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缺陷。

孔慈玉坐在小軒窗下,低著頭縫制鞋墊,神態溫柔認真,一針一線都承載了綿綿情意。

鞋墊繡好的時候,有丫鬟挑簾進屋,低聲輕稟:“姑娘,二爺三爺他們都回來了。”

孔慈玉將鞋墊按在心口,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讓丫鬟們包好,起身走了出去。

孔二爺和孔三爺瞧見自家妹妹來了,先是揶揄一笑,隨後往身側看去。趙啟站在廊下,面容清俊冷淡,一雙深棕色的眼睛只有當孔慈玉出現時才會真正柔和下來。

“啟,啟哥哥……這月便是你的生辰,我給你繡了一雙鞋墊……”

身後的丫鬟將鞋墊遞了上來。

一旁的孔二爺打趣道:“妹妹真是偏心眼,怎麼親哥哥過生辰,你就拿一方硯臺糊弄。子明過生辰,你便親自繡了鞋墊。”

孔三爺也附和:“真是女大不中留,傷哥哥的心呦!”

孔慈玉早已紅透了臉,揪著手帕,羞得無地自容。

“哎,我突然記起有東西沒拿。”孔二爺見妹妹羞窘,笑呵呵地騰出地方,拉著孔三爺就往外走,“三弟,我記得你好像也有東西沒拿吧?”

一時廊下便僅剩孔慈玉與趙啟二人,趙啟拿著鞋墊,看到上面精致的繡紋、細密的針腳,特意加厚一層的左腳,可知主人是如何認真地繡制。

他的目光凝在花紋裏一簇小小的連理枝上,輕嘆道:“多謝小姐,這鞋墊我收下了。只是這繡紋,只能用在夫妻之間,小姐日後莫要再搞錯了。”

雖然被孔老爺收為義子,但他總這樣客氣,依舊喚孔慈玉小姐。

孔慈玉被趙啟的提醒羞紅了臉,她素有才名,會不知連理枝是何寓意嗎?她繡上去,是為了……唉,罷了,她心中嘆氣,啟哥哥要何時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3

孔家是聖人之後,孔老爺也為官清正廉明。但這世道太壞,人人身上都是臟的,看見你幹幹凈凈,便恨不能把你一起拖下水來。

孔老爺不知為何就得罪了朝中的奸宦,不僅烏紗不保,甚至有性命之憂。

便有人給孔老爺出主意,說當今國舅爺素聞孔家小女才名,有求娶之意。若孔家能與國舅爺結為姻親,誰還敢來觸他的黴頭。

孔老爺深以為然,就有了嫁女求榮的意思。

是夜,瑯蕪軒中,趙啟正憑案讀書。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桌邊的燭火跳躍了一下,一個披著青色鬥篷的窈窕身姿闖了進來。

“小姐?”趙啟站起身,看著鬥篷下的孔慈玉,心中大驚。

“啟哥哥。”孔慈玉嗚咽著叫了一聲,竟是走過來抱住他的腰。

她埋首在他胸前,漣漣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夏日衣薄,兩人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與體溫。

趙啟渾身都僵住了,他想推開孔慈玉,卻又不敢伸手碰她,只好舉著雙手問:“小姐,這是出了何事?”

孔慈玉眸中含著淚,她仰頭,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啟哥哥,我們私奔吧。”

恰好這時窗外響了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將院中的芭蕉打得東倒西歪。

“小姐,此事有違道德,恕我不能從命。”趙啟撇開頭,不敢去看孔慈玉暗淡下去的眼神。

窗外大雨磅礴,孔慈玉松開手,臉色逐漸地冷了下來,她質問:“所以你也要讓我嫁給一個從沒見過的人嗎?”

趙啟沒有回答,只是沈默著,但這沈默已是回答。

“我恨你們!”孔慈玉大哭,轉身衝進了大雨裏。那纖細的身影仿佛雨中一株嬌弱的蘭花,隨時都要承受不住似的。

趙啟擡腿欲追,卻又停下了,眼看著她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黑夜中。他這樣低賤的出身,如何配得上孔慈玉,又怎麼敢帶她走。

有夜風襲來,胸口冰涼,趙啟伸手一摸,是她的淚冷了。

那夜之後,孔慈玉不再反抗,而是如同木偶般任由孔家安排。

出嫁那天,彩霞漫天,十裏紅妝,人人都說孔家小女與國舅爺十分般配。

洞房花燭夜,喜床上的孔慈玉望著滿目鮮紅,後知後覺,她就這樣嫁人了?

腦海中陡然浮現出自己坐在小軒窗旁繡鞋墊的樣子,那時她滿心歡喜與羞澀,既希望趙啟能看出她的心思,卻又害怕趙啟嘲笑她不夠矜持。

可他說,連理枝是夫妻之間用的,以後不要給他繡了。

淚水便又落了下來,模糊了雙眼。孔慈玉伸手用力揩自己的眼淚,她又怒又恨,怒趙啟的懦弱無情,恨自己為什麼這個時候還在想著他。

門外傳來虛浮雜亂的腳步聲,門開了。

一身大紅喜服的國舅爺在眾人的簇擁中走了進來,他飲了不少酒,因此腳步虛浮,但神誌還是清醒的。

挑開蓋頭後,國舅爺被孔慈玉的容貌驚了眼,不枉他設局孔家,讓孔老爺乖乖把女兒嫁過來。

新婚之夜,新郎粗暴地撕扯著新娘的衣裙,房內傳出尖利無措的哭喊聲。

房外眾人面面相覷,有人道:“國舅爺又不是毛頭小子,怎的還這樣……”

剩下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房內就傳出一聲瓷器摔裂的聲音,以及男人的暴喝:“賤人!”隨之是一道響亮的巴掌聲。

房門開了,國舅爺怒氣衝衝地走出來,胸前有長長一道血痕。

喜房內,孔慈玉縮在墻角,頭發淩亂不堪,一邊的臉高高地腫起。她全身都在抖,雙手緊緊握著一根帶血的發簪。只要有人接近,她便揮著發簪胡亂紮去。

4

孔家的喜宴都還沒撤下,國舅爺就帶著人打上了門,帶來的還有孔慈玉。

她依舊穿著那身喜服,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甩在地上,神誌不清,似乎有些瘋癲了。

“哎喲!這是怎麼了?”孔老爺大驚,一時不知該去心疼女兒,還是安撫盛怒的國舅爺。

畢竟事情不光彩,國舅爺也不願讓太多人知道自己當了烏龜。當下沈著臉,一語不發地進了孔家正廳,這是要私下說的意思。

孔老爺急忙跟上去,出了一頭的汗。

這邊,孔家的幾個嫂嫂合力將孔慈玉安撫住,扶她回房梳洗換衣,又給她餵了安神的藥。

正廳內,孔老爺陪著笑臉問:“國舅爺,這是怎麼了?昨日不是還好好的嘛?”

一提到這個,國舅爺就來氣,他陰惻惻地看著孔老爺,涼颼颼道:“本國舅八擡大轎,娶的是黃花大閨女。你們孔家可真是大膽,居然敢拿一個賤人來糊弄!”

孔老爺聞言大驚,這可不單單是孔慈玉的事了,而是關乎孔家百年的清譽,他道:“國舅爺何出此言?小女養在閨中,一直都是清白之身。”

“呵呵。”國舅爺不住冷笑,“既是清白之身。昨夜圓房之時,那賤人口中哭喊的啟哥哥又是何人?”

聽見了趙啟的名字,孔老爺瞬間噤聲。孔慈玉夜奔瑯蕪軒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他萬萬沒想到,孔慈玉竟然還放不下趙啟,居然在新婚之夜喊了趙啟的名字。

孔老爺一時心虛,冷汗涔涔。國舅爺見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再次勃然大怒。

廂房內,孔慈玉睡了一覺起來,精神好了許多,只是那嫩豆腐似的臉頰上赫然一個掌印,觸目驚心。

她擡眸,便瞧見了窗外站著的高大人影。隔著窗,那人或許還不知她醒了。

她苦笑了一聲,那人影動了動,卻沒有離開。

窗外的趙啟本只是想來看看她,她既蘇醒,就該走開。可他卻握緊了雙拳,腳下如同生了根,半步也挪不動。

半晌過後,孔慈玉聽到窗外傳來低低一聲道歉,“對不起。”

他該帶她走的,而不是看著她嫁人受苦。

孔慈玉心底萌生了一些希望,她沙啞著聲音問:“現在你能帶我走嗎?”

就像小時候從拍花子手中救出她那樣,帶她走,離開這個地方,即使吃糠咽菜她也願意。

窗外的人這次沒有遲疑,他應了一聲:“好。”

孔慈玉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終於放心地笑了起來。

然而她等了三天,沒有等到她日思夜想的私奔,只等到了孔老爺。

不知孔老爺與國舅爺是怎麼說的,總之國舅爺不再追究孔慈玉與趙啟的那段過往。

孔老爺道:“乖女兒,你回去好好跟國舅爺過日子吧,別在想著從前那些事了。”

“不,我絕對不會嫁給他的。”孔慈玉撇開臉。

孔老爺見她這副執拗的樣子,不禁勃然大怒,喝罵道:“你是不是還在想著趙啟那個死小子!我告訴你,他已經跑了,他根本就不愛你,他一聽說國舅爺要問罪,他就跑了!”

聽到這話的孔慈玉卻冷冷地笑了起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孔老爺,“爹,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會不清楚嗎?就是死,他也不會撇下我的。你想用這招逼我,那就大錯特錯了。”

孔老爺見騙不了她,嘆了口氣,只好說出真相,“趙啟確實沒打算丟下你,但他收拾東西時被國舅爺抓住了,如今……真的死了。”

國舅爺能輕易放過孔家,能讓孔慈玉繼續當他的夫人,就是這層原因——趙啟死了。

外面晴空萬裏,孔慈玉卻感覺自己好像聽見了雷聲。那樣大的雷聲,震得她聽不見孔老爺還說了什麼。

5

靜室中,香煙裊裊,木魚聲一下接著一下,篤——篤——篤,仿佛敲在了心上。

靜味伸出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頰。這張臉,眉眼溫柔,玉貌花容,只是可惜上面有一道長長的疤。從左眼尾一直蔓延到右頷,斜斜地將這張臉分成兩半。

當初的那位孔家小姐被接回國舅爺府上後,用碎瓷劃花了自己的臉,從此惹了國舅爺厭惡。孔家因得罪了國舅爺,幾番運作,最終只能致仕歸鄉以保全性命。

啟程的那一日,孔二爺來接孔慈玉,卻被拒絕了。

“施主請回吧,貧尼如今皈依佛門,四大皆空,只想青燈古佛,了此余生。”

孔二爺拗不過她,且如今世道正亂,義軍四起,他也無法耽擱太久,只好留下一筆錢財,便帶著家人回鄉了。

孔慈玉拿著那筆錢財,在亂世中修整了一所廟宇,收留一些孤苦無依的孩子。從此改了名字,喚作靜味。

那些刻骨銘心的過往,都在一卷卷經書,與一聲聲佛號中漸漸被掩埋。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月色泛涼的時候,會悄悄爬上床榻,變作一顆晶瑩溫熱的水珠。

靜味的腦海中又浮現出白日那個高大的身影,他原來沒死啊,真好。看他行走時與常人無異,也不知是不是墊著厚薄不同的鞋墊。

一時間,她又想起了當初繡的那雙鞋墊。想到了那個站在趙啟身邊,笑顏如花的少女。如今……他是真的不需要她繡的鞋墊了吧。

靜味笑了笑,心頭泛過苦澀,苦到連呼吸都是苦的。

香爐裏的檀香漸漸燒到了末端,那裊裊的白煙盤旋著上升,天慢慢地就亮了。

晨鐘響起的時候,趙啟登門。他不知等了多久,身上都是露水。

兩人對坐於一間客堂內,小女尼端來了廟裏特有的苦茶。

室內一時有些靜默,只看見晨曦慢慢爬上窗檻,依偎在靜味趺坐的膝邊。

“我還以為,你隨孔家一道回魯地了。”趙啟先開了口。

大軍入駐京中後,他派人去打聽了孔慈玉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卻是孔家早已致仕歸鄉,而那國舅爺早就家破人亡不知埋骨何處了。

他便以為,孔慈玉也回了魯地,卻沒想到在這廟宇中重逢。

“你這些年,過的好嗎?”靜味也開了口。她原本是想問他,當初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何孔老爺會說他死了。可心中千言萬語,說出口的卻是你過的好嗎?

趙啟點了點頭,抿了一口杯中的苦茶,濃濃的苦澀味纏繞在舌尖,讓他忍不住蹙起眉。

當初國舅爺是打算弄死趙啟的,他還命人打斷了趙啟跛足的那只腳,笑他癩蛤蟆也敢吃天鵝肉。幸好趙啟學過一門閉氣的功夫,國舅爺見把他打死了,就讓人扔到了亂葬崗。

恰好那時將軍王率軍出征,看見他渾身這麼重的傷居然還能活著,便將他救了下來。軍隊裏有個大夫很厲害,不僅救了趙啟的命,接好了他的腿,還治好了他的跛足。

傷好之後的趙啟就這樣從了軍,此後跟在將軍王身邊,東征西戰,立下大小功勞。

日頭在慢慢地變高,趙啟說著這些年在戰場上的險死還生,靜味則垂眸安靜地聽著。他們像是多年未見的故友重逢,很自然地敘著舊事。明明一切那麼和諧,卻始終讓人覺得隔了一層。

他們客套得像是一對舊相識,僅是相識。

日上三竿的時候,有小女尼說前殿來了客人。靜味只好起身致歉,結束了這次敘舊。

趙啟坐在原地,擡頭看著靜味即將跨出客堂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地出聲,“慈玉,這次……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靜味的身影僵了僵,她沒有回頭,聲音平和無波,“施主,貧尼法號靜味。”

6

自從那日敘舊之後,靜味稱病不再見客。

趙啟幾乎日日都來,進不了門就站在禪院外的石階上,一站就是一整天。

天氣逐漸變冷,秋霜落滿了枝頭,枯葉打著旋兒落滿了禪院。

靜位正在抄經,外面傳來小女尼驚慌失措的聲音,“師父不好了,門外那位施主暈過去了。”

手邊的筆筒霍然倒下,砸向硯臺,墨跡飛濺,經書上滿是斑駁。

趙啟被扶到了客房,額頭發燙。

住持聞訊過來診治,說他身上有未愈的舊傷,受不了天天在秋風裏站著。

靜味沒接話,低聲讓小女尼去熬藥,轉過頭時就對上住持那張欲言又止的臉。

“師父有話就直說吧。”

住持這才鼓起勇氣,踟躕道:“這裏畢竟是女庵,趙施主日日來此,恐怕有些不妥。”

靜味垂下眸子,“徒兒明白了。”

住持見狀有些不忍,拍了拍她的肩,“為師當初便說過你塵緣未了,你若是想還俗——”

“師父。”靜味打斷了她的話,“趙施主以後不會再來了。”

住持一噎,沒有再說下去,她朝靜味身後看了一眼,開口道:“他醒了。”

床榻上的趙啟睜著眼,唇色十分蒼白,面如死灰地望著靜味。

靜味送走了住持,回過身來問:“你都聽見了?”

趙啟虛弱的點了點頭。

靜味心中微微刺痛,面上卻一片冷淡,“既如此,還望施主不要再攪擾貧尼。”

“對你而言,我是攪擾?”趙啟心口鈍鈍地疼。

靜味不忍看他臉上的神情,撇過頭,望著香爐裏的檀香,淡聲道:“施主喝過藥後,還請速速離去。”

說完之後,靜味起身離去。她走得很快,無論趙啟在身後如何呼喊都不回頭。

背影如此決絕,淚水卻像決了堤。

7

不知是不是那日的話起了效用,趙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上山來。

靜味的日子又恢復了平靜,每日打坐、念經、冥想,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好似半生都這樣度過了。

山下卻越來越熱鬧,那熱鬧甚至翻山越嶺,傳到與世無爭的廟宇裏來。

有時香客們上山,會說起熱鬧的來源。原來是將軍王斬奸佞、誅昏君,不日就要在龍武殿登基了。

這些七嘴八舌的消息裏,有一兩條是關於趙啟的。傳聞說將軍王登基後,有意將涼河郡主許配給他。

涼河郡主便是那日的姑娘,美目流盼、笑顏如花,又有一個位高權重的哥哥,的確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靜味說不清楚心底的滋味,她故意與趙啟疏遠,不就是想放手讓他好好生活。可每日喝慣了的苦茶,為什麼更苦了?

靜味跪坐在佛前,默念著早已爛熟於心的經文,淚水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

廿三日,涼河郡主突然到訪,她一身華服,前簇後擁,高高在上地站在靜味面前。

“子明哥哥就是為了你而抗婚?”語氣中有幾許納悶。

靜味驚詫地反問:“什麼抗婚?”

涼河郡主道:“你不必裝傻充楞,他為了抗婚寧願不要爵位,如今正被關在牢裏。你若是腳程快些,或許還能趕上見他最後一面……”

戰功赫赫的將軍,抗旨做尊貴駙馬,一心要娶貌醜的尼姑為妻

8

下山的路蜿蜒崎嶇,靜味不知走了多久,腳下的布鞋早已被磨破。

高大巍峨的城墻映入眼簾,落日的余暉中,她凝視著這座承載了半生愛恨情仇的城池,那些噩夢一般的回憶紛至沓來。靜味定了定神,最終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大牢裏,趙啟躺在血跡斑斑的稻草上。聽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勉力睜開眼。

靜味在他身側蹲下,不忍直視他身上的傷,一慣淡然的人難得有了起伏,“你……這又是何苦呢?”

趙啟扯出一縷笑,安撫她:“別怕,只是小傷。”

大牢裏再次安靜下來,甚至能聽見老鼠在角落裏的吱吱叫聲。

靜味道:“郡主與我說,你現在回心轉意還來得及。”不用為了她這樣,不值得。

趙啟搖了搖頭道:“我負了你一次,不會再負你第二次。”

話音剛落,安靜的大牢裏就響起了拍掌聲,涼河郡主從轉角處走了出來。

她停在三步開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牢裏的二人,冷笑道:“我本想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卻沒想到你如此固執。”語聲一厲,“既如此,那你就等死吧!”

靜味連忙將趙啟護在身後,懇求道:“郡主,請饒他一命。”

涼河郡主神色厭煩,旋即又勾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你若是想救他也可以,只要你飲下這杯毒酒,我就讓人放了他。”

隨從將那杯毒酒端了過來,琥珀色的液體,幽幽泛著冷光。

趙啟緊緊拉住了靜味的手,不讓她去端那杯酒,“不要,慈玉,不要喝。”

在趙啟目眥盡裂的哀求聲中,靜味一根一根地掰開了他的手指,眼帶淚花道:“我死了以後,你一個人也要好好的。若是可以,你以後便忘了我吧。”

然後走到牢門旁,接過了那杯酒。

9

涼河郡主親眼看著靜味喝完,擡步離開了牢房。

丫鬟小瓷緊隨其後,忐忑地看向涼河郡主,終是開口:“郡主,那酒……不是您讓我買了帶回宮喝的嗎?”所以根本就沒有毒啊。

涼河郡主伸出手擋了擋有些刺目的天光,笑道:“趙子明為了那個尼姑居然敢拒婚,我當然要幫他試試值不值得了。”

那日在金鑾殿上,將軍王一共寫了兩道聖旨,預備著登基後頒布天下。其中一道是封爵,一道是賜婚。

然而趙啟卻來找將軍王,說他心有所屬。將軍王大怒,將兩道聖旨拿了出來,厲聲問:“你隨我東征西戰多年,如今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你當真要為了那個女人而放棄?”

趙啟一句話也沒解釋,只是跪倒在地,長呼:“屬下求王爺成全。”

當時涼河郡主就站在屏風後面,他們的一字一句都落在耳中。她想不明白,自己年輕貌美、身份高貴,如何就比不過那個毀了容的醜尼姑了?

可今日,她明白了。單單醜尼姑可以為趙啟去死這點,她就永遠也比不過。

小瓷追著涼河郡主上了馬車,問道:“郡主,我們現在去哪?”

湛然的天空下,響起了涼河郡主嬌俏的聲音。

“回宮,找哥哥求情。”(原標題:《貧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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