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14日，正在滑雪的貝貝，身後跟著“哥哥”旺仔。受訪者供圖
一歲的貝貝踩著自己心愛的小滑板，穩穩當當滑了下來，甚至中途還轉了一個圈兒。小狗旺仔搖著尾巴跟著她，身上套著一件紅背心，喜慶。一人一狗，他們的形象在全國廣為人知——2022北京冬季奧運會開幕式上，還沒學會走路就開始滑雪的貝貝，出現在了開幕式上《未來的冠軍》視頻裏。
開幕式舉行時，貝貝和爸爸媽媽已經在海南過年，她在小區的遊泳池裏撲騰，舉著個小水槍搖搖擺擺，到處找人玩。在她父母未來兩三年的計劃裏，他們一家將“居無定所”，等到貝貝三歲時，走到哪裏，就讓她在哪裏上幼兒園。
他們想要在旅途裏，讓女兒爛漫長大。
冬奧會開幕式上的滑雪奶娃
冬奧會開幕式《未來的冠軍》視頻中，一個剛滿一歲的滑雪寶寶和自家的小狗一起亮相。無數個屏幕背後不約而同發出贊嘆：“真可愛啊!”視頻裏，只有70厘米高的小人兒被紅色的滑雪服裹成個包子，踩著爸爸媽媽買的最小號雪板，出場就是晃晃悠悠摔一個屁股蹲兒，和她一樣穿著紅衣服的小狗“旺仔”趕緊跟上去嗅嗅，尾巴搖一搖。
她叫王予璣，爸爸媽媽都叫她貝貝。她是這個視頻裏最小的寶寶，也是這個冬天張家口崇禮太舞滑雪場上，年齡最小的滑雪者。第一次踩著單板顫顫巍巍往前挪時，貝貝只有11個月大，還沒正式學會走路。拍攝冬奧會開幕式視頻時，也才剛滿一歲，“滑齡”一個月。
正在滑雪的貝貝。受訪者供圖
貝貝第一次上雪道的時候，腳下踩著的就是那只80厘米長的黃綠色最小號單板。因為沒有合腳的雪鞋，她將就蹬著一雙高幫雪地靴。頭盔也是最小號，戴在腦袋上還是偏大，於是爸爸媽媽在頭盔裏面又給她戴了個保險帽。
“我們最開始沒想著她今年就能滑，也就是帶她去雪上玩兒一下。”貝貝媽媽範雪吟說。
在等待滑雪板到貨的一個星期裏，範雪吟和丈夫王樞每天帶著貝貝去滑雪場遛彎兒，小人兒看見來來往往的人，覺得很興奮，眼睛滴溜溜地看。她觀察到大人們都踩在一個板子上，於是在一周後收到滑雪板時，有樣學樣，試著把小腳丫往雪板上塞。“這麼著急啊。”爸爸媽媽笑得不行，第二天就帶著她去了滑雪場。
考慮到安全，貝貝父母選了一個連接道。爸爸把她抱到一個極緩的小雪坡上，輕輕往前給點力，丁點兒大的小娃娃就開始慢慢地往下滑。第一次滑雪，貝貝摔一個屁股蹲兒。她摔了就原地躺著，並不覺得疼，也沒有哭。爸爸把她抱起來，看她並沒有害怕和抗拒的樣子，又把她抱到雪坡上面去玩。
雪場上最小最靚的崽
一個星期後，貝貝已經有了很大的自信，滑雪的時候會手舞足蹈，甚至自己摸索出了轉圈和轉向。絲滑地完成一次滑雪後，爸爸常常會習慣性地伸出手，要和女兒來個擊掌。
但並不是每一次她都會配合。“9個月大，她第一次滑滑梯。我把她放上去，然後和媽媽在下面接她，說你準備好就自己挪屁股，她就自己蹭蹭蹭。順利滑下來後，她會自己給自己慶祝，耶。我就跟她擊個掌。後來做同樣的事情，超過3次她就不會再慶祝了。”父女倆充滿儀式感的互動，事實上小女兒是主導的一方，這讓爸爸王樞很意外，“所以擊掌只在她自己很滿意的時候才有。”在媽媽拍的一段視頻裏，貝貝順利完成了一段滑行後，爸爸樂滋滋地迎上去準備擊掌，貝貝看了一眼，扭頭沒理他。王樞感覺很沒面子：“我想她的意思是，這有什麼好慶祝的，哈哈。”
2021年11月，貝貝一家在雪場。受訪者供圖
去年11月14日，範雪吟第一次在視頻平臺上發出貝貝滑雪的視頻。視頻裏，貝貝慢慢地蹲下來，身體小心翼翼地前傾，雙手微微垂在膝蓋上，很快就掌握了平衡的秘訣。滑到底，她很為自己得意，吐著舌頭彎眼睛笑，爸爸伸出手要和她擊掌，她舉起自己的藍色小手套，笑瞇瞇地碰了一下。
“沒想到第二天就火了。”範雪吟說，視頻發出兩天後，冬奧會開幕式的導演組工作人員在網上和她取得了聯系：“說張藝謀導演看到貝貝的視頻，覺得很可愛，和短片主題很貼切，問能不能來給貝貝拍幾個鏡頭。”
2021年12月，攝制組來給剛滿一歲的滑雪寶寶拍視頻。上午的視頻拍到末尾，貝貝覺得有點累，開始哼哼唧唧，嘟嘟囔囔找媽媽：“媽媽抱抱。”按照她的作息，玩到11點半就得回去睡一覺，然後等著吃午飯，吃飽了下午才有力氣繼續玩。“那天她有點哭哭啼啼的，但還是講道理。”範雪吟抱著女兒哄了一會兒，帶她回去睡了覺，下午再出現在雪場時，貝貝又是那個全場最靚的崽。
“她可能是滑雪場裏最小的娃了。現場其他的小朋友，基本上都會走路。”王樞說，包括小狗旺仔在內，他們都是在這個雪季才開始接觸滑雪這項運動。“今年我們開始滑雪後，貝貝媽媽請了教練慢慢學，我自己吭哧吭哧地在雪道上摸爬滾打了兩周，才追上她一個星期的進度。”
而貝貝，她還太小。王樞覺得滑雪對女兒來說，與其說是運動，不如說是玩耍。“但運動不也是自己和自己玩兒麼?”
現在他們希望女兒也能夠享受“玩耍”的過程。貝貝才剛一歲，剛踏出人生最初的腳步，她玩過的東西還不多，但在夫妻倆看來，已經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我帶她去遊泳池玩的時候，發現相對於幼兒淺水池，她更喜歡去1.5米的池子看大哥哥大姐姐用正規泳姿劃水。”
“居無定所”的一家人
貝貝出生於2020年12月1日，媽媽範雪吟是一名設計師，爸爸王樞從事互聯網相關工作。夫妻倆都是80後。在備孕階段，兩人就開始設置小家庭的第一個“五年計劃”——兩年生娃，三年陪伴。貝貝出生後，按照計劃，貝貝1-3歲時，整個家庭的重心都是陪伴孩子成長。
“至少先陪她到3歲，上幼兒園以前。工作排得非常靠後，我們的工作做了非常大的主動調整，不能遠程，或者辦公時間不自由的，都取消掉。”王樞說，孩子出生後夫妻倆就調整了工作方向和方式，以便有更多的時間來陪伴孩子生命裏的前三年，“帶她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多嘗試一些東西。這些陪伴的時間，錯過了才是最大的損失。”
貝貝三個多月大的時候就被父母帶著出遠門玩兒。一家人開著房車從天津去浙江莫幹山，中間還在江蘇服務區睡了一夜。一路上貝貝很淡定，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停下來就喝奶、看窗外。路上聽到動感的音樂，她會跟著節奏蹬腿兒，鼓掌大叫，或者跟著音樂“咿咿呀呀”哼哼。因為一路上的新鮮事物太多，吸引了孩子更多的註意力，範雪吟覺得，帶著她出來的時候反而比在家裏更輕松一些。
在範雪吟給女兒做的視頻裏，他們自稱“居無定所”。“生孩子前我們都是在北京工作，一直租房子住。”範雪吟說，生孩子之前兩人買了房車，生了貝貝後，一家人經常開著房車出門，“當你的身外物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反而會限制住你的腳步。所以我們選擇輕快一點的生活方式。到一個地方覺得好，我們就停留一兩個月，租個房子，然後去下一個地方。等到我們年紀大了，再考慮舒服的地方安頓下來。”
2021年6月，一家人開著房車到了崇禮避暑，在這裏一住半年，從夏天住到冬天。春節時本來打算回雙方父母家一趟，但由於疫情原因都沒去成，一家人又去了海南，租個房子待下來。每天早上吃完飯，王樞就帶著女兒到樓下的遊泳池玩水，玩到中午回家睡一覺，下午繼續使勁消耗體力。因為運動量大，貝貝胃口好睡眠也好，從出生到現在，小病都沒生過一次。
“並沒打算讓貝貝做專業滑雪運動員”
貝貝火了以後，有網友問範雪吟，有沒有讓貝貝做專業滑雪運動員的打算，她表示並沒有。
“孩子的未來是充滿了無數可能的，我們並沒有很想給她規劃一條什麼樣的路。父母能夠做的就是給她一個好的性格，健康的體格，良好的思想。如果她有成績，我們也很高興，但是我不想把這些變成壓力。”範雪吟說，除了大幅度調整工作節奏，他們還有更進一步的打算，夫妻倆達成共識，到孩子三歲時，走到哪裏就在哪裏上幼兒園。
上了冬奧會開幕式以後，貝貝已經有了很高的知名度。範雪吟發出的每一個關於貝貝的視頻，都有許多評論。很多人羨慕這樣的“放養”方式，但也有人覺得夫妻倆“心大”。在範雪吟的爸爸老範看來，貝貝爸媽的教育方式也頗有可商榷之處：“11個月大就滑雪，我們都不知道，看了他們朋友圈才知道帶孩子滑雪去了。”
2021年冬天，爸爸背著貝貝在張家口崇禮出門玩雪。受訪者供圖
老範當時就念叨著別把孩子摔著了，趕緊給女兒女婿打電話，“我們就覺得鬧著玩兒的，鬧一會兒得了，趕緊回來吧，這麼小弄這個幹嘛。”對老範來說，他熟悉的養育方式，就是安全地帶大、上學、工作，“就這一系列”。他有點反對孩子們“四海為家”的做法，覺得按照傳統，孩子到什麼階段就該做什麼，“但現在的孩子和咱以前都不一樣了，也不好多說什麼。”
如果這條路走不通怎麼辦?夫妻倆不是沒有考慮這個問題。“我們就這樣走著生活著看吧，即使這條路走不通，我們還能退回來，到城市裏找工作繼續生活。如果走得通，是一段比較難得的經歷。”範雪吟說。
把高山和大海送給孩子
因為接受采訪太多，這幾天，範雪吟的聲音有點啞，王樞覺得很心疼。“有人說我們是網紅一家，我們自己是不願意被這麼定義的，因為我們確實沒有要主動營銷的意思，但是火了之後會覺得，好像自己就多了一些責任和壓力。”
一個直接的壓力是陪孩子的時間少了。這件事開始觸及家庭原則問題，讓夫妻倆有些警醒起來。“我希望，也相信現在這樣的狀態不會持續太長時間，現在媽媽已經開始拒絕一些采訪。”王樞說，他們想要讓熱度相對低一點，“我們願意保持線上一個分享和活躍的互動狀態，但是媽媽陪伴孩子的時間也必須要有保障。”
“我們之前真沒想到我們的生活會觸動很多人。”王樞想起第一次在崇禮的樹林裏帶著孩子和狗子采蘑菇，遇到了其他的客人，對方說，哎呀，你這一家真是太幸福了，和我遇到的外國人的生活方式一樣。“我們不是海歸，我們這是新時代的中國家庭。我們不斷遇到其他不相識的人，都很感慨，你們這樣真好。我們當時不太理解是什麼意思。”直到貝貝的視頻被更多人看到後，在網友們長長的留言裏，王樞和範雪吟開始意識到這個“好”到底是什麼，“在現在的生活工作壓力下，我們這樣的生活可能讓大家感受到一絲暖意。”
2021年夏天，貝貝一家在崇禮山中徒步。受訪者供圖
北京市朝陽區北五環林萃路，680公頃的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因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而誕生，貝貝一家在北京的居所就在這兒附近。“當時選擇那裏就是圖能夠很方便地走進公園跑跑步打打球。”範雪吟也帶著貝貝去過奧森，平時，她和丈夫會在附近的公園跑步，或者牽著旺仔出門遛彎兒，“旺仔也是我們在奧森附近撿到的中華田園犬，我們都說它是貝貝的哥哥。”
這幾年，她明顯地感受到周圍人運動方式的變化，大家開始願意嘗試以前沒有嘗試過的運動。“爬山、露營、滑雪……很多人開始想要去做一些‘不一樣的運動’，而這些項目和身體素質、經濟收入以及認知水平都有一定的關系，比如滑雪，並不像籃球、足球那麼容易實現，但是因為冬奧會，現在滑雪的人越來越多，國家也願意在體育項目上投入建設，這就是‘享受奧運遺產’的意思吧。”
王樞是個登山愛好者，曾攀登過幾座6000米以上的高山，最熱愛的運動是潛水。“貝貝媽媽以前會比較宅一點，後來被我帶著一起爬山潛水，很快也喜歡上了這些運動。”
他覺得這些運動最終帶來的不是“到達未知之境”，而是心靈上的一種觸動。風吹的味道，泥土的味道，紙片或者視頻都無法傳達——王樞堅信這一點，於是帶著妻子一起去體驗自己曾經感受到的一切，然後想把高山和大海打個包，送給自己的小貝貝。他們帶著貝貝去爬山、去滑雪、去遊泳，“我希望把我眼裏的風景，吹過的風，這個世界的美好，都讓她感覺到。這樣的傳遞，沒有辦法用其他的方式做到。我想，未來有一天她能表達的時候，她能說得出來她的記憶。”
新京報記者 楊雪 編輯 胡傑 校對 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