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中和朋友一齊等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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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節選)

李 舫

東經一百二十一度至一百三十一度,北緯四十度至四十六度。

中國,吉林。

“吉林”,得名於滿語舊名“吉林烏拉”,意為“沿江”。如果說中國的地圖像一只昂首高歌的雄雞,毫無疑問,吉林便是這只雄雞明亮的眼眸。

沒有到過吉林的人,或許以為吉林只有白山黑水的黑白兩色。熟悉吉林的人知道,繽紛多彩、豐贍多姿才是吉林的本色——

吉林地貌形態差異明顯,東南高、西北低,東部群山環抱,中部江河相濟,西部草原廣袤。大黑山自北向南將吉林分割為東部山地和中西部平原。數萬年來,冰川、流水、季風在這裏侵腐、剝蝕、堆積、衝積,雕刻出山地、丘陵、臺地、平原、盆地、漫灘、谷地、衝溝等豐富多樣的地貌。遠古時期,已有人類在這片遼闊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生息。悠長而深情的歲月,在白山、松水、黑土留下了鮮明的印記。

沒有到過吉林的人,或許以為吉林只是東北三省最低調的那個。熟悉吉林的人懂得,吉林擔著國家邊疆安全、糧食安全、生態安全、生物安全的重任——

朝鮮半島、日本列島、俄羅斯遠東地區與中國東北構成的廣大地理區域,構成大國力量交匯、為世界矚目的東北亞,輻射中國、俄羅斯、日本、朝鮮、韓國、蒙古等亞洲重要國家。吉林,恰在東北亞地理幾何中心,邊境線總長一千三百八十四點六公裏,是國家“一帶一路”建設向北開放的重要窗口,是近海、靠俄、臨朝的“金三角”。

走!何不一起去吉林?

一 絳紫

中華蜂成群結隊掠過天空,嗡嗡,嗡嗡,嗡嗡嗡,像一群轟炸機。

它們拼命撞向宮彪家大瓦房光明鋥亮的玻璃,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又快速地彈開,仿佛節日的焰火依次炸響。

蜜蜂的背上天然印著清晰的金、黑色條紋。它們抖動翅膀,快速飛翔,遠遠望去,像是一枚枚燃燒著的炸彈。

宮彪種了整整一院子的紫羅蘭和三色堇。原來,他常常將這兩種花弄混,但現在不會了,盡管它們有著極為相似的長卵形葉片。絳紫色的是紫羅蘭,金紫和白黃相間的是三色堇;紫羅蘭絳紫的花朵同紫色的莖脈緊緊糾纏在一起,三色堇的花瓣則像一張沈思的小臉——眉毛、面頰、下巴,甚至還有閃爍的大眼睛和眼角的笑紋。時序早春,可是花朵比大地裏的種子還著急,它們早早地發芽、吐蕊,努力地拔節生長,熱烈地怒放著。紫羅蘭和三色堇開得鮮艷茂盛,美麗的花瓣在空中歡快地舞蹈、跳躍,馥郁的香氣縈繞在屋前屋後,院子似乎成了落滿蝴蝶的蝴蝶谷。

蜜蜂就是被這些花朵吸引來的。

宮彪在心裏嘖嘖稱贊,蜜蜂真的是一種神奇的生物,雖然它們的隊伍成千上萬,卻從來不會飛錯巢穴,也從來沒有搞錯過分工;蜜蜂也是一種非常勤勞的動物,只要天氣晴朗,從不會懈怠出工。

宮彪服侍母親吃完早飯,收拾好碗筷,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到窗前,撫摸著蜜蜂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小家夥們使勁鼓著收獲滿滿的肚子,抖動著密密麻麻全是花粉的小腿。它們仰起頭,一晃一晃地擺動著觸角,充滿了歡喜,充滿了驕傲。遠處,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柔柔的光線暖暖地照在宮彪的臉上,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他打開房門,走向蜂群。小蜜蜂並不懼怕他,它們停在空中或者埋首花蕊,無暇他顧。通榆的春天來得晚,可是,太陽卻火辣辣地熱情洋溢著。陽光映照在宮彪家的新房上,屋頂的紅瓦泛著奪目的光輝。

宮彪起了個大早。一年半前,他搬進了新房子,搬家的喜悅至今仍然回蕩在心田。每天他都要早早起來,將這喜悅仔細回味一遍。

宮彪是邊昭鎮天寶村天寶屯人。邊昭鎮所在的通榆縣,是國家扶貧開發重點縣,也是吉林省兩個深度貧困縣之一,有建檔立卡貧困戶兩萬六千一百三十八戶,貧困人口多,經濟條件差,危房改造量最多、任務最重、難度最大。宮彪的母親,七十四歲的範淑芹,是這個屯的三星級貧困戶。範淑芹年輕時就患有類風濕關節炎,幾十年過去,她的手腳嚴重變形,完全失去了勞動能力。屋漏偏逢連夜雨,十多年前,老伴兒一場大病離開了人世,家裏只剩下她一個人。

範淑芹所住的房子,還是二十多年前建的兩間土坯房。兩個老人照顧自己尚有困難,哪裏顧得上房子?宮彪的家也好不到哪兒去,裏頭還住著妻子和兩個孩子。老房年久失修,屋裏陰暗潮濕,墻皮一塊塊脫落,一場雨、一場雪,對於這個家都是一場災難。

破落的房屋,重病的公公和婆婆,望不到盡頭的絕望的生活……宮彪的妻子不堪眼前的艱苦,逼著宮彪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扔下丈夫、婆婆和兩個孩子,離開了家。

那年,宮彪剛過四十歲。

不惑之年,人生卻充滿了困惑。生活的沈重,壓得宮彪喘不過氣來。

宮彪離婚後,範淑芹就很少說話了。宮彪在家時,她像一尊石化的人像,不動不說不笑;宮彪不在家時,她便坐在炕沿兒上長籲短嘆,嘆自己連累了兒子、連累了家。幾年下來,範淑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直到有一天,老人家倒在炕上再也起不來。範淑芹失去了自理能力,吃喝拉撒全靠身邊的兒子照顧。

宮彪每天的時間不是靠分鐘,而是靠秒來計算的。癱瘓的母親、上學的孩子,再加上地裏的活計,宮彪如同一個沈重的陀螺,艱難地旋轉著。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快的宮彪將屋裏屋外、院裏院外收拾得幹幹凈凈、井井有條。可是還有一件事,宮彪始終放心不下。醫生反復告誡他,老太太這個病,怕風、怕冷、怕寒、怕濕。老人所住的老房子陰暗潮濕,一到冬天墻上總會掛滿白霜,炕怎麼燒,屋裏也暖和不起來。看著母親痛苦地蜷縮在被子裏,宮彪心裏說不出地難受。

一人生病,全家吃糠。這在通榆,不是孤例。

通榆,是吉林省內唯一一個半農半牧的縣。新中國成立前,縣內多為遊牧民族,以放牧為主。新中國成立後,通榆開始形成養殖結合農業耕作的營生模式。

二〇一九年五月,通榆縣在精準識別貧困戶的基礎上,瞄準經濟最困難、住房最危險的貧困戶,全面調查走訪、登記造冊,將住房困難的貧困戶全部納入危房改造範圍,不漏一戶。範淑芹老人的房子由此被納入了危房改造工程。

國家出錢給農民蓋新房子,這是宮彪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情。蓋了新房子,有了新的家,母親再也不遭罪了,家裏最難的事情終於有了著落。宮彪看著這做夢也想不到的事變成現實,樂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有時候從夢裏醒來還得掐掐自己的大腿,不敢相信好日子就這樣來了。

五個月後,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宮彪將母親從破舊的土坯房裏抱了出來,搬進旁邊的廂房。在對老房子進行一周的拆除以後,危房改造施工隊走進他家,開始打地基、砌磚墻。半個月以後,一棟嶄新的磚瓦房替代了又老又舊的土坯房。

“媽,咱們搬進新房子啦!”

宮彪用被子包裹好癱瘓多年的母親,小心翼翼地抱起,像抱著嬰兒一般走出廂房。沐浴著溫暖柔和的陽光,宮彪大踏步走進了新家。

房前的紫羅蘭和三色堇開得鮮艷茂盛,美麗的花瓣在空中歡快地舞蹈、跳躍。去年春天,宮彪試著在房前播下花種,紫羅蘭和三色堇便燦爛盛開了。又是一年春好處,宮彪拿起倉房裏的工具,興高采烈地走出院門,準備去草場放牧。搬進新家那年,他還加入了村裏的養牛合作社。時至今日,通榆的各個村屯,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牛羊。宮彪和夥伴們飼養的草原紅牛,已經成為中國四大品種牛之一。

日子從此有了盼頭的遠不止宮彪一家,宮彪的經歷正是近些年通榆脫貧攻堅農村危房改造成果的縮影。在通榆全縣有兩萬余戶人家跟宮彪一樣,深切感受著農村危房改造政策帶來的幸福與喜悅。

二〇一九年,通榆縣用三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七千二百二十三戶農村危房改造任務;二〇二〇年,僅用三十六天完成了一千七百二十二戶危房改造任務。通榆創造了危房改造的奇跡,打造了危房改造的“通榆速度”。五年來,通榆縣累計改造危房兩萬四千二百七十六戶,極大改善了農村群眾的居住條件,實現了住房安全率百分之百、群眾滿意率百分之百的“雙百目標”。

在通榆,一幢幢、一排排嶄新漂亮的新瓦房,已經成為這裏的一道美麗風景。

二 蔚藍

準備,出發!

淩晨三點,漆黑一片。

松原的冬天,滴水成冰,呵氣成霜。

“老把頭”張文早早地穿上羊皮襖,戴好狗皮帽子,他那布滿了皺紋和滄桑的臉,被嚴嚴實實地裹在皮帽子裏。

推開門,一道寒冷的氣浪衝進來,與房間裏熱烘烘的空氣糾纏。張文走出去,寒風刺骨,臉上卻火辣辣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一股涼氣滲入心肺,嗆得他咳嗽起來。

夥伴們正急不可耐地等候張文的到來。二十多名漁工都厚厚實實地穿著棉衣、棉褲、棉鞋,戴著厚厚實實的棉帽、耳罩、圍脖,排成一隊,像一排裹成粽子的機器人,張文不禁笑了。

盡管漁工們已認真檢查過工具,張文仍然認真地將工具一一翻查、檢驗。他們坐上馬爬犁,張文吆喝了一聲,出發!十幾輛拉著堆積如山的漁網、絞盤的馬爬犁,如長龍一般,奔向廣闊的查幹湖。

查幹湖蒙古語發音為查幹淖爾,意為白色聖潔的湖,位於松原前郭爾羅斯蒙古族自治縣。因為松花江和嫩江的交匯,松原屬多湖泡之地。查幹湖水域面積六十萬畝,是吉林最大的湖泊,也是中國十大淡水湖之一。

張文的父親就是漁工,祖父也是漁工,祖祖輩輩生活於此,富饒的查幹湖就是他們唯一的生計來源。查幹湖冬捕始於遼金時期,距今已有上千年的歷史,敬畏自然的理念與捕魚的技藝一同傳承至今。查幹湖魚類有數百種之多,以胖頭魚、麻鰱魚、鳡條魚、嘎牙子魚和大白魚等最為聞名遐邇。

如今,張文已經當了二十多年“魚把頭”。

把,其實是“幫”,是指一夥人的領頭人。北方常常有中原各處的人來此居住走動,極有可能是他們往來之間將“幫”念成了“把”。也有人說,“把頭”這個詞可能出自我國東北少數民族語言,如蒙古族,他們常將英雄稱作巴特爾、巴突兒、巴圖,都是這個意思。蒙古語中的英雄,當然就是指民族的頭人,於是逐漸演變成了“把頭”。

“魚把頭”就是冬捕作業的領頭人,冰上的“靈魂人物”。在漁工的眼裏,“魚把頭”是他們心中公認的“好人”,有神奇的本領,能帶領他們打到魚。把頭常常由東家指定或小夥子們挑選,有些人早已在屯裏出了名。“魚把頭”是捕魚人的主心骨,特別是冬捕,這個人要從一開始就被默認能帶領一夥人打得著魚。

不到四十分鐘,馬爬犁車隊依次抵達查幹湖。張文帶領大家小心翼翼行駛在冰封的湖面上。夜色正濃,高空的星星閃閃爍爍,像夏夜裏的螢火蟲。

張文駕駛馬爬犁,在湖面上仔細勘察。冬捕開始前,查幹湖的漁工要讓沈睡了大半年的網從網庫裏“醒來”。舉行“醒網”儀式,就是以真誠的心去喚醒親密夥伴——網。查幹湖漁民的性格,像極了冰碴子,硬朗而直接,這無比神聖的儀式,就是他們敬畏自然的表露。

張文咋就知道哪裏有魚?他開玩笑說,因為他懂網。其實,大家都知道,張文他能識冰,這是“魚把頭”之所以被稱為“把頭”的看家本領,張文的絕活兒之一就是識冰。

四野一片漆黑,遠方有野狼在嚎叫。張文打著手電筒一點一點地勘探,終於在湖中間的一處停下來——這裏就是他選定的捕魚的位置。“冬季,魚群在冰下喜歡成群地聚集。由於魚的聚堆往往使水湧動,冰面上的雪便微微起鼓,這種冰面是有魚群的征兆。”張文說。聽著簡單,做起來可是不那麼簡單。識冰,就是會看冰的顏色。有魚群的冰層上往往結有數個氣泡,氣泡密集的方向是魚群遊動的方位,這樣的冰層顏色發灰。還有就是會聽冰下的聲音,俗話稱“聽冰聲”,把耳朵貼在冰面上,通過水流聲,分辨出魚群的位置。

幾十年來,“老老把頭”祖父、“老把頭”父親口傳身授,紮紮實實地教會了張文不少絕活兒。張文繼承了祖父和父親的手藝,與查幹湖融為一體,四季的遷移、湖水的境況、風霜雨雪的毫厘變化,他都明察秋毫。“魚把頭”有了孫悟空一樣的火眼金睛,才能對神秘的查幹湖和冰面下的魚群了如指掌。

張文鎮定自若地指揮漁工們丈量冰眼的距離和位置,大家每兩人一組鑿冰、布網。漁工懷抱著二十多公斤重的冰鑹,像神筆馬良抱著神筆在冰封的湖面作畫,這是他們鑹冰、炸冰的工具。鑹上白霜凝結,將寒光反射到遠方。

漁工們先鑿開一個直徑一點五米左右的大冰眼,這叫“下網眼”,之後用冰鑹鉆出近百個直徑四十多厘米的冰眼。冬捕時,一趟網由九十六塊網組成,總長度兩千米,漁工用十一米長的穿桿帶動漁網,將漁網順入水中。跑水線的漁工嫻熟地將漁網由上個冰眼制導到下個冰眼,最終讓大網在冰下展開。布好的網,在湖面是看不到的,可是如果在水面之下就會發現,整整一平方公裏的水域已經全部被這張大網合圍了起來。

晨光熹微,冰封的湖面如同戰場,岸邊已經有人聚攏,等待著漁獵部落的戰鬥成績。巨大的漁網到達出網口時,便由空網變成了“實網”。所謂“實”,不僅是虛實的實,也是“紅”。也就是說,日出以後,這樣的網開始起網,漁工們稱其為“日頭冒紅網”,這就意味著這個漁獵部落今年將迎來大豐收。

太陽升起來了,在朝霞中露出紅彤彤的面龐。霎時,萬道金光透過雲層,在冰面上染出道道霞光。銀白色的查幹湖一眼望不到邊,一個又一個冰窟窿下是蔚藍的湖水,遠遠望去如同一只只閃爍的眼睛。張文和漁工們守候在大網四周。四匹健碩的駿馬拉著機械絞盤打轉,隨著絞盤的轉動,馬輪子拉著網上的大絳,千米大網從冰湖內徐徐升起,冰面上泛起了水汽。岸邊的人們越聚越多,他們緊緊盯著大網。漸漸地,朦朧的水汽之中,一條大魚突然躍出水面,又一條大魚躍出水面……鯉魚、草根、胖頭、麻鰱、鳡條、大白魚,各種湖魚在湖面活蹦亂跳,好不熱鬧!

萬尾鮮魚,熱騰騰地在冰湖上起舞——這“冰湖騰魚”早已成為松原的一大盛景。隨著一條條大魚的跳躍翻騰,岸邊的人們發出驚呼——這一網,已註定豐收。他們飛快跑來,請求跟魚合影拍照,張文笑著一一允諾。

蔚藍的天空、銀白的冰面、金色的陽光、五彩的人群……相機將時間定格在這一天、這一刻。查幹湖,充滿著收獲的喜悅。

此時此刻,大網和絞盤上飛濺的湖水已經將張文和漁工們的外衣淋濕。濕衣服在寒風中迅速凍成冰殼,他們瞬間變成了一個個移動的“冰雕”。

二〇〇六年、二〇〇八年,查幹湖冬捕分別以單網冰下捕撈十點四五萬公斤和十六點八萬公斤,兩次創吉尼斯世界紀錄。如今,每一年單網捕撈的重量都在刷新上一年的紀錄。“可是,我們不能涸澤而漁,要給子孫留下生機。”張文說著,指揮漁工們將小一些的魚重新放回湖裏,“等你們長大了再見。”

而今,查幹湖冬捕已經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在久遠的歲月中,一代又一代漁民們保護了自然,又依賴自然得到了生存。人類需要傳承的,正是這種文化遺產。查幹湖冰雪漁獵已經成為吉林省的標誌性文化活動,更是“冰天雪地也是金山銀山”的生動實踐。依湖而居的松原百姓辦起了漁家樂、農家樂,喜滋滋地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

三 雪白

清晨,潘晟昱便動身趕赴莫莫格濕地。

如常的一天開始了。

蘆花搖曳,嫩水潺潺。浮動的晨霞和藹藹的月波交替升起,排列整齊的白楊樹憂郁地俯瞰著眾生,濕地邊緣鳥群留下的腳印深深淺淺。白鶴成群結隊,在潮濕的空氣中高蹈輕歌。裊裊炊煙裏,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數不清的日日夜夜過去了,而這裏仿佛一切都未發生。

那些延伸在濕地裏的蜿蜒曲折的小路,那些橫亙在松嫩平原上的大小湖泡,那些任憑雨打風吹依舊高掛在枝頭的鳥巢,那些深埋在濕地之下沈睡了多年的歲月……這些,都寫滿了潘晟昱無比熟悉、無比親切的故事。

大興安嶺由東北向西南綿延起伏,在鎮賚留下連綿起伏的漫崗地、淺水灘、荒草坡,波濤洶湧的嫩江和溫柔湧動的洮兒河在此交匯,江河沿岸形成了廣袤肥沃的衝積平原——這便是物華天寶的莫莫格。莫莫格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分布在鎮賚縣多個鄉鎮,據說光緒元年,蒙古族人遊牧到此,發現了這裏的美麗和安詳,遂在此安營。莫莫格,蒙古語的意思是“行頭”。

冬天的殘冰還沒有消融,潘晟昱的老朋友便急不可耐地趕回來了——五千余只白鶴、灰鶴、白枕鶴和數萬只大雁、野鴨等水鳥在此停歇、休養、補給——莫莫格迎來了候鳥北歸高峰。

放眼望去,鶴舞鶯飛,上下頡頏,生機盎然。潘晟昱拿出望遠鏡,支好三腳架,將長焦鏡頭對準了濕地裏的鳥群。他這輩子最得意的,就是定格鏡頭裏的這些美麗生靈。

潘晟昱原本是一名攝影愛好者。這些年,河湖連通讓莫莫格不再缺水,加上當地生態保護工作做得好,以前的荒地變成了濕地,大量候鳥回歸。二〇〇三年,潘晟昱萌生了生態攝影的念頭,於是他開始以這些候鳥為對象拍攝。漸漸地,他發現莫莫格竟然有不少世界罕見的珍貴鳥種。專家告訴他,在他的家鄉莫莫格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裏,最珍稀、最重要的要數白鶴。潘晟昱一聽,來了興趣。他和朋友一起,驅車前往白鶴湖,據說那裏有五千公頃的水面,白鶴經常在此聚集。

第一次見到白鶴,潘晟昱還鬧了不少笑話。從前的莫莫格濕地,貧瘠幹涸,潘晟昱長這麼大卻沒見過白鶴,遠遠看到鶴群在那裏逡巡,他高興極了,端起相機就拍。等到他把照片放大細看,才知道那是農民家裏飼養的大白鵝。還有一次,潘晟昱遠遠看見濕地裏的大群白鵝,等車靠近,“大白鵝”驚飛起來,那長長的脖頸、長長的腿,那驕傲的神態、迅捷的身姿——潘晟昱這才意識到是鶴,趕緊按下快門,匆忙之中沒有設置好快門速度,導致照片拍虛了。

現在對這些鳥類,潘晟昱可是如數家珍,甚至還沒等鳥兒亮出翅膀,他便能夠脫口而出它們的名字。白鶴更成了潘晟昱相機裏的嘉賓:一只雪白的白鶴站立在湖邊,像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展現著婉約的風姿,超凡脫俗;湖面上,一群白鶴輕輕掠過,它們伸長脖頸,扇動著美麗的翅膀,宛如仙女在舞動長袖飛翔;白鶴在空中排著整齊的V形或Y形飛過,遠遠望去,飄飄然如仙人瀟灑飄逸,高傲的身姿婀娜動人、令人陶醉。

每年三月,白鶴從越冬地江西鄱陽湖北遷,來到鎮賚停歇;五月,啟程到北極圈裏的雅庫特地區繁殖;九月,再由雅庫特飛還,全程一萬余公裏。莫莫格濕地正是白鶴漫長遷徙途中的重要“驛站”。每當用相機捕捉到白鶴振翅時那肉眼看不到的豐滿羽翼、美麗長喙,看到它們無拘無束地歡歌、翺翔,潘晟昱的心裏就充滿了感動。白鶴的一生歷經遷徙和磨難,每年都要經歷萬裏跋涉的艱苦。但是不論經歷怎樣的磨礪,它們同人一樣,遵循群體規則,尊重手足之情,更對幸福生活充滿向往和追求。越是對鳥類多了解一分,潘晟昱就越覺得應該傾心盡力記錄它們,更要傾心盡力保護它們。

近二十年來,潘晟昱用相機記錄下白鶴在莫莫格濕地停歇的珍貴瞬間,並在全國各大媒體發表了大量稿件和圖片,呼籲人們愛護生態、關註白鶴。二〇一〇年十一月,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授予鎮賚縣“中國白鶴之鄉”榮譽稱號,二〇一八年潘晟昱和他的護飛隊獲得了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表彰。

現在,潘晟昱不僅拍鳥,還被聘為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科學考察委員會常務委員、吉林白城護飛隊隊長。愛鳥、懂鳥、拍鳥、護鳥……潘晟昱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他的名聲越來越響亮。哪裏有鳥受傷了,哪裏又發現新的鳥群了,哪裏的鳥有什麼不對勁了……大家都第一時間想到潘晟昱。

“這個鳥叔,不幹人事,凈幹鳥事。”剛開始時,還有些人不理解潘晟昱。他們認為,鳥嘛,又不是人,哪兒都有,管得了這只還管得了那只?管得了這些還管得了那些?這玩意兒管它幹啥?潘晟昱就想辦法給他們做工作:

——白鶴,自古以來就是我們的吉祥鳥,在中國象征著長壽、福瑞。全世界白鶴只有幾千只,在很多國家已經滅絕,只有中國、俄羅斯等國家能見到它們的倩影。白鶴對環境非常挑剔,只棲息於開闊的平原沼澤草地、苔原沼澤、大的湖泊岸邊及淺水沼澤地帶,在中國,它們也僅僅選擇了吉林鎮賚、遼寧法庫、河北北戴河等地作為遷徙的中途停歇地。因為白鶴選擇了鎮賚,選擇了莫莫格,所以我們這裏被稱為“中國白鶴之鄉”。

——白鶴非常機警,非常膽小,稍有動靜,立刻起飛。白鶴是世界瀕臨滅絕的動物之一,它們瀕危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棲息地遭到破壞和改變。此外,人類的非法捕殺、外來引入種群的競爭、自身繁殖成活率低、國際性的環境汙染,都會讓它們數量銳減。白鶴屬於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獵殺白鶴將會處以最高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或沒收財產。

——莫莫格,是白鶴眷戀的土地,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白鶴都會在這裏停留。這對我們是多麼大的信任!人類與動物同處地球村,是解不開、打不散的生命共同體,我們只有把這裏的環境營造得溫馨舒適、綠意盎然,它們才會選擇來這裏棲息。

幾年來很多對立者、旁觀者變成了誌願者,誌願者又去給更多的人做工作。越來越多的人明白了,這種有專屬遷徙通道、每年春秋在莫莫格停留的白鶴,是非常珍貴的鳥種。這樣一來,村民的態度就轉為了支持:“白鶴,這是家鄉的寶貴資源,任何人都不能禍害,每一個人都應該保護白鶴!”以前質疑的人沒有了疑問,以前不懂的人變成了宣講員,村民們不僅幫助潘晟昱宣傳、巡查,還同潘晟昱一道,組建了近兩百人的“白城護飛誌願者團隊”。每年春秋兩季,護飛隊員便開始了護飛的忙碌。只要發現白鶴等候鳥到來,他們就會趕到濕地駐守,隊員們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護飛上,伴朝暉、沐夕陽,用心用情去守護這群精靈,為它們的停歇、繁衍保駕護航。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叫潘晟昱“鳥叔”,潘晟昱也坦然接受:“我就要做一個愛管鳥事的‘鳥叔’,我很開心!”潘晟昱覺得,這個外號讓更多人知道他在幹什麼,可以帶動其他人一起關註、關心、保護野生動物,宣傳效果就像倒金字塔一樣,一天比一天高,參與的人越來越多:“在我們鎮賚,綠水青山、冰天雪地都是金山銀山!”

四 桃紅

一夜之間,盛開的桃花炸響了沃野。

春風浩浩蕩蕩,帶著君臨天下的豪邁;春風旖旎搖曳,帶著煙視媚行的羞澀——駐足在如雲一般盛開的桃花之間。

春風一度,桃花十裏。可愛的寧馨兒在枝葉間伸著懶腰,圍繞著樹幹大口呼吸,張開僵硬的翅膀,吐芽、生長、蔓延,像蝴蝶一樣不斷蛻變,一層層地從冰封的寒冬裏掙紮出來,舒展開蜷縮了幾個月的身子,用更多的顏色裝點身姿,直到春雷轟然炸響,便嘩啦啦地漫山遍野地肆意開放。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唐寅的詩在春風裏生長,同桃花一樣開遍山崗,開遍沃野。

田壟邊那幾十株桃花開得最好,像打翻了畫家的調色盤,粉紅色的花朵雲一般散落在桃樹上,晨霧一樣迷離,朝霞一般璀璨,將站在桃樹下的人們的面孔照得亮亮堂堂。他們穿著整齊的藍灰色工裝,整齊地排成一隊。排在隊首的潘修強已經年過半百,健碩、敦厚、篤實。同樣的工裝穿在他的身上,就有一種特別神聖的儀式感,領口系得妥妥帖帖,袖口卷到臂彎,好像隨時準備出發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談或者會議。潘修強不時走進旁邊的藍白色“大臨”——大型臨時建築,對著大屏幕發布指令:“解鎖,各項數據正常,起飛!”無人機拍攝的實時鏡頭在大屏幕上清晰可見:高天闊雲之下,灰白色的地塊散落分布,而靠近“大臨”附近的地塊,則呈現出象征著生命力的黑褐色。

潘修強是中科佰澳格霖農業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五年前,他帶領團隊從腳下這塊土地起步,開始了鹽堿地改良和現代農業綜合開發的嘗試。

白城大安,位於吉林省西部松嫩平原腹地。嫩江,自大興安嶺伊利呼勒山麓發源,由北向南,一瀉千裏,在大安臺地轉向東南,形成了廣袤的科爾沁草原。科爾沁,蒙古語的意思是弓箭手。原始的泉河,原始的植被,原始的天空,原始的風味,平坦而又柔軟的天然綠茵場,寫滿了美麗的傳說、動人的故事。仰天遠望,雲在遊,風在搖;閉眼傾聽,鳥在唱,羊在叫。大自然傾盡其偉力,在這裏創作了一首優美的田園交響曲。

然而,這裏卻是吉林歷史上最貧瘠的地區,也是白城歷史上鹽堿地最為集中的地區——全市二百零三萬畝耕地之中,鹽堿地面積達一百七十四萬畝。松嫩平原缺少河道,草場每年的蒸發量遠遠大於降水量,多年來風化、堿化、沙化形成了大面積鹽堿地,成為制約農村發展的瓶頸。“夏天水汪汪,冬春白茫茫,只長鹽蓬草,不長棉和糧。”鹽堿灘上世世代代傳唱的歌謠,訴說著黑土地的心酸。

遼闊的沃土,只能這樣任其鹽堿化嗎?在黑土地土生土長的潘修強偏偏不信邪。一次偶然的機會,從事醫藥行業的潘修強赴歐美考察,“智慧農業”這個概念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敏銳地感覺到,未來中國農業的市場是巨大的,未來中國農業也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這是中國農業的方向!

二〇一六年,潘修強帶領團隊從智慧農業入手,在大安鹽堿地這片戰場上開展生態型土地整治攻堅戰。

究竟是什麼神奇的力量讓鹽堿地變成魚米鄉?鹽堿地號稱“地球的癌癥”,治理難度之大,超出常人的想象。潘修強說,改良必須以降低土壤鹽分為主,只有將鹽分降低,才能根治頑疾,解決水稻生長的生理性障礙。中科佰澳采取以水洗為主,輔助改良劑和生物菌劑等方式,總結了一套系統的技術措施,根據蘇打鹽堿地土壤遇水易溶、水幹成塊易裂的特性,進行了田間道路、上水渠和泄水渠的設計,既可同時滿足種植、農機和水利等幾方面的需求,又能方便田間管理、運輸和現代化農業機械作業,采用單排單灌設計方式,保證上水和排水暢通,減少後續維護,滿足水稻種植需要。與此同時,主要改良土壤的種植層,淡化表層大約二十厘米的深度,達到滿足水稻正常生長需求,從而降低改良成本。團隊研發了專用袖式水龍帶,徹底解決了上水對渠道的衝刷,避免了因鹽堿土特性導致的渠道塌方,也減少了水分的蒸發和用水量,節省了看水的人工投入。

通過“淡化表層”和“熟化耕層”,經過改良的鹽堿地pH酸堿度從十一降至八點五以下,鹽分降到百分之零點三左右,土壤有機質提高百分之二以上。整理後的水田每塊三畝,平整度達到正負二厘米,渠系方田化,適合大型機械作業,耙地後達到“寸水不漏泥”,有利於控草和上水管理。基地工程質量好,成了遠近聞名的標桿型工程,降低了成本,完全滿足了水稻的種植需求。

智慧農業,首先需要大量的智能化裝備。潘修強首先著手研發京東雲的一個農業管理系統。通過這個系統,就能實現系統管理、控制水力。“我感覺中國未來的農業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農民承包地‘三權分置’以後會出現很多農業托管公司,也就是說,這塊土地屬於某個人,但實際種植、管理、產品銷售等,都由專業人士來運營。”潘修強說,“我們就是這樣的專業人士。我們可以對整個村落、整個鄉鎮甚至整個縣域的土地進行托管運營,根據土地的不同性質進行不同的運營。比如過去一個農場種十幾種二十種蔬菜,托管運營後上千畝甚至上萬畝土地只進行單一品種種植,在單一品種上做到極致,之後進行不同距離城市的農產品配送,這樣就實現了農業經濟效益的最大化。”

大安有外來地表水,可以在鹽堿地上種水田。潘修強估算,根據相關指標,一公頃水田可在國家平臺上給當地政府獎補二百四十萬元。有數據顯示,大安未來鹽堿地可開發面積在吉林省是最多的,大概有三萬公頃,如果能把這三萬公頃都納入國家獎補平臺,可為吉林省增加將近七百億元財政收入,將為保證國家糧食安全做出巨大貢獻。

可是,這畢竟還只是一個美麗的願景,能實現嗎?有人疑惑。

潘修強信心滿滿,能實現!人人肩上重擔挑,秋後產量見分曉。過去咱這地方是“鹽堿鹵水硝,吃魚河裏撈”,誰也不敢種地。這幾年,我們讓農民放心種上了水田,鹽堿地新開墾的水田畝產已達到一千多斤。我們已經成功對六點五萬畝鹽堿地完成改造,讓這些土地長出了深受市場歡迎的弱堿性水稻。這樣算來,為國家新增耕地三萬七千五百畝,今年和明年會給大安市新增財政收入六十個億。此外,潘修強團隊還對土地實施精細化的田間管理和現代化農業機械作業,采取養鴨、養蟹的種養結合方式,建立綠色生態鏈。“古人說,春江水暖鴨先知。在我們這裏,春江水暖,鴨蟹先知。”潘修強笑呵呵地說。春江水暖,鴨蟹先知,這是吉林西部鹽堿地治理改良的真實寫照。

藏糧於地,藏糧於技,才能讓鹽堿地變成魚米鄉。只有這樣,才能實現黑土地脫貧致富、鄉村振興、跨越發展的巨大飛躍。

測量濕度、風速、土壤溫度……桃花林裏,穿著藍灰色工裝的人們正緊張忙碌,記錄試驗數據。遠處,有人高歌自編的小曲:

阡陌蟲聲遠,溝渠水皺疏。

老牛哞語訴荒蕪,羸弱變豐腴。

又道誰家女子,改換新妝如此。

秋來貴客沐清風,平仄誦蔥蘢。

新農業的引領者,造福地方的踐行者,生態環境的守護者——這是中科佰澳格霖農業的定位。中科佰澳格霖把“讓世界的鹽堿地變為沃野良田”作為企業願景,擘畫了美好未來。二〇一八年,與袁隆平院士團隊合作,建立了東北三省唯一的袁隆平院士實驗基地,共同培育抗鹽堿的水稻品種,探索品種改良方法。又與中國農業大學、吉林省農科院、吉林農業大學等多家院校建立了合作關系,借助高科技平臺,打造集鹽堿地研發、試驗和示範於一體的綜合基地。

潘修強拿起手機,打開“雲監工”。互聯網那頭,白城市網紅大樓的帶貨主播正賣力吆喝:“三系稻花香,透亮、甘甜,實在是香啊!”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

桃花林下黑土地,正從冰封中漸漸蘇醒。

五 碧綠

世界一下子靜下來,日子一下子靜下來。

於德江走在山林裏。

天地寂靜,四周只有他的腳步聲。

遠處傳來一聲嘶鳴,是馬鹿還是黑熊,抑或是東北虎?路邊,一只麅子橫穿而過,看見他,猛地站住,立起胖胖的身子,豎起彎彎的犄角,瞪著他與他對峙,冰天雪地裏格外醒目。於德江笑了,傻麅子果然是傻麅子,真的是傻透了。他常常在路邊撿到被車撞傷的麅子,它們不怕人,見到人就這樣傻傻地站住,呆呆地與人對峙,可是,這小傻瓜的血肉之軀,能擋得住大汽車的鋼鐵骨架嗎?

小年過了,山裏愈發冷清。還有六天就要到除夕了,於德江掰著手指數著。不,不能掰手指,零下三十攝氏度的氣溫,滴水成冰,裸露的皮膚轉瞬間會被凍傷。他穿著厚厚的棉衣,可還是擋不住山裏刺骨的冷風,雪花落在他的臉上、肩上、身上,越積越厚。他用厚厚的圍脖裹住了面孔,他呼出的氣息在眉毛、睫毛上結出厚厚的冰霜,他想象著自己的模樣,就像一個會走路的雪人。小時候,他一看到下雪就歡呼雀躍,跑出去打雪仗、滾雪球、堆雪人,在雪人的頭上插一根胡蘿蔔,每到這時,雪工程就完工了。現在,他和雪人之間,只差一根胡蘿蔔。

於德江在心裏數著——

數著數著,年,就這樣來了。

每一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會這樣數著天數,就像牙牙學語的孩子在學數數。

一個人的年,一個人的家。

除夕終於到了,像往年一樣,於德江給自己包了三十個酸菜餡餃子。他小心翼翼地將餃子倒進沸騰的大鐵鍋,等鍋裏的水沸騰後加進冷水,再次沸騰再次加進冷水,第三次沸騰,餃子便可以撈出來了。一個餃子皮兒都沒破,好兆頭!於德江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倒了一杯老白幹獎勵自己,對著鏡子,祝福裏面的那個自己:“德江,新年快樂!”

一個人的家,一個人的年。

長白山維東保護管理站站長於德江不是沒有家。他的家,在大山外,而他的崗位,在深山裏。某年除夕,於德江在日記裏寫道:“過年了,我也想家,此時家裏正在熱熱鬧鬧地準備著年夜飯吧?煙花有多絢爛,我的心裏就有多牽掛,想念著母親的一手好菜,想念著父親理解的微笑,想念著當兵的兒子也在崗位堅守,也想念著妻子溫暖的擁抱。”

不,準確地說,於德江的家,在大山裏。他是守山人,長白山林海中的九座保護管理站,就是守山人的家。起伏的群山、茂密的林海是大山的繁華,挺拔的白樺、油綠的松林是大山的熱鬧,神秘的野獸、翺翔的飛鳥是大山的喧囂,曼妙的青苔、淙淙的林泉是大山的榮耀。可是,於德江的生活與繁華無關,與熱鬧、喧囂、榮耀都無關。

他只有寂寞,寂寞是他每日的工作,寂寞是他的一切。

於德江還有許多好聽的綽號——森林衛士、林海哨兵。士也好,兵也罷,於德江卻沒有軍裝,沒有工裝,更沒有職稱。他有的,是對大山無盡的愛。

長白山,地跨安圖、撫松、長白三個縣,是大自然留給吉林的永世財富。一九六〇年,經國家批準建立長白山自然保護區。以天池為中心,南、西、北三面圍成自然保護區,總面積十九萬六千四百六十五公頃,有野生動物一千五百八十八種,野生植物兩千八百零六種,樹木蓄積量四千四百萬立方米。

隨著海拔的升高,長白山從山麓到山頂,分為針闊葉混交林帶、針葉林帶、嶽樺林帶和高山苔原帶四個植物垂直分布帶,呈現出“一山有四季,十裏不同天”的景色。萬頃原始森林裏草木森森,鹿鳴鳥囀,瑞氣氤氳,這是地球上保存完好的龐大的原始森林系統,森林覆蓋率高達百分之八十五,被譽為中國東北“生態綠肺”。

這片廣袤的原始森林,這個數千種野生動植物生存的天堂,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批準加入“人與生物圈”保護區網,成為世界自然保留地。長白山還是松花江、圖們江、鴨綠江的三江之源。生態環境優越,天然水系豐富,讓長白山之水天下聞名,與阿爾卑斯山和高加索山一並被公認為“世界三大黃金水源地”。

天地有大美,奇絕長白山。百獸棲息地,千鳥競飛林。這是來到長白山的文人墨客為長白山吟詠的詩歌,寫得真好。於德江將它們牢牢記在心裏,以後在山裏遇到遊客可以這樣對他們誇耀。

於德江對長白山的每一棵樹、每一座峰、每一條河、每一個故事都如數家珍。老一輩守山人告訴他,遠古時期水神共工與火神祝融爭戰,共工兵敗,氣急之下用頭怒撞不周山的撐天之柱。天柱崩潰導致天庭塌陷,天河水從天豁峰處灌入人間導致洪水泛濫,女媧娘娘為民福祉,在大荒之中那不鹹山無稽崖下烈焰衝天、巖漿翻滾的巨大火山口中,煉出高經十二丈、方經二十四丈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女媧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五色石堵住了缺口,只單單剩了一塊未用,留了個小小的豁口,叫天庭之水緩緩地流下,沃灌人間,形成了通天乘槎河,又斬下龜足把倒塌的天邊支撐起來。那無用之石便遺棄在青埂峰下,就是今天的長白山,那水便是長白山天池。這塊補天石後來還演繹了一場悲金悼玉的“紅樓夢”,這些都是後話。

傳說天庭之水沃灌的長白山天池裏還住著上古神獸,清代《長白山江崗誌略》這樣記述:“自天池中有一怪物浮出水面,金黃色,頭大如盆,方頂有角,長項多須,獵人以為是龍。”這些年來,長白山越來越名播遐邇,各個國家的科學家爭先恐後來到長白山開展研究。他們發現,天池是火山噴發形成的高山湖泊,四周被十六座峰群拱護,這裏草木不生,自然環境險惡。奇怪的是,一般高山湖水中極少有機質及浮遊生物,科學家在乘槎河裏卻不斷發現生命體的存在。這些生命是如何在高寒險惡的環境生存下來,又進化到生物鏈的頂端的?這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連科學家也沒有答案。

於德江將他對長白山的愛融入了每一天。

長白山無限風光的背後,是無數個於德江這樣的守山人的無私奉獻。防火、防盜、防風、防沙、防蟲、防病、防害、防遊人走失……守護長白山沒有捷徑,多巡查,多防範,才是硬道理。一座山、一條路、一段坡,於德江對這裏比對山外的家都熟悉。每一寸土地都需要他用腳步丈量。守山人有多苦?於德江說不出來,他只知道,自己每天要在烈日暴曬或者風暴肆虐中穿越數十公裏的泥濘叢林,一路上還要防範蚊蟲叮咬、野獸襲擊。有一種害蟲叫草爬子,每年春夏都在偷偷“騷擾”守山人。巡山時,草爬子悄悄落到人的身上,潛伏下來。於德江被草爬子叮咬不是一次兩次、一天兩天的事了,有時候滿身紅腫,隨之高燒不止。曾經有同伴因此得了森林腦炎,差一點兒丟了性命。這些年好了,有了預防草爬子叮咬的疫苗,於德江的心裏踏實了許多。

長白山自然保護管理中心現有五百余名守山人,他們是奔波深山林海的於德江的同伴。他們都有一個樸素的名字——管護員。他們還有許多驕傲的稱謂——千裏眼、鐵腳板、活地圖。這是對他們的最高贊譽:“千裏眼”是瞭望塔上的瞭望員,十五座瞭望塔,輻射全區百分之八十的區域;“鐵腳板”是對每一位守山人的稱呼,每年他們巡護裏程高達十二萬公裏以上;“活地圖”是在誇他們對山裏地形了如指掌,即使沒有GPS全球定位系統,他們也不會迷失在深山林海。

守山人的崗位在山裏,每次巡山,所有的衣食住行都要自給自足,上山前必須備好半個月的給養,而且要自己背到山上來。春季進山時,山路上厚厚的積雪還未融化,從山下走到山上,衣褲已被積雪和汗水填滿。到了山上,凜冽的風瞬間便將人牢牢地凍住。瞭望臺海拔高,溫度低,瞭望員大都患有高血壓,治療的前提就是遠離高海拔低溫區的生活,可是崗位上怎麼能沒有人呢?

最艱難的是遭遇風暴,氣溫陡降。於德江記得有一次,他和同伴在巡山路上遇到天氣突變,所帶糧食不足,只好每天減少一頓飯。大雪封山,積雪半人深,上下山都只能爬行,短短幾公裏路,於德江和夥伴們要爬上十幾個小時,他們的手上開出了“血花”。突來的困難延緩了行程,背囊的食物已盡,他們只能靠積雪充饑,最終完成了任務。

於德江走在山林裏,四野寂寞,天地寂寞。

他就這樣走啊,走啊,走啊。

長白山的綠水青山,正是於德江這樣的守山人一步步走出來的。

二〇二〇年,長白山自然保護區建區六十周年,一代代守山人成為慶典的主角。六十年來,他們頂風冒雨、爬冰臥雪、風餐露宿,在茫茫林海中晝夜巡護,走遍了長白山的山山水水、溝溝岔岔,累計巡護裏程四千多萬公裏,可繞地球一千圈。他們用雙足換得“鐵腳板”,用堅守練就“千裏眼”,用經驗繪成“活地圖”。一家三代人、一門三兄弟護山、守山的故事薪火相傳,淬煉出“天然天成、尚德尚美、創業創新、自立自強”的長白山精神。

這是一座有著神祇守護的神聖山峰。其實,無數個於德江才是守護這神山聖水的神祇。是的,在這裏,每一棵大樹都有記憶,每一條河流都有歷史,每一座山峰都有故事,它們綿密而悠長,匯成了長白山的傳說。

松濤陣陣,流水潺潺,峰巒疊嶂。如果你俯身傾聽,你會聽到——歲月,正在低聲講述著守護者的不老傳奇。

六 金黃

月光如水,映照無眠。

蔡雪一個人走在田埂上。風,掠過她的長發,吹拂她的裙裾,鼓蕩她的思緒。

稻田裏,成熟的稻穗笑彎了腰,一個又一個笑彎了腰的稻穗匯成了波濤洶湧的稻浪。蔡雪溫柔地用手撫摸著隨風高蹈的稻穗,稻穗更加溫柔地回應著她的撫摸。月光照在她的臉上、肩上,鐫刻出她雕塑般的身影。她像在大海中遨遊的小人魚,癡癡地尋找海底失落的光。蔡雪癡癡地想,也許,我的命運就是在某個清晨化作泡沫,浮上海面,在鹹澀的海水和淚水中揮別我永遠的摯愛。

夜色濃重,晨露生涼,田野寂靜如洗。遠處的鳳凰山低伏著山脊,像一隊隊枕戈待旦的武士。秋蟬高鳴著,在枝葉間低低地掠過。溪河靜靜流過,溫馴、沈默,經過一個轉彎,又一個轉彎,不期然地發出一聲低吼,又一聲低吼,之後又是無盡的溫馴和沈默。螢火蟲停泊在水面的腐葉上,遠遠地漂來,撞到另一片腐葉,打了個轉,繼續前進,照亮了好長的一段水程。

早秋的清晨,天還沒有亮,月光水銀一般傾瀉而下,薄霧生涼。蔡雪在田埂上走著,夜晚在她的腳步聲中轟然作響。

這兩個月,一樁接一樁的好事讓蔡雪興奮得睡不著覺。

年紀輕輕的蔡雪,兩次上了央視《新聞聯播》,一次是在總理主持召開的座談會上,蔡雪暢談自己大學畢業返鄉創業的體會,就完善鄉村振興人才激勵機制提出建議;一次是在《吉林:用實幹作答 以發展求變》新聞報道中,蔡雪在鏡頭前侃侃而談:“我去過日本、韓國和歐盟考察農業,親眼看到越是生產規模化、機械化程度高的合作社,其產品在市場上也就越有競爭力。”這讓新型職業農民典型和大學生返鄉創業典型、90後青年蔡雪一時聲名遠揚。

二〇一三年,蔡雪大學畢業。與她的同齡人一樣,她首先選擇了北上廣深這樣的大城市。就在同學們還在觀望猶豫時,蔡雪已經憑其聰明伶俐、勤奮踏實成為上海一家公司的骨幹,不久便被提拔為公司中層負責人。

命運在一次回舒蘭探親中發生了轉變。

蔡雪在南方吃不慣當地的秈米,回到家裏她發現,因為獨特的地理位置和自然氣候的優勢,舒蘭大米格外香氣四溢,令唇齒留香。然而,這麼好的大米為什麼賣不到南方?酒香也怕巷子深,稻米市場競爭格外激烈,舒蘭大米在市場上得不到認可。銷路決定出路,舒蘭大米的銷路不暢,怎麼會有出路?怎樣才能打開舒蘭大米的銷售渠道呢?蔡雪陷入了沈思。

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蔡雪決定辭掉公司的職務,回家鄉創業。

公司的同事們聽說了,都跑來勸她,他們舍不得她,更不理解她。年紀輕輕,前途無量,美好的未來在向蔡雪招手,難道這一切說放棄就放棄了?蔡雪卻吃了秤砣鐵了心,她試圖說服同事:“我不懂水稻種植,銷售經驗也是微乎其微,但是我想為家鄉做點有意義的事,讓一成不變的家鄉換個樣子。”蔡雪忘不了小時候看著父親光腳在稻田裏勞作的場景,那是她童年的美好記憶,她有責任讓父親、讓鄉親都過上幸福生活。

辭別南方,回到舒蘭,已是二〇一四年八月。蔡雪說幹就幹,不到一個月,便同父親在溪河鎮雙印通村註冊成立了舒蘭市農豐水稻專業合作社——只有兩個人的合作社。

舒蘭位於長白山余脈向松嫩平原過渡地帶,多為衝積水稻土、草甸型水稻土,獨特的地理位置給予了舒蘭獨特的稟賦,肥沃的土壤讓水稻成為舒蘭歷史上不可替代的元素。歷史上舒蘭是黑土地的“黃金水稻帶”,盛產有名的舒蘭貢米。

蔡雪發現,成就好的大米,不僅需要好的土壤資源,還需要好的水系資源。在南方鄉村,江河湖泊星羅棋布,水系發達。北方卻幹旱少水,水稻一般采用抽水灌溉,可是,地下水的水溫較低,不利於農作物生長。舒蘭則不同於一般的北方地區,發達的天然水系完美地解決了灌溉問題,同時,水系遠離人口聚居區,周邊沒有大型工礦企業,這讓舒蘭大米的質量得到了極大保證。

這年,蔡雪參加了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工程。其間,她被舒蘭市推薦,隨同吉林省考察團赴日本考察當地農業。日本農業的“一村一品”產業、管理、銷售模式等,讓她受益匪淺。

這也給予了她極大的信心,她準備把舒蘭大米做成高端產品,推出舒蘭高端大米品牌“三蓮”。蔡雪的想法和幹勁感染了村裏的鄉親,不久,五十多戶農民加入了她的合作社。合作社負責統一采購、種植、銷售,蔡雪擔任理事長,負責打造品牌和對外銷售。

蔡雪的“三蓮”大米與眾不同:以物理、生物方式除蟲取代農藥除蟲;以稻田養鴨、蟹、魚及人工除草的方式取代農藥除草;在大量施有機肥的基礎上合理化配方施肥;在防病上,由生物制劑取代原來的化學制劑……這些成就了現在多樣化的舒蘭大米。

優質大米生產出來了,如何打開市場?從免費送作贊助,到客戶的認可,到現在漸漸形成一個健全的銷售網絡。就這樣,蔡雪在一二線城市中成立了自己的品牌專賣店,在北京、上海、江蘇、浙江、山東等地不斷發展經銷商代理商,展開大宗團購采買。跑展會、完善線上線下銷售網絡,蔡雪忙得不亦樂乎。

盡管才二十幾歲,但蔡雪在上海見過大世面,是個“點子大王”。

——二〇一六年,蔡雪先後赴日本、韓國和歐洲等地考察學習,並參加了吉林省青年農場主培訓班。

——二〇一七年開始,蔡雪嘗試以水稻文化為主題,發展觀光農業。采用二十四小時物聯網全程可追溯體系,結合稻田觀光、水稻文化、農事體驗等環節,向現代化的稻田綜合體目標前進。

——二〇一八年,舒蘭市農豐水稻專業合作社理事長蔡雪與香港中港安全食品協會建立“有機水稻種植合作基地”,讓“一畝田”私人農場項目進駐香港。

——依托父親的舒蘭市吉米糧食有限責任公司,蔡雪建立了“公司+基地+農民”的經營模式,讓每戶社員平均增收六千多元平均為每戶農民創造工資性收益一萬多元。

經過五年的發展,蔡雪的農豐水稻專業合作社擁有土地七千畝,涵蓋兩個鄉鎮的四個村,帶動了一百四十六位村民就業,發展成為集新技術推廣、稻米加工、銷售於一體的專業合作組織。“三蓮”牌有機大米也由單一品種發展成有機稻花香、生態長粒香、珍珠米和雜糧等系列產品。

如今,隨著蔡雪知名度的提升,來舒蘭調研考察的人越來越多,交流、演講越來越多,但是蔡雪做好大米、賣好大米的初心依然不變。

被全國婦聯授予“全國巾幗建功標兵”榮譽稱號,入圍第十一屆“全國農村青年致富帶頭人”名單,成為首屆吉林市“十大農村創業創新明星”……蔡雪厚厚的榮譽簿上不斷增添新的篇章。

站在新的起點,蔡雪給自己定了一些“小目標”:做好電商,組建專業的營銷團隊,發展好家庭農場。時間過半,任務完成亦過半,北京、上海、昆山、杭州、寧波、香港,數萬公裏的飛行距離,“空中飛人”蔡雪從不喊累,全身心的付出換來的是雪片一樣的訂單。蔡雪揮灑著汗水,譜寫著一曲青春之歌。

蔡雪的雄心可不只在舒蘭。她知道,吉林省是農業大省,是著名的大“糧倉”,地處世界“黃金玉米帶”“黃金水稻帶”。金黃的稻田裏,有著她的夢想,也有著她的藍圖。

天漸漸亮了,霧氣愈發濃重。鳳凰山青黛色的輪廓退到了遙遠的背景中,與天色融合一體。溪河水汩汩流淌,沈默、堅韌。秋蟬累了,停止了嘶鳴。螢火蟲也累了,隱身在晨光裏。仲秋的早晨寧靜而熨帖。

蔡雪一人走在田埂上,不知疲倦。她清瘦的背影像一棵飽滿的稻穗。看著夜色漸漸褪去、天光漸漸變白,蔡雪的心裏充滿喜悅。從北京回到舒蘭,她心裏的夢愈加清晰了。

蔡雪俯下身來,撫摸著隨風舞蹈的稻穗,稻穗爭先恐後回應她的撫摸,與她喃喃私語。蔡雪聽得懂它們在說什麼,她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的,這種懷抱著收獲的踏實感覺,就是幸福。

晨曦裏,金黃的稻穗隨風搖擺,遠遠看去,像一片金色的海洋,不,比波濤洶湧的大海還要壯觀。滾滾稻浪將大地染成一片金黃,將天空染成一片金黃,這殷實的、蓬勃的、浩蕩的金黃,向蔡雪呼喊著成熟的喜悅。田野裏,彌漫著稻子的馨香。聰明的鳥兒已經捷足先登了,它們在稻田裏撿食脫落的稻粒,用尖尖的長喙撥開沈甸甸的稻穗外殼,潔白的米粒躍然眼前。

遠處,數十輛聯合收割機整齊地停放在路旁,穿著制服的駕駛員正忙著出工前的檢測。蔡雪知道,充實而繁忙的一天,又開始了。

…………

(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1年10期)

李舫

出生於吉林省長春市。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文藝學博士。人民日報海外版副總編輯,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

有作品、評論數百萬字,作品散見於《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人民文學》《十月》《鐘山》等報刊。擔任“五個一工程”獎、中國電影華表獎、中國電視金鷹獎、魯迅文學獎、中國兒童文學獎、徐遲文學獎、豐子愷華語散文獎等獎項評委。代表作有《春秋時代的春與秋》《在火中生蓮》《沈淪的聖殿》《飄泊中的永恒》《千古斯文道場》等。編、譯、著作四十余部,其中著作有《魔鬼的契約》(商務印書館)、《在響雷中炸響》(三聯書店)、《紙上乾坤》(人民文學出版社)、《自在心靈》(長江文藝出版社)等。擔任中國文學“絲綢之路”大型名家精品文庫主編(中國出版集團商務印書館、華文出版社);擔任紀念改革開放四十年特輯《見證》主編(商務印書館);擔任新世紀散文精品文庫“觀天下”主編(人民日報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