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夢裏，我夢到自己參加今年的陜西高考。第一門語文，其他事兒記憶不深，就記得今年高考作文我寫不出來，特著急，最後直接因為交卷的時候我還沒寫出來作文，而從夢裏給嚇醒了。
直到用涼水洗完臉，我才緩過來，我這都大學畢業十來年了。上班路上，我一直都在想，這算噩夢吧，預示著什麼，以及今年高考作文是個啥。
跟公布往年高考作文的時間一模一樣，今年的陜西高考作文可算出來了。
■ 2021陜西高考作文題目
如果是機靈一點的媒體小編，會在官方微博上從一早就開始跟大家互動，一會兒高考作文要出來了，你期待嗎？要不要來聊聊自己當年的高考故事？更機靈點兒的，等高考作文一出來，除了告訴你今年作文題目是啥之外，還會多問一句“你怎麼看？”
說實話，我能怎麼看？我快被這事兒煩死了。
談論高考作文，就像發生在全國參加過高考的人身上每年一次的精神腹瀉。
互聯網時代，每個人都在努力扮演著緊跟時事的弄潮兒。
只要你還用著微博、微信、快手、抖音，你就能看到無處不在的人都在談論高考作文。哪怕你中午去樓下吃個油潑面，隔壁桌的人都在興高采烈眉飛色舞地談論高考作文，從寫作技巧進而回憶起當年自己參加高考時的作文題目是什麼。
“有點背不住了，煩躁極了。開了一天會。”媒體工作十幾年的朋友跟我吐槽，高考前幾天，部門開會，領導意氣風發表示能不能在常規報道之外整點活兒？做點策劃啥的。
一堆人紛紛獻計獻策，絞盡腦汁，有人說弄個重寫高考作文征文比賽，弄幾個評委，再整點兒獎品。另一個同事講，字數太多費事兒，弄個微作文，找點段子手，到時候加標簽，熱熱鬧鬧，美滋滋的。我有一計，第三個同事站了起來，找高中老師來解讀今年的高考作文。話沒說完，第四個同事覺得請知名作家寫高考作文是個絕妙主意……
“第一次提到這些策劃角度的時候，曲江的房價才3000多”，朋友總結了一下。
一點轍都沒有了，今年重復去年的，去年重復前年的。往事越千年，年年都一樣。開會過程冗長無趣，我翻開工作日誌一查，專門看往年高考作文策劃，歪歪斜斜每頁上都畫著各種圈圈叉叉，墨疙瘩、詩句摘抄以及簡筆畫小動物，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大半天，才從字縫裏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十三個字是“人類的本質就特麼是個復讀機”！
上微博搜搜，想看看有什麼新點子，發現本地媒體小編至少換了三茬兒，但每年提到陜西高考作文，策劃案以及句式都差不多一樣。
我說你等等，給他發了一篇王小波寫的《有關“給點氣氛”》，然後我被朋友拉黑了五分鐘。
生活太復雜了，朋友們！你壓根也弄不明白，就像好好一個人，忽然成了微商，好好一個人，活蹦亂跳的，忽然在這一天，開始問你，今年陜西高考作文知道是啥嗎，繼而開始跟你分享寫作技巧以及回憶當年自己的高考作文寫作得失。
這當然不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唯一能看懂的只剩下高考作文。
老哥抽一口煙，目視遠方，緩緩說到，為什麼要聊高考作文？看過《西遊記》吧。孫悟空保著唐三藏上西天，路遇大小妖怪，不管打得過打不過，是不是得先說一句，俺老孫當年大鬧天宮，手提兩把西瓜刀，從南天門一路砍到蓬萊東路，來回砍了三天三夜……不好意思，我這知識都學雜了。但道理是一樣的，你品，你細品。
沒有人永遠十八歲，但總有人會偶爾困在十八歲的夢境裏。
就像有人聽郭德綱的相聲能入眠一樣，有人會因為夢到寫高考作文而從夢裏被嚇醒，比如我，或者其他人。
你隨隨便便就能從網上搜到大量的病例，來佐證這個事實。
長久以來，有無數人在互聯網上聲稱自己夢到了在寫高考作文，這些夢境出現在論壇、貼吧、微博、豆瓣，還有知乎。
老話說，何以解夢？唯有周公。但我們潛意識裏那些關於寫高考作文的經歷，再牛的電子周公也顯得無力。不管你在夢裏把高考作文寫完了、沒寫完、寫跑偏了、得了滿分，周公都給你一句，朋友，甭管寫沒寫完吧，這說明你人生到了轉折點。
解夢到最後，電子周公順道還建議你，如果夢到寫高考作文了就記得去買點彩票，很科學，沒寫完的、寫完的，不會寫的……要買不同的號。
有時候我都懷疑每個人就像手機一樣，被提前預裝了某種程序，十八歲以後開始運行，觸發機關是高考作文。
有人喜歡談論2007年的陜西高考作文，因為覺得親切，仿佛聽到了鄉音，因為這是一場由瓜皮引發的討論。
瓜皮雖然聽著親切，但有人覺得2012年船主與漆工的故事才是真的絕。就像你跋涉深山，遇到了一個禪師，給你解開了人生的困惑。
有人說，我那年高考作文寫跑題了。出了考場才知道幸存者偏差是什麼意思。
當然，這裏面有的人可能程序出了問題，新世紀第二個十年都過去了，人類從PC端挪到手機端，菊花從植物變成器官，開車都不是以前你知道的那個開車了。竟然還有人深情朗誦陜西2015年的高考零分作文，寫不了父親高速路上開車打電話的主要原因是，他爸別說沒有車，連高速路都沒見過。
高考零分作文的傳播者以及信徒比討論高考作文本身還要招人煩，總讓人覺得進化論在他們身上是不是跑偏了。就按這篇作文邏輯來講，寫本偵探小說的是不是得弄死幾個人才行？
有夥計說，聊高考作文，就是聊與青春有關的日子。
當我十八歲坐在高考考場，寫下語文作文的第一個字的時候，腦海裏只有一往無前的勇氣跟對未來的無限向往。
我說，奧斯卡·王爾德描述什麼是青春，說青春就是燙疼過的孩子仍然愛玩火。但所有人都知道玩火尿炕。我就覺得我越來越不愛聊高考作文了，一個原因是高考作文一出來，媒體什麼新的策劃都沒有，瞧著挺沒勁的。
當然最主要是我變得不那麼年輕了，青春故事乏善可陳。沒那麼多可懷戀的。
每年看到高考作文，看到那些熱烈的討論，就像有人摁著你，跟你說，你的青春沒有啦！你問喪鐘為誰而鳴，它就為你而鳴。叮！噹！teerererer嗒！嗒特呤叮嗒呤叮嗒……
夥計又說，你最後這句，我聽出了於謙老師的睡前習慣了，沒有吃下去十斤幹炒黃豆喝完三盆涼水，發不出這麼肆無忌憚的聲音來。
高考作文是什麼我壓根就不關心，把今年的作文寫成個滿分，我又不能進清華北大。我就喜歡這麼個氛圍感，你看看生活，夠他媽累了。每年我可就指著高考作文透一口氣呢，當我坐下跟人聊這個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又是個年輕人了，快樂就會一直持續下去。高考作文不能趕走房間裏的絕望，但至少可以趕到角落裏。
我說你這麼一說我就悟了，生活的本質就是這樣，既擺脫不了，也征服不了。但幸好能坐下來聊聊高考作文。
所以，高考作文就是夏夜裏浪子們烤肉攤上的冰鎮9度，入口談不上好，但幾瓶下肚，每個人眼裏發出光，氣氛會變得熱烈起來，它能讓你忘記挫敗的打工生活，重新變得像十八歲那樣開始幻想光明的未來。盡管明天酒醒以後，還有貸款要還。
作者 | 陳鏘 | 貞觀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