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墳墓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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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余年的歷史長河裏,長城目睹過戰火狼煙,聆聽過商隊駝鈴,見證了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激勵了全體中華兒女浴血抗戰。它像一本厚重的史冊,書寫歷史和今天;也像一位孤獨的老人,需要後人精心呵護。

風沙吹老歲月

下著小雨,61歲的尹成武鎖上家門,陪記者來到山西廣武明長城2號段1號樓前。只見敵樓上有幾道深深的裂痕,上部用鐵圈、鋼筋箍著,樓頂已經漏雨,曾用來擋雨的彩鋼板掉落一地。

這是山西廣武明長城2號段1號樓。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學濤攝

“這個敵樓很危險,3年前就上報了,但經費下不來,可能現在顧不上它吧。”說完,尹成武眺望遠方,3號段上2個敵樓已得到搶修,還有2個亟待修繕。

從1979年至今,尹成武已當了40余年的長城保護員。“你觀察長城吧,一天比一天瘦,有的墻體頂部已不到10厘米。”

長城,分布於我國15個省區市,總長度超過2.1萬公裏。

它像一條巨龍,在茫茫群山間蜿蜒前行,越過山巒,穿過草原,深入荒漠,時隱時現,默默無語。漫長的歲月侵蝕著它的身軀。目前,長城墻體遺存保護較好點段僅占12.3%,而占總數51.2%的點段僅存痕跡或徹底消失。

在甘肅省敦煌市玉門關附近拍攝的漢長城當谷隧遺址,因風沙侵蝕烽燧露出“紅柳夾沙”的夯土層。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郎兵兵攝

這是一場文物與時間的賽跑。

多地受訪對象表示,現在長城面臨的最大敵人來自大自然——雨雪、風沙、雷電、地震,並受西北氣候暖濕化影響,有進一步惡化的趨勢。

嘉峪關絲路(長城)文化研究院長城保護研究所所長張斌說,嘉峪關以前的年降雨量是80多毫米,從2017年開始逐漸增多,加上水庫對小氣候的影響,愈加濕潤的氣候不利於土遺址的保存。“2019年,光禿禿的戈壁灘變成綠綠的一片。今年,祁連山雪頂比往年白,說明降雨量在增加。”

位於寧夏鹽池縣明長城遺址部分被黃沙侵蝕或淹沒。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趙倩攝

近年來,甘肅省山丹縣境內長城因自然原因倒塌七八處,這讓縣文體廣電和旅遊局副局長張靂感到不安。目前當地仍有近六成長城存在倒塌風險。

陜西省榆林長城也受到氣候變化影響。榆林市文化和旅遊局副局長任強說,以前當地年降雨量是400毫米,現在上升到600毫米左右。榆林長城約占陜西省長城的九成,現存基本為明長城,很多戰國秦長城已消失。

記者在榆林市榆陽區明長城紅石橋鄉段看到,這裏的長城均為土遺址,受雨水常年衝刷,已成為斷斷續續的土坎、土包。在長城一側可以看到幾條雨水衝溝,淺的有三四米,深的達10米。

陜西省榆林市榆陽區明長城紅石橋鄉段。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楊一苗攝

榆陽區文旅文廣局文物辦工作人員王軍說,榆陽區有戰國秦長城和明長城遺址一共256公裏,其中,168.8公裏的明長城,還剩50.6公裏,而87.2公裏的戰國秦長城,只剩3.4公裏。

曾經黃土夯實了城墻,如今風沙正在吹老歲月。

嘉峪關以其雄渾氣勢和壯美風景,成為絲路古道上一張閃耀的長城名片。同樣一段城墻從景區內外看卻高度不一。景區內的墻體高3米,是將底部2米沙子清理後用於展示的。而另一側,沙子未清理,墻體僅露出1米左右。城墻邊的壕溝已被沙土填埋,但為了展示,文物部門特意清理出一段,幾米深,用玻璃圍住。

在甘肅省嘉峪關市拍攝的嘉峪關關城南側夯土城墻。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郎兵兵攝

“據不完全估計,嘉峪關長城在600多年的時間裏,消失了四分之一。”張斌說。

地震、雷擊對長城的破壞最為致命。甘肅省山丹縣位於祁連山地震帶,2003年發生的地震,導致長城保護員陳興盛巡護的長城段中有5至6段發生倒塌,其中16號烽燧倒塌了三分之一。遼寧省錐子山長城大毛山段6號敵臺,在2012年經過一場大雨,又遭到雷擊後,一半建築已經損毀。

近日,記者奔赴長城沿線的遼寧、河北、北京、山西、陜西、寧夏、甘肅7省區市,在萬余公裏的行程中,處處聽到來自基層的憂慮。

河北省秦皇島市海港區城子峪段的一處長城敵樓出現裂縫。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高博攝

“2019年春天,遊鄉口一個敵樓在報修繕方案的時候,坍塌了。”河北省遷西縣文化廣電和旅遊局一位負責人說。

缺水的憂傷

長城沿線保留下2000余座關堡。這種過去軍隊安營紮寨的地方,是長城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也是極具特色的民居村落,有的被住建部評為中國傳統村落。

山西省大同市新榮區助馬堡村就是其中之一。

助馬堡。袁建琴攝

4年前,村民自豪地在南門外立了一塊介紹堡子的碑:助馬堡是明長城山西段著名的屯兵官堡之一,嘉靖二十四年遷址重建於此,隆慶六年建助馬堡馬市,經萬歷年間擴建、包磚、完善配套,形成現有“日”字形規模,與鎮羌堡、拒墻堡、拒門堡並稱“塞外四堡”,明清時期享有“金得勝、銀助馬”的美譽。2016年被住建部評為中國傳統村落。

助馬堡馬市遺址。袁建琴攝

兩年前,南門樓得到修繕,保存下大片精美磚雕。兩根石旗桿矗立在一條街邊,一根已折斷,另一根上還能辨出“顯忠遂良”四個大字。殘存的鐘樓墻體上出現道道裂痕,但磚石堆砌整齊劃一,彰顯著上乘的工藝和質量。這裏有日軍侵華的痕跡,也保留著郭北宸烈士的故居。

助馬堡南門上的磚雕。袁建琴攝

“白面、大米、豆面、蓧面……”小商販從喇叭傳出的叫賣聲激起村裏土狗一陣狂叫。村中部分水泥路已壞,車輛經過塵土飛揚。路燈由離鄉村民捐贈,臨街的不少老房子鎖著門,不時能看到“墻體危險,註意安全”的提示牌。村裏沒有學校,幾乎看不到嬉戲的孩子和年輕人。

當繁華落盡,當年戍邊將士、工匠、商人的後代繼續生活在堡內。在古老與現代的對視中,年輕人走出村莊追求更好的生活,老人們在堡內守望這個並不富庶的家園。目前只有約三分之一人口常住助馬堡。

助馬堡。袁建琴攝

中午飯點,一位大爺從街上一個接水點一桶一桶往家提水。下午1點後村裏將不再供水。在不少鄉村早無用武之地的水桶水缸,在助馬堡卻是家庭必備。

這座古堡充滿缺水的憂傷。

69歲的解根喜是村裏的放水員。他每天要把澄沙水從井裏往蓄水池抽3次,才能在11點至13點間集中放一次,每月有500元工資。離水源較遠的農家,夏天有時候一連幾天沒水。

雖然從小就離開家鄉,在大同市工作的邊玉卻為助馬堡的水操碎了心。經過多次打報告溝通,一口新井正在打造中。“盼望建一座水塔,這樣能實現24小時供水。”

邊玉的祖上是從山東來戍邊的,到他這輩已是第12代。如今,不少族人已離開助馬堡,他的老母親還在堡內生活。

“只要條件好起來,堡子就不會空。”邊玉樂觀地說,助馬堡空氣好,能養雞種菜,他計劃退休後夏天回來住,已有兩戶在外居住的村民回鄉翻修老房子。

從東門走出助馬堡,危險的堡門已得到搶修。今年正月,東門上方掉下幾塊磚差一點砸到行人。

回首望,這座滄桑的古堡和一座座上鎖的老宅院是否也能幸運地得到修繕?等來歸鄉人?

回答這一問題,關鍵在於能否解決好民生與文保的衝突。

作為文保單位,除本體不能隨意拆建外,長城關堡還劃定了保護範圍和建設控制地帶。在其中搞房屋翻建、水電暖等工程建設需要做規劃並審批,這部分資金成為問題。

孤山堡是陜西府谷縣的一座明代關堡。歲月長河裏,這裏曾孕育出不少忠臣名將,至今仍流傳著佘賽花與楊繼業的愛情故事。

“甲士解鞍休戰馬,農兒持券買耕牛。”明代三邊總制楊一清巡視孤山堡後,曾賦詩寫下軍民生活的景象。幾百年後的今天,長城與民生卻發生了碰撞。

67歲的張憨看護孤山堡已有40年。他住在關堡1000多米外的新村,雖然和堡內居民同屬一個村,卻過著不同的生活:他家用上了暖氣和衝水廁所,水不會斷,房子壞了可以翻修。但堡內村民依舊用旱廁,燒煤取暖,時常斷水,並面臨“房子塌了也不能建”的窘境。

村民兼長城保護員張憨在講述孤山堡的現狀。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楊一苗攝

“自從堡子成為省保,150米的建控地帶內一切建設行為都要經過審批。”張憨說,在這種情況下,冬天水管凍住沒有水後,只能買水;老百姓用不上暖氣,只能燒煤。最關鍵的是,自2017年至今,村裏再沒有修過房子。

老張覺得文物與生活可以共存。但誰去盡最大努力破解這一矛盾?

借助無人機,從空中俯瞰,長城一側良田萬頃,另一側戈壁荒灘。越是靠近甘肅省山丹縣硤口村,長城受人為影響越大。城墻上多個“窟窿”是20世紀60年代村民把城墻當院墻使時挖開的“門洞”,方便出入和放牧。

36歲的方偉在長城腳下長大。9年前,他誌願成為長城保護員,巡護硤口村範圍內的長城。兩年前,他成為村黨支部書記。這促成了一件他一直想幹而沒有幹成的事情——讓農家宅院從長城上剝離。

通過召開村民代表大會和反復做工作,村民們的文物保護意識逐漸增強。同時方偉向縣裏申請的農村特色風貌改造項目通過,每戶獲得一萬元補助進行房屋改造。截至2019年年底,75戶宅院全部從城墻上分離,移到20米開外。

硤口村常住人口僅62人,平均年齡在60歲左右。全村有12萬余畝的夏季草場,養殖小區也已建好。

方偉還在長城兩側種植了1.16萬畝的杏林,既是防風林,也是經濟林,他相信,“樹活了,長城就活了。”

一方窯洞一張床

在守護長城的大軍中,張鶴珊大名鼎鼎。

打開抖音賬號“守長城的老張”,“為什麼說萬裏長城永不倒?”“長城垛口為啥是斜的?”“最窄的長城什麼樣?”“敵樓內部生活設施”“你知道長城門窗是咋設計的嗎?”“墓向東南,遙望故鄉”……豐富的知識、幽默的話語,為他贏得了36.3萬粉絲。

誌願者張鶴珊。(受訪者供圖)

有網友誇他是半部長城史、無價之寶,有人留言要跟他一起去守長城,還有網友心疼他清理雜柴辛苦,特意送去72副手套。

今年66歲的張鶴珊守護河北城子峪長城已有43年。其間,他出版了圖書《長城民間傳說》,被評為國家優秀文物保護員,成為跟長城密切相關的省級民俗類非遺“逛樓”的傳承人,接待過36個國家和地區的到訪遊客。

老張頭是如何從高中文化的農民成長為長城土專家的呢?

9月6日,雨。張鶴珊罕見地沒有去巡查長城,而是在家讀《中國皇帝全傳》,屋裏還擱著《中國皇後全傳》《中國宰相全傳》等。“長城修建離不開他們,我得充電呢。”

張鶴珊與長城的緣分悠久。16世紀,名將戚繼光重修拱衛京師的薊鎮長城,工程浩大,特意從浙江、山東、福建等地調來精兵強將。張鶴珊的老祖宗就是其中之一。他們在異鄉定居,成為長城後裔,到張鶴珊已是第16代。

小時候,張鶴珊最盼清明節的“逛樓”活動,人山人海,每到一座敵樓,大人們就會給小孩炒桃仁、炒黑豆等好吃的。這裏的敵樓按姓氏命名,有“張家樓”“王家樓”等。孩子們在裏面“藏貓貓”“抓特務”,玩得不亦樂乎。

張鶴珊從23歲起開始義務守護長城。那時候有村民到長城上挖藥材、翻蠍子、放羊,把長城破壞得千瘡百孔。他就前去制止,村民們罵他多管閑事,還聯合起來給他下套、威脅他。

“我保護長城就是要把人為破壞降到最低。那時我在村裏最沒人緣。”直到2003年,秦皇島市在全國率先成立長城保護員隊伍,張鶴珊成為全國首批長城保護員,終於有了正式身份。

張鶴珊。(受訪者供圖)

如今,他依舊看護著6公裏長城,只要天氣允許,每天都去巡查。

但一個月只有500元補貼。

“希望長城保護員納入公益性崗位管理,執行最低工資標準,這樣可以維持生活,有了隊伍就可以將文化延續下去。”張鶴珊說。

2006年,國務院頒布《長城保護條例》,明確提出建設長城保護員制度。15年來,這支6000余人的隊伍成為長城保護最前線的生力軍。

國家文物局副局長宋新潮說,從近年來的實施情況看,長城保護員履職盡責的情況較好,充分發揮了其作為保護前哨的重要作用,有效避免了長城大規模消失的狀況。

然而,這支隊伍待遇偏低、老齡化特點突出、工作狀態參差不齊。

國家文物局2016年制定的《長城保護員管理辦法》明確規定,長城保護員的補助“參考當地最低工資標準,由當地政府財政承擔”,但記者走訪發現,真正能達到當地最低工資標準的僅北京、秦皇島市的個別地區。其他大部分地區的補助都在每月500元以下,較低的每月僅100多元,還有個別地區發放衣服、手電筒等代替補助。

隨著時代發展,為了更好地看護好長城,有的地區派正式文保員到茫茫戈壁,有的通過購買服務巡護長城,有的則使用無人機巡查。

蔚藍色蒼穹下,曠野寂靜無聲,斷壁殘垣的漢長城訴說著絲路古道的歷史滄桑。58歲的張建軍和55歲的陳萬英夫婦守護著一座黃土夯築的古城遺址和一段長約2公裏的長城。這裏距離甘肅敦煌市90公裏,這座古城遺址是漢代儲備糧秣的倉庫,是世界文化遺產玉門關遺址的重要組成部分。

文保員張建軍。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郎兵兵攝

這種“與世隔絕”的堅守,他們已經堅持了9年。

從2012年的一方窯洞、一張床、一口井到現在的新房、監控設備、擴音設備、通電、通網、通自來水,張建軍感到很滿足:“待在這裏要學會享受孤獨。”

陜西府谷縣從去年開始購買府谷縣長城保護工作站的巡查服務。67歲的劉東厚是負責人,他手下有13名巡查隊員,平均年齡三十七八歲,每人每月2000元。他們沒有節假日和周末,編成2個巡查隊,4天走完一條線的全段。路上餓了就拿方便面、玉米充饑,只有到了鄉鎮才能吃上碗面。

陜西府谷縣長城保護隊的隊員們正在巡查長城。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楊一苗攝

“住在荒坡上,工作辛苦枯燥,去年走了4個。”劉東厚說,他現在聽說誰家有待業青年,就一家一家上門找。

秦皇島市三道關石砌長城如遊龍巨蟒從崖頂逶迤而下,直插谷底,又依山背奔騰而上,形成“長城倒掛”的勝景。這樣近75度的坡度,給巡護出了難題。

就在記者眺望間,一架無人機騰空而起,片刻後便傳回清晰的影像。34歲的長城保護員張鵬說,無人機巡查長城既無死角又節省時間,將相關信息輸入數據庫後,還能清楚看到長城的變化。

文保員張鵬。(受訪者供圖)

有一次,他發現有人非法盜挖長城文物,便一邊向上級報告情況,一邊運用定位軟件呼叫其他保護員前來增援,只用幾分鐘便將盜挖者現場控制。

因為用科技手段巡護長城,張鵬被稱作“長城保護員2.0版”。“我特別珍惜、看重這個身份。”他說。

“素顏”修繕

甘肅省山丹縣新河驛段長城與公路並行。記者沿著河西走廊驅車行進,只見長城矗立在戈壁灘上,墻體方正整齊,與群山、戈壁相互融合,景象蔚為壯觀。這段長城全長17公裏,2017年修復約4公裏,有圍欄圍護,防止羊群和遊客隨意攀爬,向外延伸的保護範圍則用界樁明確標示。

文物部門對長城的保護正在日益加強。

除架設保護圍欄、安裝保護界碑、劃定保護範圍外,各地還結合自身特點,采取有效措施保護長城。

嘉峪關從傳統保護發展到科技保護。他們配備了巡邏車、無人機,每月把長城沿線拍一遍,巡檢整體情況和周圍環境變化。嘉峪關市還在關城古建築上安裝風速儀、傾斜儀,並在墻體內置裂縫儀、沈降儀等,將每年的監測報告上報國家文物局,並針對隱患,進行人為幹預。

在甘肅省嘉峪關市拍攝的嘉峪關關城。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郎兵兵攝

山海關變被動保護為主動日常維護。每年投入100余萬元,文物部門在春、秋兩季進行病害排查,避免小病成大病,造成大面積坍塌。

陜西榆林市政府協調解決歷史遺留問題,將現代墳墓逐步遷出長城本體及保護範圍。例如,近兩年榆陽區政府出資591萬元,從牛家梁林場明長城走馬梁1段、2段,遷移了361座現代墳。

記者從國家文物局采訪了解到,《長城保護條例》實施以來,中央財政安排長城文物保護專項資金累計超25億元。“十三五”期間,國家文物局共批復長城保護項目156項。

國家文物局副局長宋新潮說,修完以後像沒修一樣,要“素顏”,這是化妝的最高水平,也是修繕的最高水平。就是說,修完以後要保留它的歷史滄桑感,讓它和原本的自然環境融為一體,同時不讓病害再發展。

“要做到這一點,得有足夠的人和錢,而且開方子的不是江湖郎中。我們現在能動手的專家極少。”宋新潮說。

對此,65歲的箭扣長城修繕工程技術總負責人程永茂持相同看法。他從事長城修繕已有16年,現在手下有20余名好瓦工,大都50余歲,眼瞧著隊伍變老,卻毫無辦法。“工作又苦又累,現在學瓦工、木工手藝的特別少。”

由於長城大多建在高山上,登山是工人們面臨的第一個挑戰。程永茂的隊伍爬上長城最快也要1小時20分鐘,早晨帶上饅頭、包子、熱水上山,午飯就在長城上湊合一頓。在具體施工中,長城磚每塊重達22斤—25斤,需要用雙手來砌,並且長城墻體大多不在水平面上,砌築時得找靈感,靠眼睛觀察。

程永茂。(受訪者供圖)

“老工人如果1分鐘能砌一塊磚,新來的可能10分鐘也砌不了一塊。有基本功的瓦工也需要適應,最起碼得鍛煉2個月。”程永茂說。

2016年,遼寧省錐子山長城小河口段修繕引發輿論高度關註後,“破壞性修繕”長城的現象已得到遏制,但“不敢修、怕修壞”的“畏修”心態也日益凸顯。

相關人士告訴記者,現在國家文物局批復長城修繕非常慎重。一次批復修繕4個敵樓加4段城墻算是多的,而一般搶修就批復一個敵樓外加幾十米的墻體。

“長城人家”說不

山西明長城寧魯堡至八臺子段附近,有一座殘缺嚴重的哥特式建築風格的天主教堂。東西方文化交相輝映,使其成為一道獨特的文化勝景。遊客戈振國特意讓記者幫他拍照留念。

70歲遊客戈振國。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學濤攝

這個70歲的老人獨自騎車從內蒙古來到山西,已經看了3天長城。“現在退休了,就想遊遍祖國的山山水水。長城堅固、強大,古人真了不起。”

近年來,長城旅遊方興未艾。嘉峪關市文化和旅遊局副局長李進賢說,隨著“絲路遊”火爆,近10年來,嘉峪關遊客接待量和旅遊收入平均增幅都在22%以上。

坐飛機抵達甘肅蘭州後,湖北高校大學生馬向怡和閨蜜轉乘動車,開啟一路向西的旅行。馬向怡喜歡看有關絲綢之路的書籍和紀錄片,現在踏上絲路古道,就想親眼看看雄偉的嘉峪關,感受中華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

旅遊業的發展帶動了“長城人家”脫貧致富。遼寧省葫蘆島市綏中縣西溝村就是一個典型。這個因修建長城而誕生的村落,位於冀遼交界的錐子山長城大毛山段腳下,常住人口約500人,已入選中國傳統村落名錄。

2007年,村民葉德岐開了第一家農家樂。每到節假日,家門口就變成了擁擠的停車場,一年能賺十五六萬元。十余年來,在葉德岐的帶動下,村裏先後建起近20家農家樂,一年四季遊客不斷。

村民葉德岐,也是一名長城保護員。新華每日電訊記者丁非白攝

各種本地經濟也跟著“活”起來,脫貧戶還借此吃上了“旅遊飯”。靠賣“駱家小燒”一年增收十余萬元,村民老駱搬出了老房子;脫貧戶王殿山家的荊條蜜總是賣斷貨,一年穩定增收一萬多元;打工多年的葉德武夫婦回村開了家超市,靠賣土特產一年收入七八萬元。過去村裏的笨雞蛋要翻過山嶺拿到河北去叫賣,現在不出村12元一斤都不夠賣。

然而,遊客人數的增多、素質的參差不齊也給長城保護帶來壓力。

記者發現,在遼寧省錐子山長城大毛山段多個敵樓內,墻體遭遊客塗鴉,飯盒堆放成堆。長城沿線還有遊客扔下的礦泉水瓶、食品包裝袋等垃圾。

驢友扔在錐子山長城上成堆的盒飯。新華每日電訊記者丁非白攝

作為長城保護員,葉德岐每次巡護都要清理遊客的塗鴉,粉筆寫的能用抹布擦掉,但刻上去的字跡,卻無法清理。

時至今日,偷長城磚的現象仍未杜絕。葉德岐說,偷磚人專挑人少時拿,由於磚沈,一般就往包裏塞一塊。“有遊客偷磚被我看見了,說給我500塊錢讓他把磚拿走,被我拒絕了。”

山西大同月華池是長城上有名的袖珍小堡。一個女遊客站在一截斷墻頂部,旁若無人般吹著嗩吶,幾個遊客也往上爬去。而在月華池的腳下,不僅豎著圍欄、文保碑、“保護長城,請勿攀爬”的警示牌,還有專門供遊客觀光的塔臺。

遊客攀爬大同月華池。李文藝攝

“越出名的長城,遊人踩踏越多,損壞越嚴重,必須加強管護。”程永茂說。

在陜西榆林,記者遇到31歲的柳誠誌。他從去年5月開始,從山海關老龍頭出發,獨自有記錄地徒步長城,一邊撿拾垃圾,一邊通過自媒體平臺宣傳長城。

“一路走過來,刻字、亂扔垃圾是人們對長城的最大傷害。大家對長城的保護意識整體很弱,對它的了解和關懷很少。”柳誠誌說,應該積極推動以長城、黃河、大運河等為代表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校園、鄉村、社區。

長城是有生命的

長城從來不乏愛慕者。

20世紀初,美國探險家威廉·蓋洛全線考察、拍攝長城。近一個世紀後,英國人威廉·林賽重攝了當年長城探險者拍攝過的地方,講述它的百年變遷。

甘肅省山丹縣新河段明長城,一方碑刻記載了一段佳話。1998年,日本亞細亞文化國際交流會會長棚橋篁峰來山丹考察長城,熱愛之情油然而生。次年,以他為首的一個約60人的日本老年團帶著募捐款,主動參與到長城修復中。

明長城山丹段的一處紀念碑,它見證了1999年山丹縣政府與日本亞細亞文化國際交流會共同修復一處長城的歷史。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郎兵兵

中國本土保護長城的誌願者更是不計其數。有人發現破壞長城的行為主動舉報,有人現場監督長城附近施工,有人為全縣長城著書立說,還有人自掏腰包為長城保護鼓與呼。

56歲的袁建琴退休後,成為大同市長城文化旅遊協會會長。她帶領80余名會員撰寫公眾號推文宣傳長城,發展羊倌保護長城。天剛亮,她就開上自家車,帶上無人機和運動相機出發了,晚上經常整理資料到深夜。

她告訴記者,過去一年,她有330多天在跑長城,為此花費了15萬元。

在巡查長城中,袁建琴發現羊蹄子對長城破壞很大,一些攝影人為拍張好照片,甚至故意把羊群往長城上趕。她靈機一動,希望說服羊倌,化“敵”為友。通過耐心講解及送粽子、衣服、紅袖章等“暖心”活動,現在46個羊倌成為長城保護誌願者。

袁建琴(左二)在寧魯堡附近同施工人員聊羊倌。李文藝攝

記者跟隨她前往山西大同寧魯堡段考察長城,接近目的地時因前方施工無法通行。聽說我們是來看長城的,工人們七嘴八舌地提起寧魯堡的羊倌張根如,“老張常說,誰破壞長城,他就跟誰拼命。”

“長城是有生命的。什麼時候沒人再破壞它,我的目標就實現了。”袁建琴說,雖然現在人為破壞長城的行為少多了,但遠沒杜絕。

為給這一世界奇跡長久留檔,天津大學建築學院正在建立長城全線的圖像與三維數據庫。從2018年至今,他們已為5500公裏的明長城墻體留下數字化檔案,預計年底將完成明長城的拍攝。目前,他們已啟動拍攝漢、宋、北魏、東魏長城。

“我們這樣的拍攝就是超低空的遙感考古。當飛機在幾米到50米左右範圍內,每塊磚都能拍見,具有考古意義。”天津大學建築學院研究員李哲說。

近4年的拍攝過程中,他們摔壞十幾架無人機,即使是零下20攝氏度的天氣,仍然在長城上一坐就是兩個小時。

然而,一個個新發現讓他們覺得再苦再累也值得。李哲告訴記者,他們在河北秦皇島地區發現了突門,這是春秋時墨子記述的一種重要暗門類型,現在已非常罕見,體現了珍貴性和軍事智慧的傳承。此外,他們還了解了積薪堆在明長城上的間距、數量、類型等,搞清了在沒有手機的時代,古人如何傳遞信號。

“我們對長城的現有認知存在扁平化、同質化的局限。僅色彩而言,新發現打破了‘長城灰’的固有觀念,我們被具有景觀藝術魅力的長城深深震撼。對它每類要素、設施、特征的全線采集與統計,都充分感受到祖先的偉大。”李哲說。

多彩的長城敵樓。(李哲供圖)

在航拍中,李哲也發現長城的很多傷痕。他們正在做的數字化工作,將為長城建立數字檔案、監測病害發展、闡釋古人智慧,使長城價值得以延續。

未來,騰訊將與天津大學合作,把長城的全真三維影像通過手機或電腦展示給用戶。近5年來,騰訊已累計捐款3500萬元用於箭扣、喜峰口長城的修繕和提升公眾對長城的認知。

“希望通過數字技術和產品,讓公眾看到長城不為人知的側面。”騰訊基金會高級項目經理馬堯說。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