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蟒蛇追人咬人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山村|故鄉系列之一

文/余長城

1

大別山區的自然村落,其叫法與南北有所不同。南方的自然村落,可統稱為村;北方的自然村落,可統稱為莊;而大別山區的自然村落,則統稱為灣。

進入二十一世紀,在故鄉縣級民政局的村落命名上,一直致力於將“灣”改寫為“塆”,但似乎這種行政行為很難改變根深蒂固的傳統。如果查閱故鄉的電子地圖,我常會驚訝地發現,表述山村名稱的“灣”與“塆”混用——並不能做到統一,在其他省也是如此。

“灣”與“塆”,含義有所不同,作村莊名稱時,字典上只有“塆”字,但大別山區的民間將某某山村寫作“某某灣”已有上千年的傳統。我們是要遵守傳統修改字典呢?還是要遵從字典革新傳統?或者既不修改字辭典也不革新傳統,仍默認民間寫作“灣”字?

從感情上來說,我是不願將“灣”改成“塆”的。“灣,水流彎曲的地方”,自然可以借指山村;生搬硬套所謂的字典、辭典,而不顧及上千年的民間傳統,我打心底是反感且反對的。“塆,山溝裏的小塊平地”;從字面上來看,“灣”比“塆”更加美好、詩意,這符合楚國人的浪漫氣息。

灣——山村——的具體稱呼有數十種之多。我曾統計過新縣之山村命名,大抵有灣、窪、衝、山、河、崗、坳、嶺、溝、塘、潭、畈、墩、塝、窩、邊、口、關、橋、壇、窖、寺、家、堂、店、鋪、棚、樓、樹、林、壁、石、村、莊、圍孜···等等。窪,在新縣方言中,也寫作“(合水)”字(註:上合下水)。

2

我出生及成長的山村名叫東余家,即東余家灣,鄉下自治的建制村名叫神留橋村。神留橋村共有8個自然村,其中丁李灣入選中國第一批傳統村莊名錄及第四批中國景觀村落名錄。丁李灣成為名村繼而成為旅遊景區後,國家投入上千萬資金建設“丁李灣古村落博物館”,力求復古。該村的傳統古建築有七百年歷史。

神留橋村得名於一座古橋,橋身刻有“元大德十一年建”,至今也有七百多年。而我的山村東余家,至少已有一千多年了。能夠證實我的山村古老的,沒有建築,只有村口那棵需二人合圍的古柏。

神留橋在清朝時是一個保,自然不止8個山村;在明朝初期已有集市,稱神留橋集。1932年從光山縣析出經扶縣(新縣前身)時,神留橋保劃歸經扶縣。但也許原神留橋保下仍有一部分村莊劃歸光山縣,因為神留橋集市街一大半在經扶縣境內,一小半在光山縣境內。經扶縣解放更名新縣後,集市南遷到神留橋行政村的中心地帶前張窪灣,位於新修的大馬路旁邊,原神留橋集街則改名神留橋灣、光新灣,但光新灣隸屬光山縣潑陂河鎮東嶽寺村。

東嶽寺村有23個自然村,最大的自然村是余灣,也稱大余灣。相對來說,東余家也稱小余灣,兩個余氏山村在清代應該都隸屬神留橋保。解放後,神留橋村之所以僅有8個自然村,主要是因為丁李灣特別大,只有8個自然村的神留橋村的總人口與擁有23個自然村的東嶽寺村的總人口相當。丁李灣在當地被稱為“大灣”。

因此,在20世紀80年代,擁有三十多戶、一百六十多人的東余家並不算一個太小的山村,而是一個中等規模的自然村。然而在這個小山村中,卻分為上灣、下灣、小豆灣三塊。

3

在很久以前,至少在明朝,東余家灣並不叫東余家,而叫東魯。那時的東魯只是個小山村,只有下灣幾戶魯姓人家,卻擁有大量的山林和田地。

明朝初期,開國功臣、正三品將軍余思銘敕葬商城縣隆門裏——今余集鎮;因家族繁衍,他的兩個孫子遷往神留橋集定居,開枝散葉,始有余灣。再後來,幾戶余姓遷往東魯灣,居住在更靠近山腳的地方,於是形成上灣和下灣。下灣是較好的地方,有兩個池塘和一個水井。清朝時期,魯姓敗落,舉族遷走,東魯遂改名東余家。解放後,人口增長,上灣、下灣的宅基地不夠用了,於是又辟出一片宅基地來,稱為“小豆灣”。

20世紀80年代,東余家共有37戶人家,下14戶,上灣12戶,小豆灣11戶。其中外姓有四姓10戶,余姓27戶。

整個山村呈太師椅造型,靠山,坐西朝東;下灣緊鄰後崗、池塘,上灣靠近後山,小豆灣緊鄰前崗。後崗是西東走向,前崗是南北走向。下灣房屋依池塘而建,兩口池塘呈呂字形,一小塘一大塘,中間是曬谷場和水井;上灣道路呈F形,東西直道為三尺巷;小豆灣原本是個山谷,兩排房屋中間一條直路。

山村的中心是小塘,小塘右側靠近上灣及小豆灣出口處,建有生產隊的倉庫、會議室及打米房。山村的村口是大塘的兩個塘角,北塘角有一棵千年古柏,南塘角有一棵百年楓楊。塘埂外側另有三棵數百年古柏,塘埂內側是一排百年古柳,塘埂往南是隆起的前崗,山岡上有五棵千年古松。前崗臨南塘角的一塊被辟為打谷場,有一棵百年大栗子樹。山村還有一個打谷場,與大塘平行,在生產隊倉庫的對面,在很久以前也是池塘,那時三個池塘呈品字形。兩個打谷場是生產隊放映露天電影的地方,而曬谷場則是夏夜乘涼及春節舞獅、舞船或扭秧歌的地方。

流向大塘的水溝有兩條,一條是從後山經上灣流下來的,一條是從小豆灣的山谷流出來的。沒有水溝流向小塘,但小塘內有一個泉眼,與水井的泉眼差不多大,曾經居住過一只六十多斤重、小磨盤大小的烏龜。小塘的水也流向大塘,大塘的水流向稻田,稻田的水流向

小溪。大塘與小溪之間的稻田因坡度小,稱為畈子田,那一片地就叫田畈。

山村的梯田俗稱衝田,因為是由山衝辟出來的。主要有兩個山衝,一為後衝,一為長衝。後衝的山為我們山村所有,在兩個小山衝的合水處修有一座小水庫,稱後衝水庫。長衝的山林不屬我們山村所有,分屬大隊林場和另三個山村,其中一個山村隸屬相鄰的生產大隊。長衝很長,約有五裏,其下遊的梯田劃屬我們山村,最下的一個梯田約有十鬥,稱為一石田。

一石田的田缺(即泄水口)是河溝的源頭。在我的故鄉,所有的無名小溪都叫河溝。其實在很久以前,五裏長的長衝才是河溝的上遊。河溝流過古石橋(即神留橋)後,註入潑陂河水庫。解放後,在古橋的上方河段,因為修馬路建了一座新橋,於人民公社時期,神留橋村曾改名新橋大隊,1982年復名神留橋村。

因此,作為讀者的你可以想見我的山村:村前是一條蜿蜒的小河,村後是連綿的小山,整個山村被兩條山岡包圍。後衝水庫下還有另兩個小山衝,衝田劃屬神留橋灣所有,但兩側的坡地是我們灣的,為各家各戶的菜園,兩個小山衝被祖墳山隔離開來。

河溝的對面有一大片坡地,是由三個矮山岡開辟成的,呈W形,夏天時有風吹麥浪之景。那一片坡地名叫羊畈,但沒有人家養羊、放羊,生產隊也沒有羊。

4

生產隊有牛欄和豬圈。一片經常放豬的地方,名叫豬窪,在前崗和小豆灣往南。豬圈建在下灣,也建在我爺爺的門前那一大塊空地上。因為爺爺是山村唯一被劃為富農成分的,豬圈的糞蕩(即糞坑)最初選在爺爺的家門口,但是被從林場伐木回家的爺爺給填平了。牛欄建在前崗外側,有十幾頭水牛,其中三頭公牛,被稱為牯子。大牯子的牛角特別寬、特別長,戰鬥力極強。在人民公社時期,是沒有人敢偷牛的。

七十年代,山林中的豹子和狼幾乎絕跡了,只有極少數潛藏在離我們村二十裏外的深山區,每年大雪封山的時候才遊蕩到淺山區找食吃。冬天過後,山村的狗幾乎都被豹子吃完了,但金錢豹很少敢去攻擊水牛。大姑家所在的深山區,曾經有一頭豹子攻擊水牛,豹子被水牛頂死在牛欄中,水牛一動也不敢動,卻累死了。有一特別的物種叫驢頭貓,湖北人叫驢頭狼,常被大人用來嚇唬啼哭的小孩——“驢頭貓來了”。有一只驢頭貓冬夜曾到我們山村偷豬,被那戶人家趕跑了,母豬並沒有被咬死。在八十年代初期,每到黃昏,時常能聽到從十幾裏外的深山區傳來的驢頭貓叫聲,那叫聲有些像驢叫,聲音很長,很悠遠也很淒涼。

到我三四歲能跑的時候,便離開小腳太太的照護,時常跟著給生產隊放豬的奶奶去玩。2002年奶奶去世後葬在豬窪旁的山岡上,那一塊她經常放豬的地方。豬窪的山岡上有許多桐子樹,春天開著桐花,夏天長滿桐子。稍長大些,我們常摘了青青的桐子打仗,桐子打在身上可比油茶坨打在身上痛多了,桐油染在衣服上怎麼洗也洗不掉。分田地到戶後,整個豬窪及其山岡都被辟成了茶園,桐樹被砍伐殆盡。

跟隨奶奶放豬的時候,我便用眼睛去搜尋那些在田地裏幹活的人,人群中有我的母親、爺爺、姑姑。父親是泥瓦匠,長年在鎮上做工。生產隊總有幹不完的活,插秧、薅秧、割谷、挑擔,種地、鋤禾,耕田、犁地,集肥、運肥、施肥······生產隊積肥是常年都有的勞動,包括打秧草、鏟草皮、燒肥、漚糞等等,以致春夏秋沒有農閑。七十年代初,土壤貧瘠的畈子田還要搞雙季稻,早稻田的秧苗需籠罩在塑料大棚中。後來不搞雙季稻了,畈子田種一季水稻一季油菜。

上午、下午的勞作之間,生產隊員有十幾分鐘短暫的休息時間,稱為“歇畔”。歇畔時,男人們抽一袋旱煙,用麻桿點火,離家近的女人回家奶奶孩子,或打一點井水。爺爺有一根兩端包銅的旱煙管,多數村民的煙管則是簡易的竹根;煙管系一根裝煙絲的小布袋,故稱煙袋。

生產隊歇畔的規矩源出民間好客之“打尖兒”的習俗。某戶人家請人幹體力活時,上午、下午、晚上都要中間休息一會兒,請幫工者吃點東西,俗稱“打尖兒”。上午打尖兒稱“過晌午”,下午打尖兒稱“過晚上”,夜晚打尖兒稱“過夜”。常見的請人幫工——無論付不付費——有請人蓋房、打家具、打石頭、印土磚、燒窯等等,以及後來分田到戶後的割谷、挑稻、打谷等。

打石頭和伐木是兒童最愛看的勞動,僅次於看民兵打靶。在文化大革命時期,我們大隊居然有民兵營長,到1980年我上三年級時,那民兵營長的漂亮女兒和我同班。打靶似乎到文化大革命結束便消失了,因此我只在剛記事兒時看過一兩次打靶,因為年齡小而撿不到銅彈殼——可做口哨。靶上有一個人像,不知道是哪個反革命人物。大年三十那天,山村裏在大隊任職的幹部家裏放槍,很是威風。平常,我們很希望能發雞瘟、豬瘟、狗瘟,發雞瘟、豬瘟便可以吃到雞肉、豬肉,而發狗瘟卻能看到民兵隊伍成立打狗隊,滿村地追著狗打槍。也有人拿了步槍去打班鳩、麻雀,而我們卻只能用竹箭。

山裏最不缺的是石頭,花崗巖。我不知道打石頭是生產隊行為還是家庭行為,總之經常會有人打石頭,開山放炮,壯觀無比。一聲巨響過後,看石頭滾滾而下,許多樹都被石頭砸斷了,未滾下的石頭又被人推下山去。許多家庭都私藏了雷管、火藥,我父親也藏了幾支雷管。三月三鬼節,火藥可以炸鬼。又有人去潑陂河水庫炸魚,我跟著去過兩次。裝滿小鐵釘、火藥的插著雷管的酒瓶丟出去,一聲悶響,竄起丈高的水花,湖面上漂起一層白花花的魚兒,半死的魚兒還在掙紮。

多年後最心痛的是一棵大柏樹被伐倒了。那棵柏樹極大,雖沒有村口古柏那麼粗需二人合圍,但可肯定一個大人抱不過來。大樹快要被鋸斷時,用繩索拉樹的有十幾人,後來把樹幹推向池塘的也有十幾人。大樹倒地的那一刻,和被推入池塘的那一刻,場景比放炮和炸魚還要驚天動地,池塘中濺起的水花模糊了我一生一世。

我家也有幾棵古樹。一棵是池塘邊的柿樹,比木水桶粗,樹幹被雷劈空了;奶奶說裏面曾住有只蜈蚣精,飛天蜈蚣,能吃小孩。柿子極大,比大蘋果大梨子還要大,半數餵了烏鴉、喜鵲、八哥。還有三棵是栗子樹,在後山,那座山曾經是祖上的產業。爺爺家和八太家都有一木樓,其實就是用木板將房間隔成上下兩層,那木板都有一尺來寬、一寸多厚。完全可以用來打制棺材。

5

山村最美的自然就是群山,山多松樹、麻櫟樹、楓樹、油茶樹,砍柴的時候這些樹苗要修起來。每到春天,松枝吐蕊、麻櫟樹和楓樹長出綠葉,油茶樹結滿茶桃,杜鵑花滿山紅遍,有時還可采到蘭草花和百合花。空谷百合,使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美的震撼。若到秋天,楓樹葉變黃、變紅,還有葉子變紅的野柿子樹和一些不知名的樹、灌木,整個山林色彩斑斕。一種灌木上結滿小野栗,有些果已經炸裂開來,如果肯去采,一天可以采好幾筐,剝出十幾斤栗子來,正月裏可以用來待客。

麻櫟樹下最好長磨菇,金黃黃的,稱麻樹菇。麻櫟樹有三個名稱,又稱橡子樹、柞樹。其果實稱為橡子,可用來磨橡子豆腐。奶奶是做橡子豆腐的行家;多年以後,我回到老家縣城,滿城餐館去找橡子豆腐。麻櫟樹的樹葉叫柞樹葉子,在古代可以養蠶,現在也有,極少。秋天,背一只大竹筐上山去薅柞樹葉子和松毛,以做柴禾;每家都有一堆松毛和一堆柞樹葉子。生產隊分山砍下來的灌木柴禾,村民舍不得燒,挑到集上賣錢,或賣給燒窯的。公社體制廢除後不出十年,山林敗光了,身材修長的楓樹被人砍完了,粗大的松樹被人鋸完了,大麻爍樹被送去燒炭。最可惜的,山村前崗上那五棵千年古松也被人偷去了。

山林是鳥的天堂,鳥兒中最好看的是錦雞,其次是公野雞。公野雞也叫地雞,幸運的人能撿到地雞毛,和豫劇中武生、武旦頭上插的一樣長,我卻只撿到過母野雞的短毛。表弟親撿到一窩野雞蛋,七只,味道並不比家雞蛋好吃。

春天飛來最多的是班鳩,斑鳩於飛。斑鳩巢很矮,我們常去掏班鳩窩,捉小斑鳩回家去養,有一次我竟然在斑鳩窩捉回一只小杜鵑。幼鳥需要用蟲子餵;山村有許多麻地,麻葉上有許多卷葉蟲,一小會兒就能捉幾十只,讓幼鳥飽餐一頓。夏夜,時常聽到的鳥聲不僅有杜鵑啼聲,也有貓頭鷹的叫聲和啄木鳥的啄木聲。如果幸運的話,在山林中還可見到松鼠,可惜沒有人能捉到松鼠。天空中最常見到的是鷂子,看鷂子懸浮空中,一動不動,偶然一個鷂子翻身。如果再足夠幸運,便可以看到蒼鷹或雁陣,以及飛機。新縣有飛機場,有三架用來給山林打藥的飛機,天空中也常有戰鬥機拉出的白煙。最近距離地一次看飛機,是飛機飛過村口那棵古柏,似乎飛行員是來觀賞古柏的。

山中又多蛇,各種各樣的蛇,白蛇、青蛇、竹葉青蛇、黑蛇、灰蛇(土地蛇)、松黃蛇、三杠子蛇(可能是金環蛇)、蟒蛇······我曾和夥伴們追過一條蟒蛇,它身上的條紋是綠方塊,跑得比人快。弟弟等四人曾經拽過一條大蛇,把蛇尾巴拽斷了一尺多長,弟弟又曾在家裏拽過綿蛇。我曾模糊地看見過一條碗口粗的松黃蛇,騰蛇乘霧一般,飛過一丈高的籬笆,鉆入竹園。白臉楓樹條子好追人,也好與人比高,曾經有一條白臉楓樹條子與我比高,嚇得我魂飛魄散,卻沒有死去——傳說蛇頭高過人頭人就會死。在油茶樹上摘茶桃時,最怕迎面撞見竹葉青蛇,不到眼前根本看不到它。叔叔曾看見一條大蛇追兔子,不知是什麼大蛇。小時候在水田裏被水蛇咬過一口,半小時後腫包就消退了,我口中念念有詞——“水蛇咬個包,一邊走,一邊消”。鄰居曾捉過幾只兩頭蛇,送我一只,養在酒瓶中,被悶死了。兩頭蛇為黑色,尺許長,比筷子略粗,兩端各有一頭卻沒有尾巴,放在地下兩個頭都拼命地跑,結果跑不掉。八十年代有許多人專門捉蛇到供銷社去賣,我們沒有捉蛇的技巧,只有打蛇的技巧。也曾見過蛇交配,也曾見過蛇吃青蛙。

山林中還有狐貍。我曾跟一位老人去捉狐貍,狐貍洞在廢墓穴中。用煙燻,結果老狐貍不在,只掏出兩只未開眼的小白狐貍,胖嘟嘟的沒有一根雜毛,聽老狐貍在對面黃土山上哭。兩只小白狐貍後來做了藥引,據說賣了八十元錢。

刺猬很多,又很容易捉。弟弟捉過刺猬,殺了來吃,味道很差,油膩膩的。黃殼閉緣龜俗稱甲板龜,山中、田中極多,農村人不吃烏龜,但有小伴夥養烏龜玩,堅持要看“烏龜吃亮望蟲(螢火蟲)”。

野豬不常見。有一次野豬跑到我們山村,可惜我沒在家。多年後回到故鄉,倒是在雞公山風景區偶遇野豬,偶遇地點就叫野豬林。鹿就更罕見了,小時候走山路去縣城在深山區山澗見過一次,大約是在我四歲時。八十年代,有一只小梅花鹿跑到一戶

人家院內,被捉住了,有人出價數千,主人沒有賣,卻養死了。遺憾的是沒見過狼和豹子,但見過豹子的足跡,在冬天的雪地上印出梅花形狀。幾年前的一個初冬去深山區卡房鄉,一戶農民說他家的豬晚上被一只野獸拖到田裏吃掉了大半,不知是豹子還是驢頭貓,狗叫了很久,被驚醒的農戶不敢追趕。

近些年時常聽新聞說,自九十年代封山育林,經過二十多年恢復,新縣山林裏的金雕回來了,豹子回來了,可能連驢頭貓也回來了。但山上的古木沒有了,所有的古木都在村莊周圍,最多的是麻櫟,其次是銀杏,全縣有一萬多棵百年以上的古木。青山、流水、古木和古建築,使新縣有十幾個中國景觀村落。

6

我的山村位於淺山區,自我出生就歲月靜好,不擔心有大型猛獸。最高的山叫虎皮尖,原有一座小廟,廟拆除後余下三棵古柏,蒼鷹時常落在柏上。長衝的源頭分水嶺上也曾有一座小廟,廟前古柏被鋸掉了——父親說鋸樹時流出鮮血,後人又栽了幾棵幼柏,仍有人去那裏上香。

我的山村和對面隔河而望的呂家灣,都曾經有過小廟,我出生後只余下小廟這個地名。21世紀初,兩座小廟又重建了,但不復是以前宗族的家廟,而是由私人修建的極小的小廟,用來供奉送子觀音,祈求菩薩送子——送男孩兒。兩座小廟都位於河溝邊,從山村去神留橋古集或後來的新集,都要經過我灣小廟,從山村去往神留橋中學或大隊部,都要經過呂家灣小廟。

我灣村口有一棵千年古柏,呂家灣村口有一棵千年古楓,兩棵古樹隔河相望,一側是我灣小廟,一側是呂家灣小廟。兩棵古樹就像一對千年戀人,神仙眷侶。

我灣的古柏被稱為柏樹娘娘——我卻認為他是男性的,受人崇拜,最終死於崇拜。元宵節,新縣習俗是給祖墳送燈的日子,也給水神等神仙送燈。2011年元宵節,不知是誰將燈(蠟燭)送入古柏樹洞中,引發大火,柏樹體內被燒了三四個小時——直到借來噴灌機才將火澆滅,造成嚴重內傷。我曾去縣林業局請求救援——給柏樹掛吊針或采用別的什麼辦法,終究沒有等到結果。三四年後,這棵一千多歲仍然郁郁青青的柏樹就慢慢因為傷重而死掉了。弟弟給我發來枯樹的照片時,我一度潸然淚下。我不知這棵柏樹是不是全縣最大的一棵柏樹,但總之放在全國也是極為罕見的,就這麼可惜地死掉了。除了東余家人,沒有人覺得可惜,更不會覺得可悲。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許多人對於家鄉的依戀來源於村中古樹神木,我也一樣。剛學會寫詩時,我便寫了一首《致一棵大樹》,獻給這棵古柏。我離開家鄉時,爺爺對我說,什麼時候你找不到家了,你只要找到這棵柏樹······爺爺的兩位叔叔曾在1938年被胡宗南部隊抓壯丁,從此杳無音訊,兩岸通航後仍不見故人歸來。爺爺曾一度擔心是因為縣名變了、鄉名變了、大隊或村的名稱也變了,以致可能導致身在臺灣的親人聯絡不上,但其實最可能的是他們已經亡故了。不管怎麼說,這棵柏樹就是全村人的信仰,是山村的守護神,神沒了。自此之後,我就再也沒回過那個山村。據說,我家的古柿子樹也死掉了。

東余家有一口好井,不論多麼幹旱之年井水不減。然而,小塘中的泉眼自我離鄉前就被堵塞了,八十年代後再沒有人挖過塘泥。“龜雖壽。”曾經居住在小塘中的神龜,在1959年過糧食關那年被人謀殺了。山村前崗上五棵古松,在八十年代也被人謀殺了。我三四歲那年,那棵古柏的兒子也被人謀殺了。所有被謀殺的原因都是因為愚昧、無知,對生命和自然沒有敬畏,只有索取。

我最為擔心的是,哪一天山村的居民用上自來水了,再也沒有人掏井了,那口古井會不會也會被埋沒了,從此村莊沒有了靈氣。被評為國家傳統村落和國家景觀村落的丁李灣,因為缺少古木,在我看來缺少靈氣,遠沒有我的山村美好。那些元明清時代的建築並不是活的,它們只是歷史文物,是古村落博物館的古董。真正有靈氣的是有生命的山,是有生命的水,是有生命的樹木,是有生命的泉眼,是能夠生生不息、世代相傳的民俗文化。春天來了,舞獅的隊伍似乎並沒有復活,吹打樂似乎並沒有復活,復活的地燈戲差強人意。在很久以前,討飯的人也會打著快板或拉著二胡,那些說大鼓書的、唱花鼓戲的、玩猴的、玩蛇的,如今都去了哪裏?

2021.11.5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