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大全夢見垮田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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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的FIRST青年電影展上,

一部描繪故鄉和家人的影片——《不老》

入圍了最佳紀錄長片,

這也是90後導演孔維能的首秀。

《不老》海報

30歲的孔維能來自雲南大山深處,

在過去的八年裏,

他如實記錄下爺爺奶奶的日常,

吃飯、走路、種地、唱歌……

期望用影片,凍住爺爺奶奶的時光,

讓他們永遠不會老去。

《不老》記錄了爺爺奶奶春耕秋收的四季

影片沒有跌宕的情節,卻飽含深情。

在離開故土,走出重山10年後,

孔維能透過鏡頭,

再一次認識了故鄉與親人。

2018年2月,爺爺和奶奶的合影

爺爺奶奶60余載的婚姻,

鮮有表達卻無比濃厚的愛情,

日復一日的勞作,對土地的敬仰,

對老屋的執著,

面對生活困境時的堅韌與智慧,

都一一記錄在這部家庭錄像帶裏。

“無論飛得多高多遠,

我的根始終在原地,在故土。”

自述 孔維能

編輯 余璇 責編 倪楚嬌

孔維能通過視頻與一條連線

我是孔維能,91年生人。2020年,我創作了一部紀錄片——《不老》。影片的主角是我的爺爺奶奶,主要講了他們過去這一整年的生活,還有過往七個春天的故事。

在我的記憶中,爺爺奶奶就沒有年輕過,也不會老。

直到2012年,在外讀書的我寒假結束返校,爺爺像往常一樣送我到村口,忽然說了一句:“不曉得明年還見不見得到了。”我才一下子意識到,他們真的老了,老到一次小小的離別,可能就是永別。

爺爺奶奶看攝像機中的自己

從那時候起,我陸陸續續地用手機、相機記錄下他們的生活,見證他們的衰老。

他們的眼眸逐漸模糊,皺紋越來越深,耳朵越來越不好使了,就連走路都開始搖搖晃晃的,行動緩慢到讓人不耐煩。

後來爺爺中風,100多米的下坡路,要走一個多小時。他不讓我扶,我在旁邊拍下了整個過程。他不服老,哪怕挪也要挪下去,那是他心底的一點傲嬌。

這是一部關於“老去”的片子。最後一次拍攝結束的時候,我忽然想到這部片子的名字:不老。希望至少在影像裏,把他們的時間、他們的故事給凍結住,也封存在我的記憶裏。

爺爺生病後,奶奶給他剪指甲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木心先生寫過一首《從前慢》:“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在我的印象中,爺爺奶奶生活的時代,生活的地方,就是這麼一個詩意又浪漫的地方。

其實他們在相遇之前,都各自有了婚約,指腹為婚的那種。後來解放了,他倆正十六七歲,機緣巧合他們的父母先在一起了,就想說不如我們也在一起吧,便各自毀了婚。

1953年,爺爺給了奶奶原定的夫家6塊銀元,算是退婚。然後兩人花了2角5分錢,在鄉裏打了個結婚證,平平淡淡地過了六七十年。

這幾十年,爺爺和奶奶沒有紅過一次臉。爺爺和我說:“自己喜歡的人,吵架也丟人。”

爺爺和奶奶的手一牽就是六七十年

奶奶是小腳,年輕的時候,爺爺從來舍不得讓她幹重活,也不會說她做的不好。每次奶奶生火,爺爺就忍不住誇:“小腳還能踩碳呢。”

爺爺的腿壞了以後,奶奶就成了爺爺的“拐杖”,扶著他走路、上廁所,給他煮粥、裝煙葉、剪指甲、蓋被子……什麼都不用說,也能看出奶奶對爺爺滿滿的愛。

有一天,正烤著火,突然爺爺奶奶就交流了起來。奶奶說:“天那麼冷,晚上睡覺你沒事就喊我一聲,我怕我睡過去就醒不過來了。”爺爺就說:“行,我沒事就喊兩聲。 ”

我覺得這就是我理想中愛情最好的樣子。

《不老》劇照

什麼都比不上好好吃飯

爺爺奶奶一共生了10個孩子,活了7個。我爸爸是長子,我是長孫。

他們這一代人,生養七八個孩子很常見。畢竟那個年代孩子生下來之後,不生病,不挨餓,能順利長大,就很不容易了。

過去在我們那邊的樹林裏,樹上密密麻麻地掛了很多小背簍,裏面裝的是死去的孩子。有的可能只出生幾天,有的可能一兩歲,或是餓死的,或是病死的。哪怕到今天,我奶奶都不敢到林子裏去,因為印象太深刻了。

在大山深處的村子

所以,在他們帶孩子的整個過程中,有一口吃的就很滿足了。他們經常掛在嘴邊的是,這輩子再怎麼活,活得再窩囊,或者活得再好,都是為了這張嘴。

去年我在家畢業答辯,奶奶正好做了吃的,她吃完覺得好吃,就來敲門,說:“我那兒有特別好吃的東西,你快來嘗嘗。”我說:“答辯呢,不能走開。”

奶奶就覺得,答什麼辯,吃才重要,什麼都比不上好好吃飯。

84歲的奶奶仍不得閑,她說自己種的菜才好吃

春耕秋收,得一步一步來

我的家在雲南宣威市阿都鄉施都村,屬於高寒山區地帶,交通不便利,離城市也比較遠。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憨憨的大山,一個山頭連著一個山頭,有點與世隔絕的感覺。

在我小時候,我們鄉是整個縣城的24個貧困鄉之一。山很陡峭,水源也不豐富,只能種玉米、土豆、高粱、小麥,只有山腳平緩的地方,才會種一點兒水稻。因為土地貧瘠,每年收成也不高,基本上只夠自給自足。

爺爺奶奶經常講,現在國家每個月都給他們錢,看病還有一部分給報銷,子女也不用太操心,他們覺得這個時代已經不能更好了。

奶奶去鎮上給爺爺買藥 奶奶去鎮上給爺爺買藥

村子裏一共就40來戶人家,到今天也不過70戶人家。爺爺告訴我說,當初大家是逃難到這裏的,就看中了山裏的僻靜。

現在村裏的房子已經修得亮堂堂的,但出村還是很困難,那條出村的路,一下雨就有很多積水,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奶奶去鎮上給爺爺買藥,走到隔壁村子坐車的地方之前,已經滿腳泥濘。

爺爺奶奶都是農民。他們自從記事起,就已經和土地離不開關系了。到今天哪怕80多歲了,他們也一直在勞作,種棵果樹,種點兒辣椒、蠶豆,種點兒玉米。松土、播種、施肥、澆水……每天就是忙這些。

作為靠天吃飯的人,爺爺奶奶對節氣印象深刻。他們會說一些順口溜:“正月雷打雪,二月雨不歇,三月發大水,四月河開裂”,又比如“小滿不滿,幹斷田坎”。幾十年來,節氣已經刻在他們骨子裏了。

鄉村的詩意生活,也是生存

他們說,什麼時候該播種,什麼時候該收獲,都急不得,得一步一步來,我覺得這就是他們的智慧和生活態度。

2020年春天的時候,疫情新聞頻出,他們好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該種地還是種地。在他們播種的地方,旁邊正好是一樹梨花,看起來悠然自得。

我忽然覺得那就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一個詩意的存在。

爺爺奶奶的老屋,建於53年前

老屋不垮,他們就在

因為爺爺的腿病,我們開過兩次家庭會議,一次是他摔跤,後來腿病嚴重了,子女們又來了一次,討論都是在老屋裏展開的。

人老了,一個很現實的狀態就是,生病了會把家人聚在一起。

當時叔叔想要把他們接到自己家去,說那裏的鄉鎮醫療條件好一點,也方便照顧。但是奶奶說:“我哪裏也不去,不離開老屋,死也不去。”

奶奶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特別理解。一直到上初中以前,我都生活在老屋裏,我的生命是從那開始的,對他們來說更是如此。自己親手創造的屋子,角角落落都藏著他們的回憶,那種感情是很深的。

老屋的地面就是土地

老屋裏面黑乎乎的。墻是土墻,用木板夾在兩邊,中間加入泥土舂起來的。屋頂最初是蓋的茅草,前些年才換成了瓦片。

屋子裏也沒有鋪地板,灰塵很多,地掃了一遍又一遍,感覺泥快沒了,快禿下去了,就從別的地方弄點泥過來鋪上,再踩實。但奶奶說,他們就喜歡踩在土地上的感覺。

我問,老屋蓋了多少年了?他們算了算,已經53年了。我覺得,爺爺奶奶他們跟老屋已經融為一體了。

影片剪輯的時候,我也有意識地把他們跟老屋的形容放在一起。比如屋子的椽子雖然有點彎了,但是架子一點都沒有動,還挺好的。爺爺奶奶雖然很老了,腰彎了,走路的時候腿腳也都不靈便了,但他們內在的精神氣質一直都在。

似乎只要老屋不垮,他們就不會垮。

從老屋往外看,藍天、白雲、綠樹,一切都充滿了生機

走出了大山,根還在原地

小時候老師問我們,世界到底有多大?我就想,可能也就是綿延不斷的一座山又一座山,一個村又一個村。

直到上初中的時候,參加數學競賽,我跟著老師去了縣城,才發現原來這世界上還有城市,還有那麼多美好、發達的地方。相比而言,我的村莊真的是太落後了。

然而當我真正走出大山,來到城市,來到北京,在東五環更靠近通州的地方租個房子住的時候,我又覺得自己像棵蒲公英一樣,找不到根,找不到安全感。

回家幹農活的孔維能

城市裏的節奏太快了,甚至用“搶”這個字來形容也不過分。我們不斷地“搶”時間,“搶”資源,卻常常忘了反思,趕那麼多時間,我們到底要幹什麼?

2020年,因為疫情,前6個月我一直紮在家裏,和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一開始我非常浮躁,看書、看電影、健身都無法進行,就覺得這裏的生活太慢了,時間都浪費了。

我只得拿起相機,這裏拍一點,那裏拍一點,浮光掠影、走馬觀花,後來心慢慢地定下來了,開始只關註土地和人。

夏天,豆子開始爬竿了

他們播種我也跟著,他們除草、挖地我也跟著,曬得黑黝黝的。我會註意到豆子播種下去,過了一段時間它會爬竿,哪怕豆子沒有眼睛,它也知道順桿兒爬。

我甚至學會了和蚊蟲的相處。在城裏,我非常討厭蚊蟲,把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但記得小時候,蟲子也是很自然的存在,蛇、青蛙、螢火蟲什麼的,就這麼和平相處地長大了。現在看到蟲一驚一乍的,感覺自己變矯情了。

當你關註的東西少了,思考反而多了,心也漸漸地靜下來了,一切都自然而然。

曾經熱鬧的老屋,和旁邊的新樓比,顯得很破舊

我沒有天賦,但想努力拍下我的父老鄉親

其實爺爺奶奶看過的電影特別少,他們最近的記憶應該還停留在,全村人點著火把翻山越嶺地去看一場《劉三姐》。

所以當我把給他們拍的視頻刻成VCD,用電視放出來,後來又把幕布和投影儀帶回去的時候,他們都特別開心,覺得自己上電視了。

記得我11歲那年,我們家買了全村的第一臺電視機,長虹金太陽。一開始是閉路電視,後來又有了那種天線“大鍋”,一到刮風下雨,“大鍋”就到處飛,雨停了再去找“鍋”。

每天晚上,我們家都擠滿了看電視的人,幾乎全村的人都來了。窄窄的老屋裏,大家圍著一個特別小的電視,燈是關掉的,只有屏幕亮著,所有的人聚精會神地看。

唯一一張和爺爺的合影

那時候看的有《策馬嘯西風》《西遊記後傳》《少林寺傳奇》等等。看到好玩的地方,大家都在笑,看到揪心的地方,大家都很緊張。從那時起,我就想將來一定要做這個,做影像,給身邊那群父老鄉親們看,給他們提供娛樂的方式。

所以《不老》,它可以說是一部家庭影像集,也可以說是拍給像我爺爺奶奶一樣的鄉親們看的,那是我拍片子的初心。

收到 FIRST入圍通知的時候,剛好是爺爺去世的第二天。當時我心情特別復雜,就覺得老天跟我開了個大大的玩笑。但又覺得好像是爺爺送了個禮物給我,告訴我安心去追求我喜歡的東西,追求我熱愛的事業。

爺爺拍的奶奶(上)和奶奶拍的爺爺(下)

我其實是一個很沒有天賦的人,一直都在靠努力,笨拙地做這件事情。雖然說爺爺已經離開了一陣子了,但每當我看到這部片子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沒有離開,這大概就是影像的魅力和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