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男人拔水蘿蔔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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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向東,1961年5月生於河北興隆,國家一級作家,中國詩歌學會駐會副會長,河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詩選刊》主編。曾出版詩文集《母親的燈》《落葉飛鳥》《詩與思》《沈默集》《讀詩記》等26部。作品入選《中華人民共和國50年文學精華》《中國新詩百年百首》等兩百多個選本,部分作品被譯成英、法、德、俄、日、波蘭、捷克、塞爾維亞文出版。曾獲孫犁文學獎、冰心散文獎等。

致詩人艾青

走進金華畈田蔣村

艾青路上,老屋的拐角

面對詩人艾青的雕像

忽然想起在李白故裏的奇石館

驀然遇見艾青

是你!是艾青雕像

純天然,老天爺的藝術

和你一樣,栩栩如生

就連額頭的青筋

也與你一起暴跳

真想請你跟我回家

請回擁有詩心的石頭

可惜我沒有足夠的銀子

又暗藏私心。我是想

如果你不是艾丹的爸爸

而是詩人劉章,我的父親……

可是我爸爸也替代不了你

是你以聖徒式的虔誠

趁著死亡沒有來臨

把能量發揮幹凈

並且,也只有你

才有十足的把握

給思想以翅膀

給情感以衣裳

給聲音以色彩

給顏色以聲音

當我急匆匆趕回奇石館

僅僅隔了一夜

你已經走了

是你接到了黎明的通知

高舉火把

迎接從遠古的墓塋

從死亡之流的那邊出生的太陽

樹枝隨之舞蹈

伴隨你歡唱

魚化石

和蟲蛹一起翻身

此刻,又見你,你的雕像

見你給所有人以艾青式的微笑

日夜焦慮的我也跟著笑了

一個詩人留下真詩

死亡就離他而去

就連死神

也懷著對於人類心靈再生的確信

2020年夏

從艾青故居到大堰河故居

我不知道保姆擁有故居

大堰河是不是開了先河

從艾青故居到大堰河故居

我一步一步數著走

正是飯後百步的距離

就是這百步

讓艾青從乳娘懷裏回到自己的家

反倒成為家裏的新客了

也是這百步

讓他從一個地主家的少爺

變成大地之子

又是因為這個距離

詩人在獄中從鐵窗眺望的時候

看到的才不是別人

他看到他乳娘頭上的雪

落在中國的土地上

大堰河一輩子不寫詩

但她教會了乳兒說話

她乳兒把詩寫出來了

怎麼看都不像是寫出來的

那是從土壤中冒出來的

他讓土地,以及這土地裏

生長出的一切生命

以自己的方式訴說

大堰河

詩人吃了你的奶水長大了

你的名字

是生養你的

村莊的名字

2020年夏

大堰河之墓

詩人艾青顫抖的手書

刻在他乳母的墓碑上

大堰河

到死也沒有屬於她自己的名字

她的名字還是生養她的村莊的名字

連她的乳兒也寫不出她的名字

大堰河

不是一條河流

像是一條河流

一條幹幹凈凈的河流

蕩漾著乳汁的河流

大堰河

在寄養來的孩子吸幹了她的乳汁

離開她的懷抱和她的撫摸之後

她沒有夢了

她撒手去了

她死死地睡了

大堰河

有許多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但是她一定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麼

讓她的乳兒脫口而出:

“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沈……”

2019年秋

大地之子

——追念詩人蘇金傘

你躺在老乳母的懷裏

臉上蓋著作為家產的破草帽兒

自己用肚子暖自己的腿

小桃樹枝條上的嫩芽

在你的夢裏依次睜眼

白天的星星在草帽裏產卵了

老鴰也孵出了春天

圍著你的破草帽兒

水蘿蔔開了花油菜跟著開

山坡上的麥流

一級一級瀉下來

盡管我手上還沒有茸毛

伸手輕輕抹過去

也是燕子的感覺

自己用肚子暖自己的腿

臉上蓋著作為家產的破草帽兒

躺在老乳母的懷裏安睡吧你

有什麼高於一切之上

祖墳遠遠高於黃土

一棵拔尖的青蒿

高於墳墓

而高於青蒿的

不是日出

不是頭顱

或許

支撐天空的是一棵大樹

當它倒下

老墳地裏

大片的荊柴成為樹木

群山起伏

流水起伏

連綿的道路連綿的燈火

連綿起伏

平平常常的存在啊

難得一見的氣度

有什麼高於一切之上

一切都是元素

有不完美的完美

沒有完美

或不完美的事物

2021年春修訂

新墳

新墳裏埋下我的親人

祖父劉文奎,祖母董風蓮

半路夫妻,亦曾恩愛

不知道因何反目成仇

全都梗著脖子說:

墳地裏見!

到墳地也不相向而行

一個南山,一個北山

可你們是我家的命脈啊

活著是,死了也是

現在我們動用搬遷的權利

給你們並骨合葬

請你們回到家門口

開始不分晝夜的長談

父母都老了

眼看著我也一頭白發

新墳下面

我也給自己留一方墓穴

2020年清明

土炕上的老玉米

土炕上的老玉米

遠遠超出個人化歷史想象力

是在伯父的茅屋倒下三年之後

玉米苗鉆出了塌陷的土炕

尖尖的,錐子

一把從炕席裏鉆出來的錐子

玉米粒不發芽先紮根

紮在他睡過的炕頭的位置

小苗先放開一個葉兒

試探是不是倒春寒的春天

兩片葉子便擔起一天風雨

長到一人高

如雨後新竹一樣拔節

但沒有節外生枝

還在根之上生出氣根

就是雷電也沒能把她放倒

長到胳膊粗

開了花,開了懷

懷抱頭頂紅纓子的娃

紅纓子像是紅頭繩兒

緊緊摟著,抱著她的獨娃

還是擔心風吹雨淋

一層,一層,又一層

將娃兒包裹起來

土炕上的老玉米

我是說當下,她老了,娃也老了

山風開始為幹巴葉子歌唱

紅纓子變成了一堆白發

2021年春追記

山梨樹

高祖茅屋的宅基地上

有一棵孤零零的山梨樹

不等落花落地,小山梨

便甜了,又香,又脆

蹚著深秋濃露的毒

撥開蠍子草和帶鉤的荊棘

我承諾親手帶回一根小小枝條

交到珍稀物種基因庫裏

老遠就瞭望不見它的影子

走近了眼見斧頭開花

連它的影子都被砍倒了

連一個樹娃子也沒留下

一架大山驀然空寂

無意中喊一聲:有人嗎

——有!——有!

原來砍山人還在山上

我曾經羨慕,甚至嫉妒

幾乎所有樹木都比我長壽

而今找不見我的山梨樹了

一切從此消失

2021年春

清明前夜

一直怕想,不敢想象的

眼下就擺在這裏

不足三十平方米山地

種四棵柏樹,兩棵松樹

一叢迎春

即使有脫胎轉世之人

誰能活著來去

黃土無所謂家鄉異鄉

就在這兒吧,就在這兒

封龍山下龍子嶼

親手操持最後的安居

趁著一家人都還在

親手給百年之後以成長的力量

讓松柏數著迎春花

與我們交換年輪

以上寫在戊戌清明前夜

一覺醒來死亡很快開始

生離死別成為現實

乙亥秋向海老弟先走一步

庚子正月二十七

我和弟弟妹妹再也沒有爸爸了

今年春天

松柏也全都活夠了

迎春沒有開花

辛醜驚蟄夜

抱養的侄兒遠鷹收回翅膀

不知被時間拐賣到哪裏

不敢告訴媽媽

這兩天她念叨好多遍了

遠鷹的病也該好些了吧

塔冢紀念堂的大門該開了

一大早我就碰了一鼻子灰

紀念堂的大門嚴嚴實實

想到明天夜裏像個賊

在十字路口畫一個白圈兒

哆嗦著點燃紙錢

我要跟爸爸說對不起

地球即疫區

去年是,今年還是

對不起

2021年3月7日

春蠶散記

春蠶到死絲方盡,不過是一句實話。實話入詩,給事物命名,確立現實,有生命感發,便有了呱唧即是的詩意。少時養春蠶,也養秋蠶,養秋蠶餵了那麼多葉子,養到紛紛上了桲欏樹,半截兒白半截兒黑,蠶兒劈裏啪啦掉了下來,白忙活一場。不說也罷。養春蠶養到絲方盡,一家人累死累活,一斤繭才一塊二毛多,一斤那麼一大堆啊。媽媽連說帶比畫,猛地拍著大腿說:老天爺啊!還記得壩墻上的大葉桑冒芽了,打著卷兒的葉子剛要展開,上面把蠶連攤下來了,省裏攤到縣裏縣裏攤到公社,公社攤到大隊大隊攤到小隊,小隊攤到一家一戶炕上。蠶連就像一張張砂紙,細小的蠶子粘在草紙上,猶如細小的黑色沙粒。媽媽把蠶連放在笸籮裏,采來嫩嫩的桑葉,用剪子剪碎撒在上面,再撣上幾星兒清水,悄不聲兒就有了動靜,不知什麼時候蠶兒從蠶子中鉆出來了,爬到細碎的桑葉邊緣。小蠶兒慢慢吃,慢慢長,慢慢變白,越變越多,移到秫稭紮成的蠶箔,一張張搭到木架上。捏一只放在手心裏看,蠶兒從頭到尾十三節,身子兩邊還排著小圓點兒。爺爺說,那是氣門兒,是蠶寶寶用來出氣兒的。再看蠶背上,由頭數到第三節還有兩個小鼓包兒,不讓摸,一摸就要了它的命。那是蠶的心臟啊,差點拋出體外的心臟。滿箔的蠶兒,無一例外,八對腳緊緊抓住桑葉邊兒,腦袋由上到下連續擺動,吃得好快啊,一片葉子轉眼間就變成蠶沙。在滿屋沙沙吃桑葉聲裏,村莊邊緣的桑樹瑟瑟發抖。村莊周邊的大葉桑采完了,老爺們兒從山腳往山上采山桑,采到深山老峪,直上斷壁懸崖,死人的事從此開始。劉印中暑昏在路上,劉申鬼打墻,扛著荊條簍子滿山跑,在一場夢裏夢見自己,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等到山桑也采光了,爸爸跟著爺爺去找毛桑,饑蠶搖著頭勉強下咽,最終吐出又細又黃的硬絲。要是連毛桑也采絕了,蠶還張著嘴等待最後一口,少吃一口也不幹。守著已經半截兒透明的死蠶,媽媽大哭一場。爸爸在媽媽的哭聲裏埋頭寫他的《采桑記》: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他們哪裏知道桑生雲崖之巔,采桑人用鉤竿將桑枝夠回,一手把枝,另一手采葉。那桑條柔韌,生著葉片有重量,再加上人的拉力,彎了回來,待葉稀枝輕,便往回彈,采桑人為采凈葉片,用力一拉,桑枝猛力回彈,便把人甩下絕壁,粉身碎骨。有的桑生在石砬窩裏,人跡罕至,尤其茂盛迷人。采桑人被吸引得不顧艱險,爬了上去,卻退不回來,謂之掛砬,若家人尋不到便活活餓死。從前人們迷信,說被桑誘死的鬼魂,必須找到替身才能投胎轉世。人們繪聲繪色地講述發生在閻王鼻子絕壁的故事。那絕壁上有一叢虎皮桑,油黑碧綠,厚似銅錢,那底下堆著十來具不同年代人的屍骨,無人再去采。後來有一個叫小神仙的人,聰明不過,眼皮一眨便是個主意。他的蠶正吃老食,卻再也無桑可采了,他便去采那叢虎皮桑。那一叢桑樹,同根九株,他采了八株便足有五十斤葉子了,他自言自語:“唉,簍子裝不下了,明天再來。”等離開險境,又說:“夠了,明天不來嘍!”據他同別人講,他這樣麻痹了尋替身之鬼,這時,桑枝亂搖,抽得皮鞭似的響,天淒雲慘。他又說,後來他夢見一個人,自稱閻王鼻子虎皮桑下冤鬼,對他大哭,說是上了他的當。都說是誰誰向西開拓了絲綢之路,誰知起點原在采桑人足下,有的一擡腿,早就拐到了黃泉路上,天堂和地獄忽然消失。春蠶的一生四十天,每次蛻皮於睡眠之中,四眠過後,身體一天比一天亮起來,最後變成亮葫蘆。插好黃蒿簇讓它們爬上去,讓它們搖頭晃腦地吐絲、作繭、自縛,自己把自己變成蛹。有幸被媽媽留作蠶種的免於熱鍋,蛹就變成蛾子破繭而出,雄雌交尾,當著我們的面,把命運甩給另一張草紙。選自《詩潮》2021年第6期

編輯:王傲霏,二審:牛莉,終審:金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