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同事來訪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文|謝蕓子

編輯|潘心怡

封面來源|IC photo

不同時期的不同話題總能讓大眾聚焦“程序員”這個龐大群體,爭論到最後,落點都在把大部分職業遠遠甩開的薪資上——2020年獵聘數據顯示,北京程序員的平均年薪已達到24.3萬元,食物鏈頂端的人“年包”百萬也並非遙不可及。

但高收益往往和高風險劃等號,大廠程序員的身份宛若一道“圍城”。一邊是頻繁被提及的“35歲危機”、“裁員 ”、“內卷”的職場焦慮,一邊是苦苦嘗試卻得不到響應的敲門聲。

為了拿到入場券,總有人願意花錢“鍍金”,動輒幾萬元的學費成為一筆投資,抑或是一場加了杠桿的“賭博”。

也正是這種“想走捷徑、賺快錢”的需求,催生了一門聽上去不太主流,也不太“性感”的生意——IT教育培訓,不管是在北京還是美國矽谷,這門生意都更多以互聯網“附屬品”的姿態紮根壯大。

在北京這一互聯網重鎮,各培訓機構的網點密集散落在中關村、望京、西二旗等寫字樓裏。穿著講究的銷售向前來咨詢的人們穩定地輸出一套常年不變的話術,描摹在一個大廠林立,小廠遍地走,技術崗位需求比比皆是的超級大都市裏如何可以生存得更加光鮮亮麗。

“現在C++不是很吃香,沒有經驗的小白,學的都是JAVA或者Python。Python起初工資也就一萬多,但後期沒有上限。”

“以你的資質去大廠很有機會,我們和學員簽訂就業協議,並和70%的互聯網公司都有合作,找不到工作學費全退。”

“能不能去字節跳動?自己投簡歷當然難,但我們有渠道,實在去不了字節跳動去外包廠也一樣,很多時候外包廠掙得更多。”

“環球影城你知道吧?你看這是學生和我的聊天記錄,他剛跳到環球影城,年薪已經50萬了,還在問我能不能推薦人才。”

於是在來訪人的想象中,自己正戴著大廠的工牌,身處科技感四溢的現代化辦公樓裏飛速寫代碼;現實中,望見的卻是銷售蠕動著的嘴唇喋喋不休,耳邊不斷傳來的是大廠裁員的消息。

弄潮逐浪者贏得喝彩無數,被浪潮裹挾前行或是在成功者陰影下用力奔跑的人卻鮮有人記錄。互聯網給這些人營造的,究竟是一場易碎的海市蜃樓,還是你我皆可有的光明未來?

“大廠夢”難圓

被困在化工國企銷售崗位一年後,李威被某IT教培機構的廣告擊中了。

“與企業有合作”、“有內推通道”······這些字眼像有魔力一樣,讓畢業於某985高校的李威重新規劃職業生涯。

經同學介紹,李威報名了光環國際的培訓課程。一個班級30到40人,4個月脫產的教學周期,學費2萬元出頭。在李威的觀念中,凡是有誌向的程序員都有進“大廠夢”,這自然也成為了他的職業目標。

和李威的出發點相同,就讀於某211院校土木工程專業的楊浩也希望借助IT培訓進入明星互聯網公司“改變命運”。楊浩選擇了“達內教育”的課程,理由簡單粗暴,只因其就業協議承諾“找不到工作學費全退”。

如果把目標設定為“進大廠”,IT培訓也從如何掌握一門“人無我有”的技術,變成了“人有我優”的人才供應端賽馬,陪跑成為一種常態。

楊浩很快發現,同班同學的質量過於“參差不齊”,“幾乎一半都是從河北某專科院校一輛車拉來的”。當然,參加培訓的確有進入大廠的可能,“一個班最多一兩個”,且幸運兒大多畢業於名校,就讀的是計算機、物理或數學專業。

與一股衝動闖進“跑馬場”的楊浩不同,李威培訓結束後,不由覺得當初太過輕信了機構的宣傳口號。盡管學習了4個月Python,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化工專業出身的簡歷都石沈大海。

被重新推向就業市場之前,李威感覺自己被精心包裝了一番。來自班主任的叮囑他照單全收——面試盡可能穿正裝,“上次有一個男生帽衫領子都黃了”;打印簡歷要選擇彩印,“你們未來都是一個月賺一萬多的人,不要一兩塊的成本舍不得付出”。

更多貓膩藏在外界看不到的地方。

因為結業數月後仍找不到工作,出於無奈,李威選擇了“簡歷造假”,據他所言,“這在培訓機構十分常見”。李威發現,對於“跨專業”或“跨行業”的學生,很多機構都會幫助其杜撰一個小企業的工作或實習經歷。“這個小企業多半是在外地,這樣真實的信息很難被查到。”

楊浩報名的達內教育,屬於業內的“頭部機構”,為了提高就業率,除了簽訂就業協議外,達內還會定期舉辦“雙選會”。但雙選會更多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企業,開出的工資低於市面水平的20%,“幾千塊的薪酬遠沒有機構所說的至少一萬到手”。

簡歷造假後的李威最終去了家無名氣的小企業當了個“洗澡蟹”,幾經輾轉,第四份工作才如願入職百度。由於薪資、起點較低,他在百度的工資、職別都要落後於小四歲的後輩。“我這幾年一焦慮就去牛客網刷題,很多人說我這個現象是薪資倒掛,但能讓保住現在的工作已經感恩戴德。”

眾多和36氪交流過的學員都表示,只要能夠堅持下來四個月的“填鴨式”教學,超過九成的學生都能找到工作,但這份工作是否真的令人滿意又是另一碼事。

在銷售口中,培訓機構的課程“短平快”,“企業需要什麼就教什麼”,學員所學能滿足企業的“實操”需求。但大企業招聘都有一套標準化的程序,與是否參加過培訓相比,應聘者本身是否來自名校更為重要。

另外,某培訓機構宣傳冊上標榜“華為百度,認證直通”,更多是一種文字遊戲,基本等於“華為、百度承認的外包團隊。”

數據來自工信部,36氪整理制圖

在招聘方對36氪的反饋中,僅擁有IT培訓經驗並不是一個優勢。

“我自己是培訓機構出來的人,但招聘的時候依然會對培訓機構有排斥。”某創業公司的技術中層對36氪直言。在他看來,培訓機構的學生簡歷套路實在太多,除杜撰的短期工作經驗外,也存在更多的項目包裝。“這也是我基本不錄用一年工作經驗程序員的原因。”

他還表示,業內對僅有IT培訓背景的候選人普遍存在一種“刻版印象”,即培訓機構的學生或能寫出代碼,但不明就裏,沒有計算機的思路和基本素養,整體水平不如本專業出身的學生。

此外,有長年技術崗位招聘經驗的HR也向36氪透露,面試官很容易通過簡歷中項目的經驗、應聘者筆試答題的思路篩選出哪些求職者是機構“批量生產”的。這些應聘者“項目經驗雷同、撰寫代碼的思路也類似。”

該HR介紹,就算是創業公司以及更多小廠,對技術人員的要求也越來越“卷”。“你不僅需要懂得開發,還要會測試、懂得前端後臺的數據應用,小公司越來越希望招到一個有工作經驗的、復合型人才。”

BOSS直聘研究院院長嘗濛也對36氪證實,市場對工程師的職業素質要求在提高,不僅體現在技術水平,也體現在人際溝通、業務思維、項目管理等綜合素質上。而在人工智能、雲計算這些熱門的前沿技術領域,接近60%的崗位都要求碩士及以上學歷。

亂象背後

目前看來,一線城市IT教培的課程費用更多在2萬至2萬5千元左右,課程時長4個月,高昂的學費也讓部分學員望而卻步,“培訓貸”也由此誕生。

大四的時候,青島某理工大學的王盟曾通過投遞簡歷找到一份“實習工作”。但入職後,王盟被告知,需要通過IT課程培訓提高自己的編程能力,培訓費用以王盟的名義貸款,公司許諾每個月幫其還款,涉及金額達到1萬多元。

入職後,王盟很快發現這家公司根本就是“掛羊頭買狗頭”,以工作的名義誘騙學生貸款培訓,但以個人名義簽下貸款協議,學員往往投訴無門。而該企業也僅替王盟交付了2000多元的費用,後期的貸款王盟工作後償還了一年。

在很多二線城市,像王盟這樣被“以招代培”坑了的消費者並不少見。

打開黑貓投訴,涉及IT教培行業的條目眾多。其中,關於達內科技的投訴高達1200余條;傳智教育的投訴30余條;匯眾教育的投訴量為15條。投訴內容,更多涉及“以招代培、誘騙培訓貸、退費困難、虛假宣傳”等。

盡管頻頻成為被投訴對象,但很多時候,名聲受到拖累的IT教育機構也是“受害方”。

據某匯眾教育高層人士回憶,“去年我們發現,天津一個校區一個月招生帶來的營收就達到100萬元,我們入住校區調研,發現是以簡歷招聘的名義忽悠學生參加培訓,走貸款的流水。”

該人士告訴36氪,對於這種現象,一旦發現,匯眾立即禁止。盡管有的機構是真的給學生發錢,但杠桿風險太大。

實際上,匯眾教育在2018年、2019年的時候也嘗試過與金融公司貸款合作的方式。“那兩年匯眾60%-70%的付款方式都是貸款,但這一比例在一年後大幅度降低,匯眾也不再與金融公司合作。原因在於,企業要自己承擔學生賴賬、壞賬的風險。”

達內教育財報數據也顯示,2020年,其從金融機構獲得的貸款轉介服務費收入為780.1萬元,但也正是在這一年,其壞賬準備金達到了920萬元,假設每名學生的平均學費為2萬元,預計可能至少會有460名學生貸款逾期。

36氪據財報數據整理制圖

而培訓貸的模式不難拆解,金融機構主動找到教培企業,為學生提供貸款服務,教培企業也會從中間獲取“介紹費用”。

對於剛畢業的學生而言,短期內的貸款或可解決學費的問題,但若後期工作不如預期,也將面臨一定的還款壓力。以達內教育合作的金融機構度小滿金融為例,在APP端,其最低年利率為7.2%。以2.3萬元的貸款額度計算,學生就業後每月的還款金額在2000元以上。

對於IT教培機構本身,“培訓貸”之所以較為流行,更多還在於其自身發展困境帶來的緊迫感。

作為IT教育賽道最早上市的企業,曾經是行業“扛把子”達內教育正面臨窘境。

2019年4月,達內教育爆出財務造假事件,其獨立審核委員會發現,達內教育內部存在腐敗行為,公司與員工或其家屬存在向第三方輸送資金或其他利益的跡象。

受此事件影響,達內教育股價縮水85%。次年4月,達內教育發布重新審計後的2014年至2018年業績報告,累計五年虛報營收6.36億元。2020年12月,達內宣布私有化計劃。

但實際上,在達內財務造假事件以前,其發展就陷入連年虧損的窘境。究其原因,除居高不下的獲客成本與人力成本外,也有業內人士向36氪表示,其業務層面也“鋪得過大”,從IT教育延伸至UI設計、室內設計、短視頻運營、電商運營等,“但教學質量不能完全保證。”

與此同時,疫情的到來也給到達內教育較重的一擊。據其財報顯示,2020年,達內教育成人教育業務註冊總人數為8.34萬,同比下降23.30%。據達內回應,學生註冊人數的下降更多受疫情影響。

一名IT教育培訓行業高管也向36氪表示,銷售人員說服一個學生購買課程的時間成本正變得越來越長,甚至要一年左右的光景。而在這個過程中,學生也很有可能被其他機構截胡。

在該名業內人士看來,IT培訓成本逐年增加的主要受K12的推動。

伴隨早年K12競爭的加劇,廣告費用水漲船高,且與K12的市場規模相比,IT培訓要小很多,獲客精準度也不高,這也是獲客成本居高不下的原因。據上述人士透露,“K12賽道一名學員的獲客成本達到2000至3000元,IT培訓的獲客成本則在7000至8000元。”

2013年,達內的銷售和管理費用為2.96億元,至2019年,這一數字達到最高的18.43億元。

但達內另一邊的銷售凈利潤率卻一蹶不振。財報數據顯示,達內教育在2019年的銷售凈利潤率為-50.64%,而銷售凈利潤率更多說明“銷售費用”的投入能否帶來同比例的增長利潤。

36氪據財報數據整理制表

多重擠壓之下,不斷提高的課程單價成為一種必然選擇。2019年,達內教育將某些大城市部分課程的標準學費提高了2000元至3000,每門課程的標準學費在19800元至26800元之間。而在更多二線城市,達內僅為視頻授課,價格費用卻與線下相當。

寒冬下的轉型

“不要叫我程序員,聽上去像個搬磚的,請叫我工程師。”在微博任職8年的蔣冰一直認為,在中國,程序員的職業價值被低估了。

蔣冰把自己的工作比喻為“給高速運行中的火車換輪子”,在他看來,就算是“古典互聯網”發展到了一個階段,也需要不斷開發新的需求來吸引用戶、保持粘性。當用戶到達一定量級,總是會不定期地出現一些突發事件,原有的架構或者技術方向需要改進,這需要大量的人力。

在蔣冰的觀點中,IT從業者越來越卷的原因,除了互聯網紅利見頂,也在於中國互聯網企業沒有形成真正“程序員文化”,更多的是銷售業績導向,未來這一趨勢很可能會被迫改變。“實際上在美國矽谷,很多華人為了留下來工作同樣會參加IT教育培訓,但求職相對容易、薪資也更加可觀。”

無論是微觀層面還是宏觀環境,互聯網行業的氣候都在在變化,想要求變的IT教育機構也必須不斷進行自我調整。

據達內教育IT學院高級教研總監周華飛介紹,其toB的“企業定制業務於去年有所發展”。在杭州、南京等更多二線城市,互聯網大廠會主動找到達內,希望其定期為其地方子公司輸送“量身定制”的人才。

就周華飛所言,進入2021年以來,企業對於專屬人才的定制需求特別強烈。在近期,達內和華為總代、360等都在洽談企業定制班。

“我們每成功輸送一名學員,企業就要給我們一定的費用、承擔一部分的培訓成本。”周華飛告訴36氪,且只要與企業溝通得當,給到學員公允的薪酬體系,就不存在“壓榨學員價值”的情況,這也更多意味著,教培企業可承擔了部分“獵頭公司”的職能。

此外,達內的青少年素質教育業務有一定增長。2015年,達內推出少兒編程品童程童美,並逐漸壓縮成人教培業務的比例。

從達內教育2021年二季度財報來看,報告期內,其總收入達到5.82億元,同比增長75.47%。其中,成人職業教育業務收入為2.929億元,兒童及青少年素質教育業務凈收入為2.894億元。

與此同時,達內在報告期內的經營虧損達到9070萬元,相比去年同期的2.949億元虧損大幅縮減。

36氪根據財報數據整理制圖

與達內調整的方向不同,剛上市不足一年的傳智選擇在教學時間與難度上下功夫,將4個月的課程時長延長至6個月。理由在於,要更好地適應市場對技術人員的需求。

傳智內部人士向36氪透露,其70%的學生通過“口口相傳”選擇傳智,這就極大程度上降低了獲客成本。

達內、傳智、光環國際2021年中報營收情況,36氪根據財報數據整理制圖

從匯眾教育的發展看,其從一開始就聚焦遊戲、影視培訓,這就與達內、傳智、千鋒等一眾以“軟件”培訓的企業拉開差異。且在更多業內人士看來,遊戲開發更垂直,也沒有軟件行業那麼“卷”。或也因此,匯眾教育受遊戲行業的認可度更高。

達內教育告訴36氪,目前首月的就業率達到85%以上,畢業後三個月就業率都能夠達到98%。傳智教育則表示,今年可以是過去四五年最好的一年,平均就業率在96%,學生的薪酬水平比去年多了兩三千。

拋開互聯網大廠的激烈競爭不談,IT行業整體來看一直是“就業大戶”。據前瞻數據研究院的報告,即使是低谷的2018年,IT行業的人才缺口仍有百萬人,且金融、傳統產業對IT人才的需求也持續存在。

BOSS直聘嘗濛的觀點是,近十年來,程序員群體的專業背景本來就在多元化發展,技術方向也在不斷裂變,很多領域都非常歡迎復合背景的求職者,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金融科技,因此,計算機專業並不是一個必選項。大量的 STEM 專業,甚至社會科學專業出身的人,都有不錯的編程訓練,經過一定的準備就能夠從事工程師工作。

另據弗若斯特沙利文報告,受中國政府政策的大力支持,未來會有更多教育機構與IT服務提供商結成合作夥伴關系,這將推“中國IT增值教育服務”的市場規模於2023年達到148億元,自2018年至2023年的年復合增長率為17.5%。

數據來自弗若斯特沙利文報告,36氪整理制圖

也因此,在政策和資本的雙重加持下,職業教育成為了2019年資本寒冬下少有的“新風口”。

2021年以來,奈學教育、51CTO、開課吧等先後完成多輪融資,傳智教育成功登陸深交所,騰訊、字節跳動等巨頭企業也將觸角伸向教培領域。

36氪根據公開資料不完全統計、整理制表

資本再熱鬧,時代的塵埃落在個人身上又是另一個故事。

即使拿到了大廠的入場券,也並不意味著程序員生涯就能夠一路“順風順水順財神”。不想被末位淘汰,想要更好的年終評級——人們的職業焦慮並不會因為“身處何處”發生改變。

從達內接受培訓後,當上程序員的楊浩明顯感覺到力不從心。“一是技術水平明顯不如計算機專業的同事;二是年紀大了,頸椎也無法承受。”

“洗澡蟹”李威翻身後,確實感受到了大廠更好的技術水平與研究氛圍,但這也讓他壓力倍增。“我有一段時間每天都在想,今天有沒有學到新知識,有沒有比昨天稍微進步一點,感覺更像是高三。”

和眾多程序員接觸下來,36氪接受到的信息流匯成的共識是——即使進入大廠,年薪50萬或是100萬更多是一種幸存者偏差,周圍也有同行最後去開了滴滴。但至少在目前,如果你的家庭沒有辦法給你更多的助力,成為一名程序員依然能讓你快速積累一筆小錢。

正如傳智教育董事長黎活明曾公開表示的那樣,“寒門落榜生的未來不止是烹飪和汽修”,當中國的互聯網脫離草創時期,程序員依然是“寒門學子”最好的出路之一。

(文中楊浩、李威、沈鵬、蔣冰皆為化名,作者宋新澳對本文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