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承包責任“誌”
一
下班以後，牛根玉把相二國找來局面授機宜，說：“局裏已經研究過了，你們廠準備實行承包責任制。明天就要組織人到鞋帽廠去清產核資，制定承包基數。辦法是公開招標，除了廠領導推薦以外，誰都可以挑頭，誰報的承包數高誰優先。當然還要進行民意測驗，得票高的人優先。別的我不擔心，你的威信是個問題，前些日子我還收到過對你的檢舉信。你不得不防，趁著離正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你抓緊做做群眾工作，聚聚人氣。”
相二國感激涕零，激動地說：“謝謝局長！謝謝表哥！我明白了，您是叫我拉選票，南方就是這樣做的，有的地方還花錢買選票，謝謝表哥您的厚愛，這輩子忘不了您的。”
二
從牛根玉的辦公室回來匆匆吃過晚飯，相二國就馬不停蹄地開始了 “地下活動”。他本想先去找挨過白解放批評的膠鞋車間上底工樸四拉攏一下。在巷子口碰上了肖瑤的爸爸、皮帽車間保潔工肖剛波。肖剛波父女倆都在鞋帽廠工作，爭取過來就是兩票，這種一石二鳥的好事如何不做？相二國觍著臉迎上去，“嗨嗨 ”了兩聲，遞上了一支“５５５”煙，又殷勤地為老肖打火點上，然後才神秘兮兮地說：“肖叔，聽說過沒有？咱們廠要改革了，不能老讓白解放占著茅房不拉屎，得換人。”
肖剛波心直口快，聽風是雨，忙問：“換誰？”
相二國賣關子，說：“上邊的精神是要實行承包制，誰承包也可以，你和肖瑤都可以承包。到時候，我投您的票。”
肖剛波搖搖頭，說：“開玩笑，我這種年紀，又沒文化，還能當官？肖瑤是個女孩兒家，更不是當官的料。你年輕、懂行，又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當個廠長還差不多。”
相二國順水推舟，說：“這麼說肖叔是支持我了？”還沒等肖剛波回話，他又說：“我如果托肖叔的福當了廠長，那我得好好待承您和肖瑤。讓你幹好活、享清福，讓小妹到廠辦做秘書。嗨嗨，玩笑，玩笑啊！”
肖剛波可沒當玩笑聽。他拍著胸脯子信誓旦旦地說：“我這一票是鐵定了。肖瑤那一票也包在我身上！”
肖剛波打了保票。可是，他跑到廠衛生室和肖瑤一說，肖瑤撇撇嘴說：“爹，你年紀也不小了，頭腦咋就那麼簡單？相二國能當廠長？活見鬼！你不要聽他瞎忽悠。叫我上廠辦？黃老鼠給雞拜年 ———沒安好心！他如果當了廠長，我立馬走人。此處不養人，自有養人處！”
肖剛波外號 “二電臺”，常以消息靈通人士自居，在廠裏發布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這件事，用他的話說，自然也要在廠裏廣一下播。他見女兒不感興趣，就在廠區逢人便說：“據可靠消息，廠裏要改革，信不信由你。”盡管有信的也有不信的，而且還挨了女兒的一番搶白，這晚上的飯，他還是吃得特別香甜。
三
相二國在廁所裏找到了樸四。
樸四這幾天拉肚子。廠裏放了大假，他到一個建築工地上打小工，天熱極渴，才喝了一瓢涼水，又灌了一肚子工地上送來的綠豆湯。晚上回家肚子就咕嚕咕嚕地叫，晚飯沒吃完就內急得不行，筷子一撂就跑到鞋帽廠的公共廁所裏來了。相二國從樸四家找到廁所，在廁所外等了一會兒不見樸四出來。因為要做的 “地下工作 ”還有很多，而且事不宜遲，他才捏著鼻子找到了廁所裏。
因為樸四長了一副老絲瓜臉，黃黃的面皮，長長的臉型，中間凹兩頭翹，好像癟肚子葫蘆開的瓢。又加上姓 “樸”，在廠裏人們都願意同他閑打聊。許多人見了都叫他 “小瓢 ”或 “大瓢”。廠裏有時候開會點名，也問：“那扇瓢來了沒有？”樸四知道人們是在拿他取笑，但他也不惱。樸四曾經是相二國最瞧不起的人之一，平日裏他直喊樸四為 “癟約瓢”。可是，現在他卻觍著笑臉甜甜地叫了一聲：“樸老弟。”因為，他知道樸四還有一外號：“粘粘膠”，特長是會巴結人又不怕挨呲，一些別人辦不成的事，經他軟磨硬泡就辦成了。所以，相二國此時不敢怠慢樸四，他又遞煙又打火，好生伺候著手提褲子站在男廁所影壁前的樸四。
樸四自然是受寵若驚，他伸手接煙的時候，差點把褲子掉到地上。
相二國說：“不忙，不忙。你束好腰到你家，我有話對你說。”
樸四說：“不行啊，相哥。說不定哪會又要拉，就在這裏說吧。”
相二國說：“那也好，咱哥倆實話實說。我想請你給辦一件事。最近，咱廠裏就要實行承包責任制。我想競選廠長。你給拉兩張選票行不行？”
樸四不假思索地說：“哪有什麼不可的？誰跟誰呀！”
相二國說：“我就知道樸老弟不是外人。你出了力，我不會虧待你。你的親朋好友也可以跟著沾光。哎，你那個叫胡屌鬧的表大爺快退休了吧？他如果退了休，我可以高薪聘他到廠裏來做廠醫。”
樸四苦笑笑，糾正說：“是胡兆耀。好兆頭的兆，耀眼的耀。”
相二國 “嗨嗨 ”了兩聲，自我解嘲說：“對對對，是胡兆耀，胡兆耀。你看我這張嘴。玩笑啊，玩笑。”
樸四點點頭，貪婪地吸了一口煙，一支“５５５”牌香煙就只剩了一個過濾嘴蒂。
相二國及時又給樸四點上了一支煙。他見樸四放光的眼裏伸出了兩只小手，緊緊地抓住他手上的打火機不放。他靈機一動，“啪”地一聲，打著了火也為自己點上了一支“５５５”牌香煙。說：“你看好我這個打火機是不是？這不難的，南方什麼樣的奇巧玩意兒都有。如果我當了廠長，就讓你幹我現在這個活。到時候，有你享受的。”
這只打火機不僅能點煙，而且可錄音，更甭說裏邊還錄了很多資料呢。因此，他不想把這只打火機送給樸四。再說，他還想把打火機像一塊
肥肉懸在那裏，引誘樸四上鉤。
樸四不用引誘就上鉤了。他給相二國表決心說：“既然相哥這麼看得起我樸四，我甘願效犬馬之勞。您怎麼吩咐，我就怎麼幹。”
相二國對樸四附耳低言說：“你抓緊時間找人串聯，特別是找那些受過白解放批評的人多做做工作，讓他們在民意測驗的時候都投我的票。最好是聯名寫一封信到局裏去推薦我當廠長，等到我們得了天下，論功行賞，都有好處。”
兩個人在廁所裏計議了老半天，越計議越有信心，直到隔壁女廁所裏有人咳嗽，才匆忙散了。臨走，相二國把半包“５５５”牌香煙塞給樸四，說：“需要花點錢的時候，你先墊上。到時候我給你報銷。”
樸四眼珠轉轉，心想：“你這是空手套白狼啊。你如果做不成廠長，誰給我報啊？”這樣一想，他有點泄氣。可他一轉念又堅定了信心：“上邊有人好做官。連局長都支持，他當廠長應該是沒問題。現在為他花點兒，等他掌了權，虛報些開支，加倍地撈回來豈不劃算！”
四
在樸四處取得了滿意的效果，相二國決定趁熱打鐵，再把左鄰右舍搞定。他的東鄰住的是廠倉庫保管員樂樂樂，中間這個 “樂”字念音樂的 “樂”。樂樂樂原來是縣劇團樂隊拉主弦的琴師，他在樂隊裏可稱得上圍著桌子轉的角兒，樂器全通樣樣在行，是連團長都十分器重和仰仗的人才。對象是本劇團裏的花旦演員，演過京劇樣板戲《紅燈記》中的李鐵梅和地方戲茂腔《小姑賢》中的小桂姐。雖然算不上劇團裏唯一的當家臺柱子，但是論身段和相貌卻是劇團裏一等一的美人兒。可謂是郎才女貌，和諧美滿。誰知，時乖命蹇好景不長，先是妻子因病醫治無效，沒等留下一兒半女就早早離世。接著，劇團又因日子難過而解散，他被分流到了鞋帽廠，自己的特長沒了用武之地，對新單位的業務又一無所知。好在白解放廠長念他是個人才，有時候還能為鞋帽廠參加縣裏匯演取得榮譽，破例把他安排在工作重要，活兒又輕松的崗位上，幹了倉庫保管員。
樂樂樂本來是個樂天派，整天樂呵呵的，琴不離手曲不離口。可到了鞋帽廠卻好長時間樂不起來。除了喪妻、轉崗帶來的不快以外，續弦無果是一個重要原因。前妻的優秀，首先成了他續弦的困難。鞋帽廠雖有幾個有些姿色的女工，但是和他的前妻相比，總覺得不夠檔次，況且大多已是名花有主。沒有對象的，他看不上人家，人家也看不上他。畢竟他是二婚，年紀差距又大。他整天窩在鞋帽廠的倉庫裏，很少與外界接觸，生活視野受限，沒有發現合適的意中人。有熱心人給他介紹了幾個對象，不是他無心，就是人家無意，高不成低不就，結果就一直拖到現在，眼看年屆不惑，成家依然無果。一個人躺下全家睡覺，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長期下來，把他弄得性格古怪，除了做好本職工作和相親以外，對其余的事情漠不關心。閑來無事就拉著他那把心愛的二胡排遣郁悶。晚飯後，他故意大開著院門，坐在小院子裏的方凳上，仰著臉搖頭晃腦地拉著《二泉映月》，眼睛搜索著天空薄雲中的一輪時隱時現的明月，心早已伴隨著曲調：“在黃昏後，身著青衫，橫背琵琶，踏著淡淡的月光，沿街遊走在石板路上。” “步履遙遙出巷口，婉轉又上小橋頭。……”他壓根就沒有發現在他對面已經蹲了一個時辰的相二國。
若在平常，相二國早就喊了，叫了。可現在是來求人，實在不敢造次。他只好耐著性子等樂樂樂的一曲終了，才站起來打招呼。因為蹲麻了腿，站的時候趔趔趄趄，差點兒倒在了樂樂樂的身上。樂樂樂嚇了一跳，嗔怪地說：“幹麼嗎你？來聽琴也不打聲招呼！”
因為還要到西鄰去拉票，相二國 “嗨嗨 ”兩聲賠過不是後，開門見山地說：“聽說咱們廠要實行承包責任制 ……”
還沒等他說到想拉票的意思，樂樂樂就面無表情地說：“搞什麼承包，承包？我看這樣就挺好！”
相二國又說：“這是局裏的意思，我……”
樂樂樂不耐煩地擺擺手說：“去去去，你找局裏去。別在這裏瞎啰嗦！”說完，他又調整好架勢搖頭晃腦地拉起了呂劇《李二嫂改嫁》。
五
相二國在東鄰討了個沒趣，在西鄰卻受到了熱情接待。他的西鄰住的是廠質檢科副科長鮑運來。鮑運來長得仙風道骨，精瘦的身材，清臒的面龐，一對小眼炯炯有神。下巴上一縷黃黃的山羊胡，他也不舍得剃去，常常撚須端詳事兒。加上平日裏得空就喜歡翻弄一些《易經》、《八卦》、《周公解夢》等打卦算命一類的書籍，給誰推八字、看面相，十有八九會說到點子上，所以全廠上下都管他叫 “小諸葛”。在廠外也頗有些小名氣，人們遇上坎兒，往往會找他算一卦。相二國來找他，除了拉票，也有這個意思。
相二國敲開西鄰，鮑運來正在燈下研讀他快翻爛了的《相術大全》，聽見有人進門，他趕緊放下書本迎了出來，熱情地讓客：“啊呀，是相哥。稀客！稀客！快請屋裏坐。”接著便是倒水沏茶。
賓主面對面坐定後，相二國 “嗨嗨 ”了兩聲，說：“老弟，大哥想請你給看看運氣。誰叫你是 ‘小諸葛 ’來？”他沒忘了討好一下鮑運來。
鮑運來對廠裏的幹部職工早有觀察，對擔任過廠辦事員的相二國不僅知人知面，而且對他的脾氣秉性也了如指掌。下班前，他還聽肖剛波說過鞋帽廠要搞承包責任制的事。相二國來訪的意圖，他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但是，鮑運來並不開口說破，而是做茫然不知，認真觀察狀。他直目插眼地觀察了相二國的面相好半天，不說話。他又拉過相二國的左手細細地觀察了一番手掌紋相，仍是不說話。他左手拍在腦門上，右手撚著山羊胡須沈吟著，思謀著，想想該怎樣對相二桿子說運氣。相書上說：“看慧在額。”相二國發際線偏低，天庭窄，眉宇間還淤積著一股蠻霸之氣，論智慧實在不敢恭維。相書上還說：“看祿在嘴。”相二國嘴巴闊大，嘴唇厚，主有飯吃，似可一誇。相二國的手相掌紋散亂，除感情線特粗以外，壽線、財線都不怎麼可觀，雖可一時發財，但 “錢庫 ”決口，沒有存儲。綜合考量，這種有小心眼而沒有大智慧的人，可能得逞於一時，卻難成功於一世。有飯吃而沒智慧的人，豈不如豬玀一般？有錢經手而無地存儲，到頭來豈不還是窮光蛋一個。哎，哎，罷了，罷了，世人只願聽好話，不由道家說天機。既然如此，隱惡揚善，多撿好聽的說算了。鮑運來拿定主意，一本正經地對相二國說：“相哥，守著真人不說假話。你的天庭雖然不甚飽滿，但有一補，你地闊方圓，地庫特大啊。相書上說，看祿在嘴。你下巴闊大，主有俸祿。俸祿是啥？薪俸嘛！官銀才叫薪俸嘛！你有前 程，也有錢花。咱老百姓有句口頭語，‘上嘴唇厚，主吃肉；下嘴唇長，吃豬羊。’就是這個意思！”
相二國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嘴巴禁不住脖子後邊呲牙，高興地發表感慨，說：“老弟的這兩把刷子還真厲害！我走南闖北，好東西還真是吃過不少。有些家夥說你忽悠人，說你宣揚迷信，可見是胡扯！”
鮑運來瞇眼盯著相二國的前額，說：“萬物有靈，萬物有緣。福爾摩斯為什麼能通過犯罪現場遺留的一塊手表，推斷出嫌疑人的職業和性格？刑警為什麼通過犯罪現場的一枚腳印就能推斷出嫌疑人的年齡和身高？預測推斷是一門科學，迷信不迷信，由人說去！”
相二國 “嗨嗨 ”著說：“人家不信，我信，我信！”
鮑運來依然不動聲色地說：“凡事都有好壞兩個方面，把握不好會向相反的方面轉換。你的面相主吃俸祿，這是沒錯的。不過 ……”
相二國正在興頭上，聽鮑運來說 “不過”，心又揪起來，急迫地問：“不過，不過什麼？快說說看。”
鮑運來說：“不過也沒有什麼。你有俸祿相，又有貴人扶持，好運在即，你好好把握就是了。”
相二國還是不放心，又問：“你細說說，到底需要註意什麼？”
鮑運來神秘兮兮地說：“天機不可泄露。真的沒什麼，沒什麼。”
相二國雖然還有些忐忑，但是聽鮑運來說自己有貴人扶持，心裏踏實了好多。他想，我沒和他說局裏支持的事兒，他怎麼知道的？可見有些靈氣。於是，便暗自慶幸。臨走還沒忘了拉票，拐著彎說：“就衝著你鮑運來這個好名字，我信你老弟。到時候可請你多多成全啊。”
鮑運來說：“你放心，我看好的人，一定會投贊成票的。”
相二國興高采烈、千恩萬謝地走了。
六
三天以後，牛根玉局長把白解放廠長叫到局裏談話。白解放剛剛坐定，牛根玉就直奔話題：“老白，想必你也明白了。前些日子，讓你們廠裏清資盤點，這兩天局裏又派人去清資查賬，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你們 廠要實行承包責任制，這是局裏研究決定的，也是請示縣裏分管領導批準的。”
白解放有點不冷靜，不客氣地說：“明人不做暗事。要換人直說就是了，還用得著來這一套？！說叫我們自查自糾，總結經驗教訓，原來 ……”
牛根玉不容白解放說完，陰沈著臉說：“這是策略，也是原則。你們廠瀕於倒閉，不搞承包怎麼行？你把鞋帽廠搞成這個樣子。還不知道引咎辭職！”說著話的同時，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封信揚了兩下子，沈著臉說：“你們廠人心思變。這麼多人聯名推薦能人就是一個證明。”
白解放辯解說：“鞋帽廠遇到困難，原因是多方面的，我負主要責任，這個我認著，但是，並不是不可以起死回生。建廠以來，也多次遇到過難關，我們不也渡過來了。我們已經找出了失誤之處，包括用人不當，也正在研究整改措施，給我一兩年時間，再還你一個比過去還興旺的鞋帽廠。到時候你不讓我退居二線，我也讓賢！”
牛根玉說：“得啦，得啦！這是局裏研究決定的，也是請示縣裏分管領導批準的，沒有商量的余地，照章行事吧。當然，你也可以挑頭承包，也可以推薦別人，不過，我勸你還是借坡下驢比較好，免得弄個屎臭尿騷，到那時懊悔也晚了。”
白解放見牛根玉早有預謀，甚至想讓誰承包也早有人選，知道說什麼也是白搭。他說聲：“我當過兵，知道什麼叫服從。”就起身告辭了。
七
白解放回到廠裏，連夜召開了黨支部委員和廠領導聯席會議，傳達了輕工局的決定，並統一了認識，一致同意推薦郝學鋒為承包候選人。散會前還做了分工，讓幹部們分頭到職工中做說服動員工作。可是，第二天上午，牛根玉就帶著局裏一班人馬到鞋帽廠組織承包招標競選廠長來了。
會場設在鞋帽廠小禮堂，二百五十名幹部職工坐得滿滿當當。會議主持人要求按車間班組排座次，可是，一些職工不聽指揮，紛紛找意見相同的人搭幫結夥相挨而坐，幾次招呼不聽也就隨他們去了。林西泉和莊道生也被白解放邀請來列席會議，並要求他們也參與投票。老林、老莊本不想攙和，經不住老白一再邀請，盛情難卻也就來了，再說，也真想為郝學鋒添加一票。兩老者揀最後邊的座位坐了，靜觀會場上的情景。
主席臺上設了四席，牛根玉親自主持會議，左右兩邊分別坐了白解放廠長和局裏分管企業經營的一位副局長，靠左邊另設一發言席，供競標者演講之用。
牛根玉局長先讓分管副局長宣讀了１９８８年２月國務院發布的《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承包經營責任制暫行規定》中的幾項相關規定，又宣讀了１９９２年中共十四大報告中關於要完善承包經營責任制的一段內容。然後，他像繞口令一樣，重點講了自己的用人觀，要求與會者選對承包人，他說：“我們寧用有缺點的能人，也不用沒本事的庸人。好人不等於能人，有缺點不等於壞人，沒缺點不等於好人，好人首先應該是能人，能人才能當承包人。”
接下來才是競標人演講。相二國的演講稿是牛根玉讓局辦主任畢發雄幫著整理的，郝學鋒的演講稿是白解放讓廠辦文書袁忠玉執筆，自己親自和郝學鋒一字一句斟酌而成的。一一演講下來，兩個人報的承包基數居然都十分接近局裏事先擬定的底線。雖然郝學鋒的演講不如相二國的流利出彩，但是，他給出的承包措施榫是榫，卯是卯，環環相扣，踏踏實實，更加符合鞋帽廠的實際。而相二國講的承包措施多是大話、空話和套話，無腳踏實地之意，有嘩眾取寵之感。其中有兩處還念了錯別字，畢發雄在一邊提示他糾正，他也沒聽清，反而鬧了笑話。
民意測驗的時候，牛根玉還專門講了紀律，其中反復強調了一句話：“選誰不選誰，是為集體負責，也是為你自己負責。選不對，到時候別後悔！”這一語雙關的話是咬著牙根講出來的。
投票結束，當場唱票，最終統計的結果，竟是二人持平，各得１２５票。牛根玉以為相二國雖然演講輸分，但是，他早做了拉票工作，自己又為他做了一番鋪墊，在民意測驗上會略勝一籌，沒想到竟是平局。他有些尷尬略顯難堪，但他很快又計上心來。他從西服內口袋裏掏出了一封信揚了揚，說：“雖然兩人得的票數相同，但是，還有一些因素可以考慮。這封由咱們廠許多幹部職工聯名寫給局裏的推薦信，就很能說明問題。為什麼這麼多人推薦相二國同誌，說明他更有民意基礎。”
白解放不待牛根玉說完就反駁說：“信上的人名真假不說，就算都是真的，不是都已經投過票了嗎？至多說明他和小郝平票。”一席話說得牛根玉一時倒不上腔來。
正在牛根玉尷尬的當兒，臺下突然站起了郝學鋒。他向臺上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報告說：“請領導不要為難，我自願退出競選。相二國同誌在企業時間長，經營經驗比我多，他承包企業更合適，我支持他當選，請領導考慮。”
牛根玉大為高興，當場表揚郝學鋒說：“小郝同誌的覺悟就是高，知道顧全大局，這就是英雄的本色。值得我們在座的各位 ……”他瞟一眼白解放又說：“好好學習！”他順勢宣布：“今天的會議暫到這裏。咱們實行的是民主集中制，局裏回去還要研究，綜合各方面因素，確定最終人選，散會！”離席時，他附耳對一邊的副局長說：“選票要嚴格保密，不能外泄。”並順手拿過選票塞到了公文包裏。
坐在後邊的老林和老莊看在眼裏氣在心上，更恨學鋒有氣不爭。莊道生恨恨地說：“豎子，不足與謀！一個項羽，項羽一個。”
林西泉也搖搖頭說：“哎，害人之心沒有，防人之心也無。好人做得太純粹了。這就是郝學鋒啊！”
兩個人對眼望望心照不宣：“讓相二國承包，你牛根玉早就定了，還研究個啥！”
八
果然不出老林和老莊所料。第二天下午，輕工局就來廠裏貼出公示：“根據各方面條件，局裏研究決定並經有關領導同意，相二國同誌為鞋帽廠經營承包責任人。如有不同意見，一周之內可向局裏反映 ……”如此雲雲。
告示貼出後，廠裏議論紛紛。樸四來告訴相二國說：“不少人反對你當廠長哩，很可能會到上邊告你，你得想想對付的法子。”
相二國原以為自己當選已成定局，見局裏還要公示征求意見，又聽樸四如此一說，頓時感到心裏沒底。當天晚上，他把一沓大鈔裝進信封揣進懷裏，悄悄地跑到牛根玉家裏來打探消息。
牛根玉在外邊喝酒回來，見相二國早在自己家裏同他愛人嶽冬梅閑聊，已把相二國的心事猜了個大概。他把提在手裏的上衣撂給夫人，重重地往真皮沙發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說：“是為公示來的吧？”
相二國擡擡屁股裂裂大嘴說：“局長，表哥，我，我……”
牛根玉擺手制止說：“你不用喔喔了。那只是個形式，認認真真走過場，該怎麼辦還怎麼辦。”
相二國囁嚅地說：“聽說他們要上告。”
牛根玉說：“上告？告到哪裏去也還得局裏處理。告誰？告你？那不和告我和分管領導一樣嗎？讓他們告去！”因為在自己家裏，又喝了不少，牛根玉說得很放肆。
相二國聽了樂不可支，激動地厚嘴唇有些痙攣。他哆哆嗦嗦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地說：“是，是，表，表哥。您幫我渡，渡過激流，險灘。咱在一條船上 ……”
牛根玉呵斥道：“誰跟你在一條船上！你還不說在一條繩上！不會說話，就給我閉嘴！”
相二國一楞，兩眼發直，厚嘴唇像一個爛桃子扭在了那裏。
牛根玉到洗手間洗了一把臉回來，見相二國還在那裏發呆，口氣緩和了一些說：“行了，說說你打算怎麼組班子？”
相二國說想用樸四、肖剛波和郝學鋒等幾個人。牛根玉稍作思忖後說：“郝學鋒還是讓他做保安好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種人一根筋，支持、反對都是他，不好使喚的。倒是喬素琴你應該讓她進班子，離開財務科，讓她當什麼？當個工會主席兼女工主任不行嗎？”
相二國還是不理解牛根玉的意思，怵忖著問：“那不是提拔了她嗎？據樸四打聽，她沒投我的票，這樣的人也重用她？”
牛根玉苦笑笑說：“木頭！你知道什麼叫重用？！管人、財、物的崗位才叫重要！”
相二國終於點頭表示明白了。牛根玉又問：“白解放你打算怎麼安置他？”
相二國早已成竹在胸，脫口說：“下臺了還怎麼安置？讓他回家看孫 子唄。”
牛根玉說：“你想得太簡單了。白解放在鞋帽廠經營了那麼多年，班底厚厚的。你想一腳踢開就完事了？沒有那回事！叫他當顧問。你不知道中央還有顧問組嗎？林西泉和莊道生也繼續留用。他兩人都在縣裏小有名氣，連縣領導都敬他們三分。你一上臺就把他們攆了算什麼？這些人看起來無用，他們要和你較真，那還真是有你難堪的。下一步，你們廠矛盾少不了，就讓他們給你滅火消災處理糾紛擦屁股。這叫廢物利用，懂不懂？如果他們搗亂，你再讓他們靠邊也不晚。”
相二國似乎明白了許多，諾諾連聲地說：“局長說得對！表哥說得對！就按您說的辦！”
牛根玉從公文包裏掏出那封推薦信和選票撂給相二國說：“拿回去看看再給我，從中挑些投你票又有些能力的，充任車間主任、班組長。要確保上下一心，方能把事情辦好。”
徐敏宗同誌的長篇小說《好人巷》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發行一來，受到了一致好評。堪稱一部鞭撻假、惡、醜，褒獎真、善、美，充滿正能量的好作品。
作品以上世紀九十年代為時代背景，濃墨重彩地描繪了在改革開放大潮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嘴臉。有從對越自衛反戰前線復員回鄉的戰鬥英雄、學雷鋒標兵郝學鋒。他主動放棄組織上的優厚待遇，毅然決然地回到瀕臨破產的原工作單位縣鞋帽廠，同壞人壞事做鬥爭，又熱心幫助後來的經營者出謀劃策、外出取經，救活了企業，養活了員工。之後，又謝絕了經營者的高薪聘請，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了文物，成了一名出色的文物保護者。他不為名不為利，學雷鋒做好事，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不可多得的新時代好人。有以退休教師林西泉、老中醫莊道生、老革命軍人白解放為代表的一批老同誌堅守初心、主持正義，弘揚革命傳統和優秀歷史文化，營造了一個好人香、壞人臭的社會氛圍，保證了改革開放的正確道路。有下海經商，致富不忘初心，熱心回報鄉梓，為廣大員工謀福利的企業老板。有一頭鉆進錢眼裏，壞事做盡終得報應的機會主義分子……
總之，讀罷《好人巷》，使人耳目一新。對改革開放更有信心，對堅持"四個自信"更有信心。
《好人巷》被國家圖書館收藏，在王府井新華書店和陶寶網等平臺銷售，被五蓮縣委丶縣政府列為文化扶持項目，被幾十名專家丶讀者撰文賦詩熱捧是不奇怪的。
時下，呼喚從正面描摩改革開放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好人巷》應時破土，難能可貴！
最近，該書已被評為“日照文藝獎”。本公眾號為了弘揚正能量，提振雷鋒精神，助推新時代新風尚，征得作者同意，在此連載，以饗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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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樂鄉遊 每個周三連載，請收藏
作者簡介
徐敏宗，山東五蓮人。1986年加入中國作協山東分會，高(2)級作家。學生時代即涉獵文學創作。參加工作後，不管是務農、教學、從事新聞報道，擔任領導職務，還是離崗、退休之後，均堅持文學創作筆耕不輟。現已發表各類文藝作品計260萬字，並多有作品在市以上獲獎。
其代表作為"精神病院”系列作品長篇小說《本根》。十年前面世時曾廣受好評，至今還有許多人記得其中的故事情節。最近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好人巷》是其"精神病院”系列作品的第二部。出版後，除被國家圖書館收藏外，分別在淘寶網、當當網和北京王府井新華書店發行銷售。各地讀者均有好評。
其長篇小說《本根》和《好人巷》均獲“日照市文藝獎。其新聞作品及部分文藝作品在市以上乃至全國多有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