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古詩九首：丹心不為雪霜枯，加號花中烈丈夫
茶花之美，是在大雪的冬天，你才真正知道。當梅花未發，楊柳絲盡，蕭條風雪天氣，你看到那道路旁邊的雪中開放的茶花，如同孩子或者少女的臉，你會有什麼感覺？至少在那一瞬，我是打動的。打動那飛雪成了白色的背景和圍脖，那花開像稚嫩而火熱的心情，是在等晚歸的父母還是戀人？那種燦爛大方，仿佛說，我還行。當我的目光和它交接時，久久不散，甚至有一種酸楚加崇敬的感覺。從那一天開始起，我知道這美艷的如同牡丹的花朵，實際是耐雪的寒花。
有飲茶的歷史，就有茶花。只是茶樹最早長在南方的叢林裏，北方的貴族物以稀為貴，所以很多年，普通的北方人是看不到茶花的。
在蜀漢的時候，茶花叫做海榴，是因為產自南方，又有和石榴一樣明艷的色彩吧。
唐朝的貴族庭院，要是有一棵南方移植的海榴，那是值得開心吟詠的盛事。因為茶花開在冬天，翠葉常青，花色有質感而紅美。最初的茶花仍舊是原始單瓣的茶花，紅花黃蕊，有一種明麗的生意。
“魯女東窗下，海榴世所稀。
珊瑚映綠水，未足比光輝。
清香隨風發，落日好鳥歸。
願為東南枝，低舉拂羅衣。
無由共攀折，引領望金扉。”盛唐 · 李白《詠鄰女東窗海石榴》
李白在沒有發跡前滯留長安十年，常常結交貴族，他得以看到這種北方不多見的茶花。
李白喜歡一切鮮麗的美，自然這茶花吸引了他的眼光。
珊瑚映綠水，未足比光輝，這已經是很高端的贊美了。而且茶花往往是開在風雪的冬天，歲寒迎陽之花，正好契合了李白渴望上升的雄心。
我願意像茶花一樣，開在最先沐浴陽光的東南枝頭，以嬌美動人獲得陽光的青睞。
那麼這個鄰居魯女士是誰呢？說李白愛上這個才女，那是假的，那是家世顯赫的貴族女子，因為是功勛世家而能夠住在長安。
李白無非是想通過這位女性而接近上層，這位女子是玉真公主還是她的閨蜜呢，引人遐想。
但是這茶花的綠葉紅花，讓李白感覺自己不躋身貴族，接近天子，那真是辜負了自己如花似玉的一生啊。
所以茶花在唐朝，也算貴族之花，雖然它在原產地，漫山遍野。
“江上年年小雪遲，年光獨報海榴知。
寂寂山城風日暖，謝公含笑向南枝。”唐 · 李嘉祐《韋潤州後亭海榴 》
在貴族的庭院和館舍，多有茶花。茶花和梅花一樣，是年芳，就是過年左右迎年開放。
潤州在江蘇，是廣袤溫潤的江南地帶，這裏的冬天比北方和暖，所以下雪也比北方晚些。
但是在年前下雪的天氣裏，茶花應著時節開放，滿樹紅花。
那麼寫茶花為什麼多用南枝呢？這南枝是一個固定的冬天的用語，是指最先得到太陽眷顧的枝頭。多形容在冬至節左右，在最早北歸的太陽裏，盛開的梅花。
也表達著太陽最先的眷顧。
在這裏多山的江南地帶，茶花向著太陽開花，是說這裏和暖，也是說朋友官員韋某，是得皇帝厚愛，最先領略春風陽光，前途無量。
“淮陽臥理有清風，臘月榴花帶雪紅。
閉閣寂寥常對此，江湖心在數枝中。” 中唐 · 皇甫曾《韋使君宅海榴詠 》
看來還是這個韋氏，在江南有園林地產，這茶花也是盛開有名，集結了許多仕途之人吟詠。想必這韋某，不是皇親國戚，就是重臣。皇甫曾是作為幕僚還是拜訪的客人，冬天就住在這裏，至少他已經住了好長時間，還有專門的房間給他。
在這裏，環境清幽，十二月的茶花開在雪裏。
而我正好住的地方，有一本開花的茶樹。
難得這個皇甫曾是知道茶花的本源，是無限的南方的山野江湖。
在看到郁郁蔥蔥的茶花，在雪裏開出明艷的紅色時，他心中也升騰出熱情和火焰，心懷江湖，是對自己大氣心情渴望作為的寫照，當然也贊美了這個東家，心懷四海，故而能廣納賢良，豢養士人。
海榴最後還原成茶花，是陸羽的功勞，因為他整合了茶葉的歷史以及在唐朝，茶葉的產地栽培，茶花就是海榴，是茶樹的花，所以中唐之後，茶花的名稱多起來，海榴的名字，就淡化了。
“嚴恨柴門一樹花，便隨香遠逐香車。
花如解語還應道，欺我郎君不在家。”唐 · 盧肇《新植紅茶花偶出被人移去以詩索之》
不過茶花正是產在南方，而且培植比其他草本時間更長，需要投入的精力更多，也就造成北方市場茶花一本千金的狀況，成為奢侈品。有人是真喜歡，有人順手牽羊謀取暴利。
這不，盧肇好容易種了一樹茶花，正顯擺他的庭院了。
結果，這天他出去有事，朋友來了，一眼就看中了庭院中的茶樹。
乘著盧肇不在，立馬刨根打包，將茶樹裝車，逃之夭夭。
回家後的盧肇氣急敗壞，這都是些什麼朋友什麼人呀。
他替茶花可惜，若是茶花能夠說話，絕對會痛罵這些強盜，欺負我的郎君不在家，巧取豪奪。
這裏可以看到晚唐時代，茶花的培植還是不容易，價值也高。
這樣的事件，可小可大，往小了說，這是朋友間的樂趣，往大了說，這是侵占他人財產啊。
到了宋朝，茶花的培植進一步普及，審美也就有了深度。和梅花同列，成為鮮明的耐寒之花。
“嚴冬能獨秀，渾不藉春風。
葉自經霜碧，花應鬥日紅。
望中幾眩眼，高處欲燔空。
安得栽培手，移根向邑中。”宋 · 郭印《山茶 》
在嚴寒的冬天裏，能夠一樹獨秀的葉綠花紅，根本不靠春風的眷顧。
那葉子經過風霜雨雪，卻更加蒼翠，而花朵之美，那是和太陽一樣絢爛。
我仰頭看見紅茶花時，驚艷了我的眼睛，它高高枝頭的花朵在晴天裏燃燒。
我真想將這本茶花，移植到城市裏啊，那一樹花紅，絕對點亮你冬天的眼睛。
這是山林中的老茶樹，不是茶園那種低矮的采茶小樹。
至少有幾米高，否則是看不到在樹下仰頭看花的那種絢爛燃燒之美。
不過郭印也只是想想，首先在宋朝這種移植運輸價格不菲，另外茶花之所以名貴，在於它對生長環境有相當的要求，比如怕風，喜歡陽光，但是卻又怕暴曬。這種環境在山林中常見，向陽背風的山谷山坡，都適合茶花的生長，但是在城市裏，在宋朝卻很難有這樣天然的條件。
因為宋朝整體溫度偏冷，而城市裏的茶花，往往越冬困難，就算生命力強，但是開花可能經常出現落花苞或者難以開放的現象。
不過宋朝人也會想辦法，那就培植適合庭院觀賞的小茶花，品種多樣，放在室內。這樣的成本也不低，所以茶花從來就是名貴品種。
雖然它自己說，我才不嬌氣，我只是討厭城市的空氣，山林才是我的家。
“無窮芳草度年華，尚有寒來幾種花。
好在朱朱兼白白，一天飛雪映山茶。”宋 · 王安中《六花冬詞 其二 山茶口號 》
各種芳草花朵都要經歷四季的循環。的確冬天來了，還有幾種花在開放呢？
梅花是一種，山茶也是一種。
山茶比梅花絢爛大氣，綠葉紅花。
在漫天飛雪當中，紅花白雪，冬天裏鮮明的春色和綠意，最是難得。
在大雪裏盛開的茶花，像人生最寒苦中那種溫潤大方守望，心情不好的人，遇見雪裏紅花，保管你會心情瞬間明麗，哦，還有她，還有她。
“寺古僧殘丈室空，我來試問老禪翁。
直松曲棘都休道，庭下山茶為甚紅。” 宋 · 阮閱《郴江百詠 其六十九 乾明寺》
我去古老的寺廟，去找僧人，看到的是冬天破敗的環境，僧人老邁殘疾。
我今天不和老僧談這個冬天的松樹，也不談深山裏堅韌的荊棘。
我就想問一下，這位老僧人，你庭院裏的山茶，為什麼開得這樣紅？
從茶花的本來來講，山林就是我的家，冬花春茶，是自己天然的使命。
但從這冬花絢爛的美景，打動心情的那種美感，則是因人而略微不同吧。
普通的人看中的是茶花的耐寒，而僧人的心中，或是信仰之花，照耀他的苦行。
而人生最後也活得是一種心情和心願吧，風雪紅茶，那是你的相思你的執著。
“一枕春眠到日斜，夢回喜對小山茶。
道人贈我歲寒種，不是尋常兒女花。”南宋 · 王十朋《茶花》
春天來了，春眠一覺到黃昏，醒來看見小山茶依舊在春寒裏開放。
茶花之圓潤清美，實際是很多花難以比擬的。
他回憶這棵山茶是怎麼來的，他的表兄是道士，有一年送給了他一本山茶。
山茶花從冬天開到春天，每次他夢醒，都能看到小山茶靜靜守護著他的睡眠。
是，用兒女情花來形容山茶，並不合適那種長情端莊的美。
但是又能用什麼來形容茶花呢？
茶花顏色花態並不輸給牡丹，但是你無法用情詞來玷汙茶花。
這也是茶花的寂寞。世人但愛牡丹好，芍藥艷，卻無法對茶花有更多的表達。因為她清貴安詳冷艷溫馨到讓人無語。
“ 冰崖赤骨物俱老，火樹生陽我不孤。
鐵葉幾經寒暑戰，丹心不為雪霜枯。
托根峽裏老居士，加號花中烈丈夫。
顏色不淫枝幹古，洛陽牡藥只為奴。”宋末元初 · 方逢辰《石峽山茶盛開 其一》
經過亂世和人生磨難的人，才知道茶花那種平靜花開下，骨子中的堅韌和烈氣吧。
在冰雪的山林懸崖，山茶花傲然開放。
因為那一樹鮮明的花朵，在仲冬裏自然有一種陽光氣，讓孤獨的我也感覺不再孤單。
那茶樹鐵甲一樣的葉子，不懼怕寒來暑往，而紅艷的花朵，不為霜雪憔悴。
這裏的茶花是山林的老居士，常年隱居，但是我要給它一個封號，它是花中有骨氣的丈夫。
你看它顏色自若，枝頭不幹，所謂牡丹芍藥，在它面前只適合做仆人啊，哪裏有茶花這樣的高貴端然。
想一想，這首詩寫出了茶花真正的骨骼和靈魂，大氣，渾然，雍容卻寂寞。
實際茶花自古鮮有好詩，它美艷和耐寒同在，高貴和堅韌並存，冷艷和溫馨共有，雍容和冷靜同時。這倒給當代詩人留下很多余地，寫寫你看到的茶花，看誰的最貼切。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