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陷入泥潭又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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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記者 莊岸

聊天室裏,有人發布了一張女孩的照片。這張生活照通過網絡到達了成千上萬個手機用戶,留言區開始湧入不堪入目的點評。

這是色情聊天室內每天都在發生的“互動”。在這裏,不知情的女性們被群內成員肆意侮辱,被冠以各種涉性侮辱詞匯……成員之間鼓勵分享圖片,相互“配文”侮辱;有用戶上傳了聲稱是自己“妻子”、“女友”、“身邊女性”的照片;還有人稱“貢獻”了“室友”、“同事”、“親戚”。最多時,一個聊天室裏有上萬人同時在線。

類似的色情聊天室不斷產生新的受害者。有女性知情後一度被醫生診斷有嚴重的應激障礙,在最艱難的時候,曾做噩夢不斷閃現自己被上萬名聊天室成員意淫的樣子,“我今後的生活該怎麼辦?”

有受害者選擇主動聯系聊天室內的管理員,要求刪除信息;也有受害者站出來,選擇報警,借助法律的力量,維護自己的權益。然而,即便維權成功,她們心理上的陰影仍然長久存在。如何走出陰霾,重建自己的個人生活?

近日,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臥底多個色情聊天室調查發現,色情聊天室中對於年輕女性照片進行意淫、侮辱已經形成一條產業鏈。有的色情群內分工明確,有用戶專門在群裏上傳女性的照片、姓名、年齡、職業、學校,甚至身份證號碼等個人信息,還有用戶專門寫文用侮辱性的言語對女性照片進行羞辱。依托這些聊天室,每位成員都可以自行創建單獨的房間,有的需付費進入。

多位律師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聊天室裏女性照片被處理、轉發的行為,顯然是侵犯該女性肖像權的行為。女性遇到這類情況,建議能積極拿起法律武器,從民事索賠、刑事報案等多途徑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發聲

接到好友的求助後,趙卓決定把受害者的經歷寫下來。

2021年12月27日,一篇文章《親手送我進N號房的兇手,是985大學的6年好友》發表在趙卓的微信公眾賬號上。文章裏,趙卓講述了好友的照片是如何被身邊人上傳至有7000多人的名為“盯射”的電報群裏。“400多張我朋友的照片,700多條關於她的消息。我朋友拜托我發出來的原因,也是不想讓更多的女孩受害。”

為了寫這篇文章,趙卓潛伏進了四五個有7000多名活躍用戶的電報群內。

電報群,指跨平臺即時通訊軟件Telegram裏的聊天室。在聊天室裏,用戶可以自由地相互交換加密與自毀消息,發送照片、視頻等所有類型文件。在這些聊天室裏,女性們的圖片被群友任意羞辱,其中有人自稱照片中是其女朋友和身邊女性,供他們圍觀、意淫。群內還有男性用戶隨意上傳自己生殖器官的視頻、圖片。進去之後,趙卓的第一反應是“特別惡心”。一些圖片引起趙卓生理上和情緒上的強烈反感。

“待久了,我覺得這些人都不太屬於正常人的範疇。”一種發自本能的對女性的關懷,驅使趙卓持續關註被偷拍、被圍觀的女性受害者們。第一篇文章發出後,短時間內,趙卓的微信公眾平臺內有上千條微信留言。女性讀者夏陽向趙卓傾訴自己孤立無援的狀態,“每一天都像溺水一樣,根本無法呼吸,我掙紮也無濟於事”。

在趙卓的觀察裏,從後臺聯系她的受害者中,有半數以上是男友作案,她們無一例外地拒絕過對方拍私密照的請求,但也同樣沒能避免被偷拍。陳燦從未想過,上傳自己私密照片至電報群的,居然是前男友。

2020年11月,陳燦收到一位網友的私信,說她的私密照片被上傳至推特上。在網友發送的鏈接裏,陳燦進入到一個有28萬在線用戶的聊天室。

聊天室裏,用戶肆無忌憚地分享所謂女友的隱私照片,同時配上各類侮辱性詞語,讓陳燦感覺“觸目驚心”。陳燦粗略估計,“每天被發出來的女孩子照片,至少三分之一是偷拍的。”

在聊天室的聊天記錄裏,陳燦翻到了自己的裸照。瀏覽記錄告訴她,可能有上萬人瀏覽了她的私密照片。“我不敢想象,可能我身邊的一個同學都在背後看到過我的照片。”

陳燦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只記得手一直在抖。她發信息質問前男友,前男友承認了。陳燦選擇了報警,前男友“很害怕,但並沒有覺得有多愧疚”。

“警方沒有給我立案反饋。”陳燦說,報警失敗後,前男友仍未停止上傳照片的行為,“我後來發現他們在電報群裏上傳自己錄制的色情小視頻。”

在此後的幾個月內,陳燦擔心在現實生活中也會無時無刻受到男性的凝視和指責。她經常做噩夢,緊張,控制不住情緒,最終被醫院診斷為有嚴重的應激障礙,需要住院治療。

隱秘的傷害與交易

王藍(化名)第一次註意到有女性圖片被惡意傳播,是在瀏覽網頁時,發現貼吧裏有人對女性照片留言,“都是一些侮辱性的話。” 2021年初,因為接受不了某張照片下的言語,“一看就是造謠”,王藍忍不住在留言區與人爭辯,卻遭到了其他人的嘲諷。

他決定制止這種行為。王藍註意到,有的照片角落帶有社交賬戶水印。通過水印,他找到了一張照片中女孩的社交賬戶,私信提醒其照片被盜用了。讓他感到鼓舞的是,這個女孩去報了警,盜用圖片的人最後被拘留了。用同樣的方法,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他先後提醒了六七十個女孩。王藍估計,大約有三分之二被他提醒的女孩會回復,但有時,發出去的信息也石沈大海。據他所知,後續去報案的女孩只有三個人。

此後,王藍通過社交平臺發現了更多群聊,在這些群聊中,成員持續地分享著女孩的照片,其中大多是生活照。

2022年1月,通過王藍提供的群聊二維碼,澎湃新聞記者匿名加入了一個QQ群。該群公告介紹,申請人需要經過審核才能進入QQ主群,可以在主群內分享女孩照片供群友“羞辱”。“羞辱”即指用侮辱性的言語對女性進行書面描述,以供他人意淫。

截至1月6日,記者註意到,審核群相冊內有共計949張照片,按照人物分為52個相冊,有的相冊命名包含了女孩的學校、姓名、職業等信息。

在向審核群群主支付50元後,記者進入了付費主群。群信息顯示,該群成立於2021年8月31日,截至2022年1月14日,有427名成員,僅可通過邀請進群,群公告鼓勵成員發言,並提醒超一個月未發言者會被清退出群。

在付費群群聊內,每天都有不同的賬號發布幾十張女性圖片,其中有賬號發布明星照片,但更多發布者稱圖片中的女性是“身邊人”。這些“身邊人”的照片是女孩們的生活照、自拍照,甚至證件照。發布者會同步提及一些身份信息,如“同事”、“女博士”、“前女友”等。

通常,群成員在群裏發布女性照片後,群成員會對圖片發表評價,常常有人“誌願”為照片“配羞辱文”。據群主發布的公告,群內還會舉辦比賽,群成員可以投稿“配文”領獎,投稿字數不少於200字,結果由群成員投票評選,最終獎賞分為50元、30元、20元三個檔位。除了“誌願”書寫,群內也有寫手定制撰寫“配文”。一名在群內有償招募配文寫手的群成員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寫手寫一篇“配文”酬勞在10元到40元不等,一天需要寫4-8篇,要求“腦洞大,字數夠”。

澎湃新聞記者發現,400多人的QQ群聊背後,暗藏著隱秘的交易和更深的傷害。借助海外加密通訊軟件Telegram,更多女孩的信息不斷被泄露和濫用,甚至為色情產業提供了便利。

通過前述付費群,記者獲得鏈接加入Telegram的一個聊天室。在該聊天室內,記者發現了總計大小約5G的9個壓縮文件,文件中包含上百個以名字命名的文件夾,每個文件夾內含有女孩照片和姓名、年齡、職業、學校,甚至身份證號碼等個人信息,部分含有“羞辱配文”。

2022年1月中旬,澎湃新聞記者依據聊天室中公開的社交平臺用戶名信息查找、核對,發現有博主在社交平臺發布的照片被搬運到此類聊天室中,還有博主被公開疑為真實姓名、家庭住址和身份證號信息。2022年1月19日,記者通過微博、部分海外社交平臺私信了近十位博主,截至發稿前,有一位博主表示,色情聊天室中的照片確實是本人,她並不知情。此外,記者檢索發現,有部分被公開個人信息照片的博主已更換用戶名,還有的用戶名無法顯示。利用網絡,更多供人在線意淫的聊天室在暗中不斷衍生。記者註意到,經常有人在聊天室內發布新聊天室的鏈接吸納新成員。在記者加入的其他15個色情聊天室中,人數最多一個擁有超過15萬成員,即時在線人數一般在5000人左右,每日更新信息達數萬條。

夜晚是這類色情聊天室裏最活躍的時間。1月17日,在一間有著14.1萬成員的房間裏,有用戶上傳了一位孕婦的裸體照片,收獲了成員們的歡呼。聊天室內的女性受害者個人信息也不是秘密,群內成員會公開她們的微博名,給成員“指路”。

這些聊天室往往按“癖好”分類,一些聊天室可以無門檻加入,一些則需支付入群費用。一名聲稱有“分享女友群”的用戶告訴記者,(聊天室)裏有50多人,有圖片和視頻分享,支付50元就可以進入。

一些色情“生意”也在多個聊天室裏吸引客戶、招募人手。支付60元,可以找人合成生殖器與女孩的圖片。有人在群內發布色情視頻拍攝招募信息稱,拍一場色情片酬勞在1.8萬至3萬元不等。一名用戶則介紹,有酒店錄播群提供,還可以購買“頻道”,實時觀看情侶開房,499元可以買6個,通過螢石雲觀看。該名用戶向記者發來了兩張疑似酒店房間內部的監控錄像截圖,錄像日期為2021年12月18日。

“所有的道德、規則都不存在了”

“在聊天室裏,所有的規則和道德好像都不存在了,都拋棄了,他們隨心所欲地發照片,讓他們的感官受到刺激,其他的好像都不重要了。”陳燦從2020年11月開始至今,潛伏在各類電報群裏的聊天室裏。陳燦稱,她至今仍無法走出恐懼。

2021年5月,陳燦無意間再次發現了自己裸照出現在聊天室裏,她開始一邊有意識地在聊天室裏搜集自己的照片,一邊私信自己的前男友,確認自己的照片泄露與他有關。

陳燦稱,2021年8月,她將收集到的電報群內的聊天截圖和與前男友的聊天記等證據,提供給成都某轄區派出所,派出所接警後傳喚了陳燦的前男友。但因照片數量不足,無法立刑案。最終,因侵犯隱私權,陳燦的前男友被治安拘留5日,警方收繳了他的手機等作案工具。

廣東國鼎律師事務所律師董曉瑩長期關註婦女權益保護,她表示,在目前我國的法律體系下,維權的成本和難度都很高,需要受害者自己固定證據、有維權思維、找到相應的部門,這些可能會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和金錢。董曉瑩介紹,她曾接手過女孩的前男友傳播女孩照片的案例,多次向警方提供證據,才成功立案。

取證難的問題同樣困擾著王雪。2021年8月,王雪與男友兩人的私密視頻被人盜竊後上傳至Telegram的色情聊天室。

很長一段時間,王雪和男友都無法面對私密視頻被曝光後的羞恥感。直至2021年11月中旬,他們最終決定積極面對此事。“只能自己聯系各個平臺,包括推特、電報群上傳視頻的用戶們,告訴他們希望能刪除這些視頻內容。”

“我們沒有目標,只能隨機地翻找。”王雪說。

如何讓受害者走出陰霾

雖然各界開始關註色情聊天室裏隱藏的性犯罪問題,但受害者們,至今仍在孤獨掙紮。

多位有過親身經歷的受害者向澎湃新聞表示,經歷此事後,他們會“控制不住情緒”、會做噩夢,噩夢中頻繁閃現當時照片被上傳進聊天群裏的場景。

陳燦至今仍在和這種情緒做對抗。“我該怎麼去面對呢?我感覺我陷入泥潭裏面,臟兮兮的。”陳燦擔心,今後該如何重建自己的生活。“我以後結婚了,我的生活怎麼去繼續,我以後又要去工作,我怎麼以正常的態度去接觸人呢?”

上海申浩律師事務所王莉律師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聊天室裏女性照片被處理、轉發的行為,顯然是侵犯該女性肖像權的行為。《民法典》第1019條,明確禁止以醜化、汙損,或者利用信息技術手段偽造等方式侵害他人的肖像權,未經肖像權人同意不得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

王莉分析認為,在聊天室裏上傳照片的行為、偷拍者的行為,有可能構成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刑法》293條之一規定,違反國家規定,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公民個人信息,情節嚴重的,要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怎樣會構成“情節嚴重”?王莉進一步解釋稱,最高檢、最高法法釋〔2017〕10號的司法解釋第五條,規定了關於“情節嚴重”的部分標準:“明知或應當知道提供的信息被用於犯罪”,“軌跡信息、通信內容、征信信息、財產信息五十條以上”,“住宿信息、通信記錄、健康生理信息、交易信息等其他可能影響人身、財產安全的公民個人信息五百條以上”,以及“前述規定以外的公民個人信息五千條以上”,或則“違法所得五千元以上”等十個方面,應該說以上的女性照片被非法上傳、轉發的行為,很可能構成這類新型犯罪。

女性遇到這類情況,該如何維權?王莉律師表示,《民法典》、《個人信息保護法》從2021年11月1日開始實施,再加上2015年11月1日開始實施的《刑法修正案(九)》新規定的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的刑事立法,可以說我國對於此類侵權行為的法律保護體系已經初步建立。

王莉建議,被侵權的女性個人如果都能積極拿起法律武器從民事索賠、刑事報案等多途徑維護自身合法權益,侵權人面對多人的維權、訴訟,就更容易達到刑法規定“情節嚴重”的程度;上傳、轉發侵權行為更多地被處以刑罰,會反過來更好地起到社會警示作用。

DCCI互聯網研究院院長劉興亮認為,這些聊天室具有隱蔽性,微信、qq群數量大,監測不過來,有的群聊設在外網,更不好監管。偵查照片被盜用的難點還存在於技術上,這些被盜用照片大多是生活照,許多不是色情圖片,技術難以監測到其在群聊中的流傳。另外,這類事件的曝光和調查也存在滯後性,在受害者意識到自己照片被盜用時,照片往往已傳播很長時間。

劉興亮指出,隨著技術發展,網絡上經常出現新形式的違法違規行為,相關部門也應當在法律、監管方面及時跟進。

受害者們走出陰霾本身需要很大勇氣,許多受害者選擇放棄、忍耐,今後再也不提起,趙卓則希望能盡己所能幫助一些受害者。

當有受害者向趙卓傾訴自己的經歷時,趙卓會冷靜地向他們提供情緒支持,建議他們找律師尋求專業的法律意見,此外也推薦合適的心理咨詢師給他們。

“事情發生了,可以先尋求身邊的律師,看照片傳播的程度,去派出所報案。”趙卓說,如果這類事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要積極地報案,最重要的應該是心態,不要覺得這件事情自己有錯”。

回看經歷,王雪發現自己不再害怕。“事情確實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漸漸地走出來了。”她說,女孩們最好的解決方法是積極面對,如果不去處理、逃避面對,“這件事就是一個炸彈,早晚會在身邊爆炸”。

(文中趙卓、王藍、王雪、陳燦、夏陽皆為化名)

責任編輯:崔烜 圖片編輯:金潔

校對: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