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歌向暖
康熙畫像
01
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康熙把兩個小夥伴李煦和曹寅分別派去當了江寧織造和蘇州織造。
當時江南有三大織造府(江寧、蘇州、杭州),曹、李位居其二。
織造府嘛,工作就是織造各種衣料布帛。
那麼問題來了——康熙真的對自己的衣服質量重視到要派親信去親自監督?
當然不至於。
充當康熙的耳目,監查兩江三省這個中國最富庶地區的一切情況,才是真。
不過,李煦和曹寅的角色並不是明代錦衣衛、東西廠這種特務機構。
他們所進呈的密折,很大一部分是關於雨水、收成、米價、疫病、官聲、異聞等等。
(織造雖然只是五品官,但他們從差遣上來說是屬於內務府的外派官員,可以專折奏事。)
從天災人禍,地方民情,到籠絡文人的思想傾向,再到校刻刊印古籍,無所不包,無所不問。
李煦的工作甚至包括實驗新型水稻。
李煦在蘇州種稻一百畝,是康熙朝最大的水稻實驗農場,所產的米當時叫做“禦田胭脂米”,是專送北京給康熙食用的。
《紅樓夢》第五十三回,烏進孝給賈府送年貨的單子上就有這種米。
因為當時沒有電報、報紙這些玩意兒,所以地方各級官吏免不了有瞞報和回護的情況,康熙主要就是從這些密折中得知各地的實情。
02
《紅樓夢》元春省親一節裏,還有這樣一段描寫:
“獨他家接駕四次,銀子成了土泥”
“世上所有的,沒有不堆山填海的”
王熙鳳就問了:“他家怎麼那麼有錢呢?”
趙嬤嬤說:“這不過是拿皇帝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罷了,誰有錢買那個虛熱鬧去。”
現實中也差不多。
只不過,《紅樓夢》把這件事安在了江南甄家的身上。
康熙四次南巡之後,曹寅虧空了50萬兩,李煦虧空了37萬兩。
曹家和李家也不是造錢的,這個窟窿當然只能挪用公款。
於是兩江總督噶禮馬上上奏彈劾曹寅。
康熙當然心知肚明,這些錢就是花在自己身上了,他只有從中回護:“我知道這裏面是怎麼回事兒,你可以不要問了。”
(朕知其中緣由)
接著下旨,讓曹寅和李煦奉旨輪管十年兩淮鹽課。
康熙的意思很明了——
淮鹽鹽運使當時是天下最肥的缺,當然是讓他們倆在這個位置上,補完織造任上的虧空。
曹寅畫像
03
可,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七月,曹寅突患風寒病,繼而加重轉成瘧疾。
李煦向康熙上奏曹寅的病情。
康熙對曹寅的病情非常重視,立即批復:
“你奏得很好,今欲賜治瘧疾的藥,恐遲延,所以賜驛馬星夜趕去。”
康熙還親寫了詳細的服藥方法,更是在文末寫了四個帶感嘆號的“萬囑!”
可是在藥送到之前,曹寅就已經於揚州病逝。
人死了,窟窿還得接著堵。
曹寅在江寧織造任上所遺留的虧空一共還有549600余兩。
康熙就讓李煦代任兩淮鹽務,以便還清。
李煦又奏請曹寅的兒子曹颙繼任江寧織造。
康熙馬上批準。
一年以後,曹顒奏報稱:
“今錢糧俱已清補全完,尚余剩銀三萬六千兩”。
請求上交。
康熙只留下六千兩,剩余三萬兩銀子給了曹家,讓他們去還私債。
康熙朱批道:“當日曹寅在日,惟恐虧空銀兩不能完,近身沒之後,得以清了,此母子一家之幸。余剩之銀,爾常留心,況織造費用不少,家中私債想是還有。朕只要六千兩養馬。”
兩年後,曹颙病逝,康熙又下旨把曹寅的四侄曹頫過繼給曹寅一支,繼續擔任江寧織造。
康熙和曹家的關系,並沒有因為曹寅、曹颙的去世而轉淡......
【PS】
這三個人的關系有點鐵,又稍微有點亂——
1、康熙,李煦,曹寅,是奶兄弟。
2、康熙把李煦的舅表妹王氏收進了宮,封為密嬪,後加封為“順懿密妃”。所以康熙也是李煦的表妹夫。
3、李煦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了曹寅,所以曹寅又成為了李煦的妹夫。
04
只是好景不長,一朝天子一朝臣。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駕崩於暢春園,雍正繼位。
康熙是李煦和曹寅的奶兄弟,康熙會罩著他們,可雍正不會。
雍正元年(1723年)正月初七,曹頫請求將他在織造任上的虧空分三年補完。
咦?之前康熙不是已經把曹家的虧空補完了嗎?怎麼還有虧空呢?
因為時間還在繼續,生活還在繼續,曹頫在江寧織造任上也得繼續工作,領取經費,買進原材料,制成宮廷紡織品,發放工人工資,就像一家企業一樣運轉,企業經營不好就會虧損。
除了進貢正項以外,我們還可以從《康熙五十九年二月初二曹頫折禦批》中得知一二:
近來你家差事甚多,如磁器法瑯之類,先還有旨意,件數到京之後,送至禦前覽完才燒,法瑯今不知騙了多少,磁器朕總不知。已後非上傳旨意,爾即當密折內聲明奏聞,倘瞞著不奏,後來事發,恐爾當不起,一體得罪,悔之莫及矣。即有別樣差使,亦是如此。
——除了進貢正項以外,刻書要錢,造瓷造法瑯器要錢,康熙左右近侍也假借名義要各種物品.....
05
曹頫向雍正保證:
“家口妻孥,雖至饑寒迫切,奴才一切置之度外,在所不顧。凡有可以省得一分,即補一分虧欠,務期於三年之內,清補全完。”
而雍正的批復也非常雍正,有他獨特的傲嬌口氣:
“只要心口相應,若果能如此,大造化人了!”
為了清補欠款,曹頫把之前替康熙賣人參的錢交了上來。
但到了內務府報賬的環節,出事了——
雍正覺得人參賣便宜了,懷疑曹頫中飽私囊。
就讓內務府去查。
內務府沒查到曹頫中飽私囊的證據,但卻把李煦給撤職了。
不過沒關系。
雍正在曹頫的請安折裏挑刺,曹頫說江南的蝗蟲差不多已經撲滅,雍正就問:“我怎麼聽說江南還有蝗蟲,地方官為什麼不盡力撲滅?”
末了在奏折尾嚇唬曹頫:“凡有一點欺隱,是你自己尋罪,不與朕相幹。”
曹頫壓力很大,他知道,雍正對他不太滿意了。
就一邊到處找門子托關系,希望在雍正那兒給自己說說好話,不要成天拿著他的小辮子。
一邊賣力完成KPI。
直到最後,雍正當然還是不滿意,批示越來越冷:
“所進禦用繡線黃龍袍曾至九件之多,又見燈帷之上有加以彩繡為飾者,朕心深為不悅。”
“朕素性實不喜華靡,一切器具惟以雅潔實用為貴。”
“此種徒費事,朕甚嫌,到是墨色扇朕喜用,此種扇再不必進。”
......
雍正畫像
06
其實人參賣的賤,衣服扇子做的不好,這純粹是借口。
曹李兩家真正的錯,是站錯隊。
李煦和曹寅,在康熙一朝都投了八爺胤禩的原始股,他們和八爺黨還有姻親關系,因而成為了雍正的政敵。
八爺胤禩的下場在清宮戲裏演了無數遍,奪嫡失敗被下獄,被改名叫“阿其那”。
意思是“夾冰魚”,因為八爺自喻為“俎上之魚”,即刀板上魚肉,承認自己在儲位鬥爭中失敗,成為一條死魚。
當政治鬥爭要拿下某人時,就要挖他別的地方的黑料,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悠久的手段。
雍正 紅色妝花綢彩雲金龍紋龍袍
雍正六年(1728年),曹家作了一次大死——曹頫給雍正送衣服的時候路過山東,被人參奏騷擾驛站。
“杭州等三處織造運送龍衣,經過長清縣等處,於勘內外,多索夫馬、程儀、騾價等項銀兩。”
雍正當時就炸了,將曹頫就地免職,又想起來江寧織造府還欠內務府銀子,於是就讓新任織造隋赫德去抄曹頫的家抵清欠款。
人倒黴,喝涼水都會塞牙。
一抄家,又發現了曹家給九阿哥允禟私藏鑄造的金獅子。
“江寧織造郎中奴才隋赫德跪奏,為查明藏貯遺跡,奏聞請旨事。奴才查得江寧織造衙門左側萬壽庵內,有藏貯金獅子一球,本身連座共高五尺六寸。奴才細查原由,系塞思黑於康熙五十五年造護衛常德到江寧鑄就,後因鑄得不好,交與曹頫,寄頓廟中。今奴才查出,不知原鑄何意,並不敢隱匿。謹具折奏聞。雍正六年七月初三日”
這下可以無限制上綱上線了。
曹家正式玩完。
曹家子孫遷回北京老宅,家族敗落,四下流散。其中曹雪芹流散到了北京的西山。
這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鐘鳴鼎食,詩禮簪纓的望族,轟轟烈烈近百載,一朝生變,忽喇喇似大廈傾,落得個白茫茫一片大雪真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