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倒車剎不住車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記者 | 高佳

編輯 | 劉海川

1.

4月的一個夜裏,我從城裏打車去找謝琳。她離市區75公裏遠。一輛出租車接了單,向東走了一個小時,經過機場,走出籠罩杭州城的一大片烏雲和雨,還沒到終點。

謝琳到過許多城市,跟它們之間的關系只有抵達和離開,有時稍作停留,就在城市邊緣。

出租車行駛一個小時二十分鐘後,我終於見到她,在物流園裏,一輛17.5米長的大板車前。“嗬!”出租車司機打量著她,“這女的厲害。”

謝琳52歲,是卡車司機,30年的時間都在路上。她開3米寬、4米高的重型牽引平板式卡車。車型龐大,讓許多經驗豐富的男司機都難駕馭。

兩天前,我通過朋友聯系上她,希望搭車跟她同行,她欣然答應。社交平臺上的卡車司機們大都願意傾訴,但當我表明想跟車體驗生活時,他們又都拒絕了。原因各式各樣,例如車上已有兩名司機,不能載人、行程不好提前確定和“怕說錯話”。

謝琳不一樣。她不是頭一次接觸媒體,疫情時,她幾次往返武漢運送救援物資的事跡,曾見諸報端。她和物流公司也不是雇傭關系,有行程選擇權。大板車上的她,一個人去,一個人回。

她從新疆拉貨抵達江蘇常州後,我們很快約定好下一趟行程:從杭州開往成都。

我見到她時,她剛在洗浴中心洗了頭,沒有吹風機,頭發濕漉漉的綁著。她動作麻利,出發前跑去跟物流公司的人打招呼,踩著黑布鞋,像腳下生風。“咱們出發晚了。”她說。前幾天在路上,她的睡眠時間一再壓縮,終於有空補覺,卻不小心睡過了時間,物流公司晚上8點裝完貨,她9點多才醒來。

在她睡醒前,這趟行程的計時已經開始。按物流公司要求,她需要在裝完貨42小時後——也就是後天下午2點前抵達成都卸貨點。大板車上裝著輪胎和京東家電,家電有“時效性”,遲到意味著司機或許面臨扣錢。晚上11點,我們離開物流園,這時離交貨時間還剩39個鐘頭。

時間還在持續減少。對於卡車司機和物流公司來說,利潤就是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的時間。司機們不得不窮盡手段,在時間的縫隙裏摳出錢來。

謝琳開始構思她的路線,這當然不是一趟灑脫的公路旅行。由於時間限制,全程高速是唯一選擇。她放棄直線距離最短、路經湖北、重慶的G50滬渝高速,決定在G40滬陜高速的安徽和河南路段花費一天時間。

在那裏,車子將駛過同一緯度的廣袤平原,路途開闊,視野明朗。而後途經的湖北十堰武當山一帶和陜西漢中的山路也算不上崎嶇,秦嶺南麓地勢偏緩長。謝琳不需要參考導航軟件的建議,她有32年駕齡,腦袋裏的高速路地圖更加智能,不僅幫她考慮到時間、地勢,還考慮到可能出現的路段擁堵,以及各地風土人情和交警的執法習慣。

出發前,物流公司給了謝琳一張價值5000元的油卡,用來抵消部分運費。這趟運費是17700元,除去高速路費和油錢,“最多剩9000塊錢。”

油錢也是需要卡車司機精打細算的項目。物流園外的加油站,油價是6.11元/升,比起謝琳從新疆來時貴了5毛錢,她沒舍得加。到了浙江湖州,油價漲到6.21元,為了確保車能跑到安徽,她只好先加了600塊;在安徽,油價降到5.97元,她又加了1000元;走到河南,在南陽唐河縣——這裏的石油儲量約占河南油田總儲量的三分之一,油價終於降到5.61元,她決定加滿4000元,並愉快地接受了加油站送的禮物:一桶食用油和一瓶洗發水。她終於可以不再觀望沿途的加油站,趕赴終點。

2.

謝琳有做卡車司機的天分。

她1米67的個頭,體重保持在59公斤。她不愛吃豬肉,擔心肚腩變大,要是春節前後從新疆拉貨,她會買上三、五十斤牛羊肉,運到安徽淮北老家,再留一塊放在卡車頭的冰箱裏。我們停車在服務區休息時,我買了貓耳朵之類的零食遞給她,她只捏起一個,就拍拍肚子說“不要了”。

卡車司機們吃飯、睡覺幾乎都在車上進行。曾和謝琳搭夥開車的一個男司機,剛上車時體重75公斤,熬夜開車時,他必須嚼著東西驅趕困意,車上餅幹、瓜子、花生沒斷過,從夜裏開到天亮,一整只燒雞常常只剩半只,兩個月下來,他胖了二十多斤。

謝琳盡力保持身材勻稱。早上,她用小鍋煮雞蛋湯,或者煮幾個餃子,車上備著鍋碗瓢盆,時間充足時,她還能煲個皮蛋瘦肉粥;中午和晚上,她在服務區吃自助餐,或者買只燒雞、一碟涼菜、幾塊餅帶回車上,這夠她吃好幾頓;夜宵也十分固定:一盒牛奶、一個蘋果、一把枸杞、幾顆紅棗。

這樣註意養生的司機不多見。之前有媒體記者跟男性卡車司機上路,在文章裏記者寫道:對長途貨車司機來說,疲勞和孤獨就像黑色的影子一直常伴左右。他們每天都在和這些影子鬥爭,依靠香煙、檳榔、紅牛、咖啡、濃茶,當然,也包括一些違禁品。

對謝琳來說,要抵抗疲憊和困意,咖啡已經足夠。我們出發那晚,她喝過牛奶後,往保溫杯裏倒咖啡,越南生產的速溶咖啡,一袋8毛錢,她一次倒兩袋。夜裏2點鐘,我昏沈沈地睡倒,5點多鐘醒來,見她筆直地坐在方向盤前,精神飽滿。

“我昨天補了一下午覺,能撐到今天中午。”她說。午飯後,她接著開了一段路,感到腸胃消化得差不多,便停下來睡午覺。這天夜裏,上路24小時後,我還沒察覺到她的困意,她雙手撐著方向盤,跟手機裏的“小度”說話,“小度小度,導航換個聲音,這個聲音太綿了。”

猛烈的疲憊感襲來,大概是在她接到物流公司打來的電話之後。聽她匯報稱還沒出河南省,電話那頭有些不滿,“我感覺我一路上都沒停著呀,不停地跑。”她解釋道。這句話好像也提醒了她自己,掛了電話沒多大會兒,進入湖北,在老河口服務區,她決定停車睡覺。“肩膀都麻了。”她說。算下來,在這趟跨越兩個夜晚的行程中,她總共睡了6個半小時。

在路上,睡眠總會被劃成分散著的、長短不一的段落。謝琳搞不清自己能在什麼時候、在哪兒睡覺,但還好,她的身體已經學會接受被打散的睡眠時間。在駕駛座後面窄小的臥鋪上,她躺下就能睡著,而且一睡起覺來,不管是服務區裏卡車啟動時的轟鳴聲,車輛擁堵時的鳴笛聲,還是旅遊大巴上的遊客喧嘩聲,都吵不著她。

最近這一兩年,謝琳也偶爾感到自己對方向盤的抗拒。這次小憩之後,從駕駛座後面的臥鋪上跳下來時,她指著副駕說:“其實我更想坐在那兒。可能跟年齡有關系。”她說,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感受。

她不喜歡這種感受——好像昭示著時光流逝和身體的衰老。根據交規,司機連續開車4小時後要休息20分鐘,在停車休息的間隙,她開始更頻繁地做拉伸動作,擺動手臂、擴展胸部,還在車上放了握力環——用來訓練手指力量。

她擡起手來給我看左手虎口處的疤痕,是手術留下的。7年前,在新疆阿克蘇卸貨時,她從車上摔下來,手骨骨折。烏魯木齊的醫院沒有手術用的鋼釘,她左手打上石膏,右手開車回到安徽做手術。她的腰也斷過——同樣在新疆,也是卸貨時從高處摔下,她腰部安裝的鋼板現在還沒取出。時間長了,鋼板竟然帶來“益處”,哪怕坐得時間再久,她很少覺得腰疼。

謝琳從20歲開始學習做一名卡車司機,她學習的主要內容就是這些:驅趕困意,以及時抵達終點;培養耐力,以對抗突發狀況以及可能出現的身體傷痛;當然還有各種駕駛技巧——對比前兩者,這項內容簡單得多。和其他司機相比,她還希望更多,比如保持身體健康。她不怕孤獨、疼痛,但她不想老去,希望自己一直在路上。

在路上的第二天,我們行駛在安徽和河南的平原上,高速路邊景色乏善可陳,大片的楊樹、灌木和單調陰沈的天氣讓謝琳想到她喜愛的新疆。

“沒有人,只能看到藍天和沙漠的時候,我就漫無目的地瞎想。”她說:“要是穿越回戰爭時期,我應該是個馬夫,給戰士送糧草。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如果穿越回古代,我應該在鏢局上班。”她學起雇主的口氣:“我的黃金,指定叫謝琳押送!”然後她笑起來,“我感覺到很滿足,我這麼喜歡上路,任何馬、任何車在我手裏,我應該都控制得住,它們都得老老實實的。”

3.

卡車駛入湖北是在夜裏。淩晨3點鐘,途經十堰,我們打算轉向十天高速(G7011,十堰到天水)向西開往陜西安康,可車子正行駛的福銀高速(G70,福州到銀川)上,前方出口封閉了。

只好向北尋找下個出口,“得多跑9公裏,多交五、六十過路費,夠買一只燒雞。”謝琳說。經過收費站,刷ETC時,她的卡又突然失靈,“ETC打95折,咱用不了,還得多交錢。”繞路、交錢,加上懸於頭頂的催促,這註定是個讓人感到疲憊的夜晚。

在十天高速的一個隧道裏,前方的大貨車像條毛毛蟲開成了S型。“(夜裏)2點到5點,就是這個感覺。”謝琳說。她按了幾下喇叭,想把大貨車“吵醒”。“跟著他有點危險,他東晃晃、西晃晃,感覺到不對勁了,一腳剎車,太嚇人。”她決定超車,一路按著喇叭前行,走到大貨車跟前,探頭往車窗裏瞧:“小夥子戴個眼鏡,估計是80後。”

“困了就睡唄。”她指向隧道裏的路沿,沿邊棱角被磨平,白花花的石灰露在外面,“這都是被大車撞的。”她說。她認識的一個老鄉,也是女卡車司機,夜裏開車撞上了隧道裏的路沿,把前橋都撞掉了。這位老鄉從此再也不敢開卡車。(註:前橋是連接汽車前面兩個輪胎用來架起車身的裝置。)

謝琳不在疲憊時強撐著趕路,沒遇到過交通事故,不過有時也碰到意外的驚險降臨。1998年,她開9.6米長的卡車跑長途,有一回裝黃豆,車子限載11噸,裝貨的人不聲不響地壘了14噸。“到大別山一帶,山路彎多,我看見後面的貨在抖,好像不大穩。”但裝貨的人信誓旦旦地表示沒超載,她也就沒在意,結果下坡時剎不住車,“不停地滑,在彎道上停不下來。”她只能轉頭衝向路邊堆著的大片黃沙,“也是撞掉了前橋,黃豆被人搶光了,還好人沒事。”

這一路我們途經的中原幾個省份都“相對安全”。早年間,謝琳跑雲貴川地區時,輕易不敢在服務區停留。被偷油是常有的事。她在成都被偷過;從四川去雲南的路上被偷過;在甘肅加了一箱油開往雲南,經過宜賓在服務區休息,只在方向盤上趴了一會兒,油就被偷光了。

夜間2點至5點,是偷油賊最“猖狂”的時段。在成都市區,有一回她坐在車裏等物流園開門,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環衛工人開始上街打掃,她放下心打了個盹兒,沒一會兒就聽見動靜,睜眼一看,後邊車上的司機正拿著撬棍在喊。“原來是司機剛睡醒,碰見‘賊娃子’在偷油,打算下車追。”她一看自己的油箱也見了底,拿了撬棍跟上他們,但賊早沒影了。

“他們開著金杯車,裏面有個裝油罐,油泵那麼粗,大管子跟抽石油一樣。”她比劃著,“插到我們這油箱裏,5分鐘就抽完了。”她算了一下,“被偷得最多一次,那油得值3000多塊錢。”

不光是被偷油,有一次在四川的服務區,她拿著撬棍下車去擰緊綁貨物的繩子,一個小偷直接打開車門,拿走了她放在副駕駛位上的包。他拔腿就跑,她提著撬棍追。她的二弟正在車上的臥鋪睡覺,被吵醒了,朝著窗外喊:“窮寇莫追!”她顧不得那麼多,被小偷拿走的包裏有700塊錢,還有許多卡和證件。她追了兩裏路,馬上要拽住他,小偷直接翻到高速路護欄外,滾下了斜坡。

卡車司機們在路上遇到的荒誕場面足夠拍成一部公路奇遇連續劇。除了被偷油、偷包,還有些司機一覺醒來,發現排氣管都沒了。“在青海,一夥偷管賊被警察抓到的時候,家裏被翻出來有80多個管子。”謝琳忿忿不平,“司機買一個排氣管要花2萬多,你說一覺睡醒,看見2萬沒了,崩不崩潰?”

還有偷貨的。“從貴州輪胎廠出門的那一刻,就有人盯上你。”謝琳記得,有一次她剛開出輪胎廠,物流公司就打來電話,告訴她下午5點以後不能上路,要等到次日早上再出發。“如果下午5點上路,10點恰好能開到一個坡上。七、八個人(小偷)就蹲守在那兒,開起小卡車跟在大車後面,放上錐桶(註:錐形路障),後邊的車不知前面出了什麼狀況,只好停車或繞路。這時,小偷們就拿鋒利的刀,直接割開雨布和網,把輪胎往自己車上丟。”當她的一位老鄉同行發現自己車上少了100多條輪胎時,報警已經晚了,最終他要自己承擔起責任,賠償物流公司將近10萬元。

偷盜以外,謝琳還會碰到讓人哭笑不得的“敲詐”事件。有一年大年三十,她準備在陜西鹹陽裝蘋果。“剛下鹹陽高速,有個人走過來,拿頭拼命往我車上撞。”她早知道這一片“訛錢”的事情多,也知道那人頭上沾的不是磕出的血,是提前備好的保鮮袋裏裝的雞血。“不能停。”她隔窗對著他喊:“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停!”“就想要點錢過年,你給三、五百就行。”那人說。她拿起手機報警,開著外放音,那人聽見,拔腿就跑。

還有一回在廣東東莞,她在街上倒車,把一家店面的玻璃門撞碎了。和店主商量賠了玻璃錢之後,店主又提出,“你把門面弄碎了,還得賠風水錢。”店主請來看風水的“大師”,說風水錢要7000塊。她只好又報了警,跟店主協商一番,最後賠償“風水錢”3000元。

但這些都是小事,等日子長到足夠回憶往事時,它們都是過往雲煙。只有一次,謝琳覺得自己真的撐不下去了。

那是2019年底,她把自己的另一輛冷藏貨車租借給兩位司機同行,他們從新疆拉了整車葡萄送往泰國,在經過蘭州路段時,因為車速太快翻進山溝,當時睡在臥鋪的司機經過搶救無效去世。

她在廣州到寧波的送貨路上接到這個消息,“整個人都崩潰了。”“在蘭州,隔著一條馬路,醫院對面就是黃河。”她想:“現在哪怕跳進黃河裏,這個事情我也擺脫不了。”那輛出事的貨車,鋁合金貨箱價值16萬元,已經完全損壞。修車費用加上作為事故責任方之一需要賠償逝者家屬的費用,加起來將近50萬元。

她講完這個故事,卡車駛過武當山,車頭燈照散了薄薄的霧氣。

淩晨5點,我躺上臥鋪,打開說書節目——謝琳曾說過她聽起小說就不會犯困,她開始聽《明朝那些事兒》,車照樣開得很穩,我恍惚覺得是睡在火車上,8點鐘醒來時,我們已經進入陜西。天氣轉晴,人心也歡快起來,昨夜那些讓人難過的故事被拋在腦後,前方仍然是趕不完的路,謝琳還是精神飽滿。“(聽書)聽得都不困了。”她說:“2點趕不及,但咱們馬不停蹄地開,下午4、5點應該能到。”

4.

謝琳的車上,迎著正前方擺了一盆多肉植物,她在花盆上寫道:2021.4.21澆水,這是為了提醒自己,從21號算起半個月後,是下一次澆水的時間。她之前總忘記澆水,多肉的葉子癟下去,看起來垂頭喪氣,還好只要拿水一泡,它又鮮活起來。這天太陽照得人暖洋洋的,她起初怕多肉被陽光灼傷,想把它放進工具箱裏,沒想到曬過一晌太陽,它卻趁勢長高了。

這是我們在路上的第三天。謝琳講了很多瑣事,大多關於她的家庭,有時也聊到讓她印象深刻的支援武漢的經歷。我發覺其實她和那盆植物一樣,不需要太多,只要有陽光和水的滋養,就能迅速挺拔起來。

卡車司機收入高,一年攢下20萬元對謝琳來說不算難事,但這些年來,她一直沒存下錢。從1998年開始,她幾乎在不停歇地還債。當時她組建了一個車隊,手下有五輛卡車,專門在淮北的礦上拉煤。有一回為水泥廠運了500噸煤後,對方稱廠子停產,沒法結賬。她要賬不得,只能找朋友周轉,為此在外欠下10萬元的債。同一年,她的女兒出生,為了還債,她幾乎沒空休息,開始一趟接一趟地跑車。

長久以來,她是家裏主要的收入來源,孩子上學、吃穿用度、家人在外欠的債務全靠她負責。2014年,她離了婚,兩手空空,借了十幾萬元在老家買房,過了三年,債務還清,她才舍得為自己的臥室購置一張床,在那之前,她都睡在床墊上。

2019年的那場車禍後,有認識她的人說:“老謝這回怕起不來了。”朋友們也以為她會經歷一段低迷期,沒想到疫情到來,她沒有半點猶豫,就決定去給醫院送物資。她想:“如果要在生命和別的東西之間做選擇,那一定選生命。”

她也已經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在路上。這輛正在往成都奔馳的大板車是她貸款50多萬買的,今年開年時,貸款才剛剛還清。

我們談起那位服用農藥自殺的司機,她為他感到不值。如果她認識他,她會把自己所有的經歷講給他聽。她理解他的心境。去年7、8月份,她連續兩個月從新疆往嘉興運送西瓜,原定一趟運費是19000元,去掉油費成本,能賺將近一萬元。結果送到貨後,貨主說西瓜蔫了,一次要扣12000元,一次幹脆不給錢。她也氣得要買農藥,但心裏還是知道,“那就是嚇嚇他們。”

她總覺得自己做司機,見的世界寬廣,心也要寬廣些。她想起在西藏看到的野花,“它想盛開,可沒有水分,所以來不及長葉子,直接就把花開出來了。”那時她坐在小花旁邊,忍不住感嘆生命的神奇,“從沙漠裏都開出花來,人有什麼過不去的?”

對她來說,目前除了來自終點站的催促讓人心焦,其他一切都挺好。最後到達卸貨點時,我們比指定時間遲了五個小時。幸好,物流公司“寬宏”地表示理解,沒有扣錢。

我和謝琳原本商量好,到了成都吃頓火鍋慰勞自己。可那天,我們站在物流園附近,只看見十字路口擺著一家小攤,賣炒粉和冰粉。和在路上時一樣,我們花了十分鐘吃完飯。

然後我和她匆匆道別,出租車窗外,她再次沒入城市邊緣。第二天一早,我收到她發來的視頻,卡車已經卸完又裝好了貨。“我馬上出發。”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