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序
序章•三弟子的老店
1.銷售火爆的一天
2.深夜戀愛指南
3.預知夢
4.噩夢制作人
5.制夢人定期大會
6.本月暢銷款
7.《Yesterday》和苯環
8.體驗版上市：別人的生活
9.匿名寄出的夢
尾聲1維戈•邁爾斯的面試
尾聲2斯皮多完美的一天
序
人為什麼會做夢呢？為什麼人生三分之一的時間都是在睡眠中度過的呢？那些完全不像是從我的腦海中蹦出的神秘而奇怪的場面，總是在夢裏出現的人，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昨晚夢中鮮活的一切，難道真的只不過是我無意識的幻想嗎？可能人人心中都曾閃過這個疑問，我卻像是找到了一個喜愛的玩偶，抱著久久不放。
人類忍受不了好奇，因此驚人地破解了很多難題，但還不足以讓我們痛快地解開心中所有的困惑。了解得越多，好奇心越強，問題也就越復雜，越希望有個答案能簡潔地解答生活中的所有問題。
我對睡眠和夢尤其如此。我反復地用令人心情愉悅的想象，去填充百思不得其解的昨天和今天之間那神秘的縫隙，然後漸漸感受到想象與現實的貼近，開始幸福地書寫這個故事。
這裏有睡著了才能進入的商業街、吸引熟睡顧客的有趣場所、出售助眠零食的餐車、忙著給裸睡顧客穿上睡袍的毛茸茸的夜行獸、在偏僻小巷盡頭制造噩夢的馬克西姆制作所、宅在萬年雪山上的小屋裏幾乎從不露面的神秘制夢人、制作胎夢的阿加納普•可可、打造飛天夢的萊夫拉恩精靈工作室……
書中描繪了一個深受熟睡的顧客歡迎的“達勒古特夢百貨店”裏發生的故事。百貨店每個樓層的夢各具特色，展櫃裏擺滿了包裝好的夢盒，希望大家能夠喜歡。如果這個故事能讓讀者的日常生活變得豐富一些，能幫助大家每天睡個好覺、做個好夢，那將是我莫大的喜悅。
李美芮
序章•三弟子的老店
佩妮頂著一頭潮濕蓬松的短發，穿著一件休閑 T恤，坐在常去的咖啡館二樓窗邊。她今天早上剛接到“達勒古特夢百貨店”的電話，通知她“材料審查通過了，下周來面試吧”。佩妮為了準備面試時可能出現的問題，把旁邊巷子書店裏有關面試要領的書和相關試題都搜羅了過來，正從中拿起一本看著。
但從剛才開始，她就無法集中註意力。因為鄰桌的顧客喝著茶，不停地在桌子下面晃腳，他的睡襪五彩斑斕，直晃得人眼暈。
那個男人穿著一件厚睡袍，輕輕地閉上眼，小口抿著茶。他吹了吹茶，一股清新的樹林氣息向佩妮拂來。他肯定是在喝一種有助於消除疲勞的特制香草茶。
“嗯，非常好喝的茶……溫暖……續杯……多少……？”
男人囈語一般咕噥了幾句，吧嗒吧嗒嘴，又晃起腳來。
佩妮不想再看他的睡襪，把椅子轉了過去。
店裏除了這個男人，還有不少穿著睡衣的顧客。通往一樓的樓梯旁，坐著一個女人，穿了一件租來的睡袍，正在撓後脖頸。她好像有點兒憋悶，不時地扭動著身子。
佩妮生活的這座城市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向人們銷售和睡眠相關的商品，如今這裏已發展成無數人蜂擁而至的大都市。市民們早已習慣了穿著睡衣的外地顧客，土生土長的佩妮更是如此。
佩妮喝了一口涼了的咖啡。隨著苦澀的咖啡流過喉嚨，周邊嘈雜的噪音漸漸消失，身邊的氛圍也平靜下來，額外掏錢加了兩勺“舒緩糖漿”真是明智。她把攤在桌上的試題往身邊拉了拉，又重新看起剛才思考的試題來。
Q.從下列選項中選出在 1999年“年度佳夢”頒獎典禮上獲得評委一致好評、榮獲大獎的夢及其制夢人。
a.奇科•斯萊姆博——“橫跨太平洋的虎鯨之夢”
b.雅斯努茲•奧特拉——“一周父母夢”
c.瓦瓦•思麗普勒——“遊走宇宙、眺望地球之夢”
d.都傑——“和歷史人物品茶座談之夢”
e.阿加納普•可可——“難孕夫婦的三胞胎之夢”
佩妮咯吱咯吱地咬著圓珠筆的筆頭，陷入了苦惱之中。1999年距離現在已經很久了。像奇科•斯萊姆博或瓦瓦•思麗普勒這樣年輕的制夢人應該不是正確答案，佩妮用筆把這兩個選項劃去。那雅斯努茲•奧特拉創作的“一周父母夢”怎麼樣呢？如果佩妮沒有記錯，那是一款比較新的作品。雅斯努茲 •奧特拉的夢在上市之前就大張旗鼓地做廣告：“不要再對不聽話的子女費勁兒嘮叨了！讓他們在夢裏做一周父母吧！”
佩妮思索著剩下的兩個選項，最終選了“e.阿加納普•可可——‘難孕夫婦的三胞胎之夢’”作為正確答案，然後伸出手拿起咖啡杯，想再喝一口咖啡。
這時，一只毛茸茸的動物前爪落到試題上，嚇得佩妮的手差點兒碰掉咖啡杯。
“不對，這道題的答案是a。”
大前爪的主人連聲招呼也不打，繼續說了下去。
“1999年既是奇科•斯萊姆博出道的年份，也是他剛出道就獲得大獎的一年，具有裏程碑意義。我當時為了買他的夢整整攢了六個月的錢。那是我第一次做那麼生動的夢，鰭劃水的觸感和漂移的海中風景都非常真切。當我從夢中醒來，真為不能生而為虎鯨感到非常委屈！佩妮，奇科 •斯萊姆博是個天才。你知道那時候他多大嗎？他才十三歲！”
前爪的主人就像在說自己似的十分自豪。
“阿薩姆，原來是你呀，我還以為是誰呢。”
佩妮伸出手，把咖啡杯推得遠遠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剛才我看到你在書店買了很多書，就知道你會在這兒學習，你不在家裏學習的嗎？”
阿薩姆看了看佩妮堆在桌子上的書。
“你在準備面試嗎？”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早上才接到的通知。”
“這條巷子裏的事，沒有什麼是我們夜行獸不知道的。”
阿薩姆是一位在這條巷子裏工作的夜行獸。為了不讓熟睡的顧客光著身子到處走，夜行獸們經常背著一百多條睡袍，追在他們屁股後面，給他們穿衣服。夜行獸有著比身體還大的前爪、方便懸掛多套衣服的長趾甲，長相溫和，非常適合做這項工作。它們毛發茂密，不用穿衣服，佩妮認為那些裸體客人從同樣光著身子的毛茸茸的動物那裏拿到睡袍，要比從穿著得體的人類手裏拿會少一些不方便。
“我可以坐下吧？今天走了很多路，腳有點兒疼。”
沒等佩妮回答，阿薩姆就一屁股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
阿薩姆的大尾巴穿過鏤空的椅背，朝後輕輕地搖擺著。
“題太難了。”
佩妮又確認了一遍做錯的題。
“阿薩姆，你到底多大啊，怎麼連這些都知道？”
“問夜行獸的年齡是不禮貌的。”
阿薩姆口氣頗為冷淡地說。
“我之前想去商店工作，就學過不少。不過覺得還是這邊的工作更適合自己，所以放棄了。”
阿薩姆摸著肩上背著的睡袍說。
“不管怎麼說，冒失鬼佩妮竟然要去‘達勒古特夢百貨店’面試啦！真是難得一見。”
“看來上輩子積的德現在要顯現了啊。”
佩妮真心認為自己能通過材料審查是個奇跡。
年輕人非常向往去“達勒古特夢百貨店”工作。年薪高，建築華麗古色古香，說是這個城市的地標也不為過。不但有各種獎勵制度，紀念日還有免費贈送高價夢的貼心職員福利等，作為職場優點數不勝數，但這些都比不上與達勒古特一起工作的榮耀。
這裏的人都知道達勒古特的血統和他的祖先，他的家族建立了這座城市。一想到和他一起工作，佩妮就心潮澎湃，身體似乎都要飛起來了。
“一定要通過面試啊。”
佩妮握緊雙手。
“你準備面試只看這些書嗎？”
阿薩姆拿起佩妮做的試題看了看，又放到桌上。
“首先把能背的都背下來。說不準會讓我談談五位傳奇制夢人，或者問最近十年什麼樣的夢賣得最多，也可能問每個時間段都有哪些顧客來。聽說在我申請的工作時間裏，有很多來自西澳大利亞和亞洲的顧客，我還學習了時差和日期變更線。你知道為什麼顧客們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造訪我們這座城市嗎？要不要我給你解釋一下？”
佩妮充滿了幹勁兒，想馬上發表一場演說，但阿薩姆搖了搖頭，極力謝絕了。
“達勒古特不會問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這些事連路過的中學生都知道。”
佩妮顯得不太高興，阿薩姆伸出前爪拍拍她的肩膀。
“不要擔心，佩妮。我聽說過很多他的故事，怎麼說我也是個交際達人，在這條巷子裏已經工作十幾年了。”
阿薩姆搶在佩妮再次問起他的年齡之前接著說。
“據說達勒古特喜歡模棱兩可地談一些有關夢的東西。雖然我也不太清楚具體談什麼，但應該不會問一些有明確答案的問題。其實我是來告訴你這一點的。”
阿薩姆把肩上背的租用睡袍全部放在地上，開始尋找什麼。扒開小山一樣的睡袍，裏面露出一個小包袱，阿薩姆解開包袱，一大堆睡襪湧了出來。
“不是這個，這是為手腳冰涼的顧客準備的……對，對，在這裏！”
阿薩姆從包袱裏拿出一本巴掌大的薄冊子，淡青色的厚書皮上寫著幾個高級的鎏金大字：《時間之神與三個弟子的故事》。
“真是好久沒看過這本書了！”
佩妮一下子就認出了這本書。不僅是她，在這裏長大的每個人都會如此。它可以說是這座城市孩子們的必讀書，十分有名。
“說不準達勒古特會問與這個故事相關的問題，或者問你對這個故事的感想和看法。如果你小時候讀過之後就沒有再讀過，那仔細讀一下吧。這個故事對達勒古特來說不是很重要嘛。”
阿薩姆把椅子拉到佩妮旁邊，把臉湊了過去。
“我給你說個秘密呀，聽說夢百貨店的每個職員都從達勒古特那兒收到過這本書。”
“真的嗎？”佩妮趕緊從阿薩姆手裏接過了書。
“當然是真的！每個職員都送，可見他認為這本書多麼重要……哎呀！我該去工作了。”
阿薩姆把目光從佩妮轉向了身後陽臺那側的窗外。
“剛才好像看到一個熟睡的顧客只穿了條內褲在到處亂跑。”
阿薩姆抽了一下栗色的鼻子，急忙收拾起散落一地的睡袍。佩妮幫它把睡襪重新塞進包袱裏。
“那你好好面試，一定要給我講講面試的情況，佩妮。”
阿薩姆從座位上站起來時，仍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
“幸好這人今天還穿了條內褲。”
它嘟囔著。
“謝謝你，阿薩姆。”
阿薩姆的尾巴向左右畫了個弧形，似乎在說“別客氣”，然後飛快地走下樓去。
佩妮撫摸著阿薩姆留下的書。
阿薩姆的話很有道理。為什麼從來沒想過要讀這本書呢？書中描繪了這條寬闊商業街的形成、這座城市的誕生，還有達勒古特和夢百貨店的由來。如果達勒古特重視歷史，那麼問題的答案很可能就藏在這本書裏。
佩妮把滿是錯誤的試卷毫不留戀地折起來，塞進包裏，然後把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她挺直腰背，打開阿薩姆給她的那本書。
時間之神與三個弟子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時間之神掌管著人類的時間。有一天，時間之神像往常一樣悠閑地吃著午飯，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時日不多了。他叫來自己的三個弟子，把這個事實告訴了他們。
做事勇敢而又有些冒失的大弟子問師父今後應該怎麼辦；心軟的二弟子回憶起和師父的一幕幕往事，默默地流下了眼淚；三弟子靜等著師父把話說下去。
“老三，你一向心思縝密。我問問你，如果將時間分成三塊管理，你會選擇過去、現在和未來中的哪一塊呢？”
三弟子思索了一下說：“讓大師兄和二師兄先選吧，把他們選剩下的給我就行。”
做事唐突的老大怕失去機會，忙說自己想擁有未來，接著又補充了一句：“為了更好地管理未來，希望未來可以不再被過去束縛。”
他一直認為，不拘泥於過去、迅速地抓住未來才最為精彩。時間之神把未來交給了大弟子，同時也賦予了他輕易遺忘過去的能力。
接著，二弟子也小心翼翼地說自己想要過去。二弟子認為擁有了對往事的回憶，才不會有所遺憾、感到空虛，才能永遠幸福。時間之神把過去交給了二弟子，同時也賦予他能夠長久記憶的能力。
時間之神手中握著一塊現在，與過去和未來相比它顯得又小又鋒利，他問三弟子：
“你能管理好這剎那間的現在嗎？”
三弟子答道：
“不，請師父把現在公平地分享給所有人吧。”
時間之神十分震驚。
“你受我教誨，竟然覺得沒有什麼時間是特別的？”
師父的語氣中多少有些失望，這時三弟子才艱難地說：
“我喜歡所有人睡覺的時間。因為在睡覺的時候，既沒有對過去的留戀，也沒有對未來的不安。但是，人追憶幸福的過去時不會想起睡覺的時間，憧憬宏偉的未來時也不會對睡覺的時間有所期待，更何況睡著的人連自己現在身處睡眠之中都沒有察覺到，能力不足的我又怎能管理這段難以把握的時間呢？”
聽三弟子說完這些，大弟子不禁心中暗自嘲笑，二弟子卻有點驚訝。因為他們一直認為睡覺的時間是沒有用的。但時間之神還是欣然應允，把睡覺的時間分給三弟子。
“我可以把你們的時間中睡覺的部分挑出來給老三嗎？”
時間之神剛問完，大弟子和二弟子就毫不遲疑地答道：
“當然可以。”
過了片刻，三個弟子拿著各自分配的時間散去。
一開始，拿到未來的大弟子和拿到過去的二弟子對神賦予的能力非常滿意。
一心撲在未來上的大弟子和他的追隨者，忘掉過去的一切紛繁瑣事，計劃離開家鄉，在更為廣闊的土地上安營紮寨，籌劃新的未來。
珍視過去的二弟子和他的追隨者也非常高興，他們非常感激可以永遠記住彼此年輕美麗的臉龐和結下的深情厚誼。
但是沒過多久，問題出現了。
大弟子一心想著未來，把過去的記憶忘得一幹二凈。而那些被遺忘的數量非常龐大的記憶，像雲霧一樣在他們生活的土地上層層堆積起來，他們在濃霧中連朋友和家人都認不出來了。而那些與相愛的人之間的回憶消失後，他們連為何暢想未來都記不清了——不要說遙遠的未來，甚至連一尺開外都看不清楚了。
二弟子那邊的情況也強不到哪兒去。
他們被困在美好的回憶中，無法接受歲月的流逝和紛沓而至的離別，乃至彼此的死亡。心軟的他們不停地流淚，淚流到地下衝刷出一個巨大的洞穴，他們便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藏在洞穴之中。
看到這一切，時間之神靜靜地等待所有人入睡之後，在月光下偷偷潛入他們的臥室。時間之神從懷中拿出鋒利的現在，緊緊握在手裏，將在沈睡的人們頭上垂掛的影子一下斬斷。
然後一手拿著截下來的影子，一手拿著空瓶，走到漆黑的夜中。
時間之神先將大弟子及其追隨者遺棄的霧氣般模糊的記憶裝進空瓶子裏，接著撿起二弟子及其追隨者流下的眼淚，放入懷中。
最後，悄悄地去找了三弟子。
“這麼晚了，出什麼事了嗎，師父？”
時間之神把帶來的東西默默地放在三弟子的桌子上。沈睡的影子、裝有記憶的瓶子，還有圓滾滾的淚珠。
三弟子大概猜到了師父的心思，問道：
“我怎樣才能用這些東西幫助他們呢？”
時間之神沒有回答，而是用手指夾起一個熟睡中低垂的倒影，把它放入裝有記憶的瓶子裏。影子在瓶子裏搖搖晃晃，努力地想睜開緊閉的眼睛，這時，時間之神把淚珠滴進了瓶子裏。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淚珠凝結成影子的眼睛，影子睜開眼，在瓶子裏的記憶中活了起來。
時間之神把裝著影子和記憶的瓶子遞給三弟子說：
“當人們睡覺的時候，你讓他們的影子保持清醒吧。”
三弟子雖然十分聰慧，卻無法理解師父的話。
“您是說讓人們在睡覺的時候也能思考和感受嗎？這怎麼能幫到他們呢？”
“你記住，影子在夜裏經歷的一切會讓老二那樣心靈脆弱的人變得堅強，還可以幫助老大那樣輕率的人第二天早上重新記起不該遺忘的東西。”
時間之神說完之後，意識到自己的時間快要用完了。
三弟子眼看師父的身影漸漸消逝，趕忙喊道：
“請再指教一下，師父。怎樣才能讓人們理解這一切呢？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命名這個東西。”
時間之神微笑著回答：
“沒有必要去理解，不知道反而更好，人們慢慢就接受了。”
“那請您起個名字吧，應該叫奇跡，還是叫假象？”三弟子懇切地問。
“叫作‘夢’吧，它們會讓你每晚都做夢的。”
隨後，時間之神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佩妮合上書，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和小時候第一次讀時一樣，覺得故事既陌生又荒謬，如同一個童話故事。但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不相信就無法理解的事情呢。就像最終會接受生活中有些事物從無到有，有些事物從生到死一樣，所有生活在這個城市裏的人都很自然地接受了這個故事。其實，每晚都會做夢的我們、古時候三弟子創立的“夢百貨店”，以及世世代代繼承他店鋪的後代和現在的達勒古特，這一切都是活生生的證據。
佩妮再次意識到達勒古特是個不可冒犯的神話人物。一想到幾天後面試時，要和達勒古特單獨交談，她既激動又緊張，小腹漸漸發涼，全身微微有些發抖。今天最好現在就回家。
她背著滿滿一摞書回到家裏，入睡前仍不舍得放下阿薩姆給的那本書。在面試之前，她連續幾天反復閱讀，把整個故事都背了下來。
一晃就到了與達勒古特約好的面試日期。佩妮早早地來到十字路口的夢百貨店，在一樓大廳裏四處張望，尋找著達勒古特的辦公室。
人們有的穿著領口松垮的 T恤和寬松短褲，有的穿著從夜行獸那裏租來的睡袍，正圍在大廳裏的商品櫃臺前選購夢。
“這就是奇科•斯萊姆博的新產品啊……‘加拉帕戈斯象龜之夢’……我看看，挑剔的評論家給出了4.9分的高分！稱贊‘龜殼內外的深淵無比壯觀’！果然評論家的評論一點兒用都沒有。”
一位穿著印有星星圖案睡褲的顧客站在“最佳新商品”櫃臺前，正拿著夢盒猶豫不決。佩妮應該在十分鐘內到達一樓達勒古特的辦公室，但她怎麼找都沒有發現可以用作老板辦公室的高檔空間。佩妮想去問問職員，可服務臺的中年女職員不停地在打電話，其他系著亞麻圍裙的職員也忙得不可開交，看都不看佩妮一眼。
“媽！我好像完蛋了！凈問一些沒頭沒腦的問題。我還仔細分析了最近五年夢的流行趨勢和業界現狀，但這些內容一個都沒問。”
這時，佩妮碰到一個打電話的女人，她聲音激動，肯定是先面試出來的應聘者。佩妮拼命地張大嘴巴問道：
“辦公室在哪兒啊？”
女人冷冷地用手指往上指了指，嗖的一下消失在人群之中。
女人指的地方有道通往二樓的木樓梯。仔細一看，樓梯右側半開著的木門上貼著一張粘得不太牢固的紙條，上面寫著“面試地點”。油漆斑駁的木頭門板和貼著的手寫紙張，讓它看起來就像是舊學校的一扇教室門。
佩妮站在門口調整一下呼吸，掩飾自己的緊張。她不太確定這裏是不是達勒古特的辦公室，禮貌性地敲了敲開著的門。
“哦，快進來。”
辦公室裏傳來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聲音很熟悉，在電視采訪或廣播中偶爾聽到過，看來裏面的人就是達勒古特了。
“打擾了。”
辦公室裏面比外面看到的還要狹小。達勒古特在一張長書桌後面擺弄著手裏的一臺舊打印機。
“快請進來，對不起，你能稍等一會兒嗎？打印的時候老是卡紙。”
他穿著整潔的襯衣，比電視和雜誌上看到的高大很多，微卷的頭發自然散亂，中間夾雜著一半白發。
達勒古特生硬地把一張紙從打印機裏扯了出來，看上去是佩妮的應聘材料。那張紙皺皺巴巴的，撕掉的部分肯定還卡在打印機裏，達勒古特卻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總算解決了。”
佩妮走向達勒古特，他伸出一只枯瘦的長著皺紋的手，佩妮緊張地用衣服擦了擦手掌上的汗，握住了達勒古特的手。
“您好！達勒古特先生，我叫佩妮。”
“見到你很高興，佩妮小姐，很期待和你見面。”
盡管辦公室像是一間簡陋的倉庫，但達勒古特身上洋溢著一種高貴的氣質。從近處看，他黑褐色的眼眸閃爍著如少年般的光芒，不像是他這個年齡所該有的。佩妮覺得自己太過於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了，急忙轉移了視線。
辦公室裏堆滿了盒子，好像全部都是夢盒。有些像是放了很久，吸了潮氣，濕乎乎的；有些像是沒放多久，包裝紙仍然閃閃發光。
似乎是為了讓佩妮把視線重新集中到自己身上，達勒古特拉了一把鐵制椅子坐了下來。
“你也坐吧。”
達勒古特指了指佩妮身邊的椅子。
“隨便坐。還有這是……我喜歡吃的曲奇，來一塊吧。”
達勒古特把嵌著堅果碎，看起來很好吃的曲奇遞給佩妮。
“謝謝。”
佩妮咬了一口曲奇，頓時感覺肩膀的緊張感緩解了，周圍的空氣也涼爽了一些。而且奇怪的是，她開始覺得這間陌生的辦公室很熟悉。雖然和在常去的咖啡館裏喝的添加了“舒緩糖漿”的咖啡感覺差不多，但效果更好。達勒古特遞過來的曲奇肯定有種特別的力量。
“你的名字我記得很清楚。”
達勒古特打開了話匣子。
“你的應聘材料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特別是‘無論再美好，夢終是一場夢’這句。”
“什麼？啊，那個，那個……”
佩妮這才想起為了讓自己不太有優勢的簡歷顯眼一些，特意寫了一些挑釁達勒古特的句子。難道通知她過來面試，就是為了看哪個小毛孩子膽敢提交這種應聘材料嗎？不怎麼起眼的應聘材料能通過審查時，她就應該覺得奇怪。
佩妮迅速觀察了一下達勒古特的臉色。幸運的是，達勒古特並不是一副“看這家夥”的表情，而是真的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能給您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感到很高興。”
佩妮又觀察了一下達勒古特的神色，謹慎地答道。
“那我們就進入正題吧。”
達勒古特擡起頭凝視了一陣左邊的天花板，似乎在思考一個問題。佩妮咕嘟咽了一口唾沫。
“佩妮，你對夢有什麼看法？可以暢所欲言。”
達勒古特提出了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佩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地想記起面試小冊子上的標準答案。
“這個……夢是體驗現實中體驗不了的事……替代不可能實現的事……”
佩妮繼續答著，發現達勒古特臉上的表情有些失望。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也許之前的應聘者跟她回答得一模一樣。
“你和填寫應聘材料的人完全不一樣。”
達勒古特不看佩妮，只是摸了一下應聘材料。
佩妮從他剛才的回答中已經感覺到失敗的陰影籠罩在頭上，無論如何也要改變這種氛圍。
“但是即使體驗了現實中無法經歷的事情，夢也絕不可能成為現實。”
佩妮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覺得應該和別人回答得不一樣，因為她強烈地感覺到達勒古特希望如此。而且如果通過應聘材料審查是由於達勒古特所提的“夢終是一場夢”這句唐突的話，那麼也有必要保持觀點一致。
“我認為無論做了多麼美好的夢，醒來後都覺得不過如此。”
“為什麼呢？”他一臉真誠。
佩妮慌了，她只是即興回答而已，不可能有什麼像樣的理由。雖然知道有些失禮，但為了借助一下曲奇的力量，她把剩下的曲奇塞進嘴裏，快速地咀嚼之後咽了下去。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聽說顧客做完夢後，大部分都會忘記，所以說夢只是夢，醒來就消失了。我認為正是因為如此，夢才不會幹擾現實。我喜歡夢這種不過分的特性。”
佩妮咽了咽唾沫。她怕靜默太久不好，所以隨口回答了問題，但是不難感覺到面試一下子就被這個答案打斷了。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對夢的全部看法嗎？”
達勒古特漠然地問道。
佩妮心想既然已經這樣了，索性決定把準備好的話都說了。不然走出這間辦公室，就不再有這種機會了。
“其實在來面試之前，我讀了很多遍《時間之神與三個弟子的故事》。在這個故事中，三弟子表示要管理‘睡覺的時間’，就是其他弟子根本不關心的那個時間。”
佩妮看了看達勒古特的神情，在阿薩姆的勸導下閱讀《時間之神與三個弟子的故事》，無疑是個絕好的選擇。他又像一開始那樣興趣盎然地看著佩妮。
“我不是很理解三弟子的選擇。大弟子管理的未來，有著無限的可能；二弟子管理的過去，積累了寶貴的經驗。在生活中，對未來充滿希望和從過去中學習經驗，這兩點都非常重要。”達勒古特輕輕地點點頭，佩妮繼續說下去。
“但是睡覺的時間怎麼樣呢？睡覺的時候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只是靜靜地躺著打發時間。也有人會覺得，睡覺說得好聽點是休息，實際上就是浪費人生。一生要躺幾十年！但是時間之神把‘睡覺的時間’交給了最寵愛的三弟子，還讓人們在睡覺的時候做夢。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佩妮假裝提問，停頓了一下，趁機思考了一會兒。
“每當我思考夢的時候，就會想起這個問題：‘人為什麼要睡覺做夢呢？’——這是因為每個人都不完美，各有各自愚蠢的一面。無論是像大弟子那樣一心向前看的人，還是像二弟子那樣只留戀過去的人，都很容易錯過真正重要的東西，因此時間之神把睡覺的時間托付給三弟子，讓他來幫助他們。為什麼呢，不是有時候睡個好覺，昨天的憂愁就會像融雪一樣消失，又生出今天活下去的力量嗎？正是如此。不管是睡個無夢的好覺，還是做個這家百貨店裏的好夢，都可以讓人們利用睡覺的時間整理一下昨天，為明天做好準備。這麼想的話，睡覺的時間也不再是無用的時間了。”
佩妮把在書上看的內容像模像樣地回答了。她今天說得格外流暢，連自己都不禁贊嘆。平時大人讓多讀書，果然沒有錯。佩妮自信大增，想再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給達勒古特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認為……睡眠和夢……好像是時間之神費盡心思在氣喘籲籲奮力奔跑的人生直線上，畫的一些休止符。”
佩妮很滿意地說完了，達勒古特臉上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摸。佩妮覺得剛才有些過於做作了，便閉上了嘴，應該在氣氛好的時候適可而止的。
門外人山人海，達勒古特的辦公室卻像與世隔絕一般，一片寂靜。佩妮突然覺得有些口渴。
達勒古特在佩妮的材料上窸窸窣窣地寫了一些東西。
“你說得不錯，佩妮，能看出來你對夢進行過深刻的思考。”他雙手離開材料，十指相扣緊握在臉前，凝視著佩妮的眼睛。
“那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你也知道，這條街上除了我們‘夢百貨店’之外，還有很多其他夢商店。你為什麼不去其他地方，而是選擇來我們百貨店工作呢？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佩妮本來想說你們百貨店工資高，但是又覺得初次見面就這樣說有些過於坦率。她在腦子裏搜尋了一下語言，慢慢地答道：
“最近雨後春筍般湧現了一些銷售刺激性夢的商店。達勒古特先生您在接受日報《最佳解夢》的采訪時也提到過這個問題，一些夢商店讓已經睡眠充足的人睡得更久，讓他們買夢追求快樂。但是聽說達勒古特先生的夢百貨店並不這樣，只讓人們做需要的夢，一直強調現實的重要。時間之神對三弟子的期望也是如此，在不幹預現實的情況下進行適當管理。因此我申請了加入您的百貨店。”
達勒古特這才燦爛地笑了，佩妮覺得他笑的時候顯得要年輕十歲。他黑褐色的眼眸仔細地註視著新職員。
“佩妮小姐，明天可以開始上班嗎？”
“當然可以！”
外面顧客們嘈雜的聲音這時才滲進靜寂的辦公室裏來，佩妮有了第一份工作。
1.銷售火爆的一天
第一天上班，佩妮跑得氣喘籲籲，鼻梁上沁出了顆顆汗珠。為了紀念面試通過，她先和家人慶祝了一下，接著又和朋友們打電話聊到淩晨，所以睡得比較晚。
特別是阿薩姆一直想聽自己給的書在面試中到底幫了多少忙。
“你那麼回答，達勒古特的表情變成什麼樣了？”
“哦，神啊，我送的書對佩妮面試的成功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啊！就是‘我’送你的那本書。”
佩妮答應要請它吃頓好的，才勉強掛斷了電話。
今天街上擠滿了居民和熟睡的顧客。佩妮在人群中掙紮著前行，不停地向撞到的路人道歉。到了夢百貨店後面的巷子，她才勉強喘了口氣。幸好沒有遲到。
烤水果的幽香和煮牛奶的香味彌漫了整個巷子。佩妮起床之後什麼都沒有吃，她探頭探腦地看能不能吃到一個水果串，但隊伍太長了。
“今天怎麼這麼多人啊？”
後巷的餐車廚師看到蜂擁而至的顧客，不禁嘖嘖稱奇。他一只手翻著烤架上的水果串，一只手用湯勺攪了攪大鍋。鍋裏煮著微微泛黃的洋蔥牛奶，這種牛奶人氣很高，熱騰騰地喝上一碗，能睡得死死的，讓人背走了都不知道。
餐車前，許多人已經喝上了裝在馬克杯裏的洋蔥牛奶。上了年紀的顧客一臉疲憊，但喝得很滿足，而孩子們喝了一口就愁眉苦臉，有一個小孩還故意往地上滴牛奶。
“不能把地面弄臟了！”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夜行獸，揮舞著毛茸茸的前爪，擋住了佩妮和孩子們。這個夜行獸比阿薩姆身形小很多，一邊嘟囔，一邊擦地上的牛奶。佩妮怕濕了襪子，趕緊躲開了。為了方便跑步，她今天沒有穿鞋出來。
不穿鞋出門並不奇怪，大部分熟睡的顧客都不穿鞋過來，因此街道也理所當然地打掃得像室內一樣幹凈整潔。不知從何時起，居民們短暫外出時也開始只穿襪子了。
只是世世代代以制鞋為生的萊夫拉恩精靈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隨著人們購買新襪子的頻率提升，不再怎麼購買新鞋，精靈們的鞋店銷售量自然就下降了。
於是，萊夫拉恩精靈們果敢地投入到了制夢產業，拓寬了事業領域。據佩妮從阿薩姆那裏得到的消息，生意擴張後，銷售額上升了 1000%以上。這個說法非常可信——萊夫拉恩精靈們的鞋店原來位於店鋪租金低廉的邊遠地區，不久前居然擴建搬遷到了十字路口的這條中心街來。
精靈們的店就在百貨店旁邊，佩妮經過時，打量了一下櫥窗。櫥窗裏貼著一張巨大的告示，又重重疊疊地貼了很多商品海報，讓人看不清楚裏面。
如果您需要一雙帶翅膀的鞋子、能像風一樣快速奔跑的滑冰鞋、可以優雅遊泳的特殊腳蹼，請到店裏來！
如果您要購買集合了萊夫拉恩精靈獨有技術的飛天夢、快速奔跑夢和遊泳夢，請到旁邊的“夢百貨店”三樓櫃臺！
“爸爸，給我買雙帶翅膀的鞋吧。”
“那種東西很容易壞。自古以來，沒有其他亂七八糟功能、鞋底結實的鞋才是最好的。”
嗯……嗯……我躺在地上不起來啦。”
一對父女在鞋店門口爭執起來，佩妮從他們身邊走過，終於來到了從今天開始工作的夢百貨店門前。
佩妮從包裏拿出一雙矮跟女鞋穿上，舉著一面手掌大小的鏡子，仔細檢查臉上有沒有臟東西。一頭利落的短發，小鼻子上一雙溫柔的大眼睛，今天這個形象還不錯。不過出來得太過匆忙，忘了熨襯衣，但也沒有辦法了。
佩妮剛邁進百貨店，就被卷入人潮湧動的顧客們之中。在大廳中央的服務臺，一個工作人員正對著話筒進行廣播，就是昨天那個一直忙著打電話的中年女職員。
“再次向外部顧客介紹一下。僅限外部顧客，先購夢後付款！從職員那裏拿到夢，直接出去就可以了。那邊的多吉科姆兄妹！你們得交了錢再走，過來！”
一對滿面雀斑的小兄妹正要偷偷地從後門溜走，只好又挪著不情願的步子向服務臺蹭過來。
佩妮不知道是要先去達勒古特的辦公室，還是先系上職員用的圍裙。她擠在顧客之間動彈不得，正拿不定主意，這時有人猛地一把抓起她的衣角把她拉進了服務臺裏面。
“很高興見到你，你是今天剛來的新職員吧？在這裏工作，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特別是像今天這樣客流量大的日子。”
剛才還在廣播的中年女職員微笑著對佩妮說。
“我叫韋德，一樓的經理。稱呼職位很麻煩，你直接叫我韋德阿姨就好了。我有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兒和一個很晚才生的小兒子，在這裏已經工作三十多年了。我對自己介紹得還算充分吧？”
她看上去很開朗，性格也很直爽，只是現在顯得非常疲憊。她的紅色卷發無力地耷拉著，嗓音有時也有些刺耳。
“您好，韋德阿姨，我是這次新招的職員佩妮。請問……我應該先做什麼呢？”
“達勒古特說等你來了，讓我告訴你。你也知道，我們百貨店從一樓到五樓出售不同類型的夢。一樓你就不用費神了，由我和達勒古特，還有其他資深職員在不同時間段負責接待顧客。因為一樓只經營特別貴重的夢，不太接收新人。你先把二樓到五樓都看一遍，見一見每個樓層的經理，聽一聽每個樓層的介紹，然後告訴我你想在幾樓工作就可以了。如果所有樓層的經理都不喜歡你，說不準你就得直接回家了。”
佩妮十分緊張，像烏龜一樣眨巴了幾下眼睛。韋德阿姨擺擺手。
“開玩笑的。”
可能是熱了，阿姨把身上的夾克脫掉扔在一邊。雖然開著空調，襯衣還是被汗水浸濕了。
“好，你快去吧。我要接待顧客了，今天的顧客真是太多了。”
佩妮從服務臺溜出來。圍在服務臺的顧客很多，韋德阿姨的身影很快就不見了，只聽到她沙啞的聲音在空中回蕩：
“您好，您覺得‘夢見與老友相見’怎麼樣？二樓的回憶專區就剩一個了！什麼？您問夢裏會出現什麼朋友？這個我也不清楚，或許是您記憶中的一位兒時的朋友。”
“‘四天三夜馬爾代夫度假之夢’一進來就賣光了。”
“您好，那個夢其他顧客已經預訂了，不能打開包裝。”
“喬克•代爾的‘五感閃現的奇異之夢’系列剛才被一群青春期的顧客一搶而空了。”
“整個樓層即將全部售罄，即將售罄！”
佩妮把阿姨的聲嘶力竭拋到身後，轉身走向電梯。但是電梯前已經排了很多顧客，坐電梯需要等很久，於是佩妮決定走達勒古特辦公室旁邊的樓梯。她考慮要不要去跟達勒古特打聲招呼，但是辦公室門上貼了一張“暫時離開”的紙條，所以她決定之後再去拜訪。達勒古特的打印機好像還壞著。
木樓梯的臺階本來就很高，只爬到二樓，大腿的肌肉便有些發酸了。佩妮心想，以後上班多爬爬樓梯，就沒必要再單獨做運動了。
二樓十分幹凈，一塵不染。單調的木制裝飾，間距一致的射燈，展櫃也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擺放得十分規整。
可能商品快賣光了，大部分展櫃空空如也，剩下的商品都按一定角度擺放整齊，沒有一絲雜亂，就連盒子上系的裝飾用蝴蝶結的兩個結大小也完全一樣。身上系著圍裙的職員們在展廳之間來回走動，每當有顧客隨意放下看過的商品，他們都會戰戰兢兢。
一樓只出售少量非常昂貴的人氣商品或限量版商品、預訂商品，二樓出售較為普通的夢，又名“平凡日常生活”專區，主要銷售一些不太重要的旅行或與朋友見面、吃美食的夢。
在佩妮站立的樓梯正前方，有一個貼著“回憶專區”牌子的展櫃。展櫃裏有個高級的皮質箱子，上面寫著“開封後不可退貨”，裏面只剩下幾個夢了。
一個瀏覽商品的顧客喊住走過的二樓職員。
“這是什麼夢？”
“這是兒時的回憶，喜歡的一段回憶會出現在夢裏，不同的人夢到的內容也不一樣。我夢到枕在媽媽的膝蓋上，媽媽幫我掏耳朵，可以聞到媽媽身上的香氣，感受到慵懶的氣息，是個非常美好的夢。”
職員凝視空中，似乎還沈浸在夢中一般。
“那就給我拿這個吧，可以多買幾個嗎？”
“當然了，很多顧客每晚都會帶上兩三個。”
佩妮踮起腳尖環視了一下整個樓層。一個看起來像樓層經理的中年男人，正在現代風格的臥室角落裏與顧客交談。佩妮為了不妨礙他們談話，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經理並不難認，因為其他職員腰間都系著圍裙，佩戴著刻有數字“2”的銀色胸針，只有這一個男人不同，穿著高級夾克、胸前戴著胸針，給人一種果斷幹練的印象。
“為什麼不讓我買呢？”
和經理談話的年輕男顧客驚訝地追問。
“您現在好像雜念太多了，下次再來購買怎麼樣？夢的清晰度會下降的，這個時候還是睡個好覺吧。雖然有些冒昧，但從我的經驗來看，您在做夢的時候，99%都會出現雜念，夢的內容也會變得完全不同。隔壁巷子裏賣的洋蔥牛奶非常香，也有助於睡眠。您最好去喝一杯，好好睡一覺。”
男顧客嘟囔著朝電梯走去。那個看起來像經理的男人拿起顧客放下的夢盒，用手帕輕輕地擦了擦，然後對準角度重新放回展櫃裏。
“請問……您是二樓的經理嗎？”
佩妮小心翼翼地叫住他。只見那人的褲子中縫熨燙得刀切般筆挺，皮鞋擦得一塵不染，胡須精心修剪過，短得無須打理的頭發也抹了發膠梳成了大背頭，這些都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印象。
“對，我是經理維戈•邁爾斯。你是新來的職員嗎？”
“啊，是的，我叫佩妮。您是怎麼知道的？”
佩妮擔心自己的臉上寫著“生手、傻瓜”幾個字，趕緊用手捂住了臉頰。
“顧客一般不會先跟我說話，都是先找其他職員，大家都說我很難接近。我嘛，無所謂。總之，既不是顧客，也不是我認識的職員，所以覺得肯定是新進來的職員。”
邁爾斯經理把手交叉放在胸前，又仔細地看了看佩妮。
“啊哈，好吧。你是來各樓層參觀學習的吧，我們的店主人好像已經提前說過了。”
“是的，沒錯。”
“很好，你對我們這個樓層有什麼好奇的嗎？”
佩妮其實最好奇如何才能把蝴蝶結兩側的結系成一樣大小，但她忍住沒問，而是問了個自己第二好奇的問題。
“為什麼不把夢賣給剛才那位顧客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
邁爾斯松開手臂，撫摸著商品展櫃。
“這層樓裏的所有夢都是我一一親自驗收引進的佳作。我最討厭顧客隨便買了這些好夢，卻抱怨‘哎，都是什麼破夢啊’。你一定要記住，把夢隨便賣給人，會拿不到夢費的。”
佩妮雖然知道外部顧客可以先買夢後支付，但是並不清楚具體的情況，所以只點了點頭，假裝聽懂了。
“聽說最近新進的職員只需要提交自我介紹這些東西，和達勒古特簡單地面試一下就進來了？”
邁爾斯自言自語地譏諷道。
“嗯……我也一樣。”
“真荒唐。我打算在挑選二樓職員的時候，再考一次。夢具有不確定性和不連續性，這些柔軟而又危險的商品一般的知識處理不了。嗯，當然了。我在大學裏輔修過《夢的影像演繹學》和《夢的腦科學》，在學術雜誌上也發表過多篇論文，這些知識對工作幫助很大。韋德和達勒古特一起工作的時間長，所以擔任了一樓經理一職，而我是單憑實力坐上二樓經理的位置的，你不會認為我單純是運氣好吧？”
“不，您真了不起。”
佩妮不想再去解答邁爾斯的試題，成為二樓的職員。邁爾斯似乎也察覺到了佩妮的心思，往後退了一步，向職員們大喊道：
“來，把第三排展櫃裏剩下的東西移到第一排！大家趕快行動起來。”
“好的！”維戈•邁爾斯一聲令下，二樓的職員們立刻井然有序地行動起來，他們身上的亞麻圍裙像剛熨過一般光滑。佩妮扯了扯襯衣上的褶皺，走向通往三樓的樓梯。
三樓的氛圍比二樓輕快很多，墻上貼的商品海報色彩搭配巧妙，看起來像是貼了時尚的壁紙，擴音器裏播放著流行歌曲。
不僅是介紹商品的職員，就連前來買夢的顧客也非常興奮。一個職員手中拿著一個掛滿粉紅色心形圖樣的華麗夢盒，正在努力向顧客推銷。
“喬克•代爾的‘奇怪夢系列’總是沒貨，您看基思•格魯爾的夢怎麼樣？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會夢到和喜歡的人在一個不錯的地方約會。”
看到顧客有些心動，職員又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不過有個缺點，顧客要是狀態不好，也可能會夢見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三樓的職員們比較自由奔放，圍裙也是按照各自的喜好改良過了。有的加上花邊做成了公主風圍裙，有的在圍裙上夾上一枚印有自己喜歡的制夢人照片的徽章，而正在更換展櫃上小燈泡的職員，在圍裙上縫了一個大口袋，鼓鼓囊囊地裝了很多巧克力棒。
佩妮剛才就開始用眼睛搜索這個樓層的經理，但並沒有看到穿著特別或看起來經驗老到的職員。佩妮走近一個系著普通亞麻圍裙、正在擦展櫃的職員。
“不好意思，麻煩問一下哪位是這個樓層的經理啊？我是新來的職員，過來參觀各個樓層。”
“天啊，你就是新職員啊！我叫莫格貝裏，是三樓的經理。”
這個叫莫格貝裏的女人與其他普通職員穿著一樣，短短的卷發紮得很緊，很多碎發掉落了出來。
佩妮鞠躬問候了一下。莫格貝裏看起來非常小，尤其是兩頰上的紅暈讓她更顯小，讓人很難相信她就是經理。
“我叫佩妮，受達勒古特先生的指示，來三樓參觀學習。”
“我事先聽說了，歡迎來到三樓！”
莫格貝裏笑盈盈地歡迎了佩妮。“
這裏的夢具有劃時代意義，非常活躍。哦，佩妮，稍等一下。請問顧客，您要買什麼夢？”
莫格貝裏說著說著，問向一個在附近轉悠的顧客。
“如果您告訴我對夢的喜好，我會給您推薦一個合適的。”
顧客穿著一條運動短褲和一件領口垂到胸口的運動衫，看起來像個初中二年級左右的學生。他似乎有點兒冷，不停地搓著兩條胳膊。
“我想做一個備受矚目的夢，如果世界能圍著我轉就更好了。上次夢見自己在學校慶典上表演了一段說唱，全校學生都想得到我的簽名，感覺自己太酷了。”
“剩下的東西不多了……哦，這些科幻電影系列怎麼樣？最近出了很多英雄夢，在夢中可以成為鮮紅的鋼鐵英雄或力量強大的綠色怪物。斯林•戈洛克是個很註重細節的制夢人，讓人能夠很快地沈浸其中。”
“正好我今天剛看了英雄電影！好的！給我一個吧。”
莫格貝裏像又幹了一件大事似的，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顧客把收到的商品夾在腋下，又去對面瀏覽其他商品去了。
佩妮盯著顧客走去的方向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經過萊夫拉恩精靈鞋店時看到的購物通知。
“聽說萊夫拉恩精靈的‘飛天夢’也在三樓出售，都賣完了嗎？”
一直和顏悅色的莫格貝裏皺起眉頭，撅著嘴氣呼呼地說：
“飛天夢總是沒貨。但是你知道嗎？萊夫拉恩精靈們有多麼精明！從這些原來只做鞋的小家夥們突然投身於制夢產業開始，我就不太滿意。果不其然，他們有時候會把雙腳像鉛塊一樣沈重、全身動彈不得的夢混在箱子裏送過來。說那是什麼做生意的手段？說什麼那樣做才能多收些夢費？我說了幾句，他們竟然說什麼只有他們能制作飛行的夢，如果不想斷貨就不要多管閑事。真是太讓人無語了！”
佩妮後悔沒有事先做功課了解一下夢費。賣雙腳沈重的夢，為什麼能得到更多的夢費呢？佩妮根本聽不明白莫格貝裏到底在說什麼。雖然在書店看見過《後支付的夢經濟學》和《賣夢買房》這種經濟類書籍，但從未動過看一下的念頭，因為她很不擅長算數和掙錢。她想問問莫格貝裏，又怕給對方留下傻乎乎的印象，在哪個樓層都幹不成，所以決定今天先忍一下。
“達勒古特先生好像太軟弱了，我認為應該解除與萊夫拉恩精靈們的合約。”
三樓經理莫格貝裏越說越不滿意，開始發起牢騷來。每當她說到興奮處，唾沫橫飛，卷曲的碎發就從頭頂附近像彈簧一樣彈跳出來，現在散落下來的頭發比捆紮著的還要多。
莫格貝裏的抱怨越說越多，越來越無聊，佩妮想找一個機會逃到四樓去。正好莫格貝裏抓住一個經過的職員，又開始數落起萊夫拉恩精靈們來，佩妮便很自然地離開了三樓。
佩妮內心對四樓寄予了很大的期待。四樓是銷售午覺夢的地方，有很多淺睡的動物和整天睡覺的小顧客，所以讓人很期待工作時身邊可以被很多可愛的顧客們圍繞。
佩妮懷著激動的心情上了四樓。雖然偶爾能看到一些可愛乖巧的顧客，但也有少數大人和看起來很兇猛的動物，與想象中的可愛氛圍相去甚遠。四樓的層高比其他樓層低，有很多展櫃的高度才勉強到腳踝，佩妮仿佛來到了一個巨大的鋪滿席子售賣物品的跳蚤市場。
佩妮躲開躺在通道上的樹懶和嘻嘻哈哈地撓著樹懶腋窩的小顧客，站到墻邊。腳下的銷售臺上貼著一個牌子：與主人玩耍的夢。一只毛都快要掉完了的老狗趴在地上哼著鼻子，正在慎重地挑選著夢。佩妮稍稍向旁邊退了一步，以免妨礙顧客。
就在那時——
“咚咚。”
有人拍了拍佩妮的後背，她被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一個身穿連體褲、披頭散發的長發男人正看著她。
“你好！你是新來的吧？你到這裏，應該先來找我，不是嗎？”男人油腔滑調地說。
“啊，你好！我叫佩妮。我稍微參觀了一下……您是四樓的經理嗎？”
“當然啦，我斯皮多當然是這裏的經理！除了我，還有誰負責四樓？”
四樓的經理斯皮多語速很快。
“這裏非常忙，因為出貨量很大。”
“你知道這層樓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斯皮多覺得佩妮暈乎乎的，於是決定獨自主導話題。
佩妮感覺出了這一點，便對斯皮多的提問故作好奇。斯皮多用左手捋捋長發，傲慢地把下巴擡到四十五度，他下巴上稀稀拉拉地長著不到十根胡須。佩妮不想仔細去看斯皮多的表情，於是將視線固定在了他胸前的胸針上，印著數字“4”的銀色胸針明晃晃地閃著光。
“果然不知道啊？你好好聽著，顧客做午覺夢，睡沈了就不好了。孩子們睡多了會哭，動物們睡得迷迷糊糊，很容易被天敵襲擊。你沒有自信就別賣，反正有其他樓層負責銷量。”
四樓的經理斯皮多有些趾高氣揚，好像之前沒有可以顯擺的人，心裏有些癢癢的。
“你對我沒有什麼好奇的嗎？”
“嗯，那個……”
佩妮想絞盡腦汁提一個問題，但斯皮多連五秒都等不及。
“人們很好奇我為什麼只穿連體褲！你也是想問這個吧？”
佩妮不知不覺地做出了“完全不是”的表情，幸好斯皮多沒有在意。
“我舍不得早上花時間分別穿上衣和下衣！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多睡一分鐘。啊，是不是好奇會不會上廁所不方便？現在的衣服設計得很好，在這兒這樣……”
“沒關系，經理，我已經知道了。”
“是嗎？那你現在可以走了嗎？現在正是西班牙睡午覺的人開始湧入的時間。”
斯皮多匆匆忙忙地結束了交談，馬上離開了。他現在正貼在一個顧客身旁搭訕。
“顧客，您眼光真好，您現在看的‘有助於消除疲勞的夢’只剩下兩個了。沒有比這更適合睡午覺的了。怎麼樣？要一個，還是要兩個？”
顧客嚇了一跳，放下夢，小跑著去了別處。雖然顧客覺得斯皮多的突然搭訕讓人有些負擔，迅速地離開了，但斯皮多卻毫不在意，走遍了整個四樓。
“哎呀，佩妮。你還沒走啊？”
一眨眼的工夫，斯皮多又走到了佩妮身邊，很給人以壓力地對著她的耳朵竊竊私語。
佩妮不希望被安排在四樓。
佩妮漸漸有些心煩意亂。當然還剩下個五樓，但五樓主要是打折出售一、二、三、四樓賣剩下的夢。佩妮不再期待五樓的工作環境會優於其他樓層。一來到五樓，掛得橫七豎八的條幅映入佩妮的眼簾。她用手推開寫有“臨期商品大減價”的舊橫幅，走了進去。
五樓人很多，職員和顧客都比其他樓層多。中央的櫃臺上滾落著很多夢盒，櫃臺上方密密麻麻地貼著寫有宣傳文案的紙條。
80% off！
不過這些夢都是黑白的，需要購買彩色產品的顧客請咨詢其他樓層職員。
紙條下面放著一些盒子，貼著“在私人度假勝地吃整只大龍蝦的夢”“在南方島嶼海邊看日落”之類的商品標簽。佩妮想到黑白畫面中的黑色龍蝦和昏暗的灰色海邊，搖了搖頭。“便宜沒好貨”應該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各位顧客朋友們，這簡直就是一個尋寶遊戲！從出廠價超過 50戈登的夢到傳奇制夢人的作品都隱藏其中，請找一找吧！這裏還有幾個月前必須預訂才能買到的夢！睜大眼睛找找看吧！”
佩妮註視著那個站在對面櫃臺上賣夢的背影，他動作誇張、圓肩膀、胖墩墩的，動作卻十分敏捷……仔細一看，感覺那個背影並不陌生。
“牟太日！”
“佩妮，今天要來的新職員佩妮就是你嗎？”
佩妮喊出名字時，牟太日假裝高興地認出了她。
牟太日是佩妮的高中同學，他是全校最吵鬧、最愛出風頭的男學生，可以把學校所有老師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很有名氣。
“難道你是五樓的經理……？”
“怎麼可能！我要是經理就好了。不過五樓沒有經理，五樓的職員賣夢是各盡所能、自由發揮，非常適合我。”
牟太日和佩妮聊著天，還興奮地搖晃著身體，向腳下的顧客推銷夢。
“來，白菜價啦！買一送一啦！從我的工資裏扣錢免費送夢啦！”
“你這麼賣能行嗎？”佩妮憂心忡忡地問道。
“說謊的，一開始一個夢就賣兩個夢的價錢。”
牟太日脫下燈芯絨夾克，像披風一樣披在肩上四處奔走。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五樓的工作環境似乎很適合他。佩妮想象了一下自己像牟太日一樣爬到櫃臺上邊跳舞邊賣夢的樣子，頓時陷入了絕望。
“哎呀，佩妮。你看，今天進了一些好夢。”
牟太日不知什麼時候從櫃臺上下來了，走到佩妮身邊。他拿著一個用半透明的藍色包裝紙包裹的夢。
“這是……？”
“沒錯！瓦瓦•思麗普勒的作品，‘七日西藏之旅’！景色非常棒。當然啦，過了保質期，有些地方應該是黑白兩色的。據說思麗普勒制作的景色比真實的風景還要漂亮，這你也知道吧？”
“這麼珍貴的夢怎麼會賣不出去，到了五樓？”
佩妮感到很驚訝。因為瓦瓦•思麗普勒是五大傳奇制夢人之一，她的夢等上好幾個月都很難買到。
“當時有顧客定制了這個夢，不過沒有準時來睡覺。說是因為考試還是什麼，反正說是熬了一個通宵。預約了但沒被領走的夢也會被送到五樓來。我要把這個夢藏在這裏，下班的時候偷偷拿走。”
牟太日露出他特有的調皮表情，將夢盒塞進櫃臺下方藏了起來。
“當然，這不能讓達勒古特先生知道！我還想在這裏幹很久。”牟太日露出虎牙，嘿嘿笑了。
“佩妮，認真考慮一下在五樓工作唄，這裏賣得越多，獎金拿得越多！”
佩妮饒有興趣地瞪大了眼睛，牟太日又說道：
“但是基本工資非常低。”
佩妮現在需要去一樓見達勒古特了。她特意沒坐電梯，慢慢地走下樓去。
然後她開始思考以後該在哪個樓層工作。在五樓工作，要麼需要訓練一下在路中央唱歌，要麼重新投胎，要麼動用各種方法改變自己的性格；在四樓工作，最大的難題就是要適應斯皮多；而三樓看起來最輕松愉快，但是要慎重選擇和莫格貝裏談話的主題；如果要與二樓的維戈•邁爾斯一起工作，在通過他的考試之前，首先要熨燙好襯衣。佩妮經過二樓時，耳邊正好傳來了維戈•邁爾斯的聲音：
“二樓商品全部售罄！全部售罄！”
佩妮還沒定下來要在哪個樓層工作，就已經走到了達勒古特的辦公室門前，寫著“暫時離開”的紙條已經被撕掉了。
佩妮剛要敲門，發現門微微開著。她透過門縫看了一眼，辦公室裏並不是只有達勒古特一個人，和他一起的還有在一樓服務臺工作的韋德阿姨。
“達勒古特，我們現在太老了，太累了。三十年前那種只吃一個便宜盒飯就能滿血復活的時候早已經過去了。一樓的服務臺需要找新的職員，你和我兩個人做服務臺太累了。你看，今天你在辦公室處理完預約的工作，又去查看倉庫庫存，一直都不在，累得我精疲力竭。”
韋德阿姨訴苦道。
“對不起，韋德。但是你也知道服務臺的工作多麼重要，不能隨便托付給別人。我會發布公告看職員中有沒有要申請的人，你再忍耐一下。雖然麻煩事很多，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主動站出來，但是……對啊！你覺得和二樓的維戈•邁爾斯一起工作怎麼樣？”
“維戈•邁爾斯？”韋德阿姨反問道。
“不管是他的經歷還是知識，對你都會有很大的幫助。”
達勒古特和氣地說。
“哦，他應該不會想在我手下工作的，如果把一樓經理的位置讓給他，還說不定……嗯？誰在外面？”
韋德阿姨感覺到背後有人，回頭往門口看去。佩妮盡可能坦然地走進辦公室。
“我並不是想妨礙兩位談話，只是來報告一聲我已經參觀完各個樓層了……”
“哦，原來如此！沒關系，到這邊一起坐吧。”
達勒古特很高興地招呼了佩妮，他身上披著一件柔軟的開衫，靠在椅子上。
“來說說，你想去哪個樓層工作呢？”達勒古特問。
韋德阿姨也對佩妮的選擇很感興趣。
“要是我就去二樓，雖然維戈•邁爾斯非常挑剔，但在他手下能學到很多東西。”
就在剛才，佩妮比任何人都提前一步得知了一份自己感興趣的工作，當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她停頓了一下，很幹脆地回答：
“我想在一樓服務臺工作。”
達勒古特和韋德阿姨欣然接受了佩妮的申請。韋德阿姨覺得明天馬上就有個手下員工，可以減少自己的工作，所以感到很滿意。達勒古特正擔心韋德會在談了很長時間之後，說出“我不幹了”或“其實我已經決定去其他店了”之類爆炸性的宣言，而佩妮申請去一樓服務臺工作，就可以圓滿地結束談話，這令達勒古特非常高興。
為了簡單地向佩妮介紹一下工作流程，三人來到服務臺前。服務臺內側有好幾臺顯示各樓層狀況的顯示器，還有可以廣播的麥克風，一旁堆放著很多要發給顧客的商品宣傳冊。
“在這裏可以確認各個樓層的庫存有多少、銷售現狀如何，以及夢費支付是否順利。”
韋德阿姨在顯示器上打開了幾個窗口。
“夢費支付系統 4.5版！這是一個綜合程序，包含了所有商店經營的必備功能，特別是夢費結算系統非常完善。雖然使用費很貴，但是物有所值。如果想使用與金庫聯動的自動結算系統……如果剩下的商品不到全部商品的 13%，就會自動發出提示……”
佩妮的註意力急劇下降，韋德阿姨說的話她只聽懂了幾句。令人驚訝的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的達勒古特表情也和佩妮一樣。
“你也和達勒古特一樣啊，最討厭講機器。那今天就簡單地給你說一下‘眼皮秤’吧。”
“現在我也能說上點兒什麼了。”達勒古特喜形於色地說。
韋德阿姨轉到服務臺後面圓弧形的墻邊，仔細一看，高高的墻面原來是一個大型儲物櫃。
每個格子上都放著一個標有號碼的小秤，秤砣看起來就像人的眼皮一樣，一上一下地擺動，隨之移動到指示不同狀態的秤星上。佩妮頭頂上有一個“902號”秤，迅速地在指示著“清醒”和“困倦”的秤星之間移動。
“這是老顧客的眼皮秤，主要是為了提前知道顧客要來的時間而特制的。這是用我們店運營的老經驗制作出來的。”達勒古特對此感到非常自豪。
韋德阿姨看著“999號常客”的眼皮秤，小聲地說：
“這位顧客每天這個時候眼皮都會很沈重。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覺變少了，最近根本就不來買夢了。這裏是充滿我回憶的地方。如果有些顧客到了預約時間還沒有來，我們要用手指微微摸一下眼皮，但是不能隨便觸摸，如果在做重要事情的時候睡著了會很麻煩。”
佩妮忙著記錄韋德說的話，沒空回答。
“那個，您剛才說的能再說一遍嗎？用手指怎樣眼皮？”
“算啦，別擔心。反正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三個人正談著秤，服務臺響起了提示聲，是韋德阿姨贊不絕口的“夢費支付系統”的通知。
叮咚！
整個樓層已經沒有商品了，全部售罄。
“已經全部售罄了，今天可以下班了。”
確認完通知窗口，達勒古特通過百貨店的廣播向全體職員傳達了提前下班的消息。他的廣播剛一結束，整個商店裏就響起了一陣歡呼聲。
“好久沒有提前下班啦。我也要早點回家，今天有家庭聚會，小兒子終於學會倒立了！今天要舉辦派對紀念一下。”
職員們一個個下班了，韋德阿姨也走了，店裏只剩下達勒古特和佩妮。佩妮也想下班，但達勒古特還沒有走。
還有顧客不停地在商店門口探頭探腦。
“對不起，都賣光了。明天商品入庫之後再開門營業。”
佩妮探出頭來，深深地表達了歉意，四五名穿著睡衣的人聳了聳肩轉身離去。
達勒古特在服務臺裏準備好的一張紙上寫著什麼。
“您在寫什麼？”
“我想在門外貼一個告示，告知顧客商品已經賣完了。”
佩妮靜靜地站著看達勒古特寫字。可能是對字體不滿意，達勒古特已經扔了三張紙，又重新寫了起來。佩妮仍然對能夠這樣近距離地看到達勒古特，並和他一起工作感到十分神奇。
“那個故事裏的三弟子真的是達勒古特先生的祖先嗎？”佩妮問。
“說是這樣，所以我的父母和祖父母總是提醒我這一點。”
達勒古特摘掉開衫上面的小絨毛，不以為然地答道。
“太酷了！”
佩妮用充滿憧憬的目光看著達勒古特。
他這才把店外貼的告示寫完。
“來，寫好了！”
“給我，我去貼吧。”
佩妮為了不讓告示掉下來，撕了兩大塊膠帶貼上，然後站得遠遠的，確認了一下沒有貼斜，這才回到了店裏。
今日夢已全部售罄！
各位顧客：
今天的夢商品已經全部售罄，歡迎明天再次光臨。我店全年無休，每天都有諸多好夢恭迎大家光臨選購。
店主敬告
“我們來吃塊餅幹吧。”
達勒古特哼著歌，撕開寫著“身心安定曲奇”的包裝袋，這個餅幹面試時達勒古特曾給過佩妮。
“你怎麼不下班啊？”
達勒古特像是剛想起來似的問道。
“那個……其實是因為您還沒有下班……”
“哦，哎呀，我這樣已經是下班了。”
達勒古特含混地回答。
“什麼？”
“我改造了這棟樓的閣樓，就住在裏面。”
“啊……”
“當啷。”
這時，百貨店大門上掛著的鈴鐺響了，一名上了年紀的顧客走了進來。
“對不起，今天所有的商品都賣光了……”
佩妮剛對顧客說完，達勒古特就走到了佩妮面前，讓她先等等看。
“我……不買商品，可以咨詢一下預訂嗎？”
“當然了，歡迎光臨。”
達勒古特把餅幹袋藏在身後，熱情地接待了顧客。後面又來了幾個顧客。達勒古特接待的這些顧客年齡、性別各不相同，但眼睛都腫得很厲害，睡覺前肯定流了好一陣子眼淚。
“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佩妮用顧客聽不到的微弱聲音對達勒古特說道。
“是的。他們都是熟識的顧客，比平時來得晚。”
“可能是睡不著覺，輾轉反側了很久才來的吧。”
“好像是這樣。”
達勒古特將他們帶到商店入口右側的職員休息室。佩妮也跟著過去了，達勒古特並不介意佩妮跟來。
打開嘎吱嘎吱響的拱門，走進一間很寬敞的房間，一盞過於樸素的吊燈把休息室內部照得很溫馨。休息室裏有綴滿補丁的舊靠墊，松軟的椅子和沙發，一張整塊木頭做成的長條桌，還有一臺舊冰箱和一個咖啡機，甚至還有一個零食籃子，一應俱全。
顧客們坐下之後，達勒古特從零食籃子裏抓起一把小糖塊分給他們。
“這是熟睡糖果，味道好，效果也好，今天晚上最好睡個好覺。”
他們每人接了一塊糖，爭先恐後地流起眼淚來。
“哎呀，早知道就先給你們身心安定曲奇了。沒關系，哭也沒關系，這裏的事情不會泄露出去的。來，我要給你們準備什麼樣的夢呢？”
聽達勒古特這麼問，坐在入口處的一個年輕女人最先開了口：
“我和戀人不久前分手了。之前還可以，一直忍得住，但今天突然感到頭很痛，心裏很難受，久久不能平復。我不孤單，但是很傷心，我自從和他分手後就沒再出過門。我想知道自己是在埋怨還是在後悔，如果在夢裏再見他一面能知道嗎？”
接著其他顧客也依次開了口。
“我小時候失去了一個年齡比我大很多的親姐姐。昨天是我二十五歲生日，姐姐就是這個年紀去世的。我覺得姐姐去世的時候太年輕了，感到非常痛苦。哪怕在夢裏也想見姐姐一面，和她聊聊天。不知姐姐過得好嗎？”
“公開招募沒剩多少天了，但我什麼構思也想不出來。別人似乎都很聰明，只有我一個傻子。我年齡已經這麼大了，卻什麼都不會做，也無法放棄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上個月過了七十歲生日，活得挺長吧。今天收拾行李的時候，看到了學生時代的照片和結婚照，之後那段時光一整天都在腦海裏縈繞。後來躺在床上，心裏很不是滋味，再次感覺到了歲月殘酷。”
顧客們各自說出了自己的故事，說了很久。達勒古特在備好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記下了他們的故事。
“好的，預約都已經完成了，下面就為大家準備需要的夢。”
顧客們吃著達勒古特給的熟睡糖果，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最後，一位上了年紀的夫人站起來問：
“那什麼時候才能夢到訂制的夢呢？”
“讓我看看，有些可以馬上夢到，有些需要等一等。”
“要等多久呢？”
“這個很難說，不過為了順利領取訂購的夢，大家需要遵守一件事情。”
“要遵守什麼呢？”
“每天晚上都盡量睡個好覺，這就是全部要求。”
不一會兒，晚來的顧客也離開了百貨店。達勒古特在服務臺整理筆記，佩妮站在他身旁準備下班。
“會接受很多這樣的預訂嗎？”
“不是很多，但經常有。這比起銷售已經制作出來的夢更有意義。你要是也像我一樣長期經營百貨店就會懂的。好，你現在趕快下班吧。”
“好的！”
服務臺的眼皮秤還在不停地擺動。
“啊，對了，佩妮！”
達勒古特叫住剛要往外走的佩妮。
“什麼？”
“忘了歡迎你入職了，真心祝賀和歡迎你能來我們店工作，希望你能喜歡這個地方。”
2.深夜戀愛指南
佩妮在過去的一個月裏漸漸熟悉了工作，最大的進步就是對常客的眼皮秤了解得一清二楚。“898號”常客的眼皮秤時不時地會合上眼皮，次數太過頻繁，佩妮覺得是秤出了故障。
“韋德阿姨，這臺眼皮秤確實出故障了。我觀察了幾天，這位顧客所在的地方現在不是深夜，但是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一整天眼皮都閉著。您看，現在也是！”
秤的眼皮部分發出“叮叮叮”的聲音，慢吞吞地反復閉上又睜開。
“秤很正常。這是一名高中生顧客，好像上課總打瞌睡。你不用管，上課時犯困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不也是拿他沒辦法。”
此外，佩妮還掌握了向顧客介紹需要的夢在幾樓出售、新產品什麼時候入庫等一些基本服務內容。
但是她對服務臺業務中最重要的管錢業務，即夢費的相關業務還不夠熟練。夢費支付系統程序最難掌握，達勒古特也不會處理，所以全由韋德阿姨負責管理顧客後付的夢費。
“顧客會把做夢後感受到的一半情感用來支付費用，那賣給情感豐富的顧客，得到的夢費也會增加吧？所以常客管理很重要，因為我們大部分的常客情感都很豐富。”
“怎麼能把情感像金錢一樣支付呢？”
“所以說夢費支付系統很棒啊！這是一種IoT技術，就是物聯網。我們的金庫、顧客和這個系統相連，顧客剛支付完，夢費就能進入金庫，我們可以通過電腦看到這些數據……佩妮？睡著了嗎？你好歹也裝模作樣地聽一聽啊。”
韋德哀求道。
“對不起……我聽不明白……”
“沒辦法，暫時還是由我來管吧。”
韋德阿姨每天早上一上班就去金庫收夢費，然後存到對面的銀行。佩妮在韋德阿姨離開時便打起精神守在服務臺，以防發生問題。
佩妮今天也像狐獴一樣挺直脖子，觀察著賣場，等韋德阿姨回來。結果韋德阿姨剛去倉庫又回來了。
“這麼快就好了嗎？”
韋德阿姨蜷縮著身子，直冒冷汗。
“可能是早上吃的煎蛋卷出了問題。我得去……去趟洗手間……好像需要很長時間。你能替我去一趟銀行嗎？用這把鑰匙打開倉庫裏的金庫，會看見兩個裝滿東西的玻璃瓶，拿著玻璃瓶去銀行窗口，剩下的銀行人員知道怎麼辦理，只要說從夢百貨店來的就行。快……快去吧，晚了，銀行人就多了。”
阿姨遞給佩妮一把小鑰匙，然後嗖的一下朝衛生間跑去。
佩妮沒有時間慌張，趕緊揮筆在紙上寫了“暫時去銀行——佩妮”，隨手貼在顯眼的地方。她怕自己忘記，口裏反復念著“金庫、兩個玻璃瓶、裝得滿滿的、銀行窗口、說從夢百貨店來的”，快步走向倉庫。
佩妮站在整理得井井有條的倉庫裏，裏面的金庫比想象的大得多，光是找鑰匙孔就花了好長時間。她好不容易才把鑰匙塞進腳邊的一個鑰匙孔裏，轉動一下鑰匙，鎖“哢嚓”一聲開了。佩妮用力拉開像大廳門般巨大的金庫門，看見門內如同一個深邃的洞穴。
金庫就像富豪家地下一層的大型調味品倉庫，裝在定制盒裏的玻璃瓶多得數不勝數，但裏面的液體顏色都稍有不同。有神秘的青綠色、耀眼的象牙色，也有像血一樣的黑紅色。佩妮看著薄薄地鋪在玻璃瓶底的黑紅色液體，不禁覺得毛骨悚然。
金庫內不斷響起“滴答，滴答”的水滴聲。佩妮雖然知道這些顏色各異的液體是顧客們支付的夢費，但親眼看到後覺得更加神奇了。
韋德阿姨說的兩個裝滿的玻璃瓶不難找到。昨晚好像有人把裝得滿滿的瓶子從盒子裏拿出來，放在了下面。玻璃瓶上貼著寫有“心動”的標簽，裏面的液體是棉花糖那種淡粉色。佩妮想再看看這些瓶子，但也並沒有忘記韋德阿姨的囑咐，需要馬上去銀行。
她趕緊拿出兩個裝得滿滿當當的玻璃瓶，鎖上了金庫門。
佩妮雙臂緊緊地抱著兩個玻璃瓶走向對面的銀行。瓶子太重太滑了，一路上佩妮直冒冷汗，她想韋德阿姨肯定是忘了告訴她有什麼便利的交通工具了。
打開銀行的大門，舒服的空調風撲面而來。人還不是很多，佩妮不慌不忙地取了號碼牌，覺得自己能順利地把瓶子拿到銀行很了不起。
“現在沒有冒失鬼佩妮了，也是，只要我想做就能做好。”
佩妮坐在等候席上，緊緊抱著晃動著粉紅色液體的玻璃瓶等待著。前面有七個人，本來以為稍微等一下就能輪到自己，但窗口前的顧客似乎在辦理非常復雜的業務，根本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
無聊的佩妮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瓶放在腳邊，從等候席旁邊的雜誌架上拿出一本雜誌，封面寫著《夢的腦科學》（五月刊）。刊名看起來不怎麼有意思。佩妮隨意翻開一頁，讀了下去。
本月論文：對夢費和情感的考察
利諾博士的《對夢費和情感的考察》當選為本月論文。評論認為，盡管已經發表了無數相關論文，但像利諾博士這樣以深入的研究為基礎的論文還十分罕見。
“核心是顧客們認識到自己是‘遺忘的動物’。他們對自己的認識很客觀，甚至知道自己記住的所有信息並不是真實存在，而是從頭腦中重新輸入的。他們更為深切地感受到最終所有的經驗都會被忘記，現在這一瞬間只有一次。這便賦予顧客們感受到的情感和他們支付的夢費一種特別的力量。”
以上是利諾博士兩百多頁論文的核心內容。一些人批評說，這只是對現有研究的沿襲而已。但利諾博士在過去十年中，對多達三千件案例進行了不懈研究，獲得了大家的認可（論文全文可以在《夢的腦科學》網站上進行查閱）。
佩妮一想到兩百多頁的論文就頭腦發暈，毫不留戀地合上了雜誌。前面還有五個人。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整潔正裝的男人坐到她旁邊，搭訕道：
“這顏色真是讓人一見傾心啊，品質非常好。這種品相輕輕松松就能賣到 200戈登吧？你從哪兒來的？之前沒見過啊。”
“我是對面夢百貨店的，剛入職，您之前應該沒有見過我。”
佩妮猜測這個男人可能是銀行的工作人員。
“你是幾號？現在好像得排一會兒，有些有意思的東西，你要不要看一看？”
佩妮用手勢表示瓶子太重，行動不方便，正要拒絕時，男人很自然地拿起了一個瓶子。“我來幫你。”
男人領著佩妮朝銀行窗口的反方向走去，佩妮慌慌張張地拿起剩下的一個瓶子跟在男人後面。他們到了一個有著巨大電子屏幕和一百多把椅子的地方，這地方仿佛是把火車站的候車室原封不動地搬了過來。
人們焦急地盯著頭上高至天花板的一塊超大型電子屏幕。如同證券市場上更新商品價格一樣，電子屏幕上實時更新著多種不同情感的行情。
屏幕最上面是深紅色的，顯示“成就感”和“自信感”都上漲了15%，刷新了最高價，下面顯示“空虛感”和“無力感”的行情在不斷下降。很多人坐在能把電子屏幕看得最清楚的位置上，或虔誠地雙手合十，或唉聲嘆氣。
有人感嘆道：“一個牛肉漢堡套餐是 1戈登，一瓶成就感竟然漲到了 200戈登！到底是誰在花大價錢買別人的成就感來滿足自己呢？如果去年囤了貨，現在可以痛痛快快地辭職了！”
佩妮在電子屏幕上方確認了“心動”的行情。“心動”以每瓶 180戈登的價格成交，比昨天略有上升。她緊緊地抱住玻璃瓶，怕丟了會出大事，然後回頭看了一眼一起來的男人……
哎呀，那個男人不見了，還有他拿的那瓶“心動”也……
壞了，佩妮感到脊背一陣發涼。
難道是騙子嗎？那個人肯定每天早上都在尋找一臉傻相、顯擺手中值錢東西的獵物，結果就發現了佩妮。連這個都不知道，還說自己是新手，正適合當一個讓人垂涎欲滴的獵物。怎麼也找不到那個男人，佩妮疲憊不堪，拿著笨重的瓶子一步也走不動了。
佩妮想把剩下的那瓶存到銀行，但她的號碼已經過去很久，雪上加霜的是號碼牌也不翼而飛了。也不能再讓服務臺空太久，她只好先回店裏了。
韋德阿姨早就回來了，與佩妮不同，她看上去非常輕松，似乎衛生間上得很順利。
“韋德阿姨……”
“佩妮，你怎麼這副表情啊？哎？那個為什麼又拿回來了？”
佩妮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說完之後，覺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這下麻煩了，最近‘心動’賣得非常昂貴。我的責任很大，不該突然把事情交給你辦。別太擔心，我會好好跟達勒古特說的，報警說不定能抓到，那個家夥也跟我耍過幾次花招。”
“那當時應該踢斷他的狗腿啊，韋德。”
達勒古特突然出現了。
“一瓶夢費被偷走了，剩下的一瓶也沒能寄存？時隔三個月，今天‘心動’的價格創了新高……”
“真的很抱歉，達勒古特先生。”
佩妮不敢看達勒古特的臉，想請求他的原諒。
“不過正好！我正需要一瓶‘心動’呢。本想在韋德去銀行之前來服務臺說一聲的，竟然忘了。還好你又拿回來了！今天的事情很順利啊。丟的一瓶，就權當是交學費了，也讓你見識了世間險惡。”
佩妮見達勒古特這麼寬容，心情更加悲切。
“真的很抱歉，那個‘心動’要用在哪裏呢？”
“這個？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需要‘心動’的顧客馬上就要來了。”
女人從小就是夢百貨店的常客，雖然平時也經常做夢，但完全不知道會有一個每晚都去的商店。神奇的是，一到早晨，商店的事就全忘了。
女人在地方城市出生，上大學，畢業之後到首都圈就業，自然而然地開始了獨居生活。她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上班族，一畢業就找到了工作，雖然在公司工作很辛苦，但已經不再像剛開始那樣生疏。她今年二十八歲，已經獨居了四年，用一句話概括就是人生比較順利。
“沒有，一個都沒有。”
“真的嗎？你們公司不是有很多男的嗎？”
“要麼有女朋友，要麼是有婦之夫，要麼就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或者我不是他們喜歡的類型。”
“哎，你又不是一個個都抓著確認過了，不會是你不想談戀愛吧？”
“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始，上班族到底應該怎樣開始談戀愛呢？”
“我早知道會這樣，你有喜歡的人吧？”
“其實……”
和朋友打完電話，女人撲通一下倒在雙人床上，今天的床大得格外礙眼。
“啊，好孤獨。”
女人已經到了在獨自一人的房間裏會說出“孤獨”這句話的地步，她的聲音被近處的墻面反彈回來，聽起來有些淒涼。時鐘已經指向了零點。在公司上完夜班，她直接回家洗漱，扔完回收垃圾，把飯做好吃完，和朋友打了通簡短的電話，現在只能睡六個小時了。如果像昨天那樣看看 YouTube，順便再刷一遍網絡漫畫，就是連續熬兩天夜了。盡管孤獨，不過還是要先緩解一下疲勞，明天還得上班。
“要這樣一個人生活到什麼時候呢？”
女人努力地刪掉腦海中浮現的疑問，睡覺前不能太過認真地思考問題，經驗告訴她，這些對睡眠毫無幫助。
女人把薄被拉到脖子下面，用智能手機定好鬧鐘，又確認下明天的天氣：霧霾嚴重，天氣陰沈，連鬧鐘的圖標也全是灰色的。
“沒想到二十多歲的人生會如此暗淡，完全沒有一絲亮麗。”
事實上並非完全如此。她想起了剛才和朋友通話時提到的那個男人。他是女人公司合作單位的職員，每周三都會去她的公司，上午結束工作之後，總是去她常去的餐廳，坐在單人桌吃午飯。
“你好，我是科技工業的玄鐘碩。現在方便接聽電話嗎？”
“你好，我是鄭雅英。現在方便接聽電話，有什麼事嗎？”
“沒有別的事，這周三上午十點鐘要去貴公司拜訪，有時間嗎？”
女人和男人有過幾次這樣的業務通話，見面時除了簡單的問候之外，沒再進行過任何對話。但是總能註意到他每周一都會在同一時間提前聯系業務，很有規律，打招呼時態度端正，能冷靜應對慌亂煩躁的工作日程，有種成熟男人的魅力（當然也可能是個人主觀感受）。
而且這幾天，她老是會夢到那個男人。在夢中，男人比真人更加挺拔、更加帥氣。
女人回想著是什麼時候開始把自然的好感發展成戀愛的，是高中，還是大學一年級？等等，明天是星期三嗎？女人突然不再對明天感到壓抑，而是變得輕松起來，明天可以看到那個男人了。
女人裹著一層被子，面朝墻躺下。希望男人做夢也不會看到自己激動得輾轉反側的樣子，他知道會不高興的。有個陌生人不僅偷偷地看他工作，連睡覺的時候也想著他。他說不定已經結婚，或者有女朋友了。
雖然女人的心還像十幾歲的時候那樣怦怦直跳，但現在已經到了開始戀愛之前，就會生出很多莫名煩惱的年齡了。
哎呀，想得太多了，現在真的該睡覺了。
女人酣睡過去，並在心裏許願：
“就算是單相思，也讓這份感情長久下去吧。”
“韋德阿姨，201號顧客好像馬上就要來了。”
“哦，原來如此。”韋德阿姨瞟了下眼皮秤。
“幸好她來了。她每天都來，昨天突然不來了，還有點兒擔心。”
佩妮看著201號的眼皮秤，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眼皮完全閉上了，秤上的刻度指著“快速動眼期”。
佩妮話音剛落，201號老顧客就開門進來了。佩妮和韋德阿姨熱情地迎上前去。
“您好，歡迎光臨。”
“你好！我很喜歡最近做的夢，今天也想做同樣的夢。”
“好的，現在三樓很亂，應該很難找，我去給您取，請稍等片刻。”
佩妮迅速爬到三樓。三樓經理莫格貝裏正和職員們一起整理剛剛到貨的夢盒，今天她的碎發也同樣散落了下來。佩妮躲開一堆堆盒子，來到“暢銷款”專區。
櫃臺上堆著一大堆暢銷的夢。早上明明整理得井井有條，但是被很多人翻來翻去，現在又是一片混亂。
佩妮努力地翻著盒子搜尋女顧客要的夢。當第五次拿起萊夫拉恩精靈們的“飛天夢”時，終於看到了一個滿是心形裝飾的盒子，包裝紙上的絲帶印有幾個芝麻粒大小的字，是制作者基思•格魯爾的名字。基思•格魯爾是一位資深制夢人，擅長制作愛情夢。據無所不知的消息通阿薩姆透露，基思•格魯爾不會談戀愛，失戀了一百多次，每次失戀他都會把頭發剃光，所以誰也沒見過他留頭發。但業界普遍認為，隨著他一次次失戀，夢的質量也逐步提高了。
“是這個吧？”
佩妮一口氣來到一樓，把盒子遞給顧客，上面貼著一個寫有“夢見意中人”的標簽。
“是的，沒錯。”
“給您，顧客。謝謝！”
“今天也可以後付款嗎？”
女人接過夢盒，望著韋德阿姨問。
“是的，和往常一樣，睡醒後稍微分享一下您的情感就可以了。”
“也就是說，如果您做完夢沒有感受到任何情感，我們將不收取任何夢費！”
佩妮把從韋德那裏學到的內容像模像樣地運用了一下。
女顧客拿著盒子悠然地離開了百貨店。雖然她腳步輕盈，但佩妮不知怎的，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有些不太舒服。
女人走了之後，店裏冷清了下來，佩妮拿起掃帚慢慢地打掃起大廳，陷入了沈思。201號女顧客走了之後，佩妮心中有些無法消解的煩悶，但又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她不停地掃著，直到掃到樓梯旁達勒古特的辦公室前，才稍微明白了煩悶的原因。
“哦，對不起。我的餅幹渣撒得太多了吧？”
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達勒古特走了出來。
“沒，達勒古特先生。今天有點兒清閑，我打掃打掃衛生。那個，可是……”
“發生了什麼事？”
“我有個疑問，就是那個 201號顧客。”
“哦，201號顧客，她是我們多年的常客。”
“我可以繼續向那位顧客出售‘夢見意中人’嗎？”
“你覺得哪兒有問題？”
達勒古特對佩妮的提問很感興趣。
“嗯，自己喜歡的人好像只夢見幾次比較好。一直都夢到喜歡的人，欲望會變大，最終會感到心痛。一直想做夢……”
佩妮停頓了一下，想了一會兒。
“沒錯！一直做夢不就意味著現實中沒有進展嗎？”
佩妮這才明白看到女人背影時心裏煩悶的原因。
“佩妮，你知道像 201號這樣的外部顧客平時怎麼看待夢的嗎？”
“我當然知道，我學習過。潛意識，他們以為自己的潛意識會出現在夢裏。”
“是的。”
“所以呢？”
佩妮一下子把握不了對話的走向，雖然她不想被看成是一個笨拙的職員，但是她的好奇心太重了。
“你也應該知道，顧客們從睡夢中醒來，會完全不記得我們百貨店。因此他們認為昨晚做的夢是自己的潛意識，這是他們最好的解釋。如果你是顧客，你會怎麼辦？”
“如果老是夢見意中人，漸漸地潛意識裏也會覺得自己正慢慢向那個人靠近。”
佩妮很沒有自信地回答。
“是啊，時間長了，就可以確信自己喜歡那個人了。”
“那僅憑這個也無法開始戀愛啊，夢只是夢而已……”
佩妮一想到那位興奮地買走了夢的女顧客，就心疼不已。但達勒古特的表情依然很明朗。
“從意識到自己喜歡對方的那一瞬間起，愛情就開始了。不管結局是單相思還是兩人談戀愛，我們該做的就已經全部做完了。”
“如果不是單相思就好了，太讓人悲傷了。”
“就像你說的，夢不就只是一場夢嗎？讓我們相信現實中的她吧。”
女人比預定的時間早起了五分鐘，鬧鐘還沒有響，眼睛就很利索地睜開了。她隱約記得夢見去了一家商店，但越想努力地回憶起來，夢中的情景就越是像抓在手裏的沙粒一樣，從腦海中迅速消逝了，女人再也記不起來這件事了。唯一留在她腦海中的是，今天又夢到了那個男人。在夢中他們倆一起在男人常去的那家餐廳裏，女人親密地坐在男人每天坐的位置旁邊，和他聊了很長時間，好像兩人約好了每天都在那裏見面。在夢裏他們仿佛認識了很久一樣，聊起天來很舒服。
女人帶著夢的余韻，下床走向浴室。她很激動，但是當淋浴噴頭的涼水觸碰到身體時，她瞬間恢復了冷靜。
“一個人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在女人心動的想法消失之前，夢百貨店一樓大廳的服務臺響起了提示鈴聲。
叮咚！
201號顧客支付了“夢見意中人”的費用。
少量“心動”到賬。
“這個系統和金庫裏的瓶子是相連的吧？”
“是的，你這才明白啊。現在真的很方便，以前直接搬過去，灑的量更多。每次收到夢費，我都要拿著一臺秤到處去稱重量，一天就都過去了。”
“那達勒古特先生到底要把那瓶‘心動’用在哪兒呢？”
佩妮很在意之前拿到銀行又拿回來的那瓶“心動”，現在瓶子還放在服務臺。
“達勒古特用的話，肯定會用在要緊的地方。”
韋德阿姨自信地說。
女人到了公司，想努力放下雜念，集中精力工作。因為越是思考每晚都夢到那個男人的理由，越是會得出一個難以接受的結論。
“我是單相思嗎？”
這時，隔斷對面傳來了部長的聲音。
“雅英，今天不是玄鐘碩過來開會的日子嗎？”
現在是上午九點五十五分，男人一般都會提前十分鐘到達會議室，來晚了也會打個電話。女人有些驚詫。這時，她座位上的電話鈴聲正好響了。
“你好！我是技術支援部的鄭雅英。”
“你好！我是科技工業的玄鐘碩。”
電話那頭傳來男人喘著粗氣的聲音，好像是在氣喘籲籲地跑著。
“我把資料落在車裏了，十點到會議室。”
“啊，好的。”
女人覺得剛才自己的回答太過冰冷，又迅速地補了一句。
“我會告訴部長的，您慢慢過來吧。”
“啊，謝謝！”
女人掛斷電話後，仍不停地擺弄著聽筒。聽到男人與平時不同，稍微有點兒氣喘籲籲的聲音，女人激動不已。
“行了，工作場合還是工作吧。”
女人調整了一下心態。
十點整，辦公室的門開了，男人走了進來。女人不想正面看他，只斜眼瞟了他一眼。都說了讓他不要著急，但可能還是一路跑了過來，兩頰漲得緋紅。
男人東張西望，尋找著某個人，然後和有些大意的女人對視了一下。
在女人避開視線之前，男人開心地笑著點了點頭。他的兩頰上有對深深的酒窩。
“這酒窩長得也太迷人了吧！”
女人現在只能乖乖地承認自己有了喜歡的人。
男人早上一起床就心煩意亂的，昨晚夢到了以前的女朋友，很不舒服地從夢中醒來。分手很久了，現在已經想不起是因為誰的問題而分手，夢見她也完全沒有想念或留戀之情。只是夢到以前的女朋友這個事實讓人不開心，最近更是經常夢到她。
“這沒完沒了的潛意識啊！”
那天男人開車時胡思亂想，把會議資料落在了車上。
男人真不想開會遲到。他快三十歲了，真的不想三十歲時沒有戀愛不說，對工作敷衍，約好了時間還遲到。
男人一邊跑回停車場，一邊給客戶打電話。
信號嘟嘟嘟地響了幾下，“哢嚓”一聲，合作公司的女人接了電話。
“你好！我是技術支援部的鄭雅英。”
“你好！我是科技工業的玄鐘碩。”
聽著有些滑稽的喘氣聲原封不動地通過電話線傳到了女人那裏。
這成何體統，男人為了隱藏自己的呼吸聲，用比平時大很多的聲音說道：
“我把資料落在車裏了，十點到會議室。”
“啊，好的。 ”女人的回答很簡短。正想著要不要掛斷電話，又傳來女人的聲音。
“我會告訴部長的，您慢慢過來吧。”
“啊，謝謝！”
女人的語氣很溫和，那一瞬間，男人似乎得到了莫大的支持，可以應對好今天一天了。
男人那天晚上疲憊無力地躺在床上，頭一挨枕頭就睡著了。
“您好，歡迎光臨。”
佩妮一下子就認出了男人。他最近一直在二樓的回憶專區買“夢見舊愛”。
“今天也和往常一樣嗎？”
“對，和往常一樣。”男人怔怔地回答。
當佩妮要帶他去二樓時，一旁的達勒古特攔住了男顧客。
“顧客，您現在好像不用做這個夢了。”
“什麼？”
“您可能不記得了，兩年前您曾經拜托我，讓您夢見分手的女朋友。”
“我這麼做過嗎？兩年前……大概是跟她分手之後吧。”
“對，您做完夢，是不是哭著醒來過？”
“是的，有時候也那樣，不過馬上就好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再夢見過她了。”
男人回答著，然後一副詫異的表情，似乎覺得有點兒奇怪。
“但是我最近為什麼又夢到她了呢？”
“顧客您拜托我的啊。您現在好像可以開始新的愛情了。為了確認一下是否真的可以，我就給您推薦了‘夢見舊愛’。”
“原來如此啊。”
“顧客，您一直沒有支付夢費。也就是說，即使夢到以前的女朋友，您也已經感受不到什麼特別的情感了。”
“所以我們收不到一點兒夢費。”
韋德阿姨幫腔道。
“聽到了吧？所以說現在不能再把夢賣給您了，反正您什麼情感也感受不到。”
聽了達勒古特的話，男人泄氣地說：“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喝杯茶再走怎麼樣？夜這麼長，有必要如此著急嗎？”
達勒古特厚著臉皮拽住了這個男人，然後拿起放在服務臺的那瓶“心動”，打開了瓶蓋。瓶口冒出粉紅色的煙，他滿滿地倒了一杯瓶中的液體遞給男人。
“一口氣喝完吧。”
男人喝完茶，邁著比進來時還要輕快的步伐離開了百貨店，慢慢消失了。
“達勒古特先生，怎麼可以把昂貴的‘心動’都給了顧客呢？”佩妮的神情十分惋惜。
“你不是說單相思很悲傷嗎？”
佩妮驚得張大了嘴巴。
“那位顧客是201號常客喜歡的人嗎？”
達勒古特利落地點了下頭，似乎在說，這麼理所當然的事還用問嘛。
“您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你要是也經營了三十多年的百貨店，自然就知道了。”
第二天，男人充滿了活力、心情舒暢地從睡夢中醒來。他心潮澎湃，似乎今天特別適合開始一件什麼事情。他把手機插在充電器上，哼著歌洗澡去了。
當淋浴的水聲和男人的歌聲嘈雜地填滿屋子時，他的手機響起，收到了一條短信。在手機的鎖屏畫面中，只能看到這條長長的短信的前半部分。
您收到了一條新的信息。
你好！我叫鄭雅英。您還……記得嗎？
“你和現在的男朋友一開始是怎麼認識的？”
“我喜歡他，就先聯系他了，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頓飯。”
“真的嗎？依你的性格，不是絕對不會那麼做的嘛。”
“是啊，不過因為太心急，性格也變了。”
“你不害怕被拒絕嗎？”
“我更害怕他會認為我很奇怪，而且他還是我們公司合作單位的。”
“哇，真的嗎？看來你很喜歡他啊。”
“我當時發完消息之後就關掉了手機，害怕他不回消息，大概兩個小時之後才打開了吧。總之，後來他就說我，怎麼能聯系之後就消失了呢？”
“所以，現在怎麼樣？覺得幸好當時先聯系他了嗎？”
“當然。這在我有生以來所做對的事情中能進前五，不，能排進前三？”
3.預知夢
佩妮已經工作三個月了。七月一個晴朗的早晨，街上一片忙碌景象：商人們開始做生意，夜行獸忙著收拾人們脫得到處都是的租用睡袍。佩妮喝著從咖啡館買的豆奶拿鐵去上班，當她走到百貨店門口時，意識到今天到得特別早。
百貨店二十四小時營業，所有的職員都在規定的時間內換班，所以沒有必要早點進去。佩妮決定在陽光下多享受一會兒閑暇時光。遊玩時眺望矗立在街中心的那棟五層木制建築“夢百貨店”，果然愈發顯得輝煌華麗。
但是久違的悠閑並沒有維持多久。
“哎呀，佩妮！這麼早就來了，快進來幫幫我！”
店門突然開了，二樓的經理維戈•邁爾斯向佩妮喊道。邁爾斯一只手拿著一個快熟透的桃子，一只手不停地扇風，似乎快要熱死了。
“啊……好，好！”
佩妮慌忙地應了一聲，走進了百貨店。
店內彌漫著一股酸溜溜的水果味，一樓大廳裏擺滿了桃子、杏子和粒大飽滿的青葡萄等各種水果。如果不是有認識的職員，很容易會誤以為走進了一個農夫的果園。
不光是維戈•邁爾斯，還有幾名從各樓層抽調的職員也在大廳裏忙著掛水果、裝飾葉子、收拾地板上的落果，其中還有一些完全出乎意料的幫手。
“牟太日，拜托你讓萊夫拉恩精靈們回自己店裏吧，為什麼要叫上他們呢？”
三樓經理莫格貝裏沒好氣地對牟太日說。
“莫格貝裏小姐，我想著身邊就有會飛的朋友，幹嗎一定要爬梯子上去呢，於是就喊上了他們，這些朋友也爽快地答應了。你看，不是幹得很努力嘛！”牟太日指指天花板。
大廳天花板上飛舞著一些一拃註1大小的萊夫拉恩精靈，他們兩個一組努力地懸掛著和自己身體一般大小的青葡萄串。但佩妮已經看到有五串青葡萄掉到地上了，甚至還有一串砸到了路過的顧客頭上。
“啊呀！”
“哎呀，對不起。顧客，您沒事吧？大廳裏雜亂不堪，您最好上樓去。”
顧客身旁的韋德阿姨替精靈們道了歉。
“這些都是什麼啊？”佩妮撿起掉落的青葡萄問。
“今天有位尊貴的大人物要來，你沒聽說嗎？”
莫格貝裏一邊收起水果箱子一邊回答。她的碎發今天更加散亂，幾乎是披頭散發。
“誰來啊，這麼……？”
佩妮的提問被莫格貝裏的呵斥聲打斷了。
“這個，那個，全部都要扔掉。可可女士看到這個會說什麼呢？保質期不是已經過去很久了嘛！”
莫格貝裏尖叫了起來，她不再管什麼水果箱子，開始整理起堆在大廳裏的夢盒來。
佩妮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幫莫格貝裏收拾起來。還沒喝完的豆奶拿鐵在服務臺慢慢放涼了。佩妮決定以後上班前絕不在百貨店門口徘徊。
“莫格貝裏小姐，別扔了，都給我吧。放在五樓，折扣大一些會很好賣的。”
牟太日嘴裏嚼著裝飾沒用完的青葡萄，沒有眼力見兒地插話進來。身穿無袖T恤和可愛皮馬甲的萊夫拉恩精靈們也是每個懷裏抱著一顆青葡萄，小口咀嚼著在他周圍飛舞。
“哦，拜托了，牟太日。雖說五樓賣的夢價格低廉，但這也太過分了。這些夢的場景、味道和色感都一塌糊塗，連是什麼夢都不知道，這種夢不能賣，達勒古特先生知道會發火的。而且如果讓阿加納普•可可知道我們店裏賣這種低劣的夢……想想就可怕，她應該不會再和我們做生意了。”
“反正大部分顧客一覺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
精靈們附和道：“對，對。”
他們本想繼續說下去，但見莫格貝裏眉頭緊皺，一臉殺氣騰騰，便閉上了嘴。佩妮捕捉到剛才他們談話中提到的那個名字。
“阿加納普•可可嗎？今天她會來嗎？”
“嗯，她真的是好久沒來了，所以特別按照她的喜好進行了裝飾布置，她很喜歡吃酸酸甜甜的水果。聽說這次受達勒古特的特別委托，還帶來了很多夢。今天這種日子真讓人激動，能在這裏工作實在是太好了。我們什麼時候能見到阿加納普•可可本人呢？”
阿加納普•可可在年底的佳夢頒獎典禮上榮獲過十次大獎，是五大傳奇制夢人之一。她是唯一一位制作“胎夢”的制夢人，也是深受人們喜愛的知名人士。就像莫格貝裏說的那樣，佩妮只在雜誌或電視上看到過她，從來沒見過真人，而且也沒想過會真的能見到她本人。
“好，好，大家就幹到這兒吧，下班的人現在下班吧。這真把事鬧大了。”
原以為達勒古特在辦公室裏，卻不料他突然從堆積如山的空箱子中探出頭來。他今天沒有穿平時愛穿的襯衣和開衫，而是穿了一套工作夾克服。衣服有些寬松，人看上去比平時還要瘦。
“您一直都在這裏嗎？”
佩妮幫他清理了擋在他面前的箱子。
“為阿加納普•可可裝飾大廳是我的想法。本來只想在門口掛上幾個假水果，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好，大家都下班吧。下班！”
達勒古特可能腰有點兒酸，用手背揉了揉尾骨。
雖然他讓大家下班了，職員們卻都沒有動，而且還在看到什麼之後張大了嘴巴，像石頭一樣定住了。
佩妮看向他們的視線停止的地方，正好和站在門外的一個小個子奶奶對視了。她正和隨行人員一起往百貨店裏走。
佩妮理解大家為什麼像石頭一樣僵住了——個頭矮小的阿加納普•可可神秘而又奇特，時間仿佛在她周圍走走停停，令她所有的動作都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但等佩妮回過神來，發現她已經走進店裏了。
“阿加納普！過得好嗎？”達勒古特高興地迎了上去。
“我的老朋友，去年大會以來頭一次見面。哦，水果香！店裏的氛圍真是……真是令人神往。”
可可看到懸掛的一串串水果後發出了贊嘆。
達勒古特用沾滿塵土的手和阿加納普•可可握了下手。
其他職員看到阿加納普•可可，都雙手捂住嘴，激動不已，連到處亂飛的萊夫拉恩精靈們也靜靜地定在了空中。
佩妮很幸運地就站在他們身邊，她聞到阿加納普•可可身上散發出一股清新的水果香氣，比裝飾的水果更加濃郁、更加豐富。她看上去很溫柔，臉頰胖乎乎、紅撲撲的，就像一個白嫩小孩兒的臉頰一樣，和臉上其他地方的深紋形成了鮮明對比。
隨後進入店裏的隨行人員雙手提著沈甸甸的高級絲綢包裹。
“達勒古特，這是約定好的東西。雖然不怎麼樣，你幫我好好賣賣吧，當然，你一直很會賣夢。”
“竟然說不怎麼樣，多麼珍貴的東西啊。謝謝你把這些放在我們店裏出售。”
達勒古特拿起一個包裹答道。
佩妮對這一情況感到十分好奇，按捺不住想問一下。
“莫格貝裏經理，那些都是胎夢嗎？我還以為胎夢只能預訂銷售呢，可以這樣提前做好賣嗎？”
莫格貝裏盯著絲綢包裹，似乎沒聽到佩妮的話。
“經理？不是有人懷孕了才能夢到胎夢嗎？怎麼知道誰會懷上孩子，提前制作呢？”
佩妮越說越覺得驚訝。如此看來，胎夢本身就很奇怪。聽說一般都是在不知道自己懷孕的情況下夢到胎夢的，這可能嗎？
“那不是胎夢，是制作胎夢剩下的邊角料。”
莫格貝裏像被催眠了一樣，視線還停留在包裹上，張了張嘴答道。
“剩的邊角料？這些東西能用來幹什麼啊？”
“你剛才問了吧？怎麼知道誰會懷上孩子？”
莫格貝裏就像個說書人，在講述故事的高潮之前，故意停頓了一下，瞇起了眼睛。
“是啊，仔細想想，不是很奇怪嗎？能夠夢到孩子即將出生這種未來發生的事……”
“就是這個，未來的事。”
“什麼？”
“胎夢是一種預知夢。可不是嘛，事先知道了要生孩子，才會制作胎夢。”
“預知夢？”佩妮不敢相信。
“雖然不太確定，但據說阿加納普•可可是大弟子的後人，就是《時間之神與三個弟子的故事》中掌控‘未來’的大弟子。你也讀過那本書吧？雖然頭腦中不能隨意浮現出未來的場景，但還是能看到一些零碎的畫面，感知到一些大事件的發生，特別是可以感受到新生命的氣息。因此阿加納普•可可能夠制作胎夢，很神奇吧？”
“那麼那個……？”
佩妮指了指阿加納普•可可的包裹。
“對，雖然這些是剩下的邊角料，但肯定也是預知夢！”
“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佩妮現在不僅身處大弟子的後代和三弟子的後代親切交談的現場，觸手可及之處還充滿了預知夢。她像是進入了一個神秘童話故事裏的某個場景之中。
“真的是預知夢嗎？有那個我就能看見自己的未來嗎？”
佩妮張大嘴，開始在腦海中描繪起不知道姓名的未來丈夫。
“你這麼快就要走？好舍不得啊！”
達勒古特沮喪的嗓音打破了佩妮的幻想。
“很多夫妻都在等我的夢，我必須勤奮工作才行。幾個月後的定期大會上見吧。見到你很高興啊，達勒古特！還要多謝職員們，你們好像沒少因為我這個老太婆而受苦。”
阿加納普•可可看了看掛著的水果裝飾，又看了看滿是汗水的職員們，露出了微笑。職員們使勁地搖搖頭，似乎在說不用謝。
“那你拿點兒水果吧，馬上給你裝一些，拿回去吃吧。”
達勒古特的話音剛落，可可的隨行人員們馬上摘下水果裝飾，整整齊齊地裝進箱子裏。
“早知如此，不如一開始就送整箱的水果，這樣地板就不會被弄臟了，那該多好。”
二樓的維戈•邁爾斯一邊用手帕擦著手掌上黏黏的桃子汁，一邊喃喃自語。
阿加納普•可可和隨行人員走了之後，二樓職員們使大廳瞬間恢復了原來的整潔形象，然後一臉輕松地回了二樓。
其他職員都盯著阿加納普•可可留下的包裹看，達勒古特好不容易打發走他們，開始和韋德阿姨、佩妮一起整理包裹。
“我看了又看，還是無法相信，這就是……”
“看來你也想要這個夢啊？”
“哦，阿姨。當然了！人人都想要！”
佩妮有些興奮地大喊大叫。
他們把從包裹裏取出的夢盒搬到空的櫃臺上，佩妮在紙上寫好商品介紹並貼上，做好了銷售準備。
“預知夢”已入庫，數量有限。
幾個小時後，佩妮就陷入了一種尷尬境地：對“預知夢”垂涎三尺的顧客想買夢，達勒古特卻不願意賣。達勒古特和平時不同，他沒有回辦公室，而是一直在夢周圍徘徊，妨礙銷售。
“給我一個‘預知夢’，不，給我兩個。”
“不好意思，請問您想在夢裏看到什麼樣的未來呢？”
“這個一定要說嗎？”
“這個夢必須賣給有需要的人。您也知道，夢的數量不多。”
“我想看到這周的彩票中獎號碼。”
“對不起，顧客，這種用途我們不賣。”
“什麼？你是故意問了，然後挑顧客賣嗎？”
看到顧客氣得直喘粗氣，佩妮如坐針氈，趕快給他推薦別的夢。
“這邊這個夢怎麼樣？地球毀滅之夢，顧客您是最後一個幸存的人類。這應該是一次非常了不起的經歷吧？”
“算了！”顧客一口回絕。
之前有個顧客想知道什麼時候能考上公務員，還有個顧客想提前看一看未來的妻子，達勒古特都沒有賣給他們。這次的顧客也氣憤地走了。佩妮回到服務臺，生氣地說：
“這樣下去一個都賣不出去。”
“我們再等等。”韋德卻不以為然。
“阿加納普•可可為什麼要向達勒古特先生供貨呢？達勒古特先生好像沒有要賣夢的想法。”
佩妮小心翼翼地說，生怕聽起來像是在說達勒古特的壞話。
“阿加納普•可可並不認為自己的夢會暢銷，她並不是挑選了很多家商店才決定只給我們店裏供貨，而是一開始就覺得不好意思賣給別人，只能賣給老朋友達勒古特。”
“怎麼可能呢，這是預知夢啊，那種想法也太謙虛了。”
“如果可以選擇自己想看到的未來，那是很厲害，但她沒有那個能力，最多只能看到未來的某一個場景。非常短，也就一剎那。”
“即便如此，能夠看到未來也是非常了不起的。”
“是嗎？果真如此嗎？即使得不到想要的信息，哪怕只有一個場景？例如，一個沒接住棒球的小家夥嗖的一下從自己眼前經過，或是盯著煮沸的紅茶，這些日常場景也可以說了不起嗎？”
“那個……不是這種瑣碎的小事。”
“那些夢就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賣給不同的人，可能會變得有些特別。”
韋德阿姨像個淘氣鬼似的笑了，和達勒古特慣常的表情一模一樣。佩妮似乎知道達勒古特和韋德阿姨為什麼可以一起工作三十多年了。
達勒古特依然守在“預知夢”的櫃臺前。當然，他還是在不停地趕顧客，看起來一點兒也不著急。
娜琳想成為一名編劇，所以長期在電影院打工。在電影院打工不但可以免費觀看電影、反復回味制作精良的電影劇本，還可以聽到觀眾對電影的真實評價，所以對她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工作了。
“感謝您的觀看，請慢走。”
電影播完之後，娜琳站在出口歡送觀眾。兩名看似情侶的觀眾最後離開電影院。
“怎麼樣？我覺得勉勉強強還算可以。”
“內容是不是太俗套了？只是演員不一樣，劇情好像在哪裏看到過，素材也很相似。”
聽到觀眾和自己的看法一致，娜琳在心裏重重地點了點頭，開始設想假如自己是編劇該如何寫故事。她一邊掃著散落在扶手下面的爆米花，一邊構思劇本。
娜琳第一部作品想寫愛情劇，她喜歡愛情電影那種活潑的海報，也喜歡可以給愛情片取個吸引人的電影片名。
而且她身邊也有很多不錯的素材。在商店工作的A女和售票處的B男打著他們自己才懂的手勢，秘密地談著戀愛；黃油魷魚烤得非常好吃的C男和在停車場指揮車輛的D女之間的故事也頗為有趣。但是把這些寫成劇本就太過普通了。那怎麼才能讓平凡的電影變得特別呢？娜琳還沒有太好的想法。
“娜琳，你今天下班做什麼啊？”
在她身旁收拾烤幹酪辣味玉米片碎渣的同事問道。
“今天約好了和高中同學一起吃晚飯，有什麼事嗎？”
“聽說附近有家很靈驗的占蔔店，我預約了，但自己一個人去又有點兒緊張，所以想問問你要不要一起去。娜琳，你不是說夢想成為編劇嗎？你不好奇能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編劇？下次和我一起去看看，怎麼樣？”
“不用了。”
娜琳拒絕了，同事的臉冷了下來。
“哎呀，這些提前知道了不就沒意思了嘛，不是嗎？”
娜琳好聲好氣地哄了哄同事。
下班之後，娜琳和同學雅英一起吃晚飯，雅英說她交了新的男朋友，聽到這個消息，娜琳兩眼放光。
“你說老是夢見那個男人？”
“一連幾夜都夢見他，所以我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所以你先聯系他了？自尊心那麼強的鄭雅英？”
“我思來想去，覺得做點什麼總比什麼都不做可能性高一點兒。自尊心又不能當飯吃。”
“太酷啦！你們現在開始正式約會了吧？”
“嗯，從上周開始交往了，現在還迷迷糊糊的。”
“你們的故事稍微修改一下，應該能寫成一部不錯的浪漫劇吧？”
“寫成劇本是不是太弱了？雖然我們聊天的時候很有趣，但拍成電影好像太普通了。”
“可能是我好久沒談戀愛了，總覺得別人的戀情都像電影一樣。”
娜琳攪拌著盤子裏已經變涼的咖喱，嘆了一口氣。
兩人走出餐廳，各自回家了。
娜琳躺在鐵架單人床上，不停地想：
“哪兒有好素材呢？”
“歡迎光臨。”
“您好，歡迎光臨。”
達勒古特的聲音滿是活力，佩妮的嗓音卻顯得有氣無力。
達勒古特已經勸退了三百多個來買預知夢的顧客，佩妮的精神很疲憊。
“您想要什麼樣的夢呢？”
“我想做一個有趣的夢，如果能成為故事素材就更好了。”
顧客掃了一眼擺放著限量商品的櫃臺，她明明看到櫃臺上堆著很多“預知夢”，但似乎並不怎麼感興趣，反而正仔細地看著那些賣不出去，被裝進盒子裏隨意堆放的夢。佩妮察覺到達勒古特正在留心觀察這位顧客。果不其然，達勒古特向她走近一步，先開了口：
“聽說您在準備劇本征集大賽？”
“你認識我嗎？”娜琳反問道。
“當然了，我記得所有來過的顧客。”
“哦，對不起，我不記得之前我們說過話。”
“當然了，不過這也沒關系，其實顧客您在過去的兩年裏幾乎把這裏的夢都做過一遍了。”
娜琳緊皺眉頭，想努力憶起往事，但馬上變成了失望的神色。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是這樣，裏面好像沒有什麼可以當作劇本素材的，因為我還沒有寫出新穎的故事來。”
“其實還有一個有趣的夢您沒有做過。”
“那是什麼？”
“那是……”為了達到戲劇效果，達勒古特慢了一拍補充道，“就是‘預知夢’啊。”
“我對那種夢不感興趣。”
娜琳毫無緣由地回絕了達勒古特的提議。
佩妮覺得顧客的反應很新奇。
“您不想做預知夢嗎？”
“事先知道內容就沒意思了，電影也好，生活也罷，我最討厭劇透了。”
“您不好奇自己能不能成為一位有名的編劇嗎？”
“我一點兒也不好奇，提前知道了，反而會非常不幸。即使看到美好的未來，也不能保證那就能實現，反而有可能會因此變得懶惰。如果不能如願以償，只會徒增挫敗感。”
“大家都很好奇自己的最終目的地，您是說您不好奇嗎？”
韋德阿姨提了一個問題。在佩妮看來，韋德阿姨和達勒古特現在都非常興奮。
“目的地？人又不是朝最終目的地行駛的無人駕駛汽車。只有親自掌握了點火、踩油門、偶爾踩踩剎車的生活方法，才能有真正的樂趣。成為有名的編劇並不是我人生的全部，我喜歡寫劇本，無論以後是抵達海邊還是到達沙漠，我都會接受。”
達勒古特盯著她看了看，似乎想把她看透。
“我的回答是不是太長了？”
娜琳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地撓了一下鼻梁。
“絲毫沒有，令人印象深刻。所以說，您認為只要關註現在，自然就會擁有一個與之相應的未來？”
“當然了！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聽到娜琳自信的回答，達勒古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那我就更要向您推薦這個預知夢了。別擔心，您不會看到不願見到的未來，而是只能看到未來的一個瞬間，不過也會把它忘記的。”
“既然都會忘記，那為什麼要推薦這個夢呢？”
“這個嘛，因為說不準哪一天您會突然想起來。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您拿一個試試吧。和平時一樣，先做夢後收費，不用擔心。”
“這個夢看起來挺貴的……就這麼給我了，如果我不交錢怎麼辦？”
“您從來沒有拖欠過費用，您情感豐富，我們一直沒少受您的關照。佩妮，給這位顧客拿一個‘預知夢’。”
過了一會兒，娜琳接過佩妮遞過來的包裹，疑惑地歪著頭，離開了百貨店。
“這麼看，達勒古特先生有時候就像一只青蛙，想蹦到哪兒就蹦到哪兒，不按套路出牌。”
佩妮對正在撣櫃臺上灰塵的達勒古特說。
“你覺得我的銷售方式很奇怪？”
“要買的顧客您不賣，不想買的顧客又非得送到別人手裏。”
“阿加納普制作的‘預知夢’對於那些想看到未來的顧客來說，可能是一個令人失望的商品，但對於完全沒有期待的顧客來說，反而是一個意外的小禮物。”
“我不太明白。”
“你要是像我一樣在店裏工作久了就會明白的。”
佩妮氣呼呼地反駁道：“我還想您今天怎麼不講這句話呢。”
娜琳做了一個很短的預知夢，第二天早上什麼都不記得了。之後的一周裏，她專心致誌地思考新劇本，最終決定用閨蜜雅英的故事當素材，因為那個故事老是在她腦海裏縈繞。
“這個真的沒關系嗎？”
“夢中的男人，太浪漫了。”
“怎麼都覺得這個題材太無聊了，無論臺詞和角色有多好。”
娜琳和雅英在上次來過的那家咖喱專賣店裏吃著晚飯，一起談起了她的新劇本。兩人都陷入了沈思，看能不能想出一些方法讓故事變得特別一些。
娜琳用叉子把碟子裏剩的胡蘿蔔塊壓碎，雅英擺弄著桌墊。這時，雅英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來電話了，手機屏幕上出現了“鐘碩”兩個大字。娜琳把眼前的一切慢慢地看進眼裏。
然後突然間，她頭腦裏迅速湧現出一個故事情節，她十分驚詫地看到了一些畫面。
軟綿綿的胡蘿蔔片，雅英手中桌墊折疊的樣子，還有恰巧響起的手機，以及手機上出現的雅英男朋友的名字。娜琳還沒有從雅英那裏聽到過那個男人的名字，但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已經知道“鐘碩”這個人就是雅英的男朋友了。
“你男朋友嗎？”娜琳輕聲地問。
雅英點點頭，接了電話。
娜琳突然感覺腦子裏散亂的劇本場景被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她興奮地對剛和鐘碩打完電話的雅英喊道：
“既視感！！”
“嗯？你說什麼？”
“我剛剛經歷了既視感！你男朋友打來電話的這個場景，我好像在夢裏看見過。”
“真的嗎？好神奇！”
在短短幾秒鐘內，娜琳突然閃現出一個靈感，就像劇本已經事先在腦海裏寫好了一樣，一系列想法有條不紊地脫口而出。
“那個怎麼樣？寫一個戀愛顧問的故事，她可以夢到誰和誰會陷入愛河。就像現在這樣，我已經提前夢到你和鐘碩交往了。對，就寫一個自己不會談戀愛，卻可以在夢中預知別人愛情的咨詢師！”
娜琳一想到要寫新劇本了，激動得心臟怦怦直跳。
叮咚！
1011號顧客支付了“預知夢”的費用。
少量“心動”到賬。
“韋德阿姨！是上周賣的‘預知夢’，顧客們開始支付夢費了。”
“是嗎？正好阿加納普•可可快來收款了，明天去把這些夢費換成現金。”
這段時間店裏來過很多娜琳那種類型的顧客。他們都對預知夢不感興趣，但還是在達勒古特的勸說下買走了夢。
叮咚！
“預知夢”的費用已支付，少量“新奇感”到賬。
“預知夢”的費用已支付，少量“好奇心”到賬。
“夢費真是多種多樣，您看這個，進了新奇感和好奇心。”
“讓我看看。”
在身後擦眼皮秤的達勒古特也來了興致。
“太好了，是不是好夢果然還是顧客說了算。”
他點著鼠標，一一確認了提醒窗口。
“達勒古特，剛才那個好像是更新的通知窗口……你不會是直接關了吧？還得繼續進行病毒檢查和更新。”韋德阿姨不放心地看著達勒古特。
“老是冒出來，我才關的。”
“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韋德……”達勒古特閃爍其詞。
“什麼是‘既視感’啊？”
佩妮在查看一同到達的商品評價時發現了一個不認識的單詞。
“所有的顧客都評價‘既視感’非常神奇。”
“Deja-vu！意思是‘已經見過了’，是指雖然第一次經歷，但似乎已經見過了的一種現象。不是很有意思嗎？顧客們為我們賣的邊角料預知夢取了一個漂亮的名字，很有獨創性！”
達勒古特感嘆道。
“佩妮，你知道嗎？大部分顧客都覺得既視感很神奇，但只是把它當作大腦的一種錯覺，無視它。”韋德阿姨說。
“真的嗎？哎，太無聊了。好不容易賣了預知夢，才這麼一點兒反應……”
佩妮泄了氣似的撓了撓後脖頸，達勒古特咯咯地笑了。
“這點很重要！即使看到了未來，不也沒有人感到混亂嗎？”
“當然了，因為也沒看到什麼。”
佩妮心想，這難道是一個什麼文字遊戲？
“這就足夠了。”
達勒古特笑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渴了，要做杯涼爽的果汁飲料。好，今天要不要加幾滴剛進來的‘好奇心’呢？”
達勒古特拿著杯子去了倉庫。
“所以阿加納普•可可才會把邊角料夢拿到我們店，因為其他地方不知道怎麼賣，不會收的。”
韋德嘀咕了一句。
佩妮想起達勒古特不隨便向顧客出售“預知夢”，耐心等待顧客的場景。她想，達勒古特是不是可以預見未來呢？
“我真想看看達勒古特先生腦子裏到底裝了什麼。”
佩妮喃喃自語。
達勒古特很快就從倉庫回來了。
“我滴了兩滴新鮮的好奇心。來，嘗嘗看。”
達勒古特遞過來的檸檬汁像在大海中浸泡過一樣，呈現出一種明快的藍色。佩妮接過果汁，咕咚咕咚地喝起來，口腔裏頓時充滿了爽口的甜味。好奇心的感覺比想象得更愉快。
佩妮突然覺得自己迸發出了一股幹勁。
“達勒古特先生，我想研究一下阿加納普•可可的夢，我對很多東西都很好奇。”佩妮的學習欲望高漲起來。
“研究一下，說不定能制作出真的預知夢。我說的是那種可以看清未來的夢，就像古代故事裏說的那樣！”
“要不要研究你自己決定，但……有多少人為了研究這些浪費了一生，不說你也知道吧？”達勒古特意味深長地說。
“這裏沒有你想象的那種偉大未來，只有快樂的現在和今夜的夢。”
達勒古特端起檸檬水慢悠悠地走到顧客們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