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打雷刮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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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歲的弘鑫辭去北京的媒體工作,到寺廟當了圖書管理員,過上了清凈少欲的生活:整理圖書、早課、行禪、敲鐘……如今,寺廟不再是與世隔絕的深山古剎,而更像都市人尋求緩衝的一個中間站。

我的寺廟生活是從淩晨五點開始的。伴隨著打板及鐘聲起床洗漱,之後去大殿外和師父一起行禪,就是自然放松地走路,以步行的方式禪修。我倆近乎平行,師父不用側目就能覺察到我步伐是否輕松、狀態是否專註,時而提醒我放松,時而傳授我“收心”的小竅門。鼓聲響起片刻後,與師父進入大殿就位,同眾師父師兄共上早課。早課開始時間是夏季05:30、冬季05:50,通常持續45分鐘左右。

06:50早齋,吃過飯,我和另一位管理員就開始打掃圖書館。掃地、拖地、擦榻榻米和桌椅板凳書架,近300平米的場地,要在兩個小時內打掃完畢。圖書館的開放時間為07:30——20:00,由我和另一位管理員兩班倒。除了本職工作之外,我還有諸多身份,兼職電影放映員、臨時攝影師和文員、出坡時的“搬磚工”。

我叫弘鑫,26歲,半年前辭去北京某媒體的工作,到浙北一禪宗寺院的圖書館當起了管理員。弘鑫是我在北京皈依時師父起的法號,弘表示輩分,鑫是從我名字中取最後一字。在寺院工作並非都得皈依,要看個人意願。

當看到“寺院”加“圖書館”的表述,很多人可能會下意識地覺得:逗我玩?在公眾印象中,寺院藏書的地方叫藏經閣,擺放的當是各類佛教典籍。其實隨著時代變遷,一些寺院的藏書閣也逐步擴充了藏書類別。

我所在的寺院始建於元朝,清鹹豐後屢為戰火所焚,殿宇改作它用。2001年,寺院重建落成,目前占地160余畝,位於市郊,遠離喧囂卻未遠離紅塵。圖書館米,位於寺院中部,門口種有桂花樹、梅花樹,開花時節香氣襲人。

館內簡約的中式裝修搭配實木桌椅書架和大落地窗,可同時容納50余人看書。館藏圖書近1.5萬冊,並以每月近百本的數量不斷增加。藏書除了必不可少的佛教經書、經書講解、法師著作外,還有大量的哲學、經濟、文化、社會、歷史、天文、地理、心理、世界名著、國內名家小說等,也訂閱了《三聯生活周刊》、《中國國家地理》、《科幻世界》、《環球科學》之類的雜誌。

圖 | 弘鑫工作的圖書館

每月新增書籍都是流通處師兄按照方丈開具的書單進行采購,比如近2個月新到圖書就包含《柏拉圖四書》、《美學》、《源氏物語》、《許三觀賣血記》、《中國哲學十九講》、《詩的八堂課》等。

在寺院,大家稱僧人們為師父,稱方丈為大師父。大師父今年五十出頭,佛學院畢業後曾受聘於普陀山佛學院擔任圖書館館長等職,後來還在上海交大獲得EMBA學位。

圖書館能有現在的規模,和大師父密不可分。大師父出生於上世紀70年代,那時書籍還是稀缺品。大師父小時候曾向一位擁有一木箱小人書的同學借書,起初同學不答應,大師父再三懇求才借來一本。看完後,大師父將書角一一捋得舒展,用磚塊壓得平平整整。被打動的同學將整箱書都借給了大師父,他自此對閱讀產生了興趣,上佛學院時讀過不少世界名著。即便現在事務繁忙,大師父還經常利用一個人走路的空隙戴著耳機聽書,自疫情發生以來,他聽了2000多本書,有的書聽了十多遍。書單中的書,多是大師父聽過並認為值得閱讀的書籍。

在大師父看來,來寺院的很多人都是社會精英,本身就有閱讀習慣,寺院應當打造這樣一個場所,讓大家有空時可以來看書,和自己的內心對話。在大師父的規劃中,現在的圖書館只是座臨時建築,以後要拓寬到五六千平方米。

圖書館面向所有來寺院的人無償開放,還提供免費的茶水。夏有空調、冬有地暖,可以看書、打坐、抄經、練字、上網,哪怕是在寺院走累了進來喝點水歇一歇,我們也很歡迎。因暫未開通圖書外借服務,這裏的忙碌程度自然比不上外界圖書館。我主要的工作內容是:打掃衛生、錄入圖書、整理書架、維護秩序、幫忙找書、清洗消毒讀者用過的水杯,還涉及圖書銷售,隨喜供養等。

圖書館是寺院對外的一個重要窗口,大師父及其他師父經常會帶領訪客來參觀。這裏的接待量不固定,多時一天能有六七十人次,防範疫情閉寺期間外人進不來,到訪者只有師父和義工,少的時候一天不到十人次。有些師父經常會來借閱圖書,看的多是經書,有時也會翻閱雜誌或其他書籍;有的師父遇到有緣人也會上前攀談幾句。

雖然地方不大,但圖書館也是個觀察眾生相的場所,善與貪嗔癡慢疑皆能在這一方天地窺得。不時有都市中產來當短期義工,幫忙打掃衛生,有衣著光鮮者不聽勸告在室內大聲通話,有穿戴樸素者見我拖地怕弄臟地面脫鞋進來,也有讀者將圖書隨意放置。有些人隔段時間就會來寺院當幾天義工或來逛逛,見我還在,免不了寒暄幾句,“你又瘦啦”;“幾個月不見,你佛性增加了不少,會雙手合十問好了”。

休息時,我要麼在圖書館看書學習,要麼參加感興趣的法會等寺院活動,要麼拿著相機在寺院的菜地花園四處逛逛。偶爾也下山見見朋友,去麥當勞之類的解解饞。因為並未出家,所以能出寺院去吃肉。

我特別喜歡夜晚的圖書館。這是它一天中最寧靜的時候,像一座燈塔在夜色中等待著有緣人。幾位寺工、義工分散在圖書館的角落,有的戴著耳機借著wifi刷劇,有的通過打坐放下一天的疲憊,有的敲擊鍵盤處理世俗事務,有的捧起經書默默念誦,出世與入世並不對立。

為何來寺院“體驗生活”,是所有認識我或知道我此番舉動者都好奇的。還有友人擔心我是得了抑郁癥,亦或因為感情受挫,其實並非如此。

於我而言,來寺院工作、修行是一個很平常的舉動,如同餓了吃飯,困了睡覺一般。如果要尋根究底,或許是源於高中時代的一個念頭。

我祖籍甘肅天水,那裏有中國四大石窟之一的麥積山石窟,陳列了大量佛教題材的雕塑和壁畫。我的曾祖父少年時參加科舉,後回鄉創辦新式學堂,年老後皈依三寶,與友人創建涵蓋十四縣的居士林,供居士們學習教理、開發智慧。也許是環境和遺傳的作用,高中時期,當其他同學一心刷題,追求高分時,我沈溺於哲學,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和人生的意義。地理老師曾見我晚自習不寫作業看尼采,半開玩笑地說,你這年紀不適合看尼采,他最後可發瘋了。

那時,父親有時會帶我去老家的一座寺院逛逛,不為燒香拜佛,更多的是看望一位在那裏的師父兼老鄉。師父是寺院的監寺,與我家也算老相識。在寺院裏,我坐在樹下發呆,看陽光照著古塔,於地面映出長長的光影。我被這份寧靜和師父的自在所吸引,開始翻閱起經書,雖對內容懵懵懂懂,卻閃過一個念頭:“要是三十歲左右能去廟裏待上幾年該多好”。

讀大二時經姑姑介紹,曾來現在修行的這座寺院參加短期禪修,期間要上交手機由寺院保管,依照寺院的時間作息。任課師父教授了些佛學常識,帶領我們打坐、行禪、拜懺、八關齋戒(“八關”指佛門中的八條戒律,“齋戒”指過午不食)等,並對大家在世俗生活中遇到的問題進行開示(出家師父為弟子及信眾說法答疑)。那三天裏,我的身心很愉悅放松,離開手機,也少了很多焦慮的來源。禪修結束時,我發了個朋友圈“出世三日終有止,回向人間好度生”,既有離開寺院的小小不舍,也有調整身心再出發的喜悅。

大學畢業後我成為北漂,做了記者,自覺用點滴文字推動現實的進步,幫助他人,亦是利樂有情的修行。2020年初,新冠疫情肆虐,我居北京住所辦公近三個月,漸漸生起出離心,一來,覺得現有生活憋悶,除了外出采購,活動範圍局限在合租房和小區有限的公共空間;二來,工作需要使我每天接觸大量與疫情相關的新聞,久而久之積蓄了不少負能量,排遣的方式卻很有限,這使得我想要逃離,去放空,體驗不一樣的生活。

兜兜轉轉至2021年,無意間看到浙北的這座寺院招聘,有適合我的圖書館崗位。時值與前女友分手,覺得少了一份男友之責,父母長輩又身體健康,沒有後顧之憂,於是下定決心入寺院,開啟一段新體驗。

圖 | 弘鑫所在的寺廟大殿

6月初與寺院溝通妥當,向單位提出離職後,我將這個決定告知父親,視頻那端的父親震驚了,能看得出他在極力控制情緒,這讓我不由得擔心他會反對。高三時我喜歡相聲,曾說服同學和我搭檔去學藝,父親知道後,以斷絕父子關系為要挾逼我放棄。當同學興衝衝問我何時離家去拜師,我只能道聲抱歉。這一次,父親會故技重施嗎?

沒想到,父親在失眠一夜後給我留言:“只要做有益於社會的事,只要你喜歡,我都不會反對,想好了就大膽向前走”。不知那晚他是如何說服自己,或許是想到了曾祖父那輩種下的因緣,最終尊重了我的決定。

考慮到父親都反應強烈,母親恐一時間更難以接受,我選擇先隱瞞,等十一返鄉探親時,當著母親及其他幾位長輩的面告知了近況。前一秒大家還談笑風生的飯桌立刻沈寂下來。好在他們並未發火,而是耐心聽我講述寺院生活。或許因為我去寺院只是體驗生活而非徹底出家,再加上看到我精神狀態比以前好,母親最終也打消了疑慮。

南下前夜,我十二點多休息,這對於習慣了淩晨一兩點才睡覺的我已經夠早了,沒想到在寺院的第一晚,我十點多就累了,躺下便很快入睡,第二天淩晨五點左右就自然醒來。寺院宿舍帶獨立衛浴、衣櫃、空調、寫字桌等,我養了些植物,有綠蘿、散尾葵、有時也把裝飾圖書館剩下的鮮花帶回來擺放。

習慣早起後,經常能見到久違的朝霞和荷葉上的晨露。寺院的夜晚很安靜,八點半開始擊鼓,八點四十開始敲鐘,在宿舍裏不用開窗就聽得到。九點,輪值的師父就會在院裏打板,提示大家休息。

到寺院以來,我經歷了很多“第一次”,最難忘的是第一次連續50天沒吃肉。來寺院之前,我一天三頓飯裏兩頓離不開肉,中午吃少了晚上還想補回來。但到了寺院,想著既來之則安之,齋飯大家吃得我也能吃得,漸漸地從“挑戰”能多少天不吃肉過度到了對肉沒有執念。這期間從生理到心理並沒有多少痛苦,一切順其自然,時間久了自然沒了欲望。

剛來時,我體重190多斤,稍微幹活運動就滿頭大汗,有時一天下來得換兩件短袖。大師父幾次見我都關心地問起熱不熱,能不能習慣。到寺院五十多天後,我瘦了20斤,激動地與大師父分享,大師父笑了笑,說還有瘦的余地。轉天我和師兄談起這事,師兄說,難怪今天大師父讓我們清理圖書館後草坪的碎石。

有友人擔心我是“餓”瘦的,其實在我嘗來,寺院的齋飯美味無比。為此,我還特地感謝過五觀堂(寺院的食堂)的師兄,師兄的回復很有禪味:“心平了,吃飯自然香,飯菜本無味,一切自在心”。內心清靜,三分之一的蔬菜是自己種植的,經過師兄們的精心烹制,再加上吃飯前誦讀供養詞,身心都安住在當下。沒有過度烹飪,味蕾能覺察出每一種食物本身的味道。

在寺院,去鼓樓、鐘樓聽師父敲鼓、敲鐘是我的一大愛好。

師父唱誦一句叩鐘偈,敲一下鐘。聲音渾厚而悠遠,佛教認為人生有108種煩惱,早晚各敲108下,能消除人的煩惱。敲鐘是有技術含量的,要在20分鐘正好敲完108下,也要保持一定的節奏,如《百丈清規》所言“引持鐘杵宜緩,擊鐘揚聲宜長;分三通,各三十六杵,起止三杵稍緊。”

圖 | 寺廟的鐘樓

鐘聲悠揚綿長,鼓聲則是氣勢磅礴,初次在鼓樓聽師父敲鼓,只覺得腳下的地板都在震動。次數多了,免不了想自己上手體驗。一回遇到熟悉的師父輪值,看出我的心思,教我起勢和如何擊打出“風雨雷電”。“風雨雷電”是指用鼓槌敲擊鼓面的不同位置,發出像刮風、下雨、打雷般的聲音。

我一邊竊喜,一邊擔心自己敲得不好。師父看出我由於緊張帶來的動作不自然,寬慰道,天冷沒人來聽,放心地敲。“你這是一方面怕敲不好,一方面又想敲好”。回頭一品,人生許多困擾都如師父所說。

剛來寺院時,恰逢舉辦首屆四十九天報恩祈福大法會。法會是寺院定期舉行的一種佛教儀式,包含誦經、拜懺等內容,其意義在於僧俗大眾“以法相會,如法修行”。我工作之余經常參加,去得多了,自然和師父們熟悉起來,與其中一位師父更是投緣。遇到特別早的法會,師父擔心我睡過頭,會特意敲門叫我起床。有次我兩天沒去法會,師父第三天早課時見到我,徑直說“今早八點西禪堂”,我連忙答應“下午去!”感覺像極了逃課被發現的學生。當天下午,師父專門提前到圖書館等我,和我一起去法會。

師父們待人都很謙和,連地位最尊崇的大師父也是如此。有一回我與大師父在電梯相遇,待到一樓,我雙手合十請他先出,他卻示意我先請,我再請大師父,他方才先出。一出電梯,看到外面有多位等候的師兄,大師父便站在一旁用手遮擋,請諸位師兄進入。

寺院裏的非出家人也不少。經常有人來這裏當短期義工,有的還會留下轉成寺工,從客堂、五觀堂到禪修辦、茶樓、菜地、園林、門衛、維修部、客房部,都有寺工的身影。他們中有備戰考研的學生,有因為疫情無法出國的留學生,還有前某行業大廠程序員。在寺院裏,我們這些非出家人不分男女老少,一律以師兄相稱。

考研的師兄日常除了在崗位工作,就是在圖書館復習備考。問她來這裏的原因,說是覺得寺院清靜,雜念少。程序員師兄則是因為身體透支來到寺院休整。因為此前用眼過度,他不光近視還有些畏光,於是在師父們都有微信的時代,他幾乎隔絕了電子產品的使用,只有一部諾基亞按鍵機。

每晚圖書館閉館後,我會在大殿、中軸線繞上幾圈,看看月光下寧靜的殿宇樓閣。更多時候在宿舍和家人朋友視頻聊天,瀏覽下朋友圈及公眾號,避免與外界脫節。

早上四五點起床,晚上十點半休息。同樣的24小時,在這裏可以完成更多的事情,生活、工作、學習、修行。

曾有人問過大師父,怎麼看待像弘鑫這樣辭去大城市的工作來寺廟的年輕人。大師父擺了擺頭:“他自己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不等於說在寺院裏就無所作為。”大師父覺得,年輕人要多經歷世事,但從來不會幹涉我們該怎樣做。他說:“活成最想要的自己,而不是別人眼中的你;成為自己最想要的人,不要和別人比較,活出自己最理想的狀態,尋找自己的價值和意義。”

曾有師父問我是不是想出家,還有訪客徑直叫我師父。但我終究要回到世間,等身心狀態調整好,時候到了便下山。

在寺院待久了,或多或少有些感悟,我曾與從事新聞行業的學弟分享:“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做好手中的每一篇報道,能推動社會點滴進步或幫助到他人,便是行善。這段感悟可以分享給所有人: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有益於社會,就是自利利他。

一次晚課結束,我幫助師父關大殿的門,見師父從地上拾起一物。到了殿外,師父彎腰將手攤開,我才發現那是一只被困在大殿內的蝴蝶,它舒展了幾下翅膀,自由飛去。

- END -

撰文 | 弘鑫

編輯 | 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