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自己屁股皮肉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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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清晰地記得,2018年春節期間,父親在書房裏認真地對我說:“我準備寫一篇關於你的文章。”

“咦?為什麼啊?”我聽了驚喜地問道,同時心想:父親這一輩子,為他人寫過無數的文章、出版過很多的書,怎麼會突然想到寫我呢?

父親好似明白了我的困惑,說道:“因為你身上有好多有趣的故事,我是你的父親,當然對你特別的了解,這篇文章發表後一定能……”

父親常常坐在電腦前冥思苦想,光為了文章題目就斟酌好久,剛開始時給文章起題是“反哺”和“阿二頭”。“反哺”,在這裏意味著父母年紀都大了,反過來需要小輩來照顧了;“阿二頭”,上海閑話老二的意思,我在家排行老二,應景。後來,他擔心其他人可能會看不懂,遂把題目改為“老二”,一目了然,通俗易懂。

父親每寫完一段文字,就招呼我們圍坐,大聲朗讀給我們聽,然後他笑得嘴巴咧開,很是得意。從那以後,我就開始期待,期待父親文字裏的我、心裏的我到底是什麼樣的。

《老二》

關於我家老二的故事,特多。提起他,有點兒心酸。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葉,我們婚後不久,妻子即有了身孕。更沒料到的是,短短六年裏頭,三個孩子相繼出生,而且全是“撒尿要朝外頭跑” 的王八羔子。

八平方米的小屋子裏邊,擠著六個成年人和小孩子。入夜,大的吼,小的哭,亂成一團。面對著這麼一個攤子,我們一籌莫展,不知所措。

彼時,我們都是沒有編制的臨時工,三日兩頭要更換工作的地兒。收入有限,經濟拮據,入不敷出,捉襟見肘。日子過得很是艱辛。米桶見底了,我扛起個古董花瓶,跑到廣東路外灘上的古玩店換個七八元現錢買米吃。遇到節假日,我們就厚著臉皮,帶著三個孩子到丈母娘家去蹭飯。因此,我們沒少遭別人的白眼與譏諷。

說是三個孩子全來自一個娘胎裏,性格與相貌卻迥然不同:老大結實健碩,調皮圓滑;老二多毛多病,脾氣古怪;老三白凈清秀,乖巧伶俐。因此,板子說什麼也打不到老大和老三身上。說實話,老二“皮肉之苦”挨得最多。

這也只能怪他自己。自小患有皮膚病—俗稱“奶癬”。腦袋上“寸發不長”,遠遠望去,就像一個禿禿的“光芋艿”。臉上、周身流著汁水,還散發著一股不好聞的異味,可能奇癢難忍的緣故,他在椅子上整天哭鬧不已,令人心煩生厭。我們怕他用手抓癢,就用紗布將其雙手裹得嚴嚴實實,還捆紮在凳子背上。好像戴著手套的拳擊手,一副異樣怪相。

更叫人不能容忍的是性格怪異。休息日,要上外婆家去做客了,好不容易輪番給三個孩子擦洗幹凈,換上出客的衣服,整裝待發,老大和老三早就跑得沒影兒……(到此處沒有寫完,編者註)

然而,令人扼腕的事發生了。2018年5月6日清晨,父親突然摔倒在衛生間,情況危險……我將他緊急送醫,醫生竭力搶救後告知我們,父親因糖尿病引發腦梗,其身體右側已癱瘓,顱內血栓壓迫顳葉神經,導致無法說話了。

我和家人聽後如聞晴天霹靂。雖知道父親已是肝癌晚期,身體每況愈下,但也無法接受這個更加殘酷的現實。望著正躺在病榻上遭受疾病折磨的父親,我們心裏無比難受。

父親這一生,經歷了太多的坎坷與磨難。年幼時,他失去了他的父親,全家被掃地出門,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父親沒有氣餒和消沈,為了減輕家裏的經濟負擔,他拉過黃包車,扛過沙袋,送過藥,做過代課老師。十年動亂中,他無辜被打入“牛棚”,在尊嚴喪盡的日子裏苦挨。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父親得以重獲自由。由於工作出色,取得優異成績,政府授予他“浦東名師”、“浦東開發開放建設特殊貢獻獎”等許多榮譽。

已經榮譽等身的父親,做事還是從不懈怠,無比認真,對待教學工作尤其一絲不茍。

一天深夜,我忽然聽見從父親的書房裏傳來一陣陣“劈裏啪啦”的聲音。睡眼惺忪的我推開書房門,看到父親正趴在地上,拿著放大鏡擺弄麻將牌。見我進來,他衝我神秘地一笑:“你知道一副麻將有多少張嗎?”“我怎麼知道!”父親從來不碰撲克、麻將之類的,今兒怎麼啦?“明天我要上一堂《我的發現》,麻將牌裏不是有張‘發’嗎?我得讓學生認識這個繁體字。但我不能瞎講啊,我要數清楚一副麻將有多少張牌,有幾張‘發’。”

父親上每一堂課,都這樣潛心琢磨,他的很多課遂成為經典課例,被許多老師觀摩學習。經常有同仁、徒弟或者小學生發來郵件,請父親幫忙修改文章或作業。父親總是第一時間回復。有時,父親從外地講學歸來已是深更半夜,哪怕已經很累,他也一定會打開電腦,對當日郵件一字一句地修改,逐一回復。

父親年齡大了,身患糖尿病、癌癥和白內障,常需要借助放大鏡才能看清報紙和電腦。家裏人心疼他,都勸他少用眼睛,多註意休息。可他總是搖頭:“不行,不行!不看報紙,豈不是不聞天下事嘛,不看電腦,我怎麼給人家寫稿子呢?”

有一次,看到父親又拿起放大鏡坐在電腦前碼字,我湊前一看,這篇文章不是在一周前就已寫好了嘛,怎麼還在寫啊?父親告訴我:“這已是第四十稿啦!”“一篇五百來字的文章值得改這麼多遍嗎?”我問。父親轉身認真地對我說:“兒子啊,你要知道,凡是我交出去的稿件,盡量做到不用麻煩編輯修改一個字,直接就能上版、印刷。這既是對自己的文字負責,也對得起編輯對我的信任。”

父親對文字表達是苛求完美的,他的毅力也是驚人的,常常忍受著癌癥病痛堅守在三尺講臺,為全國各地的小學語文老師和學生傳經送寶。他已經將全部的生命投入到小學語文教學中。

2012年12月,父親率眾弟子趕赴福建泉州聚龍外國語學校,參加全國14省32校語文教學活動,三天的活動,父親聽了20節課,評了20節課,又上了一節示範課。當時臺下又有多少人能想象,這樣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已是動過多次手術的癌癥晚期患者。講臺上,父親思路清晰,語言嚴謹,談笑風生。聽完父親的課,坐在臺下的教育部原新聞發言人。語文出版社原社長王旭明先生熱淚盈眶地說道:“我終於聽到了一堂真正的語文課。”他以父親的課為標準,起草並通過了《聚龍宣言》,在全國刮起了“真語文”的旋風。

賈誌敏老師與王旭明老師合影。

父親對待工作較真、頂真。他一直把老師和學生的事放在心上,始終認為老師的生命只有在課堂上才能綻放,上課就是生命的歌唱。

2016年6月,父親接到山東濟南陶繼新老師的電話,邀請他參加名師課堂研討會。不料在行前一周,我接到醫院通知,父親體內的癌細胞復發,需要再次手術。這將是他第七次上手術臺。趕往醫院的路上,父親給陶老師去電:“看來,這次的課我不能去講了,請代表我向參會的老師們表達歉意。”

哪料到出院當天,我駕車送父親回到家,忽見他一頭紮進書房,拿起電話:“陶老師,我今天出院了,明天坐火車趕到濟南,正好趕上後天上課。”天哪!我在旁邊聽得一時懵了。為了阻止父親以如此虛弱之軀遠行,我趕緊躲到自己房間,撥通父親在山東的徒弟焦麗輝老師的電話,讓焦老師說動陶老師出面婉拒我父親去上課,哪怕編一個美麗的謊言……

深夜,父親接到陶老師電話,掛斷後氣呼呼地拍著桌子朝著我大發脾氣道:“這事,是不是你幹的?”父親終於決定不去濟南,但我明顯地感受到他心有不舍。望著他坐在書房裏嘆氣的樣子,我禁不住落淚了。

當身體健康與上臺講課二者不可“兼得”的時候,父親往往堅定地選擇後者。此次雖未能如願,可他的心永遠在課堂上,就像他曾經說過:“當年,我為了生活走上講臺,如今,讓我離開講臺,我將一刻也無法生活。”

2018年4月中旬,“浦東之春”語文教學高峰論壇在上海舉行,這次活動的主題是“吳立崗作文教學思想研討會”。吳立崗先生曾經在國內率先提出了“小學作文素描教學法”理論,而我父親因“賈老師教作文”名聞天下,兩位先生因“素描作文”結下深厚的友情,成了一輩子的摯友。父親說,這是吳立崗老師的專場,我怎能缺席?我一定要去上課,哪怕我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吳立崗老師與賈誌敏老師擁抱。

面對父親的“倔”,我說,那您就坐在輪椅上為學生上課吧。父親聽了若有所思,應下了。開講當天,徒弟們推著坐輪椅的父親到了會場,誰能想到,當輪椅推到講臺邊上時,父親竟拄起拐杖,慢慢站了起來,衝著徒弟揮了揮手,示意道:“你們下去吧!”父親的眼神嚴厲而堅定,“我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坐著給學生上過課”。課一開始,父親身上所有的病痛似乎都不見了,步履雖然緩慢卻堅定,語言雖然平緩卻有力。

父親這次上的是五年級素描作文《兩個蘋果》。這堂課整合了“賈老師教作文”最經典課例中的聽寫、默寫、擴寫、仿寫、續寫、觀察、想象、創寫、評改。一堂課,上盡了父親一輩子的教學精髓。或許是天意,或許是父親自有預知而故意為之,這堂課竟成了父親教學生涯的絕唱。當父親和吳立崗老師緊緊擁抱的那一刻,現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現場許多雙眼睛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賈誌敏老師在上五年級作文課《兩個蘋果》。

自2009年11月起,為了將自己抗癌歷程完整地記錄下來,父親每天記日記,堅持了近十年,直至病倒那一刻,再也無法記錄為止。

母親曾經這樣評價父親:對待工作,永遠充滿活力和激情,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好學生、好徒弟,為祖國的教育事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對待家庭,認真負責,勤儉持家,說到做到,是值得信賴的好丈夫。

他也是我的好父親啊!

有一個冬天的晚上,父親出院回家。晚飯後,我在浴室開好浴霸,打開熱水,備好了他的換洗棉衣。我扶著父親進浴室,把他安頓在椅子上準備為他寬衣,剛開始他顯得有些羞澀,慢慢說道:“我自己來吧。”“您剛出院,傷口還沒好,身上綁著的紗布也不能拆,這段時間還是由我來為您洗吧。”我拿著熱水龍頭慢慢地為他洗頭、搓背、擦身,望著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心中不由感慨,父親遭“大罪”了。父親或許感受到了我的情緒變化,慢條斯理地說:“兒子啊,你知道你現在做的事叫什麼?這叫反哺。當年養你多不容易,你爸媽收入低,出身也不好,在社會上擡不起頭。後來家裏平反了,收入也慢慢提高了,可我現在卻得了這個病。兒子啊,你爸現在還活著,還能幫襯著你,等我走了,要全靠你自己了。你這人沒啥毛病,就是太老實,不會防人,我不放心啊……”說著說著,我們父子倆抱在一起,低頭嗚嗚哭了起來。我抹著淚,輕輕地勸慰父親……

父親這次真的是病倒了,他已經無法動彈、無法說話、無法再手握粉筆站上他一生鐘愛的三尺講臺了,他已猶如一根紅燭即將燃燒完自己……這對於他來說,是多麼殘酷的打擊,每一位熱愛和熟悉他的人也都會為此感到深深的痛惜。

父親生病住院以來,來自全國各地探望他的人絡繹不絕。家裏人為了改善和增加他的營養,每天做著他喜愛的可口飯菜,打成流汁送到醫院,親手鼻飼給他。

賈文駿與父母合影。

父親住院期間,我幾乎每日去看望他。對於我來說,這是一段異常煎熬的日子,怕再也見不到我親愛的父親了,時時刻刻都怕失去他。每天在進入父親病房前,我都會事先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擦去眼淚,裝作高興的樣子走到病床前,大聲地叫:“爸,我來了,我來看您來了。”躺在病床上的父親聽見熟悉的叫喚聲,微睜雙眼,顫顫巍巍地翹起左手食指。父親已沒有力氣擡起手了,我趕緊握住他溫暖而柔軟的手。父親深情地望著我,眼淚撲簌簌地從眼角落下來,我趕緊用紙巾幫他抹去。我強顏歡笑地對他說:“沒事、沒事,您這不是好好的嗎,幹嗎要掉眼淚呢?您要堅強,您一定會挺過這一關的。”

高燒、低熱、氣喘、血糖忽高忽低、炎癥集中爆發,血壓降不下來……父親每天都在與病魔、與死神頑強地抗爭著。每天下班後去醫院探望父親,我總是要向護工阿姨了解父親的病況。得知父親病情穩定,我的心情就會好些;父親病情不好,我則情緒低落,一晚上睡不好覺。

自從失去語言表達功能後,父親一直在艱難地嘗試著用手或者眼神與我們交流。有一天,我拿著父親還沒寫完的一頁半A4紙,就是《老二》一文遞到他跟前:“爸,您寫我的這篇文章還沒寫完,我準備接著寫下去,想給這篇文章重新起個題目《一篇未寫完的文章》。如果您同意,就伸出一個手指,如果不同意,就不要伸出手指。”

父親聽完我的話,側過頭,慢慢地看著我拿在手裏的文稿紙,微微地伸出左手食指,用堅定的眼神朝我看了看。

父親長期臥病在床,右側身體也已不能動彈,無法言語,內心一定是非常的痛苦和孤單,為了給他解悶,他的徒弟們紛紛主動“請纓”,有的甚至不遠千裏從外地趕來,在病榻前跟他說話聊天,朗讀文章,也有的把他自己曾經寫過的文章和上課視頻錄下來發到我手機裏,我經常把手機放在父親的耳邊播放給他聽。

每當聽到熟悉的聲音,父親會立刻睜大眼睛,轉過頭來,豎起耳朵仔細地聽;如果給他看的是上課視頻,他會緊盯著手機屏幕,細細地欣賞、品味。

在父親生命最後的一段時間裏,我發現他越來越依戀家人了。

那天,在探望完父親準備回家時,我俯身貼著他的耳朵,輕輕地說:“爸,明天晚上我有點事,不能來看你了,您好好的,後天我就過來看您。”父親聽了,朝著天花板眨了眨眼。

第三天,我如常來到父親的病榻前,護工阿姨悄悄地在我耳邊說:“昨天已經很晚了,你父親還一直朝著門外看。”我問阿姨:“前天我不是跟你們說過我第二天不能來的嘛。”“說啦,說了好多遍啦,他不聽,你爸還是要朝門外看,我估計他是想你了。”我轉過身,忽然看見父親雙眼紅紅的,不停地流著眼淚,好似很委屈,我趕緊抱住他說:“爸,我以後天天都來看您……”

這一次父親總共住院267天,有時候我在想,每天能去醫院看看父親,跟他聊聊天,說說話,這也是天底下莫大的一種幸福。

前幾天,我突然夢見父親了。只見他推開家門,在房間裏整理衣物,父親又要出遠門去講課了。他還是那麼不聽勸,還是那麼固執,他說:“那兒的老師和學生需要我。”我們知道,再勸也沒有用。我從母親手裏接過父親的外套,輕輕地給他披上,父親轉身對我們微微一笑,拉著行李箱出發了。

我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他依然是那麼的挺拔,那麼的精神,那麼的儒雅。

今天是父親逝世三周年的日子,特撰此文,紀念我的父親賈誌敏先生,願他在天堂安好,不會再有病痛。

欄目主編:黃瑋 文字編輯:肖雅文

題圖為:賈誌敏與作者賈文駿。

來源:作者:賈文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