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在手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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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11日,上海新增本土新冠肺炎確診病例994例,無癥狀感染者22348例。多輪封控措施之下,大部分上海居民遵循非必要不外出的原則,不出小區、不下樓、不能出家門。

線下出不了門,線上電商平臺搶不到菜,“社區團購”成了不少居住在上海的人獲得物資的重要方式。一些小區居民業主群內,擔任社區團購負責人的“團長”不斷湧現,他們聯系貨源,選品,溝通物流,群接龍收付款,聯動誌願者發放物資,為居民團購蔬菜、牛奶、肉類等物資。艱難時刻,過去在鋼筋水泥建築裏互不相識的鄰裏,也守望相助。

2022年4月9日,弗裏達收到了社區團購的88元蔬菜包套餐。受訪者供圖

重新找回消失的“附近”

講述人:弗裏達,時尚編輯,上海長寧區

我居住在上海長寧區萬航渡路的一個小區,被封控管理五天後,我買的2桶鮮牛奶即將過期,冰箱裏的雞蛋和蔬菜正一點點變少。像很多人一樣,我每天蘇醒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軟件搶菜。但有時因“已約滿”無法下單,有時終於點進去下單頁面,發現我所在的區域不支持配送。最後,我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社區自發的團購上。

我所在的小區共有三棟低層樓房,因為老年人較多,社區群組內只有40余人。很多團購至少要50份-200份起送,社區群裏人數太少沒辦法開團。我們只能在群組裏進行一些簡單的“以物換物”,比如我用半袋白糖跟鄰居女孩換了兩個芒果和一瓶巧克力牛奶。感覺舌頭已經忘記水果是什麼味道時,我終於吃上了一口“金貴”的水果。

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為了湊夠團購起送份額,無計可施之下,我在搬來這個社區4個多月後第一次鼓起勇氣敲響同層另一戶鄰居的大門,詢問他們是否需要買菜。鄰居是一位60歲左右的阿姨,起初她以為我是送物資的誌願者,有些雀躍地對我說,“我缺牛奶和雞蛋”。解釋了一番後,阿姨才明白意思,加入了群組。

挨個敲門把同層的鄰居們都拉入群後,我開始在群裏動員大家去拉各自的鄰居入群。經過大家一天的努力,4月7日,小區群裏的人數達到了256人。

團購終於可以進行了。考慮到群裏沒辦法熟練掌握智能手機的老年人,第一個開團購的團長沒有使用協作文檔,而是選擇原始的“微信接龍”的方式,整理大家需要的蔬菜包套餐和數量。隨後,又有團長發起了雞蛋團和面包團。

主食和蔬菜都開團後,我想到或許大家和我一樣已經太久沒嘗到水果的滋味,便行動起來。群裏不斷有人自發地找一些團購渠道,分享水果店店主的聯系方式,搜集信息聯系了一些店主後,我找到了一個比較大的供應商,店主承諾會聯系小貨車配送,保證最晚4月9日下午兩點前送達水果套餐,得到確定的信息後,我作為“團長”發起了水果團。

商家只提供一種套餐,包括10斤左右的蘋果、耙耙柑、沃柑和奶香核桃,總共129元,還算合理。因為已經開團好幾次,大家已經慢慢熟悉了“群接龍”小程序,在備註中會寫清楚自己的門牌號,購買的套餐類型和數量。但即使如此,統計信息仍然是一個耗時又瑣碎的工作。

我手寫了一份表格,記錄了大家的電話和購買數量。除了翻看大家的聊天記錄和整理團購信息,我還要不停地回復群裏的消息,“水果什麼時候發?”“套餐裏有什麼東西?”收款後,我還不得不進行持續不斷的信用保證,證明自己不是騙子。“貨源靠譜嗎?”“什麼時候能收到”,諸如這樣的問題我每天要回復很多次,一天要給供貨商打十幾個電話,再三確認水果的分量、價格,配送時間。感覺自己不僅做了銷售的工作,還兼職客服。

弗裏達為37份水果套餐手畫的表格。受訪者供圖

4月9日是個“豐收”的日子,我收到了4月7日蔬菜團首次團購的88元蔬菜包:包括一把油菜、一把小蔥、一個白菜、兩根油麥菜,兩個洋蔥,菜花和兩根芹菜。也收到了居委會發放的物資,有牛排,西葫蘆,牛奶,面條,三個醜橘,一袋西紅柿,吃飯問題終於解決。

但我發起的團購卻“夭折”了,下單後供貨商反饋找不到可以送貨的司機,等待了4天後還未發貨。大家也不想再繼續等下去,我只好點開34份下單居民的微信,逐一退款。

發放和接收物資也是另一件難事。因為不允許聚集和接觸,貨物到達小區門房後,我們要在群裏接龍,依次取貨上樓再在群裏留言,一個一個地下樓取。有好心的居民會把同一棟樓的物資拿到樓下,甚至會幫老人拿到門口。

居委會發放物資的時間是晚上10點,有鄰居在群裏說對面鄰居的物資遲遲沒有人取。因為物資裏有冷凍的牛排,怕第二天食物不新鮮,我們建議她先把食物拿回自己家先冷凍起來。等她第二天再給鄰居時,我們才發現那一戶住著一位獨居老人,他的愛人生病在醫院住院,老人耳背,沒有聽到前一晚鄰居的敲門聲。

女孩發來的圖片裏老人穿著厚馬甲,圍著粉色碎花圍裙,佝僂著身子,臉上褶皺重重,讓人看著心碎。我突然想到當我們年輕些的人在群裏買菜團購時,這位老人因為不能熟練使用手機無法參與,他或許每天需要吃藥,面臨著斷藥的風險,我想到就像他一樣年老的我的親人,幾乎想哭。

回想這些天的經歷,我沒想到自己會因為疫情封控這樣的原因重新找回消失的“附近”。2021年12月,我從北京搬到上海,租住在這個小區。小區裏老年人居多,印象裏他們總三三兩兩地坐在向陽處,像長在樓下的南方植物一樣讓人陌生。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們建立聯系,居住4個多月了,我好像從未了解過這個社區,沒有結識住在我附近的人們,也從未和他們建立過真實的連接。4月10日,我發送了一條朋友圈,“從食源充足到焦慮買菜,確實民以食為天”,新認識的鄰居們紛紛點贊,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確實獲得了什麼,哪怕是以這種“慘烈”的方式。

我作為推動者建立的這個社區群組,也在持續地提醒著我他們是一群具體的人。4月9日淩晨1點左右,小區裏有居民家人突發癲癇在群裏求助。我和群裏還沒有睡覺的人開始幫助她給居委會打電話。居委會電話打不通,我們只能求助警察,警察那邊也要求提供居委會的就診通行證明。時間一點點流逝,我們心急如焚,不停地打求助電話。還好最後有人聯系到了門衛,這才開了一張緊急出入證明。群裏的另一個大哥主動提出開車送病人去長寧同仁醫院。直到病人到了醫院我們才安下心來。

已經快淩晨3點了,我在群裏發了一條“好人有好報”的消息,這才心有余悸地睡去。第二天醒來,我發現群裏跟了十幾條文字,都是同樣的:“好人有好報”。

為了拉群,我到電梯間張貼告示

講述人:李波,證券公司實習生,上海浦東新區某快捷酒店

我所在的酒店不屬於任何社區和街道。今年3月,讀大四的我向學校申請休學半年,從澳大利亞回國,到浦東的一家證券公司實習。沒想到,剛到這家酒店住上半個月,上海的疫情便暴發了。

幾十名前臺、保潔和後勤人員維持著酒店的運轉。我和另外一百三十多位房客封閉在這裏。我不認識酒店裏任何一個房客,後來才知道有一部分人是從外地來出差的,還有幾個是本地人,趕上家裏裝修住在外面。前天,我發現有人跟我在同一家公司實習。

封控後,酒店附近的肯德基、麥當勞和其他餐館都關門且不再提供外賣服務。此前,我只是聽說這裏要被封鎖兩天,只準備了水果和零食,很快就被消耗完了。而從三月下旬開始,酒店每天早上將饅頭、粥和小菜放到每位房客的門口,除此之外不提供其他食物。

4月2日,一位同在上海實習的朋友得知我吃不上飯後,推薦給我一個做自熱米飯的商家。我滿腦子想著團購米飯、泡面和牛奶,找前臺服務人員反復溝通過四五次,問是否能在前臺放置一張團購群二維碼,對方委婉拒絕。

那時,我不認識任何一位房客。所有人的房間都緊閉著,大家只會在洗衣服或者買咖啡時下樓。我從行李箱裏找到一沓便利貼,手寫“酒店自救,拉群團購”,附上我的微信ID。早晨,是保潔阿姨打掃的時間,我繞過這個時間點,在下午三點出發張貼。我在自己所住的六層的三個電梯間內外兩側貼了六張便利貼。

電梯間貼著李波手寫的便利貼。受訪者供圖

那兩天回到房間以後,一小時之內能有五六人添加我的微信。添加完幾個房客後,我拉了一個團購群。之後,陸續又有四十多人添加了我的微信。

從團購群組建之初,我便提議團購米飯和泡面。4月5日,我組織了一次團購:自熱米飯按箱計算,分三種口味,89元一箱;泡面六桶算作一份,每份52.9元。兩天後,共有53人私信我登記信息。我把參與團購的人名字標記為房間號和錢款數,收完一個人的錢就往Excel表格裏填寫一項,標記好他購買的口味和數量。

三天後,老板把自熱米飯用膠帶捆起來親自送貨上門。我還收到了母親發來的微信,她像往常一樣詢問我日常。我沒提團購的事。

米飯到貨前,我已經連續在app搶了六天菜。每天八點半開始,我迅速點擊頁面上的水果、蔬菜、蛋糕、酸奶……失敗了三次,成功了三次。但在付款的時候,我發現購物車裏的水果和蔬菜都顯示售罄,我只能買到奶油蛋糕和酸奶。

後來,團購群裏有人提議大家一起聯系店家,團購面包和炸雞,當天到貨。我還試過點外賣充饑,平均一天點四次,成功一次。大多數時間,我總接到平臺客服的電話,對方告訴我兩小時之後沒有騎手接單,訂單已被取消。最終,我吃到了炸土豆、火燒、麻辣燙,還有一份標價200元的酸菜魚。菜品裏只有十來片肉,我意猶未盡地嚼完蘑菇和黃瓜,給商家打了個差評。

為了安撫群友,我總往群裏發送貓咪表情包,希望毛孩子能治愈大家。大多數群友也都在維持愉悅的氣氛。一位東北大哥每天早上發送短視頻。鏡頭裏,他身穿紅衣紅鞋,頭戴紅帽,在樓頂天臺上練習登山跑。看著他伸展四肢,肌肉發力,我也生出在房間裏鍛煉的衝動。

4月10日,我們突然收到消息:酒店被政府征用了。那天下午,我被轉移到浦東機場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每天能夠吃到兩份20元的自費盒飯。這意味著我再也不用團購和搶菜了。此前幾天,我總在夜裏做夢,夢見自己搬進新家,轉頭一看,竟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菜地。

我盤活了一整個小區的物資

講述人:錢大暖,互聯網公司高管,上海徐匯區

我是徐匯區一個老小區的團長,服務近二百人。五年前,我從北京到上海工作,在這裏租了間一居室,從沒和鄰居打過交道。做團長之後,團購群的人加我微信,問我是不是總在院子跳繩,我說不是,自己不工作的時候通常宅在家裏。我的微信沒備註性別為女,可能因為我比較能幹,大家以為我是小夥子。

4月1日,我所在的小區正式進入封控狀態。起初我並未成為誌願者。後來,牛奶喝完了,我在業主群發起牛奶團購。我覺得自己能做點什麼來改變物資緊缺的情況,而不是被動等待別人的幫助。漸漸地,我成為了整個小區的團長,負責日常物資的采買。此外,小區裏幾位有醫學背景的居民報名成為誌願者,一些腿腳靈便的老人家也協助他們做消殺和分發,加在一起有十余人。

小區裏的秩序沒有亂過。幾乎每隔幾天,都有貨車把物資配送到小區門口。消殺一小時後,誌願者以棟為單位把物資分配下去,再逐門分發。我的任務是對接貨源,盤活需求,再用一套表格管理好團購的每個環節。我曾在媒體、品牌外貿和廣告公司工作,現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做高管,這些技能早已諳熟於心。

我找到了三種供貨渠道:供應鏈人脈、街道官方推薦貨源和團長群裏的商家分享。此外,我還跟另外一個朋友組建了上海團長微信群,做供貨資源分享,目前約有三百個團長在群裏互助。

作為團長,最難的是對接物流。一次,配送牛奶的司機在晚上12點半給我打電話,叫我找人取貨。我睡著了,沒有接到電話。第二天回撥的時候,對方告訴我不確定下次什麼時候會送過來。一些專門做面包的企業在物流上也不太熟練,總是要晚上一兩天。最差的情況是,在配送途中,菜品不知為何爛掉了。我曾在群裏看到其他團長遇到這種情況,原本團購成功的小區只能等待下一批貨。

每當配送失敗或者延遲,團長群裏就會有人崩潰:“我們小區都是一幫老頭老太太,嗷嗷待哺,這怎麼可以?”剛開始做團長時,也有居民在群裏指責我找的渠道不靠譜,總是延期。他們不了解具體情況,我也沒空解釋。

我沒覺得做團長有多高尚,因為在病毒面前,大家都是一個繩上的螞蚱。我們都希望上海早日解封,生活恢復正常,這一共識讓以團購為形式的物資保障順利地進行下去。此外,我和誌願者也會維持群內氛圍,建議大家不要討論負能量的東西,不要和其他小區攀比物資。

我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團購上。一次團購周期三到五天,從發貨到配送,我需要時刻在線盯著電腦。我加了二十來個供貨群,牛奶、面包、蔬菜、五花肉……整個小區的口糧都依賴線上交易。迄今為止,我一共跟進了七波團購,用excel表格登記好每份團購背後的門牌號和采買數量。

朋友們聽說我當團長了,都開玩笑說想跟我住到一個小區。其實我想說,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依賴一下別人。受疫情影響,我所在的互聯網公司業務走低,我的工作剩下每周開一次周會。余下的時間,我幾乎都用來跟進團購,圍繞著時間表打仗,像同時打了三份工一樣令人疲憊。自從封控以來,我幾乎沒睡過安穩覺。

最能安慰我的是送菜師傅拍下的送菜圖片。開始配送後,每位團長收到物資後都會拍張照片發到群裏。我曾經看到一箱一箱的牛奶堆在車上,隨後被卸下,碼放在黃浦區某個小區的門口。這樣的畫面帶給我希望,我心想,你們黃浦區收到了,那我們徐匯區也快了。

2022年4月9日,錢大暖組織居民團購的水果到貨。受訪者供圖

團長日記:等待鮮奶

講述人:克拉,教育行業從業者,上海徐匯區

4月5日,是我被隔離的第6天。我在家裏刷朋友圈裏的關於“上海疫情”信息的時候,看到巴黎貝甜的團購海報,嘗試著撥通了海報上的電話,沒想到幾次都沒有打通,我幾乎是立刻就認識到,浦西的團購通道可能已經非常擁擠了。而我此時真的很想喝鮮奶。

於是我找到了可以團購牛奶的供貨商電話,供貨商告訴我,團購一千塊起送。我在我們小區剛剛建立沒幾天的居民信息群裏發了一個群接龍,很快,19個人就團到了1800元的東西。就這樣我成為了“小區第一位自發組織物資團購的團長”。

當天,供貨商就把我拉到了一個專門對接小區團長的群,我看到群裏不停地在進人,很快地,群裏的團長人數就達到了180人。在群裏,供貨商跟我們講,會陸續發貨。但我們小區因為要的品類比較多暫時配不齊,不過在4月8日他們倉庫還會收到一批新的補貨,所以最晚也會在三天內把所有的物資送達到我們手上。

克拉所在的小區第一次送的物資。受訪者供圖

我開始每天等待我的團購牛奶。

4月6日,供貨商發在群裏的配送安排中沒有我的小區。

4月7日,供貨商發在群裏的配送安排中沒有我的小區。

4月8日,供貨商發在群裏的配送安排中再次沒有我的小區。供貨商被我們逼問得沒辦法了,開了一個語音會議給我們解釋情況。電話一接起來,供貨商一直在道歉,他解釋,為什麼說好的最晚8日能發完貨,現在又發不了了?原因就是浦西突然間團購都開始進行了,運力特別緊張,而這些供貨商的冷鏈車又是第三方協調的。他說現在車特別難找,原來他以為自己有30輛車去運轉,但實際上沒有這麼多,所以8日送不來,讓我們再等一天一定送來。所有人都很清楚,他盡力了。

4月9日淩晨,供貨商又在群裏更新了當天的派送安排,我仍然沒找到我們小區,我又去找供貨商,他說,不只是車,可用的司機也是一天比一天少。當天晚一點的時候,供貨商又把最早下單的小區團長,一共13個人拉到了一個加急的小群裏,還拉了司機師傅進來,讓司機師傅看單排單,司機師傅說9日的單子排不過來了,10日一定送行不行?然後供貨商就艾特我們說,“大家好,已經協調了一切資源,10日保證送到。”

4月9日傍晚,供貨商在群裏更新了第二天派送安排,我還是沒找到我們小區。這次再問供貨商的時候,他已經不能告訴我送達的期限了。他說他溝通了很多人,但是運力就是緊張,不然你們小區的團購就算做取消了,如果到了你們也可以選擇退單,或者收貨都可以。我理解他的意思是“可以給你們送,但什麼時候送到我不保證”。但比起等待,我們更不願意取消團購。

4月10日淩晨,又有不死心的團長私信了供貨商詢問情況,供貨商說,人手不夠來不及分揀了,只能整箱整箱地訂,現在改20箱起送了。我看見消息的時候已經淩晨一點了,但也趕著去找供貨商先把20箱的訂單下了。這一次,他說11日一定給我們發到。下完單,我才去我們小區消息群裏開“快團團”,到10日中午拼到了數量。我想等這批物資到了,我就要退出社區團購。

克拉的朋友圈截圖。受訪者供圖

4月11日,冷鏈車還是沒有來到我們小區,我還是我們小區牛奶品類的團長。

4月12日下午4:30,我終於等到了我的鮮奶。

新京報記者 石潤喬 徐雪飛 楊柳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付春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