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手拿死狗是什麼意思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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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辛平十八年冬,天降大雪,寒霧籠罩帝都。清河長公主蕭月照與權臣陸騭和離,從此恩怨兩訖。這場為天下人矚目的皇家婚姻,最終落得個慘淡收場。

1

那日天氣極好,晨時剛落過一場雨,遠山如墨。天被染成淡淡的碧色,細風無限柔和,拂過墻角盛開的簇簇桃花,如美人發髻上的步搖。

此時剛過卯時,四下寂然,廊上靜悄悄的不聞人聲。清河長公主素來有個淺寐的毛病,常常要在房中點燃一夜的安息香,才能安穩地睡上幾個時辰。且這癥狀在去年駙馬沈樞遽然離世後,已有了愈演愈烈的勢頭。

駙馬與公主自幼青梅竹馬,結為夫婦後又鶼鰈情深,貌若年當,是大晉上下人人艷羨的一對佳偶。

這一朝生離死別,想來世上若有剜心之痛,莫過於此。清河寡默的性情也正是從此開始的,從晨起到黃昏,她可以獨自在長窗下,不言不語,一坐就是一整天。

大宮女雲蟬拿著朱漆長盤,裏頭盛著件鵝黃色的襦裙,身後跟隨著的是魚貫而入的婢女,捧了沐盤手巾香膏等洗漱之物。

昨日晚間宮中急匆匆傳出懿旨,說已經多日沒見過長公主入宮,太後娘娘和陛下甚是想念,讓她明日進宮,母女二人共敘天倫。雲蟬輕手輕腳轉過綈素屏風,正準備喚清河長公主起床更衣。

青紗帳早已挽起一角,煦煦朝陽從半開的窗子照入,染上美人的眼角眉梢。

蕭月照半靠著軟枕,看上去不過雙十的年紀,未挽的黑發松松地堆攏在肩頭,從中映襯出一張不施粉黛的面容,宛若太液池中新生的凈蓮,柔和潔白。她本是極美的模樣,只是難見歡顏。

雲蟬跪在檜木地板上,半扶著清河,柔聲道:“辰時了,殿下該起了。”

蕭月照緩緩起身,似乎還困在夢中,呆呆地道了聲:“好。”然後仍由宮女們替她洗漱潔面,像個乖巧的提線人偶。

到穿衣時,她看見那件鵝黃的襦裙,皺著眉說:“這個顏色不大好。”她是嫌這顏色太艷了的意思,自從去年開始寡居之後,她常穿的不過是青白兩個顏色,渾身縞素,形如枯木。

雲蟬到底是她身邊服侍多年的宮女,明白她的心思,旋即勸慰道:“雖這樣,但今日殿下入宮去見娘娘,還是打扮得有些顏色的好,娘娘見了您也能喜興些啊。”

蕭月照默了默,再開口時已辯不出任何的情緒,只說,“那就這樣吧。”

2

清河長公主的鑾駕一路銅鈴叮當,扈從開道,暢通無阻,到了皇宮前的主路朱雀大街,卻出了點岔子,被人攔下來了。而且看上去不止她一個人的車駕被攔住,烏壓壓的一片,連去參加大朝會的公卿們,也同樣是如此。有些耐不住性子已經跳下車去,神情難看地與三五同僚站在一起交頭接耳。

街兩側鎮守著身著黑色鐵甲的士兵,軍容整肅,靜默著如同鑄起一道銅墻鐵壁,那氣勢遠遠不是糜爛的京營兵可以比擬的。也難怪這些平時尊貴慣了的大人們也都是老老實實等著,沒人敢輕舉妄動。

雲蟬探聽清楚,掀開檀木織金的軟簾,回到蕭月照身邊,解釋道:“殿下,是大司馬陸騭今日從邊關回朝,面見陛下。眼下派人把我們攔下來都是在等他的緣故,要他來了,才放咱們走。”

蕭月照連眼都沒擡,喝了口清茶,眉目淡寧,依舊看著手中的佛經,許久毫無興致地應了聲:“哦。”沈樞離世後,蕭月照似乎對所有的事都失去了興致,平時有大半的時間都是在佛堂中度過的,古佛青燈,簡直是要以此了卻余生罷。

然,饒是她再不問世事,陸騭這個名字她當然還是聽過的。畢竟,有些事太過盛大了,便如同無孔不入的風,旋繞在皇城上頭。說句大不敬的話,其之名聲簡直可以比肩她的皇弟,大晉的天子蕭緣。

然而陸騭卻很是個毀譽參半的人物。

有人將他稱之為再造山河的軍神,皆因辛平七年時,涼州邊境,北狄軍異動,大舉入侵,燒殺搶掠,屠戮百姓。大晉軍承平日久,人不習戰鬥。雖然這些年,雙方私底下都有小規模的對抗。但大晉始終不是善於騎射的北狄鐵騎的對手。一月不到的時間,大晉丟城棄地,傷亡慘重。

眼看就要重蹈前朝黎黍之悲的覆轍。朝中的大人依舊在打嘴皮子上的官司,是主戰還是主和?誰也說不明白。甚至堂而皇之地提出了要讓公主去和親,換取太平的法子。

皇家子嗣向來不豐,在諸位公主中適齡的人,算來算去,唯有清河長公主一人。

彼時陸騭官階低微,名聲不顯。等眾人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率領出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精兵,收服了最開始陷落在敵手的城池。

那邊關屍骨成山,血流成河,草木皆腥的殘酷戰爭景象很自然地被隱去不提。八百裏加急的消息傳入京中時,只余下既驚且喜。原本沈重的郁結之氣,被一掃而空。

世人皆說,得此一人,大晉百年山河無虞了。

大軍凱旋那日,天子迎門,百官隨行,全城百姓傾巢而出。都只為一睹這位戰功顯赫的將軍的模樣。太陽懸於青山雲霧之間,遠遠望去,像長卷的山河畫卷上不慎滴落的一點血,凝結而厚重。地動山搖的響動開始於一剎那,那是千萬馬蹄同時落地發出來的聲音,視野中揚起大片的塵土。

這行動來得很快,等天子蕭緣輕輕挽起九旒冕的一角,站在高聳的城階上往下望的時候。陸騭已經下馬筆直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冬日艷陽毫不吝嗇地兜頭澆下,落在這跪地卻不卑不亢、氣度從容的男子深邃的眉骨之間。他有一副俊朗的容貌和高大剛健的身軀,一襲窄袖黑衣勾勒出精瘦、十分有力量的腰線。與時下男子流行的衣袂翩躚、敷粉風流之風,截然不同。

“臣,明州陸騭。”聲如金戈,一字一頓。

時人只以世家門第為重,朝中的三公九卿就是由幾大世家的人輪流來做的。自報家門是長長的一串話,祖籍何處,父親、祖父都是何人,官至何位,彰顯自己身份的尊貴。

而陸騭只短短幾個字,就交代完了自己的籍貫和名字,可見出身是極其不堪了,是連最下等的寒族都不如了。

正是世道顛倒,反了天了,這樣卑賤的人居然也配為官做宰、執掌一方麼?出身不好的緣故,這也是後來陸騭最為人所詬病的一點。這是生就帶來的原罪。

蕭緣登基時,年歲極小還是少年心性,喜怒於形,聞言吐舌嗤笑了下,看向身邊站著的母親,太後姜氏,由她拿主意。

姜氏神色亦是不好,但她臨朝聽政多年,遠比蕭緣沈著老練了許多,些許厭棄被很快地隱去,開口道:“將軍有功於國家社稷、天下萬民,快快請起。請到明鑾殿上再聽封賞。”

蕭緣早就沒了興致,正要從陸騭的身上收回視線,稍微一頓,陸騭的眼睛在冬陽下呈現出淺淺的琥珀色,沈默不語時,是很溫柔眷戀的神色。絲毫看不出這人其實是在戰場上刀口舔血殺過人的。

蕭緣默默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陸騭的目光最終是落在他的身側的,那是姐姐清河長公主蕭月照與駙馬沈樞所在的地方。姐姐尚且無知無覺,歪頭笑著同沈樞說話,陷在一種男女之間,甜蜜的氛圍之中。

崔太後一生統共只養育了一兒一女,對女兒是真正的疼愛,先前和親的法子一被人提出來,她一邊大罵糊塗,一邊趕忙著替清河操辦完了婚事,把這條路徹底給堵死了。好在這樁婚事是先帝在世的時候就早早定下的,百年世家沈家的兒郎,芝蘭玉樹,名冠京華,實屬良配。

姐姐月照許是剛剛出嫁不久的緣故,氣質正在隨著時間一點點地蛻變,烏雲高綰紅裙委地,清麗無雙,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浸過泠泠春露的薔薇般的馥郁嬌艷。

蕭緣簡直惱怒得不可思議,憑陸騭這樣人也配看姐姐一眼嗎?然而他對於這冒犯,始終是一個字也沒對姐姐提起過,唯恐汙了她的耳朵。

3

雲蟬見公主好不容易搭了腔,有些自嘲地說:“這人這些年可越發乖戾了,一朝得勢,到底是……”到底是庶人出身,恣意妄為。

雲蟬意猶未盡,耐不住又說:“上個月聽說雲陽王在宴上說了什麼惹了他不高興,他竟然當著眾人的面,拔劍刺傷了雲陽王的手臂,頓時血流如註。”

蕭月照垂眸不語,好像沒聽見她的話。

陸騭天街策馬短短一瞬,馬蹄聲落踏如鐵,帶起的風掀開簾子的一角。蕭月照從佛經上移開目光,余光瞥見那人黑色的背影在馬上閃過朱紅宮門,長驅直入,像一柄長劍插入了帝國的心臟。

陸騭權勢如日中天,力壓皇權之上,這景象她終於見到。母親和皇弟的日漸隱憂,正是源於此處。

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

然而蕭月照總是對其不置一詞,沈樞死後,她也沒有心力去關註其他事。

她們很快被放了行,入了崔太後的康寧殿中。最先見到的人則是太後身邊的內侍英吉,他躬身道:“娘娘還在前頭議事,請公主殿下稍等片刻。”

蕭月照表示理解,母親所處的宮殿一直有一種她從幼時就熟悉的香氣,這讓她很容易回想起曾經那些無憂無慮、故人尚在的宮廷歲月,讓她有短暫的安寧。

宮門前所發生的一切,崔太後早就知曉了,可是她卻無可奈何。如果說,以前她對陸騭是輕蔑,現在就是懼怕了。

亂世在這時已經充分顯出了它的雛形,各方諸侯各自為政,北狄隨時有卷土再來的威脅,皇朝尊嚴朝不保夕。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變成亡國之君呀。

陸騭手下的大軍可保大晉江山無虞,只要他還忠於皇帝,他們可以利之以金銀美人與地位。可再往上呢?到了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的時候?皇室還可以給出什麼呢?更何況送給陸騭的美人們都被悉數退了回來。

一個人不可能付出了許多,卻無欲無求,除非——他所求的那樣東西,他現在還不能得到。

是皇位嗎?崔太後心情復雜地再度召見了陸騭,密不透風的小小宮闕裏,她咬牙沈聲問:“將軍所求的究竟是什麼?”

這個銳利如劍的年輕人站在小窗下,足下是天光漏下的一箭之地,有一瞬很罕見的沈默。很久很久的時間,他擡起頭,浮光掠影加深了他面部的輪廓,使得整個人俊美而危險。他目光悠長,從薄唇間吐出清晰的兩個字。

這話像一道雷殛擊中了高座上日漸蒼老的婦人,怒意上升使得她血液沸騰,帶來幾乎要爆裂肌膚的痛楚,然而最終,她卻笑了,如釋重負地說:“啊……原來如此,這有何難?將軍放心吧。”

許久之後,蕭月照終於等來了姍姍來遲的崔太後,最是和緩的春風中,太後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

蕭月照被這景象楞住了,看著崔太後緩緩地叫了一聲:“母親。”

崔太後面容疲倦,此時像小時候一樣,憐愛地用手摩挲著女兒的發頂。她艱難得幾乎說不下去:“國事艱難如此,月兒,終究是母親對不起你。”說到後來,太後不可抑制地陷入了一種迷蒙的境地,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蕭月照在母親的懷裏擡起頭來,聽著這一聲聲不明所以的道歉,悲涼的心緒一重重湧現。在她的記憶中,從沒有在母親的臉上見到過這樣頹然的哀傷神色。母親自入宮起就是中宮皇後,是很剛強的性子,即使後來有父皇的寵妃試圖挑釁她的權威,都被她輕易地解決了,死的死、瘋的瘋。

是因為陸騭的緣故嗎?

4

仿佛是七月盛夏最悶熱的午後,偏偏有人在室內點了炙熱的炭火。

蕭月照是被熱醒的,玉肌下透出的汗水淋漓地打濕了薄衫和長發,眼皮異常地沈重,等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終於撐開眼睛時,所見到的是她終生不能原諒的景象——她衣衫不整地被擁在男子堅硬的懷抱中,骨節分明的大手桎梏著她柔軟的雙臂。

兩人靠得這樣近,她醒來的掙紮自然難以逃過他的眼睛。他低頭動作輕柔地捧起她被汗濡濕緋紅的臉,淺琥珀色的眼睛似濃酒,簡直是沈醉了,有純潔的欲望融了進去,星光細碎。

呢喃地笨拙地喚著她只有親人間才會叫的名字,月照。

是陸騭。微涼的唇瓣擦過她的明眸,癡心妄想地期待她回應他。

此時此刻,她還有什麼不懂?還有什麼不明白?原來這一場交易是母後用她做了交換,來換取陸騭岌岌可危的忠心。由骨肉血緣間帶來的背叛,在此時徹底擊潰了這位皇家的金枝玉葉。

蒼涼的月色大片大片地照在窗欞上,滿室旖旎迅速褪去。

陸騭擡頭時最先見到的就是她的淚,盈盈地盛在眼眶裏,將落未落。他的心猛然一沈,被欺騙的挫敗與惱怒此時不斷交織,他想起崔太後那時意味深長的神情,老婦人嘴角輕輕勾起的笑,其實像哭。

他艱難地伸出手替她攏好肩頭的衣物:“原來公主不願,是臣唐突了。”說完掀開床幃,轉身離去。

陸騭本就是卑劣不堪的人,他自己也一直這樣認為。

權貴們從來就看不起他,視他如腳底下的汙泥。一切都是他的執念,一切都是他的癡心妄想。是這個殘酷的亂世給了他一個向上爬的機會,讓他建功立業,但是在她面前,又被頃刻打回原形。

“不不……”蕭月照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赤足追了過去,伸手攀住了陸騭的手臂。痛苦的理智像一根緊繃的弦拉鋸著她,告知她既然事實已經如此,她身為大晉的公主又怎麼能再眼睜睜地看著局勢再壞下去?

因此,她垂眸說著拙劣的謊話,“先夫去世後,我在閨中寂寥,無人相伴。我一直仰慕將軍的英姿,所以我是願意的。”

陸騭背對著她,眸光沈沈的像黑夜。他原是一介草莽,能夠躋身權臣,憑借的是過人的聰明和識人的本領。

那一刻,他看著她痛苦的神情,在心中嘲笑自己,明知道她不過是在哄他,說著虛情假意,然而他是很願意相信的——只因為這個人,她是蕭月照。她嫁過人,年紀比不過那些十五六歲的嬌娘,可她偏偏像枚鉤子,能牽扯著他的血肉。

他本想放過她的,是她說了這樣一席話。他這些年夙興夜寐,又是為了誰?

陸騭轉身,在她面前跪了下去,蕭月照退開半步,淚水混著月光模糊了她的眼睛。聽見他說:“臣飄零在世,羈旅半生,以前不過是一個馬奴,過的是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的日子。能得今日之功業,實在是上天莫大的垂憐。然,古人雲無婦不成家,臣的府中一直還缺一位夫人,能與臣攜手此生。臣愛慕公主,所以臣鬥膽求娶公主為妻。從此後,若再能替陛下守好天下也就圓滿了。”

她麻木地攥著手心,看著這個跪在地上的虔誠男子。內心並無一毫觸動,嘴唇木然地吐出一個“好”字。

5

清河長公主蕭月照與大司馬陸騭的婚事以一種詭異而迅速的方式傳播開來,一時之間議論紛紛。

在入宮去謝恩的那一日,宮內上下掛滿了紅色的喜綢,喜氣盈盈,仿佛有天大的好事發生。崔太後看著婚後換去素服的女兒,容顏殊麗端雅,淺紫色的長裙,軟煙霞一樣地堆在腳邊,仿佛踏雲緩緩而來。

蕭月照無疑是極美的,且出身高貴是嫡出的公主,這能彌補陸騭出身上的不足,對他將來的名望很有幫助。不然陸騭也不會求娶她,崔太後這樣想。

她擠出點笑意,挽著蕭月照的手,道:“好了,那陸騭雖然出身低賤了些,但是人還長得不錯,又會行軍打仗,也可以勉強配得上我兒了。沈樞這孩子走後,母親看你一個人郁郁寡歡,形影相吊,著實可憐,早就想替你再找一門婚事,現在好了,皆大歡喜啊。”

蕭月照直視崔太後,皇室血脈似乎帶來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那些她從前從未確切感知過的陰謀詭計,現在的她可以很快地洞悉過來一切,即使這些事總是發生在親人之間。她細致勾勒的紅唇微動,卻什麼也沒說。

崔太後罕見地偏過頭,因為她害怕她的眼神,害怕一看見她就想起那日,她是用了什麼手段把月照送到陸騭的床上的。她是真心疼愛這個女兒,可與江山社稷和兒子比起來,這點疼愛又顯得這樣輕,這樣微不足道。

崔太後捏緊了手中的赤金蓮花杯子,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自己並沒有做錯。

蕭月照伏在地上,腰肢柔軟地向著太後行了謝恩的大禮。

然後走了出去,與剛結束在前朝議事的陸騭並肩走向皇帝所在的承明殿。

陸騭人生得高大,步子也比她快了許多,走出不遠就要停下來等她。終於,他凝了凝眸停下來,琥珀色的眸子像湖水一樣蕩漾。等到蕭月照呆呆地走到他的跟前,他伸出手牽住了她細白的手指,他不敢太用力,只是輕輕地將她的指頭蜷在手心裏。他在她面前,做什麼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她瞧不起他,像一只忠心耿耿的犬類。

蕭月照本能地掙脫開來,但轉念一想,陸騭這人想做事就沒有做不成的,表面溫和內裏卻是偏執的人。為了這點小事,在大庭廣眾下拂了他的面子也不好。還是忍耐了下來,無奈一笑。

他對她的癡迷超乎了她的想象。

他會向她獻來許多金珠玉質,而她從小就是公主,自然不缺這些東西,也自然不會放在心上。還有就是有時陸騭在軍中議事晚了,蕭月照早就獨自一人睡下了。

屋內燈熄滅了,只余下寂寂的黑夜。他非得要點燃了燈火,將她從溫暖的被窩拖出來,將她圈在懷裏,親昵地用額頭摩挲著她的微涼臉頰,半是委屈半是抱怨地說:“為什麼不等我回來一起睡?”說罷又吻了吻她的嘴角。

饒是蕭月照的脾氣是出了名的溫柔,被陸騭這一鬧,著實有些惱怒。睡眼惺忪地伸手抵住陸騭說話的嘴,而後,換來的是他落在掌心的一吻。然後,陸騭默默地褪去衣物,緊緊地擁住她。她無力抵抗,也只能由著他。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和身體被切割開了,無論怎麼樣的親吻都不能激起她過度的反應。而她的心沈下去,迷蒙中她睜眼,仿佛又見到了沈樞,那個斯文俊雅,一襲青衫風流,溫柔淺笑的男子,她的第一任丈夫。

兩人執手在雪中走過長橋去看開得正好的紅梅的時候……相互依偎在一起看畫冊詩集的時候……那些當然是很好很好的時光,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蕭月照做好打算,等到此間事了,兩人總會有重逢的日子。她會到地下親自向沈樞告罪,訴說她再嫁的事由,她是為了大晉,她是為了天子。

至於陸騭會如何呢?是愛欲也好,是利用也罷,陸騭從來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以後,也將和她沒有任何的瓜葛。

6

他們在承明殿見到蕭緣,這些年來他常年與宦官廝混,想將這些閹人培植成自己的勢力,並試圖把這些人穿插到朝堂上。

天子所居住的宮殿廣闊而高大,殿中卻彌漫著濃重的丹藥味道。

蕭緣不耐煩地揮手推開正侍奉他吃藥的太監,他一雙原本狹長的眼尾,沾染上濃重的戾氣,顯得愈加上挑,面容蒼白而陰郁。這是由於他常年在這個位子上,而失去皇帝實際的權威所導致的結果。

姐姐與陸騭有朝一日居然結為夫婦,站在一起的景象落在他的眼中異常地刺目。比之他在朝堂上受陸騭的駁斥和挑釁,是一種更大的恥辱。畢竟一個到最後要依靠女人來維系和平的朝代,歷朝歷代總是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

蕭緣渾身顫抖地想起多年前他所看見的一幕,陸騭貪婪地看向姐姐,而姐姐渾然不覺。多年後,他終於如願得到了她。在那時所有人還不把陸騭放在眼裏。那之後,再往上一步,他還想得到什麼?他孑然一身,沒有世家大族的牽絆,做什麼都可以肆意妄為,誰敢保證他將來不會想要這皇位?

蕭緣憤怒地衝過來握住了蕭月照的手臂,大聲道:“阿姐!我不知道母後的打算,我不知道她會這麼做,阿姐,對不起。”他頓了頓,幾乎就要哭出來,“阿姐你若是不願,可以後悔,我可以幫你。”

“陛下想做什麼?要做棒打鴛鴦,拆散我們夫妻的惡人?”陸騭聽完,即刻眼神睨過來,輕蔑道。他蔑視皇帝太後以及一切權貴,唯獨臣服於蕭月照一人。

陸騭說得曖昧。蕭緣最初的惱怒情緒冷卻,他咬緊牙根顫巍巍地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因為剛才他很清楚地在陸騭的眸中感知到了殺氣,他怕了、慫了。

蕭月照從蕭緣手中抽出被捏疼的雙臂,擡眸看了一眼陸騭,對蕭緣柔聲說:“陛下,請不要擔心,我過得很好,陸將軍對我也很好。”

這場面聖最終不歡而散。

直至出宮的馬車上,陸騭依舊神色不快,他抿著唇角,長睫下琥珀色的眼眸凝重。只要蕭月照在他的身邊,那種不確定的恐懼總是縈繞在他的心頭,這絕非是一個多年行軍打仗的將領該有的情緒。

適才他之所以會如此急躁地打斷蕭緣的話,就是因為他真的害怕她會因此向皇帝求援,想要離開他。

“抱歉,我不知道陛下會這麼說,請你不要和他計較。而且我也沒有這樣的想法。”蕭月照清淩淩的聲音響起,語調平靜。

陸騭沒有回答,轉眼去看馬車外街上走過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在生氣,生自己的氣,總是三言兩語就被她騙過去。

“我對你好嗎?”陸騭冷冷地笑了下,他問,“那麼,我和沈樞比呢?誰更好?”

他無時無刻不在嫉妒沈樞,嫉妒得發瘋。

蕭月照沒有出口傷人的習慣,輕輕地合上了眼睛,短短一瞬,說了第二次道歉:“抱歉陸騭,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

“我知道啊,在你心裏我永遠也比不上他。”他探過身來,伸手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他靠得很近,溫熱的鼻息灑在她光潔的臉頰上,壓低聲音道:“可你現在屬於我,不是嗎?”

她慘淡笑了,這事實令她痛苦。她慢慢道:“那你現在得償所願了。”

7

辛平十八年春,時雨天氣。隨著多年前清平長公主與權臣陸騭締結婚姻之後,皇室與陸騭之間就保持了某種微妙的平衡,一直相安無事到了如今。

墻角的桃花今年依舊盛放,春雨瀟瀟。

第一次來給貴人看病的醫女跪在藺草席子上,收拾好隨身攜帶的醫箱,斟酌了許久方才說:“這麼看來,殿下確實是已經有孕兩個月了。”可是醫女說完,想象中的喜悅氛圍沒有隨之而來,滿室中只有古怪與長久的沈默。

她小心翼翼地擡頭去看那位長公主,見她神情專註地凝望著窗外那樹雨霧中的桃花,神情懨懨,仿佛那才是至關緊要的事。

“好,我知道了,多謝你。關於這件事,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許久,她回神客氣地對醫女說。

“奴婢謹記。”醫女點點頭,跟隨帶她進來的宮女退了出去。

“我一直很信任你,雲蟬。”蕭月照笑得嘲諷,冰冷地看向自小侍奉自己的宮女,徐徐道,“我沒想到這一次背叛我的會是你。是他逼迫你換了湯藥,是嗎?”

雲蟬聞言面色立即變得煞白,雙膝一軟終於跪在了地上,整個人抖如篩糠。她無力辯白,唯有低頭泣道:“殿下,請您原諒我。”

幾個月前,陸騭發現了蕭月照的秘密。每一次親密過後,她都會避開他喝下一大碗濃濃的避子湯,然後再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躺回他的身側。

原來這才是他們兩人一直無子的原因,而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以為是自己的緣故。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終究是不願讓他走進她的心裏。

譬如,她不願意生下一個屬於他的孩子。

這個秘密再度令他心痛難抑,心頭的惡意如毒蛇血紅的信子頻頻吐出,人性中的卑劣一面作祟。她不是想做什麼嗎?他偏不讓她如願。

他令人抓來了雲蟬,這個蕭月照身邊最忠心的侍女。逼戾地拔出長劍抵住了她的脖子,冷笑著問她願不願意替他做這件事,替他換了蕭月照的湯藥。

當然,陸騭也沒有想過給雲蟬拒絕的機會,如果她敢說不,那麼他手中的長劍會立刻穿過她的脖子,令她血濺當場。

雲蟬嚇得癱軟在了地上,最終在他的威脅下還是答應了他。

雲蟬自覺非常了解長公主的性情,她一貫溫和柔順,對身邊的人也極寬容。她的眼神,冰涼得不帶一絲溫度,令雲蟬懼意叢生,長公主會如何處置她呢?

果然,蕭月照站起來,撫了撫還沒有凸起的小腹,輕聲說:“你走吧,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別讓我再見到你。”她的聲音輕得像殿外縹緲的雨霧,柔柔地,“反正我也快要死了,現在我要進宮去解決肚子裏的這個孽障。”

雲蟬的淚簌簌落了下來,淚眼中她看見長公主沒有叫來隨從,也沒有撐傘,形單影只地走入瓢潑大雨之中。她背影單薄,像一個即將離開人世的孤魂。

8

血肉在腹中拉扯的疼痛劇烈襲來,冷汗漣漣,蕭月照在這時態度強硬地拒絕了任何人的陪伴,不想讓人看見她最不堪的瞬間。

醫女們皆藏身在竹簾之後,聽見清河長公主痛苦的急呼。

這並不關乎恨,而是朝廷局勢。蕭月照很清楚,一旦腹中的孩子出生,如果是個男孩子的話,他將會是陸騭唯一的繼承人,現在陸騭離那個位子只有一步之遙了,只要有人再推他一把,就是更進一步。若是這個孩子的母親是前朝的公主,父親是新朝的皇帝,更是在血緣上為改朝換代提供了法統上的支撐。

所以,她絕不能讓這個孩子出世。

緊閉的門被人用強大的外力踢開,來人兇狠如地獄修羅,渾身縈繞著濃濃的殺氣。一手緊握一把滴血的長劍,一手拽著一個淒厲慘叫的男人,闖了進來。那些躲避不及的內侍,頃刻間做了刀下的亡魂,血水像小溪一樣蜿蜒在地上。

雨中電光一閃,轟隆隆響起,一瞬間亮如白晝。映照出陸騭臉上比惡鬼還要恐怖的神情,他嘴角蘊著一抹殘忍的笑意,眼前的血腥場景更加加重了他的暴虐。

他想,他真是瘋了,並且瘋了許多年,現在結下了最壞的因果。唯有更多的殺戮,無數的人一齊死去,血流成河,才可以堪堪平息他心中的一絲怒火。

他像扔死狗一樣將大晉的天子狠狠地丟在地上,蕭緣明顯驚嚇過度,猶在慘叫不止。陸騭面無表情地從他身上跨過去,去帷幕後面尋找真正的罪魁禍首。

帷幕被大手扯下,火光漸近。身材瘦弱的女子捂著肚子想要從床榻上爬起來,但疼痛很快再次襲來,她搖搖欲墜,像枝頭一朵委頓的白花,隨風落下。她躺在那裏,雙眼漸漸失去神采。

陸騭上前,強而有力的大手掐住她纖細的脖子,琥珀色的眸子幾乎要流出血來,他咬牙一字一句地問:“你究竟做了什麼?如果你死了,我真的會殺了你的母親和弟弟,還有蕭氏皇室的所有人。我說到做到。”

蕭月照感覺異常地倦怠,連掙紮的幅度都很小。反正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和她再無瓜葛。她難得地對他笑了下,淺淺的,像風中的花。

“這無關緊要。”她慢慢開口,眼神空洞。

“你究竟做了什麼?”陸騭又問一遍,這一次語調呢喃,因為他渾身都在顫抖,溫熱的淚水無助地流出,一滴滴落在蕭月照蒼白的臉上。

她目光微微一頓,體溫漸漸下降,使得她的神智開始模糊。她聽見——

他說:“你不能這樣對我。”

“求求你,生下這個孩子,我放過你。”

“求求你,千萬不要死,千萬不要拋下我。”

一句一句的請求。是權臣陸騭,是生殺予奪的陸騭,是千軍萬馬中、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陸騭卑微的肺腑之言,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

她靜靜地被他抱在懷中,此時竟然格外的平靜,她茫然地想,十年夫妻,她愛過他嗎?從未。可是心中的難受是如此真切,像危險的懸崖上艱難生長的樹,哀哀欲絕。為何?她也不明白。

“為什麼一定是我?”爭執中,她無數次質問過陸騭,“為什麼世間有這麼多女子,你偏偏選中了我?”

他從來沒回答過。

9

蕭緣似乎在那話語中捕捉到一線生機,四肢並用地從地上爬到床邊,涕泗橫流,毫無天子之尊,哀求道:“阿姐救救我,我不想死。”

蕭月照躺在陸騭的懷中,失望地望著一母同胞的弟弟,他的軟弱和愚蠢意味著在這亂世群雄逐鹿的時代裏,註定著他沒辦法成為一個君主。她一直無法背叛血親,能做的唯有犧牲掉自己,以為那樣就可以維系住他們岌岌可危的尊嚴。

可是沒有用的,蕭月照突然感覺非常地厭煩,一直被壓抑著的情緒終於席卷而來,她非常無所謂地對陸騭說:“別再拿這些威脅我了,你殺了他吧。”

她說出這句話,在這場糾葛的感情裏,陸騭意識到自己輸了,輸得一敗塗地。而從他執意要得到她的那一天起,十年過去,他幾乎要確信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曾經有那麼一個瞬間是愛過他的。

辛平十一年的長陵之戰,打得格外地艱難。他在班師回朝的路上遇到了來歷不明的刺客的行刺,受了很嚴重的傷,昏睡了多天。

醒來時見到守在他床邊的蕭月照,她驟然見他醒來,面頰上的喜色還不曾掩飾去,遞來一碗湯藥,說:“喝吧,受了這麼重的傷,一定很痛吧。”

他鬼使神差地問:“沒毒吧?”

“什麼?為什麼這樣問?”她不解道。

他笑了笑,接過來將藥一飲而盡,希望她並不知情。

就在一刻鐘前,陸騭的謀士急匆匆前來告訴他,被抓住的刺客受不了酷刑折磨,終於交代刺殺陸騭的背後主謀正是當今天子蕭緣。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若是她同樣也對他起了殺心,遞過來的是一碗毒藥,他恐怕也會甘之如飴吧。

陸騭困如籠中獸,無可奈何地嗤笑道:“你死了,我會把你葬我的身邊,沒有和離書,我們一輩子都是夫妻,你就算在黃泉路上也別想見到你的沈郞。”

生同衾,死同槨。連死都逃不掉,蕭月照的眼眸劇烈地抖動,憎恨的感覺如此強烈,生生世世她都不願和他再有糾葛。

她哀求道:“陸騭我答應你,也請你答應我。在我生下這個孩子之後,請給我和離書。”明晃晃的交易,不關乎愛恨。

“好。”陸騭應道。

他放開她,讓醫女上來為她料理,好在長公主身份高貴,所以她們並不敢在她身上用烈性的藥,不幸中的萬幸,用了宮中珍藏的藥物,這個孩子保住了。

九個月後,辛平十八年暮冬,天降大雪。嬰兒的啼哭聲在沈寂的院落中響起,由於在母體受過藥物的傷害,他早產了,好在這是個健康漂亮的男孩子。

他的母親不顧產後虛弱的身體和冬日的嚴寒,登車離去,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駙馬是大將軍,公主嫁他10年後有孕,臨盆之際卻求來和離書

也許她會回來,也許永不。

10

尾聲。

新朝羲和六年春,郁郁煙柳滿皇都,染盡了春風。

人間早已經改換了日月,大晉天子禪讓出皇位,大晉變成了大梁。新帝毋庸置疑,正是曾經的權臣陸騭。脫去了臣子身份的束縛後,他很快出兵重整分崩離析的國土,令天下重歸太平。

戰爭的陰雲散去,百姓安居樂業,以前的舊事漸漸不被人們記起。

小太子今年六歲,最是活潑好動的年紀。與他父親淒苦的童年不同,小太子簡直要被寵壞了,唯一的一點缺憾,是他的母親住在宮外京郊的溪止山上。他一個月才能見到她一次,他時常想念她。而每一次,他的父親都會親自送他去。

他在路上折了枝盛放的桃花,預備送給母親,她見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竹籬門打開,走出一個青衣女子,小太子高興地叫了一聲“母親”,整個人都撲到了她的懷中。

女子微笑摸了摸孩子的頭,將他帶進了屋內。

陸騭止步於此,沒有更進一步,無限依戀註視著他曾經的妻子。

在爭執中,她無數次問他,為什麼他偏偏選擇了她?他想說,從來一次也一定會是她,只是她。

禦苑中豢養的任何一匹馬都比奴隸更加珍貴,一旦這個奴隸照顧的馬受到傷害或者死亡,那他面臨的則是死罪。

他那時還只是個卑賤的馬奴,過著暗無天日、豬狗不如的日子。稍有不慎,他負責照顧的馬匹就病死了。禦苑的管事非常生氣,粗暴地將他拉到了貴人面前,等待貴人發落。管事來時已經將他痛打了一頓,他身上找不出一塊好皮肉。

貴人態度溫柔和緩,並沒有對他苛責,她甚至對他笑了笑,像紅塵中開出花來,並令人給他治療傷口。那是他從沒有感受過的溫柔。從眾人對她的稱謂中,他知道了,她是皇帝的女兒,清河公主。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分明是天上高潔的月亮,降臨人間,落在他的心上。愛欲一念,輾轉相侵。而他居然妄想得到一整個她。

世人痛恨這個亂世,獨他感激這個亂世,若不是這個亂世,亂了這人間世道,他怎麼會有一日站到她的身邊,並且得到她呢?

他多想直白地告訴她一切,可今生今世,他和她再也無法和解。

她不愛他,好在她也不會愛其他人了。

這就足夠了。(原標題:《遙此不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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