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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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也不是我親歷的,是我一個熟悉的客人說的。因為不是親自經歷,也由於是上世紀80年代發生的事,所以可能有些細節的地方有些疏漏。有朋友看到了,就及時給我指出來,使我不要犯大的原則錯誤。

我做這個出租車,除了跑跑短途,還經常有人包車。除了那種家裏有事回家包的,也有生意上的人包的。我那時就有一個小老板經常包我的車,三、四十歲左右,姓趙,我叫他趙哥。趙哥是80年代從部隊轉業回到我那一個國企的,好象做過副廠長之類的。後來企業破產了,他就自己出來做些建材生意。其實趙哥的小公司有一輛自己的捷達,但經常跑這跑那忙不過來,所以有時他就包我的車,走鄰近市縣走走生意什麼的。

其實應該告訴大家,樓主和許多男同胞一樣,一直很喜歡軍事。雖然沒當過兵,卻很喜歡聽戰鬥故事,特別是那種血裏火裏驚心動魄的。而恰巧,趙哥就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那天,應該是2010年春天裏的一天。趙哥包我的車去鄰縣,路過市裏最大的廣場的時候,發現有很多人聚在一起,還穿著那種綠色的舊式軍裝。開近從那些打著的橫幅標語上一看,原來是對越自衛反擊戰的參戰老兵在聚會,當然也少不了喊些要政府兌現優待政策的口號。

那時我和趙哥還不算很熟悉的那種,但我知道他上過反擊戰戰場。就和他開玩笑的說,趙哥,你的戰友們聚會,你怎麼不參加一下。趙哥笑了笑,淡淡地說,我和他們不是一批的。我看他好象不大願意說,我也就沒再繼續問。但卻起了好奇心,總想找機會讓趙哥說說他上戰場的事。

後來,我和趙哥越來越熟悉了,他和我的話也慢慢多了起來。有一天,我送他去鄰市談生意,他應酬喝了些酒,看起來有些興奮,話有點多。我就動了心思,在回去的路上,扯著扯著

我就故意說到了他當兵的事上。我先說了我一個表舅,參加1979年對越反擊戰,表現十分英勇,最後還立了三等功。趙哥聽了,一開始沒說話,過了一會才緩緩地說:“象他們那樣快進快退的打法,就算死了也痛快。可是象我們那樣,那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戰爭折磨與殘酷。”

我一聽,興頭馬上上來了。我一邊減低車速,確保安全,一邊就問趙哥有什麼激動人心的故故事沒有。趙哥猶豫了一下,說:“我知道你們都想聽我說上過戰場那些事,聽著很刺激。可是那些故事背後都是一條條死去的鮮活生命。無論敵人,還是我們,都是用寶貴的性命在相搏。我一個活著的人,用死去的戰友來說故事,我覺得對不起他們。”聽了趙哥的話,我的心情也很沈重,半晌無語。趙哥閉著眼睛,頭仰在後座上,象睡著了,也象在沈思回憶。

過了好一會,趙哥舒了一口氣。低沈地說:“阿博(就是樓主我),今天既然你這麼想知道,我就和你說說吧。我們那場戰爭也可以說就是為了保你們百姓安寧打的。”

那時我載著趙哥是傍晚時刻。我很清楚地記得,天邊有一抹血紅的殘陽。就在那象血一樣流進車廂內的夕光裏,趙哥給我講述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

那是1986年中的時候,趙哥所在的部隊奉命換防西南邊境,參加“兩山”輪戰。其實也瞞不了大家,趙哥部隊隸屬蘭州軍區,駐甘肅,他在師屬特種偵察大隊。

趙哥部隊換防那會,據他說正是越南特工偷襲炸毀反炮兵雷達後一年。中央軍委對越南特工滲透入境內幾十公裏,成功實施破襲十分震怒。當時的敵方和某個大國都以此作文章,嘲笑中國軍隊不會打仗。這時我插嘴問趙哥,據說那支偷襲的越軍特種部隊後來全部擊斃了?趙哥笑了笑,網上流傳的說法我也看了,說得很神奇,但實際上遠沒有這麼簡單。不能不承認,當時越軍特工部隊的戰術水平和單兵素質都要高過我們。他們經過了十年越戰的磨練,優秀特工部隊士兵會到前蘇聯接受訓練。而且他們團一級特工部隊,都派駐有前蘇聯的教官兼顧問。而相比之下,我們的部隊實戰經驗就少得多。很多戰術技能都要靠到戰場上真槍真炮地摸索,為此要付出寶貴的生命代價。

就在這個背景下,趙哥他們的部隊進駐雲南邊鏡的一個小鎮。他們的主要任務,當然也就是慕容復的名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越南實施施特種作戰。

那時趙哥所在的偵察大隊為了方便行動,化整為零,編成一個一個的偵察小隊,每隊15個人。趙哥是其中一個小隊的副隊長,隊長是和趙哥同一個省的老鄉,叫嚴明(當然,這是化名,大家明白的哈)。

趙哥和嚴明的關系很好,不僅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更重要的是他們有種心靈的默契。只要一個眼神,不用任何手勢信號,就能知道對方要做什麼,這點在特種作戰中十分重要。那時,他們還沒急著上戰場,而是每天訓練潛伏,反潛伏,適應地形,掌握各種新式武器。訓練休息的間隙,兩個人就會坐在一起聊聊天。除了談戰鬥的事,他們還聊到家鄉,女人,未來。當然,更加少不了談到死亡。趙哥說,那時說不怕死,這不是真話。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擁有親人,身份,未來。如果不上戰場,可能會象平常人一樣平平安安地擁有很多的東西,可以安詳地看著子孫和這個世界老去。可是在戰場上,隨便一顆顆小小的子彈,一塊小小的彈片,就會立刻把你的這一切剝奪。你原來健康鮮活的身體,馬上就會變成一具漸漸腐爛的屍體,還有可能丟在異國不知能不能搶回來。

但是嚴明好象看得很淡。他在一次聊天中對趙哥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你我生來成為士兵,這應該是命運的安排吧。他還說,我們並不孤單,二戰世界大戰全世界有二千多萬軍人戰死,他們不害怕嗎?但沒有用,當死亡來臨時,該犧牲就犧牲,但要有所值得。

因此,趙哥對嚴明敬佩得不得了。那天,終於有命令來,他們第二天就要第一次行動了。那晚趙哥有些哀傷地找到嚴明,對他說:戰場上說不定會發生什麼事,如果我們只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到家鄉,有什麼心願和遺憾的事我們就幫互相完成吧。嚴明一如既往的冷靜平淡。他說,我沒什麼遺憾的事,就是從小經常會在夢裏夢見一個地方,那裏寸草不生,有黑黢黢的山和廣闊的砂礫地,有時還會隱隱聽見喊殺聲,刀槍撞擊的聲音。我一直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那是什麼地方,如果我沒死,我一定要去找到那地方看看。

第二天淩晨兩、三點的時候,趙哥他們的偵察小分隊就靜悄悄地出發了。有很多朋友可能想到喝酒壯行什麼的,趙哥說根本不可能。在出發前五天,不準抽煙,不準喝酒,不準吃辛辣氣味的東西。全身上下用偽裝衣包裹得緊緊的,黑夜中遇到不知道的絕對會嚇一大跳。那時趙哥他們已經從以前的輪戰部隊中得到了許多經驗,越南特工極善於叢林戰,能從森林地面一株草歪倒的方向,一丁點特殊的氣味,或是極細微的聲音,來判斷敵人的行蹤。面對比狼還要小心狡詐的對手,趙哥他們只能加倍小心。

嚴明和趙哥帶的小隊是從老山前線東側的一條峽谷悄悄潛入越南的。前進的路線早有工兵部隊提前排好了雷,所以也有一個工兵作向導。他們象潛行的蛇,可能更象一隊悄無聲息的鬼魅,慢慢地從兩軍陣地的縫隙間滲透進去。趙哥說,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晚那種緊張恐懼的感覺。因為道路的兩旁就是數不清的地雷,在兩邊山上的陣地裏,說不清有多少輕重機槍對著這裏,稍有響動可能就會引來狂風暴雨般的子彈,更嚴重的會引來炮火覆蓋,那樣他們全都會屍骨無存。

幸好一路無事,他們在淩晨5點多的時候摸到了預設的地點——位於越軍陣地後邊大概一公裏的地方,然後就在那潛伏下來。其實第一次行動上級並沒有給趙哥的小分隊布署具體的任務,只是叫他們在那潛伏兩天,收集一下情報,就撤回來。目的是鍛煉他們的膽量,提高實戰適應能力和生存能力。

趙哥說,就是從那次行動起,他對嚴明完全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在他身上,你絲毫感覺不到恐懼,他就象個冷峻的石頭,堅毅地帶領著隊伍前進。

之後,嚴明趙哥他們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及之後的許多次行動。之後的行動,再不是磨煉適應,而是真刀真槍地和越南特工對著幹。許多朋友可能以為特種部隊作戰就是拿著機槍,狙擊槍什麼的對射,手雷狂扔。趙哥說真實的情況不完全是這樣,其實每一支偵察分隊都不是獨立作戰的。好象他們小隊每次行動,就會有一支工兵部隊,一支後備支援部隊,一支通信部隊,還有一支火力支援部隊在後面支持配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火力支援部隊,包括師屬炮兵營,火箭炮連等。他們發現啃不動的目標,就會呼叫炮火支援,用鋪天蓋地的炮火將對方覆蓋,必要的時候還會全軍佯動,配合作戰。但相應的,越軍方面也是這一套戰術,畢竟中越部隊的軍事作戰傳統有著難解難分的關系。

1986年11月的時候,兩軍間的陣地戰已經很少了,表面陣地戰鬥顯得很平靜。可是暗地裏的特種偵察作戰,卻到了白熱化的狀態。趙哥所在的偵察大隊頻頻出動,越軍的特工也不斷地滲透。以往雙方的主要目標都是抓舌頭,搞破襲。而現在目標,就是直接置對方特種部隊於死地。潛伏,反潛伏。滲透,反滲透的戰鬥激烈而殘酷。

說到這裏,趙哥臉上顯露出一種很不忍的表情。他望著車窗外漸漸落下來的夜色,聲音悲沈地說,仗打到這份上,完全就是拼勇敢,拼膽量,拼誰更不怕死的了。

11月的一天晚上,趙哥有事去師部,回到駐地時,忽然聽到隔壁另一支小分隊的駐隊一陣喧嘩,然後就傳來一片哭聲。他和嚴明趕緊過去看是怎麼回事。原來那支小分隊昨晚潛入到敵人後方一個小山坳潛伏,因為據報那裏經常有越軍活動,他們就奉命去抓個舌頭。這支小分隊在那散開潛伏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發現有五名越軍從路上走來,其中一名還穿著軍官服。於是小分隊在他們走近的時候,就撲上去抓俘。沒想到的是,這時周圍的槍響了。原來在他們潛伏不到三十米遠的地方,早已潛伏著另一支越軍特工部隊。他們沒把握一口吃掉這支小分隊,又怕呼叫炮火誤傷了自己。所以就叫這五名越軍作誘餌,引誘小分隊暴露。那場戰鬥中,有兩名潛伏觀察沒有暴露的戰士逃脫,另外十一名戰士,連帶那五名做誘餌的越軍,都葬身槍口之下。後來逃脫的戰士立即呼叫炮火支援,將那條小路旁邊五十米開外全部炮火覆蓋。並派出支援部隊,將十一名戰士的遺體搶了回來。

嚴明和趙哥站在搶回來的那些戰士遺體前,久久沒有說話。越南人竟然能用自己人做誘餌,可見對我軍偵察部隊恨到了什麼程度。也可以想象到以後的戰鬥會多麼殘酷激烈。

趙哥說他那支小分隊在作戰中損失不大,除了沒碰上真正的硬仗外,還有就是小隊長嚴明的冷靜果斷,一次次將隊伍挽救於險境。趙哥嘆了口氣,他說嚴明是真正的軍人。這種軍人不是後天鍛煉出來的,而是天生的,他好象就是為戰爭而生的。無論多大的險境,他都能平淡冷靜,多復雜的情況,都能第一時間作出正確判斷。所以,也才能在後來那次最驚險的戰鬥中,拯救整個小分隊免於覆滅。

那應該是我軍偵察分隊遇伏的三個多月後。我軍從偵察衛星圖片及內線信息,發現了一條重要情報。

為扭轉戰場上對中國火力不均衡的劣勢,越南要求前蘇聯支持了一批重型榴彈炮。這種炮有多厲害呢,它炮彈的威力可以摧毀現在前線構築的大部分掩體。如果要抵禦這種炮的毀傷,就必須換用更好的工事鋼材,構築更大更厚更深的掩體。對於綿延幾百公裏的戰線來說,這無疑是巨大的工程。但也有便捷的辦法,就是派出特種部隊,深入越南,引導炮兵摧毀他們的炮兵陣地。可是這個深入,不是以往的幾百米或幾公裏,而是二十幾公裏。幾乎進入越南腹地,難度和危險可想而知。最終,上級決定冒險一試。

為了這次行動,趙哥所在的偵察大隊緊鑼密鼓而又隱秘地進行了精心的準備。首先是部隊發動數次小規模的主動進攻,引誘越軍動用重炮反擊,然後用反火炮雷達大致確定了這種新型流動重炮經常出現的方向和位置。接著將通過外交關系從西方某國進口的一批新裝備迅速調撥到趙哥所在的大隊。最後就是確定出擊的小分隊。嚴明和趙哥帶的小隊戰績不是最好的,但傷亡卻是最小,行動最穩重的。所以就選定他們,主要任務就是帶著通訊觀瞄器材深入越方,找到敵方的重炮陣地並引導我方炮兵將其摧毀。

行動即將開始前,趙哥心情十分沈重,因為他知道這次任務非比尋常,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那些一起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兄弟戰友,很可能就有人會在這次行動中再也不能回來。那晚他去房間找嚴明,想和他好好說說戰鬥之外的話。可到了竟然看到他坐在床邊,在入神地翻看一本又破又舊的《周公解夢》。他心裏又詫異,又氣惱。嚴明見他這樣,就把書放一邊,還是那種平淡的語氣說:“這本書是今天我在老鄉家看到的,就借來想看看我老夢見那地方有什麼出處沒有。”大戰降臨,嚴明還能這麼鎮定,趙哥一時也沒再多的話好說,就回去了。

十天之後的淩晨,嚴明和趙哥帶著小分隊出發了。為了配合他們的行動,部隊在整條戰線多個地方發動了攻擊,以擾亂越軍的判斷。軍屬的炮兵團、火箭炮團從偵察小分隊出發那一刻起就進入戰鬥值班,做好隨時實施炮火攻擊的準備。別的支援部隊枕戈待旦,密切註意著趙哥他們的消息動向。

一路上,嚴明和趙哥的小分隊小心翼翼,夜行曉宿,第三天晚上很隱蔽地到達了越南境內5公裏左右的一個潛伏點。在休息分析敵情的時候,趙哥挺興奮,覺得這次滲透挺順利,行動前做出的種種佯動和假象應該達到了迷惑和麻痹敵人的效果。現在既然已經深入5公裏,敵人在後方這個地方設防應該是比較薄弱了。但嚴明卻沒有說話,盯著地圖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說:“我感覺不對勁,你沒發現這一路太順利了嗎?以往四處活躍的越南特工這幾天一點行動蹤跡都沒有,似乎是有意放我們進來的。”趙哥一驚:“故意放我們進來!難道這又是一個陷阱!難道我們的情報出錯了!”嚴明搖了搖頭:“我也只是隱隱地感覺,還無法斷定,不過這繼續下去的行動,要千萬小心!”不一會,小分隊收到電臺裏上級發來的指令,越軍重炮群在東南方出現,要求他們按計劃行動。

嚴明和趙哥立即帶著小分隊向東南方隱秘前進。這時他們已全體換上了越軍軍服,在隱蔽一段路後,為了加快速度,走上了一條兩邊長滿濃密野茅草的小道。這時是第四天的早晨,他們沿著小道進入了一個四面環山,偏僻靜謐的小盆地。剛走進“盆口”不遠的地方,走在前面的嚴明突然一擺手,示意小分隊停止前進,全體蹲下。後面的趙哥低聲問是怎麼回事,嚴明輕聲說:“有情況!”趙哥拿出望遠鏡,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只見小道的兩邊都是山包,前面小道兩旁滿是茅草,但並沒發現什麼異樣。放下望遠鏡,他看到嚴明在仔細地察看路邊的一些草葉。他也看了一會,卻沒看出什麼來。這時嚴明的表情開始凝重起來,他嚴肅而決然地低聲說:“這裏不對勁,我們必須馬上撤!”趙哥很疑惑,嚴明馬上快速解釋,你看這些草葉,現在是早晨時分,應該有露珠在上面。可是卻有些有,有些沒有,很顯然就是比我們更早點有人在這裏活動。趙哥一聽吃了一驚,再一看周圍,很明顯就是一個絕好的伏擊地形,就馬上準備帶隊後撤,可是這時已經來不及了。

先是盆口處響起了重機槍的聲音,封鎖住了退路,緊接著剩下三個方向都響起了槍聲。趙哥和其他小分隊的隊員都大吃一驚,趙哥端起槍就想帶著人往盆口硬衝,卻被嚴明死死地按住了,小分隊立即分散隱蔽到兩旁的茅草中。趙哥說,他那時早已是滿身冷汗。他沒想到越南人這麼狡詐,布置了又一個陷阱,而且看起來是幾乎必死無疑的陷阱。他在絕望中看著嚴明,發現他竟然還是那樣面無表情的平淡和冷靜,不由得心定了些。他問該怎麼辦,嚴明聽了一會,冷靜地說:“你聽越南人的槍聲,都沒有向我們精確射擊,也沒有炮擊,他們應該是想活捉我們。你馬上發報,請求後方炮火支援,打亂越南人的部署。”嚴明的話還沒說完,越南人的喇叭聲響起來了,他們用純正的中國話要求嚴明他們10分鐘內投降,否則將就地殲滅。這時小分隊的發報員打開電臺,竟然一片雜音,無法和後方聯系。是越南人實施了電波幹擾!趙哥這時臉色都白了,看來越南人是精心準備了圈套,一定要活捉他們。現在通訊斷絕,後援斷絕,幾乎已陷入了絕境!

但就在最危急的時刻,一樣戰前才匆忙準備的東西給了嚴明趙哥他們一線生機,就是那臺從國外進口的軍用電臺,它不僅可以用蘇式頻段發報,也可以用北約頻段發報。而北約頻段,正是他們的備用聯系頻段,越南人沒想到中國人會用西方的電波頻段。趙哥馬上想發報呼叫炮火支援,卻被嚴明再次迅速制止了。嚴明急促地說,不能發,如果現在發報,敵人知道我們可以聯系後方支援,覺得沒有活捉我們的希望,就會立即呼叫炮火覆蓋,那我們就要全部都死在這。

趙哥此時也冷靜下,其他的隊員們都一齊看著嚴明。他們知道,此時此刻,只有經歷過無數生死考驗的嚴明,才能帶領他們逃出戰死異國的險境。越南人要求投降的喇叭聲再次響起,只剩下七分鐘的時間了。嚴明只是思考了一瞬間,立刻作出了決定。他叫來通訊兵,要他在備用頻段開機的瞬間,馬上發報,指示軍重炮群急促射一次谷底,也就是向著越南去的方向,將前面道路兩旁的茅草全部炮火覆蓋。然後立即轉向谷口,猛烈炮火覆蓋5分鐘。布置完他叫出一名戰士小輝,跟著他向谷底攻擊。其余隊員在炮火支援結束後,立即向國內方向撤退。

隊員們聽到他這樣部署,都呆住了。嚴明帶著一個隊員向谷底攻擊,那可是往越南的方向啊,這不相當於自殺嗎?趙哥對這計劃堅決不同意,他要求呼叫炮火對谷口方向覆蓋,然後一起從那裏衝出去,不能讓嚴明去送死。時間越來越少了,嚴明大吼,如果全向一個方向攻擊,越南人一眼就能看出我們的意圖,到時呼叫炮火我們就全完蛋。我攻擊谷底,可以讓越南人以為我們是慌不擇路向那個方向突圍,一時作不出正確判斷,你們就有時間衝出去。趙哥說,他從沒見冷靜的嚴明這麼暴怒過。嚴明要求隊員們立即執行命令,就轉身對要跟著他衝擊的隊員說:小輝,如果我沒死,我一定會把你帶國。無論你是活著,還是死了。如果我死了,我們就一起死,你絕對不能當俘虜。

嚴明的命令在危急中被迅速堅決的執行了。一分鐘後,他們就聽到北方隱隱傳來滾雷一樣的聲音,那是重炮發射的聲音。不一會兒,一群炮彈帶著尖嘯落在谷底和兩旁的山包上,發出巨大的爆炸聲。一瞬間,趙哥他們發現距他們100米左右遠的地方,在爆炸掀起的泥土、碎屑、汽浪中,竟然挾雜著許多人的殘肢和武器的碎片。趙哥刷地明白了,原來在那裏越南人早就埋伏了特工隊,就等趙哥他們走過的時候,一網打盡。如果不是嚴明極早警覺,他們現在就已經全是俘虜,或是烈士了。

在巨大的爆炸聲停頓的一瞬間,嚴明眼睛看著趙哥,作了個往北撤的手勢。趙哥明白,嚴明這是要把他小分隊隊員們好好地帶回去。然後嚴明側耳聽了聽,支援炮擊已短暫停下。他馬上帶著戰士小輝衝進了尚未消散的硝煙中。

間隔不到一分鐘,北方的天空再次傳來滾雷一樣的聲音,只不過這次更大,時間更長些,谷口方向瞬間就響徹底炮火覆蓋的呼嘯聲和爆炸聲。一波波的爆炸氣浪將一人高的茅草全部衝擊倒伏,將伏在茅草中的趙哥和隊員們的身體震得跳起來。

很快,爆炸聲結束了。趙哥眼噙淚水,迅速往嚴明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下——那裏只有飄蕩的硝煙,根本看不到什麼,甚至聽不到一聲槍響。然後,帶著隊員們朝谷口飛快地衝去。

後來據趙哥說,那時越南人應該是完全蒙了。他們精心設計了陷阱,考慮得天衣無縫,卻完全沒想到被電波幹擾的中國偵察兵還能發報叫來炮火支援。但戰爭經驗豐富的越南人很快明白過來,就在趙哥他們衝出谷口1分多鐘後,他們原先停留的地方就被越南人的炮火覆蓋。

趙哥帶著隊員們趁越南人沒反應過來,再次形成有效的包圍圈前,一路狂奔。由於他們穿的都是越南軍服,一路上順利通過許多村莊關卡,回到離邊境一公多裏多的地方。但越南人也發現了他們的意圖,迅速加派兵力將邊境嚴密地封鎖,並派出了搜捕隊伍。上級指示趙哥他們原地隱蔽待命,入夜後聽從命令行動。

當天夜裏12點多的時候,趙哥所在的部隊發動了輪戰以來最大的攻擊行動。100多公裏戰線上,所有陣地都向越南人一齊開火,迷惑越南人,摸不清趙哥他們的突圍方向。最後在淩晨一點多的時候,集中火力向趙哥隱蔽地不遠的一個越軍陣地發動攻擊,徹底摧毀了這個陣地,最終趙哥他們才在支援部隊的接應下安全撤回了國內。

回到駐地,趙哥他們第一時間受到了審查詢問,嚴厲審查行動失敗的原因,最終參與制定行動計劃的作戰參謀都由於沒看清越南人的圈套而受到沈重處分。

因為嚴明和小輝生死不明,趙哥和隊員們一整天沒吃飯睡覺,在營房內默默流淚。他們多次向軍部要求派出隊伍再次進入越南境內搜救支援嚴明他們,可都被拒絕,因為此時越南人已加強防備,十分難以滲透了。

軍部此時能做的,就是動用一切情報力量,仔細搜索越南方向的消息,以確定嚴明他們的生死。在趙哥他們回到國內三天後,軍情報部門偵聽破譯了越南人的一段通話,他們正在搜索抓捕漏網的中國偵察兵。從越南方面的內線也傳來消息,在遠離邊境的越南某個村莊聽到了槍聲和交火、爆炸聲,只是那裏離趙哥他們遇伏的地方已經有10多公裏遠了。

這絲絲縷縷的消息又給了趙哥他們一線希望。他們天天跑到軍部情報處,希望能聽到更多的情況。可是,十天後,他們聽到的卻是最不願意聽到的消息。據越南方面的內線人員傳遞情報,越南人搜捕打死了兩名中國偵察兵,其中一人沒有頭顱,一人面目全非。而越南人也付出了傷亡十幾個特工的代價。

得到消息的那個晚上,趙哥所在的偵察大隊一片痛哭聲。他們集體來到一座面向越南方向的小山包上,灑上酒,敬上煙,一起伏地向著嚴明他們犧牲的方向叩拜痛哭。

嚴明死後,趙哥受到了很大打擊,上級也沒再安排他參加別的行動,只是負責些訓練。那天他到嚴明的房間收拾遺物,準備給他寄回家裏,無意中看到了嚴明翻看的那本《周公解夢》,心裏不由得一陣心酸,人死了,夢也滅了,嚴明至死也沒弄明白他經常做的那個夢是怎麼回事。想到這趙哥的又忍不住淚濕眼眶。

就在那次行動失敗三個多月後,趙哥的部隊完成輪戰任務,即將要撤離換防了。這天趙哥正在營房裏整理東西,忽然接到師部的電話,要他立即到師部去一趟。他趕到師部,看到師長和兩個軍情報部的人,神情十分凝重。他一時不明白,這時師長開口和他說:“趙**同誌,據廣西戰區通報,他們那裏發現了一個自稱是我部嚴明的人。現在請你和軍情報處的人立即趕往那裏辯認。”趙哥聽了大吃一驚,廣西方向!離趙哥的駐地已經有100多公裏了,既使是離嚴明在越南失蹤的位置也有同樣有差不多兩百公裏。這怎麼可能,會不會是越南特工搜集到嚴明的身份資料後冒充的。這時軍情報處的人說,很有這個可能,因為你和嚴明是最親近,最熟悉,所以我們想請你一起去辯認一下。

趙哥立即和軍情報處的人坐上車向廣西方向駛去。一路上,趙哥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心裏又隱隱希望這是真的,卻又感覺這不可能是真的,心裏五味交集翻滾。車子在崎嶇的山路上行駛了三個多小時,終於在廣西防區一個野戰醫院外停下。軍情報處的人廣西防區情報處的人接上頭,他們先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據廣西方面的人說,他們是一個月前在廣西靖西邊境發現這個自稱嚴明的人。當時一隊邊防士兵在邊境潛伏放哨,發現這個自稱嚴明的人從越南方向蹣跚走來。當時按照規定,士兵立即詢問口令,如果沒有回答就會立即開槍。可是士兵還沒有得到回答,那個人就倒下了。士兵上去小心翼翼地上去查看,發現這個人衣衫襤褸,但能看出是越方軍服。身體瘦削,多處嚴重受傷潰膿。他身上沒有任何武器和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手上卻死死抓著一個包裹。廣西方向的人說到這,頓了頓,趙哥趕緊問,裏面是什麼?“是一顆人頭,幾乎完全腐爛的人頭。”趙哥他們聽了再一次大驚,他想到了嚴明失蹤時情報所說的失去頭顱的屍體,心底隱隱感覺到了什麼。他立刻打斷情況介紹,站起來大聲叫道:“快,快帶我去看他!”

他們馬上起身快步向病房區走去。一路上廣西方面的人快速說,我們認為這人很有可能是判逃的越南特工,所以送回了野戰醫院救治。但他的傷勢太嚴重了,一送回來就陷入了嚴重昏迷,直到一個星期前才醒來。我們情報處的人立即審問,他說他是你部的嚴明。趙哥用手勢制止了他的繼續說話,只是急促地說:快,他在哪。

跟隨著廣西軍區方面的人,趙哥他們轉到野戰醫院一個角落有些偏僻的病房,門口有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守衛。推開門,只見房間中僅有的一張病床上,一個形容瘦削的人閉著眼睛正在輸液,床邊還放著氧氣瓶和一些搶救用的東西。

趙哥一跨進房間,立即就撲到了床前。盡管病人的頭被紗布環著層層包裹,盡管那張臉無比的瘦削,還布滿了一些剛痊愈不久的小傷疤。但趙哥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就是和他一起歷盡艱險,出生入死,並在危急中挽救了整個偵察小分隊的隊長——嚴明。趙哥一把抱住嚴明白床單下那瘦削的身體,大滴的眼淚滾滾而下,顫抖著哭喊:“嚴明,是你!你沒死!我是小趙啊。”可能是聽到了趙哥的聲音,嚴明慢慢睜開了眼睛。他看到趙哥,用虛弱的聲音慢慢地說:“小趙,你把兄弟們都帶回來了嗎?”“帶回來了,全都帶回來了。”趙哥連忙回答。嚴明眼睛裏閃現了一下欣慰的光,緩緩說:“那就好,我也把小輝帶回來了。”

聽到這,周圍的人全明白了。廣西軍區的人立即撤掉崗哨,要求醫院把嚴明從俘虜病房,馬上轉到醫院最好的特護病房,並安排最有經驗的醫生檢查會診。

嚴明從越南帶回來的小輝頭顱已被掩埋,被立即挖掘出來,用烈士規格裝殮,送往趙哥所在的部隊。

在特護病房裏,天已經完全黑了。趙哥陪在嚴明的病床前,從他虛弱而緩慢的敘述中,知道了嚴明那段驚心動魄,萬分艱險,催人淚下的逃脫經過。

原來,那天嚴明帶著小輝衝向谷底後,發現越南人因為炮擊而出現了短暫的混亂,一時竟沒有人來攔截他們。於是他們顧不得選擇方向,一直向前狂奔。但越南人很快回過神來,追擊部隊馬上尾隨上來,而且在他們逃跑的前方布置了層層攔截的關卡。嚴明和小輝出其不意地打了幾次伏擊,也就是狂奔中突然停下來隱蔽,等越南人跟上來了,馬上衝出來掃射。越南人吃了虧後,變得十分小心,並派出了很有搜索經驗的特工部隊。嚴明他們又用餌雷設置陷阱, 炸傷了好幾名越南特工。就這樣,他們一直和越南人在叢林中周旋,直到第五天,身上的彈藥全打光了,小輝的腿部也被越南人的迫擊炮擊中,受了重傷。

那天晚上,嚴明和小輝躲在山上一塊巖石底下,山下遠遠有火光閃動和越南人的喧嘩,這是越南人在準備搜山。小輝忍住腿部的劇痛,再也不肯讓嚴明帶著他走了。他咬緊牙,平靜地對嚴明說:“隊長,你聽北邊,已經聽不到槍炮聲了,趙副隊長他們應該衝出去,回到國內了。”嚴明眼睛看了一下北方的夜空,緩緩地說:“是的,小趙他們有電臺,如果他們沒衝出去,越南人是不會調動這麼多兵力來集中抓我們的。”小輝緊緊抓住嚴明的手,哀求似的說:“隊長,你走吧,我走不了了,我們不能一起死在這。”嚴明的臉還是那麼堅毅平靜,卻掩蓋不住他眼裏的淚光閃動:“不行,我答應要帶你回去的。我不能把你扔在異國的土地上。”“隊長,我家鄉那有個說法,說人死了之後,只要把頭顱帶回家,鬼魂就會跟著回去。你把我的魂帶回去吧,我不想在這做個孤魂。”嚴明此時已是滿臉淚水,語氣堅決的低聲說:“不行,就算我們死在一起。死了我的魂魄也要帶你的魂魄回去。”這時,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響動,嚴明連忙掏出僅存幾顆子彈的手槍摸過去查看,發現只是一只夜間的小獸在活動。等他回到小輝身邊時,小輝已經用身上的匕首割喉自殺了。

看到小輝自殺,嚴明悲痛得心如刀割,可是現在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越南人出動了特工、士兵、民兵,開始舉著火把搜山。他必須迅速作出決斷,否則他同樣逃不出去。在離嚴明小輝不遠處有一具今天莽撞追擊時被嚴明殺死的越軍士兵屍體,嚴明擡頭看看星空,辯別了一下方位,馬上拿定了主意。

他把自己的衣服和越軍士兵的衣服對換。把所有有中國標識的東西都放到那具屍體身上,然後設置了一個餌雷,也就是把一枚越軍身上的手雷拔掉保險壓在屍體的脖子下,有人一拔動就會爆炸。而旁邊又設置了一個撬棍裝置,一動就會撥動那屍體的脖子,引爆手雷。最後他顫抖著手用匕首割下小輝的頭顱,用越軍的挎包裝好,就爬到附近的一顆樹上隱蔽起來。

很快,越軍舉著火把拉網搜索上來。其實經過幾天的交火,越軍已經知道嚴明他們沒有彈藥了,所以也不怎麼隱蔽,幾個人一組舉著火把向山上摸來。

在那個餌雷被觸動爆炸的一剎那,嚴明迅速從樹上跳到黑暗中,混入搜山的隊伍裏。因為越軍都被爆炸所吸引,連忙上來查看屍體。所以嚴明裝扮成搜山的越軍士兵,迅速逃出搜山圈,跌跌撞撞地向東奔去。

是的,沒錯。嚴明沒有向著北方回國的方向,而是向東逃去。他知道往北方越軍已經層層設防,是不可能穿過去的。只有走東邊,那邊是越南另一個軍區,面對著廣西方向。只有走那,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其實對那場戰爭有些了解的朋友會知道,到1987年的時候,中越邊境的戰事主要集中在雲南一邊了。因為國際形勢的變化,中越關系已經有緩和跡象。在廣西的一些邊境地區,甚至出現了雙方邊民偷偷越境貿易的現象。而兩國雖然仍保持敵對狀態,對此卻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戰爭的對峙和防範要薄弱得多。正是因為考慮到這個,嚴明才選擇了迂回廣西方向回國。

但是從這個方向路途比較遠,還要經過無數的越南村莊,會受到數不清的盤查,所以一樣非常艱險。嚴明一路上只能鉆隱蔽的山林小路,吃野果生食,幾次從越軍盤查中僥幸逃脫,身上多處受傷。在離廣西邊境還有60多公裏的時候,他在逃避越方盤查追捕時跳落一個懸崖,昏迷了整整一天。憑借頑強的求生意誌,經過一個多月,最終回到了邊境。

聽了嚴明九死一生的逃脫經歷,趙哥不禁再次潸然淚下。他緊緊握著嚴明的手,哽咽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嚴明平靜地笑了笑,說:“小趙,我逃回來的時候,又做那個夢了。在懸崖下昏迷的一天一夜裏,還有在病房昏迷的時候,那片黑色的戈壁一直在我腦海裏回旋,除了刀槍聲喊殺聲,還見到了一塊黑色的巖壁,上面刻著黑石城三個字。在我最痛苦難熬,快要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有很多的聲音在喊著:歸來,歸來,歸來。。。。。。是這個夢和聲音讓我慢慢醒了過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好了之後我真要去找找那個地方。”

趙哥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因為他對夢這東西也不了解,就安慰嚴明好好養好傷。這時軍情報處的人來叫趙哥出去。在門外,情報處的人嚴峻的對趙哥說,經過醫生認真檢查,嚴明的傷十分嚴重,隨時會惡化,危及生命。我已請示軍部,明天早上立即用直升飛機將嚴明送往昆明陸軍總醫院救治。

第二天清晨,嚴明迅速被直升飛機送往昆明陸軍醫院救治。趙哥沒有跟著去,因為他還有換防的軍務,所以當天就和軍情報處的人回到了駐地。偵察大隊的人得知嚴明沒死,都十分高興欣慰,同時也為嚴明的傷和小輝的壯烈的死黯然落淚。他們決定,等換防的軍務基本完成後,就向師部請假,由趙哥所在的偵察小分隊隊員作代表,前往昆明看望嚴明。

可是就在嚴明被送往昆明的第三天,就傳來消息,嚴明的傷勢迅速惡化。醫院雖然已經采取了一切先進醫療手段,用了最好的醫生和藥,但嚴明在廣西野戰醫院就已經因戰傷出現了器官衰竭的征兆,此時無論再用什麼救治辦法,他的傷勢惡化都不能逆轉了。

聽到消息,趙哥請示師部同意後,立即帶著小分隊的隊員趕往昆明。可是等他們星夜兼程趕到嚴明所在的病房時,醫院剛剛撤下所有的搶救設備。他們兄長一般沈穩、冷靜、堅毅的隊長,剛剛在一小時前永遠地離去了。

在那個不大的搶救室裏,十幾個隊員圍著病床哭成一團,怎麼也不肯離開。他們不願意相信,在狡詐的越南特工面前,在漫天的炮火裏,在那一次次無比艱險的行動中,隊長都帶著他們一次次死裏逃生。可是現在,九死一生回國後,卻最終沒能逃過死神的魔掌。

趙哥他們不僅悲痛固執地不肯離開病房,幾個性急的隊員還揪住醫生的領子狂吼為什麼不全力救治嚴明,以至驚動了醫院的保衛部門。他們迅速向上級請示,趙哥所在部隊的政治部派來人,才平息了趙哥和隊員們的情緒。

送走了嚴明,趙哥他們被上級要求立即從醫院返回部隊。就要離開時,醫院保衛處的一個人叫住了趙哥。他說:“趙隊長,這位同誌在臨走前陷入昏迷,醫生搶救時一直聽到他在不斷地輕聲喊‘黑石城,黑石城’,‘歸去,歸去’。我們想可能是什麼重要的情報信息,所以就記錄下來了,提供給你們。

趙哥聽了,眼睛禁不住再一次濕潤。只有他知道,嚴明彌留之際,又看到了他那經常夢見的場景,他至死都被這個夢所牽繞。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嚴明夢見的究竟是什麼地方呢,趙哥第一次認真想了這個事。但那時悲痛的他沒有多想,就趕回部隊了。

在換防回到甘肅後不久,大概一年吧,趙哥退役了。趙哥說,從越南邊境輪戰回來後,上級真正認識到了特種作戰方面的落後和差距,開始組建真正意義上的特種部隊。由於他有豐富的實戰經驗,所以師領導極力挽留他。但他堅決地拒絕了,因為他心裏覺得,只有嚴明這樣的人才能配得上是真正的特種作戰軍人。比起嚴明,他只能算個不怕死的勇夫,莽夫。而且,留在部隊,每天看到那些熟悉的訓練、生活場景,總會讓他不自禁的想起嚴明,總會不時地暗自神傷,淚濕雙眼。

最終,由於那次失敗的破襲行動,趙哥只得到一個邊境作戰二等功,退役後被安排回家鄉一個小國企,做了個副廠長。

雖然遠離了硝煙,遠離了部隊,重新成為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在和平年代中不斷繁榮發展的國家和幸福生活的人民,也漸漸淡忘了那場炮火紛飛的邊境戰爭。但趙哥一直忘不了那些生死與共的戰友,尤其是長眠在邊境烈士陵園的嚴明,還有他那個縈繞一生,至死也沒找到答案的夢。

趙哥說,剛轉業回到家鄉那幾年,他用盡了一切辦法去尋找嚴明夢見的那個“黑石城”。他買來中國地圖,用放大鏡將所有地方都細致的看了好幾遍,可是沒有。他又托人買來32個省(直轄市、自治區)的地圖,那裏能精確到鄉鎮,一張張認真地查找,還是沒有。後來他想,會不會是某個地方曾經用過的名字,他又專門去市裏圖書館查舊資料,可是都沒有。後來,趙哥結婚成家了,他只要出差、談生意、旅遊,甚至是公司裏新招的工人,他都要細細查找問一下有沒有“黑石城”這個地方。可是他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然的,黑石城好象就是一個虛幻的,從來沒有的地方,從來就不存在這個世間上。

有時候,在一次次失望的時候,趙哥甚至奇異地想,黑石城會不會是國外的某個地方呢,是某個中世紀的城堡。可當他要去找有100多個國家的世界地圖時,他的妻子攔住了他。心疼地對他說:“你的戰友只是做了一個夢,誰沒有做夢呢。你怎麼這麼固執,就憑著一個夢,就苦苦找了這麼多年。就算沒找到,也對得起你的戰友了。”趙哥一時無語,是的,相信正常的人沒有一個人會能夠理解他這樣傻得近乎偏執的行為。那個地方究竟存不存在,會不會只是嚴明小時候某個經歷刺激所形成的夢靨呢,趙哥覺得矛盾而痛苦。

時間慢慢地過去,在經過幾年的尋找都沒有結果後,趙哥也慢慢放下了這個心事。直到有一天,他遇到的一件事。

趙哥回憶說,那應該是2006年的夏天。他在北京讀大學的侄子暑假回家,他哥就請他一家去吃飯。吃完飯,一家人拉著家常,侄子又拿出許多在學校拍的和出去遊玩的照片給大家看。趙哥也拿了一沓,在饒有興趣地看著。侄子在一邊興奮地作著講解,說這是八達嶺,這是故宮。這時趙哥看到了一張照片,那是侄子在一個戈壁灘照的,後面是幾塊黑黢黢的大石頭,這些在西北很常見。他隨口問了句,這是哪。侄子答說,是寧夏的一處戈壁灘,回家前我和同學去那玩的。趙哥“哦”地應了一聲。可是侄子接下一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大驚失色。“這裏當地人又叫做黑石城,是西夏元昊王朝的遺址,當地政府正準備搞旅遊開發。”

趙哥拿著照片的手有點發抖。他連忙問:“為什麼叫黑石城,那裏有古城嗎?”侄子奇怪叔叔怎麼會這樣的反應,就回答到:“那裏原來是一座西夏的古城堡,可是據說宋代的時候被戰爭摧毀了,現在就只剩下些大石頭。”說著他又找出另外一張照片,照片裏他侄子背後,一塊三米左右高的大石壁上,模模糊糊地刻著“黑石城”三個大大的古體字。

經歷過無數生死場面,一向鎮定的趙哥,此時竟然顯得激動不安,手足無措。他拉住侄子,要他快些更詳細地說說黑石城的事。侄子從沒見過沈穩的叔叔會這樣,好象遇見了什麼事關生死的事,一時也有些慌亂。這時趙哥的妻子在一旁插話,解釋了趙哥戰友那個夢的事。他哥哥一家人聽了都覺得很驚異。他哥哥雖然早就聽說弟弟在找一個什麼地方,可是竟沒想到是和一個夢有關。看到趙哥要嚇到侄子了,就說這可能是巧合吧,這個也不一定就是你戰友夢到的那個地方啊。趙哥的激動的心一時還無法平靜下來,他說無論是不是,他都要認真查一下。

侄子見叔叔這樣,就惴惴地說:“我只知道那個黑石城在寧夏與甘肅交界的地方,十分廣袤荒涼。但由於是西夏文化的遺跡,還沒怎麼開發,所以就和同學去那遊歷一下,別的我也不是太清楚。”趙哥聽了有些失望,他心想是不是要親自去到那看一看呢。畢竟嚴明夢見的地方,只是存在於他的腦海裏,誰也沒見過。雖然現在找到一個黑石城,但卻是西夏王朝的遺跡,這會和嚴明有什麼關系?要知道嚴明可是生長在南方,服役在甘肅,至死都沒有去過寧夏。趙哥心裏一時有些亂。

看到趙哥這樣,他侄子明白叔叔心裏的焦急。就給他建議說:”叔,如果你真想了解黑石城的事,我覺得有一個人可能可以幫到你。”趙哥忙問是誰。“是我的高中歷史老師趙子明,他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歷史系,我覺得他教我們歷史,特別是中國古代歷史的時候講得很生動很詳細,我們全班同學都喜歡聽他的課,他現在是市一中的副校長了。”趙哥聽了,想想也好。就問侄子要了那兩張黑石城的照片,準備第二天就去找趙校長。

由於那時是暑假,學校都放假了,所以趙哥很容易的就通過朋友聯系上了趙校長,約好第二天去他家問些有關歷史的問題。

第二天上午,趙哥買了些禮品,帶上那兩張黑石城的照片,找到了趙校長在一中宿舍區的家裏。趙校長見到趙哥有些詫異,因為介紹人說有個朋友想請教些歷史問題,他原以為是家長帶學生來的,但沒想到是趙哥自己。但他還是很禮貌地把趙哥請進了書房。

在書房裏,趙哥拿出那兩張相片,很認真地說明了來意。趙校長拿著那兩張相片反復看了好一會,才慢慢地說:“小趙,你的侄子說錯了,這個黑石城並不完全是西夏遺跡。你看那三個古體字,都是古代漢文,可是西夏是有自己的文字的,如果是西夏的城池,就應該標識的是西夏文。”

趙哥一時有些糊塗,不是說這古城所在的地方就是以前西夏國的地方嗎?怎麼又會有漢文的標識呢。趙校長看他有些迷惑,又接著說道:“歷史上在黑石城這塊地方,屬於中原與塞外少數民族交界區,也是一個戰爭頻繁的地方。黑石城應該是在戰爭中經過了反復激烈的爭奪和控制,所以才會留下漢文標識,但最終可能是因為戰爭過於殘酷,導致這座古城被完全廢棄。”

趙哥覺得明白了點,他這時想起了嚴明說夢中所聽見的喊殺聲,又接著問:“那黑石城這片地方發生過什麼大的戰爭嗎?”趙校長沈思了一會,說:“其實黑石城的歷史並不復雜,因為自古以來,只有西夏的元昊王朝真正在那控制開發過。而當時和西夏發生戰爭次數最多的,就是北宋的軍隊。自宋夏之後,那裏一直到現在都是荒涼蕪一片,再也沒發生過很大的戰爭。”

黑石城、北宋、西夏、戰爭,這些距今已幾乎整整一千年的東西,會和嚴明的夢有什麼關系?!趙哥的腦子裏一時有點蒙。這時趙校長講得興起,拿出一本宋史翻了一下。又接著說,當時在那裏,宋夏之間發生了數次大規模戰爭,最慘烈的是定川寨之戰。在那次戰役中,元昊野心勃勃,出動10萬兵力,一路牽制宋軍,一路直插關中,企圖攻占長安,再通過長安進攻中原。如果他的計劃得逞,那我們中國的歷史可能就要完全改寫了,甚至整個漢民族的命運改變,遭受災難。

趙校長講歷史真的挺有一套,很能吸引人,趙哥的好奇心也被抓住了,他不禁問,那後來怎樣了?趙校長這時翻開一張宋代地圖,指給趙哥看:“你看,黑石城那時應該就大概在這個地方,就擋在元昊奔襲關中的必經之路上。我覺得,黑石城那時應該是定川寨關隘的幾個外圍防禦城池中的一個。如果黑石城破了,那關中就會失去屏障,元昊的軍隊就能長驅直入。”趙哥有點心急,又問了句:”那後來呢。”

說到這,趙校長長嘆了一口氣,那場戰役異常慘烈。當時北宋派出的一支三萬人阻擊部隊,在渭州陷入西夏軍的重圍,全軍覆滅。在彭陽城又遭到慘敗。西夏軍勢如破竹,勇不可擋。趙哥這時心也提起來了,那沒人擋得住他們了?趙校長這時笑笑說,幸好天不滅宋,天佑我漢,就是在黑石城那一帶,一名北宋大將帶領軍隊與西夏軍殊死奮戰,最終將兩萬進攻的西夏士兵全部殲滅。正是這一戰,提振了北宋軍民的士氣,並贏得了調兵遣將的時間。但宋軍也付出了陣亡一萬多人的代價,那名大將也力竭英勇戰死。

聽完這些,趙哥感覺不勝唏噓,原來一千年前的先輩,就已經為了保衛民族生存而拼死奮戰。可是這些和嚴明的夢有什麼關系呢,趙哥覺得有些發愁,實在找不到什麼頭緒了。

趙校長正講得慷慨壯烈,卻見趙哥好象悶悶不樂,就問他:“小趙,你問黑石城幹什麼?那裏離我們這麼遠,又歷來是貧瘠之地,難道你就是為了關心歷史?”趙哥猶豫了一下,心想該不該把嚴明的夢和趙校長說,因為他覺得象趙校長這樣有豐富學問的人,是不可能相信夢啊什麼這些離奇的東西的。可是對趙校長好意的詢問,他又實在找不出什麼好的借口。就硬著頭皮說,是我一個戰友經常夢見那個地方。趙校長聽了有些驚異:“是什麼樣的夢?”趙哥就一五一十把嚴明夢見的東西和趙校長說了。當然,也少不了附帶著說了許多嚴明的英勇事跡。趙校長聽了,對英烈覺得很敬佩,可又對嚴明的夢覺得不可思議。

趙哥語帶失望地說:“為了我戰友這個夢,我已經查找了差不多十多年了,可是一直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應該是我笨吧,憑我可能再也不能弄清楚那個夢的原由,不能完成戰友的遺願了。”說著這些話,趙哥覺得對不起嚴明,聲音有點哽咽。

趙校長看趙哥這樣,心裏有些不忍。可是他不大相信夢這些離奇的東西,可是嚴明的夢又是怎麼回事呢?忽然,他想到一些事。就對趙哥說:“小趙,作為一名教師,我是不大相信那些神異東西的。可是聽你這麼說,我想起了一些事。”趙哥疑惑地問是什麼。趙校長說:“北宋在那次大戰後,舉行了一次有歷記載以來最大規模的招魂祭。”他看趙哥不明白,就解釋說:“那就是為出征戰死的人招魂,讓他們的魂魄不在外孤單飄零,回到家鄉。”“當時著名的文者藤子京寫了一篇《招魂賦》,在長安設置經幡道場,數萬戰死者的家屬及將士,一起跟著道士高聲吟誦。史載當時哭聲震天,催人淚下,招魂祭一直持續了三天三夜。”

可是這些和我戰友的夢有什麼聯系呢,趙哥還是不明白。趙校長說:“據說滕子京寫的那篇《招魂賦》情徹心肺,感天動地,後來發生了許多靈異的事。”趙哥聽到這,瞪大了眼睛。“在那次招魂祭之後的十多年,北宋連續發生了數十起少年忽然癔癥,不遠百裏奔向那次戰役中戰死的將士家中,大哭跪拜,並能逐一叫出家中人姓名的奇異事。還有的人就象你的戰友一樣,終身為一些奇異廝殺的夢所困擾。”

聽到這,趙哥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北宋!招魂!夢!嚴明難道是一千年前將士的魂魄嗎?!

趙哥這時就幾乎覺得自己是在夢中了。這怎麼可能,時隔千年之後的嚴明,還能記得那時的夢。好一會他才回過神來,說,趙校長你這有那篇《招魂賦》嗎?趙校長從書櫃裏摸索了好一會,找出本書,翻到其中一頁,然後遞給趙哥。趙哥先是看到了招魂賦三個黑體字,再往下面一讀,不禁大吃一驚。招魂賦的開頭,就是嚴明臨死前一直在喊的:“歸來兮,歸來兮。。。。。。”看到這裏,趙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汩汩而下。

第二年的清明,趙哥和其他當年偵察小分隊的隊員一起來到了雲南麻栗坡烈士陵園。他們在嚴明的墓前擺上從黑石城帶回來的礫石,點燃黑石城拍的照片。然後圍坐在一起,仿照一千年前那個古老的祭禮,哽咽著誦讀那篇《招魂賦》:

《招魂賦》——[宋]騰子京

歸來兮,歸來兮!英靈胡不歸。長者白首,妻兒淚盡,兄長心裂,天地變化。四時無序,山川哀鳴,悲無絕兮。

歸來兮,歸來兮!忠魂棲何處。勿遺歸路,勿忘親容。巖溪鳥靜,雲高風清,湖水不息,長途千裏,思無盡兮。

歸來兮,歸來兮!神魄遊九天。珍肴玉粞,美器瓊漿,夫歸處兮。五豐谷物,厚饗六牲,去阻攘兮。四時香燈,虔敬以地,使輪回兮。

“回來吧,回來吧。英勇征戰的靈魂,父母等你白了頭發,妻兒盼你流幹了眼淚,兄長因想念你而心碎,天地因沒有你而變色。春夏時令因失去你出現異象,大山江河不停地悲鳴,沒有了你,悲痛無窮無盡。

回來吧,回來吧。為國盡瘁的忠魂,無論你在哪裏,都不要忘記了回家的路,不要忘記了親人的容顏。不要忘了伴你成長的山巖小溪,走獸飛鳥。不要忘了看著你成長的白雲清風,江河湖水。我們對你的思念無窮無盡。

回來吧,回來吧。靈魄你現在是在九天宮厥上面嗎?我們會奉上珍貴的美食珠寶,讓天父給你指明回家的方向。會用最好的五谷牲畜,敬祭地母,讓她去除你回家路上的障礙。我們會用最虔誠的心,不斷向掌管司命的神靈拜禱,讓她安排你盡早投入輪回,回歸家鄉。“

原作者:旅行的瓶子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