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期三年的中國廁所革命已告一段落，為了改變農村人居環境，中國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並取得了一定成效。
數據顯示，2018年以來，我國累計改造農村戶廁4000多萬戶，截至2020年底，全國農村衛生廁所普及率達到68%以上。
但廁所革命不是建了廁屋、換個馬桶就結束了，更重要的是建廁後的相關問題，比如管網建設、排泄物收集轉移、無害化處理、生態循環等。此外，在地方廁所革命的推進過程中，還出現了因改廁方式未因地制宜，建了用不了等“水土不服”的現象。
如今，新一輪為期五年的廁所革命已啟動，如何解決上述問題，實現農村衛生廁所普及率穩步提高，廁所糞汙基本得到有效處理，進一步提升農村人居環境質量，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
啟動廁所革命
“一塊木板兩塊磚，三尺柵欄圍四邊”描述了幾千年來中國農村廁所的畫像，裸露的糞便和飛舞的蒼蠅，給環境和水源帶來了嚴重的汙染，因此導致的霍亂、血吸蟲、痢疾等腸道傳染病，也給人們的健康帶來巨大的危害。
研究顯示，細菌占糞便幹重的三分之一，1克排泄物就包含1000萬個病毒、100萬個細菌。野外的糞便不但使細菌大量滋生，還會引來蒼蠅繁殖，導致再一次將糞便與細菌帶到人類住所。此外，只需一場雨，附近的飲用水源就極有可能被汙染。
2021年世界廁所日的主題是“重視廁所”。據聯合國數據，全球36億人至今沒有廁所可用，至少有20億人使用被糞便汙染的飲用水源。每一天，有超過700名五歲以下兒童死於與不安全飲水、不安全衛生設施以及不良衛生條件有關的腹瀉。
在中國廣大的農村存在的坑廁，因其裸露而帶來的蚊蛆和糞便處理不當的汙染，同樣給人們的健康帶來威脅。
“現在由於農民到城裏務工的人多，農村用糞便做農肥的越來越少，基本被棄用，所以如何處理這些糞汙，減少對環境和人的影響，成為農村改廁的主要目的。” 為廁所改革事業奮鬥多年的聯合國兒童基金會駐華辦事處原水和環境衛生項目專家楊振波博士表示。
2018年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農村人居環境整治三年行動方案》，要求開展廁所糞汙治理。合理選擇改廁模式，推進廁所革命。推進戶用衛生廁所建設和改造，同步實施廁所糞汙治理。引導農村新建住房配套建設無害化衛生廁所，人口規模較大村莊配套建設公共廁所。加強改廁與農村生活汙水治理的有效銜接。
這一文件，敲定了廁所革命的目標和實現路徑。此後的三年，全國上下，開動挖掘機，展開了廁所革命，碩果頗豐。
在2021年12月6日的國新辦新聞發布會上，中央農辦副主任、農業農村部黨組成員、國家鄉村振興局局長劉煥鑫表示：截至2020年底，三年行動方案目標任務全面完成，2018年以來，累計改造農村戶廁4000多萬戶，截至2020年底，全國農村衛生廁所普及率達到68%以上，預計2021年超過70%。
“4000多萬戶，按照每戶一座廁所，每座廁所2000元的最低預算，需要的費用已超800億元。”一位參與農村改廁的基層官員表示。
事實上，這800多億元的資金大多來自省級及以下政府部分的配套資金，尚不包括中央財政的投入。農業農村部農村社會事業促進司副司長何斌曾在2020年4月12日的聯防聯控新聞發布會上表示，2020年，中央財政對包括農村廁所革命在內的支持逾百億資金。
改革中的“水土不服”
排泄物不落地不入水，不暴露不焚燒，節能環保，收集利用，返還農田，生態循環，才是廁所革命的根本目的。
潔白的瓷磚、良好的通風、衝水式便器……自2018年《山東省農村人居環境整治三年行動實施方案》發布後，這樣的水衝式廁所出現在很多農戶的家裏。
在2020年6月29日山東省政府新聞發布會上，山東省發布了推進農村廁所革命情況，在當時，農村無害化衛生廁所改造已完成1075萬戶。為了進一步夯實這個進展，在2021年3月16日的省政府新聞發布會上，山東省住房城鄉建設廳黨組書記李力表示，2022年底，農村改廁後續管護長效機制普遍建立。
但在實際操作中，還是遇到了一些“水土不服”。
在山東西南地區的一個農村，也進行了上述的廁所改造。“我們這裏沒有水，但改造的廁所是水廁，每次上廁所需要提桶水去，很多人嫌麻煩，就不用了。有些人使用了一段時間，發現不到一個月就得抽一次，因為使用水衝，下面的桶很快就滿了，所以需要找人來抽，不抽的話，自己弄不出來。抽一次50~80元，根據抽的量來收錢。因為這個，很多家也棄用了。”當地一位村民表示。
“其實改廁後的管護和後續處理，我們這裏也有，有專門的人負責抽，只不過抽了以後，他們並沒有集中處理，而是丟棄在偏僻的河溝。由於抽出來的糞汙含水較多，所以淌的到處都是，臭烘烘的。”上述村民表示。
據了解，山東省為了解決農民群眾廁所維修難，要求各地以鄉鎮或多個村莊為單位，分片區設立農村改廁服務站，配足管理人員和設施設備，提供廁具維修服務。山東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副廳長張曉海曾表示：“有些地方由廁具中標企業負責，開展維修服務；有的由當地糞汙清運處理公司負責，統籌開展維修服務。廁具質保期質保範圍內出現的問題，維修費用由供貨企業或施工單位承擔。”
建設廁所糞汙清理體系，在很多地方也存在，但還有很多並沒有運行。
“處理糞汙的地方建了，抽糞車也買了，但沒有人去做這件事，很多抽糞車都生銹了。”另外一個省份負責農村改廁的工作人員表示，“運行這個體系仍然需要很多費用，包括人員工資。廁所革命，不是簡單建個廁所而已。”
因為這樣的尷尬，距離沈陽120公裏的王希（化名）家的廁所已經進入第二次革命。
“4年前，我們這裏改造了廁所，個人承擔100元，建了一個廁屋。但沒人用，很多人把它用來作為洗澡間和儲物間。此外，使用起來看似很簡單，但後面處理比較麻煩，自己挖不出來，得找人抽，需要交錢，還不如以前的坑廁，容易挖出來。還有蒼蠅比較多，每到夏秋，蒼蠅很多，有紗窗也擋不住，一開門就隨著人進來，一到晚上，屋內的房頂上，趴著烏壓壓一片，這是最頭疼的事情。”王希表示。
遼寧被棄用的廁所，還被農業部點名。
據新華社報道，去年4月22日，農業農村部、國家鄉村振興局舉行全國農村改廁問題整改推進視頻會，通報了一些地方出現的典型問題。
其中包括，因改廁質量不過關引發的問題。如遼寧省沈陽市2016年至2019年進行農村改廁時，沒有充分考慮冬季寒冷客觀實際，選取的室外雙甕式改廁模式不科學，對產品質量和施工質量把關不嚴，對監督檢查、宣傳引導、後期管理等缺乏整體考慮，導致新改廁所大量棄用。
因工作推進機制不周全引發的問題。如湖北省鄂州市梁子湖區沙灣村為提升村容村貌，拆除了村內農戶露天旱廁，但計劃的新公共廁所沒有及時建好，村中原有公共廁所日常管護不到位，導致農戶如廁不便。
因資金使用不規範引發的問題。如河南省永城市代王樓村2018年實施整村戶廁改造，由於村級黨組織軟弱渙散，面對規劃拆遷等客觀變化，沒有及時調整工作方式，對部分戶廁問題後續整改盯得不緊，導致該村長達3年未通過改廁驗收，農戶遲遲未收到政府承諾的改廁補貼。
除了農戶廁所，遇到“水土不服”的還有農村的公廁。“每500人就要增加一座村子的公共廁所，也是廁所革命的建設任務，很多村子建了廁所，但建了以後由於沒有資金維護，運行成本很高，現在基本都鎖了門。”上述改廁負責人表示。
在河南省駐馬店市的一個村委會大院裏，堆放了閑置的廁所三格器皿和配件。
“這是農戶不願意裝，或者不能裝的配件。”河南的一位專家表示，在河南，西邊是山區，不容易挖，同時沒有水，冬天上凍加上後續抽糞汙需要交錢，於是農民幹脆不裝了。“因為農民不裝廁所，導致加工廁所的企業虧損嚴重，幾萬套的廁所配件都積壓在庫房。”
七大問題待解
“廁所革命不是改廁，不是建了廁屋，換個馬桶，就是廁所革命了。我們不是解決有和無的問題，而是解決建了廁所後相關的所有問題，比如有了廁所下面的容器將排泄物收集起來，之後轉移到什麼地方去？有地下管網的地方還好，直接進入管網系統，進行處理，但是沒有管網的地方，怎麼處理？如何運出去？如何無害化？如何利用？這一系列的問題是全過程的環境衛生產品管理，現在大家對這個還沒有充分認識到，所以出現了很多問題沒有得到解決。”楊振波表示。
實際上，這也成為未來五年的廁所革命重點。2021年1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農村人居環境整治提升五年行動方案（2021－2025年）》（下稱《五年行動方案》），要求“農村衛生廁所普及率穩步提高，廁所糞汙基本得到有效處理”。
但是對於旱廁來講，依然挑戰很大，模式選擇很重要。在上述《農村人居環境整治三年行動》中，要求“合理選擇改廁模式，推進廁所革命”“宜旱則旱，宜水則水”。
“雖然政策如此要求，但在落實時，很多省份的農村缺水，改廁的模式卻用了水廁。所以，在制定模式時，需要根據各省的本地情況，選擇合適的模式，然後根據選擇的模式來制定後續的配套服務體系，如果不能如此，很多廁所革命將達不到目的。”一位地方廁所改造的負責人表示。
此外，在農村改廁中常用的三格式化糞池模式，
一位參與廁所革命的專家列舉出目前廁所革命中遇到的七大問題：一、改廁方式過於簡單、流於表面。有些地方所謂的改廁就是把原先的老式茅坑糞池用一個三格式化糞池代替，這種方法只是換了一個儲糞載體，達不到改廁的真正目的。
三格式化糞池是由三個相互連通的密封糞池組成，糞便由進糞管進入第一池依次順流到第三池，以達到沈澱或殺滅糞便中寄生蟲卵和病菌的目的，第三池糞液能夠成為優質化肥。但在使用一段時間後，需對化糞池進行清掏，不然化糞池會滿溢，影響生活環境。
二、改廁不註重農村生活汙水處理，集中式汙水收集投資成本大。農村不具備城市的搭建管網條件，不僅因其地勢，更因為集中式汙水收集投資成本大，主要包括：汙水管網建設成本高、汙水處理系統運行成本高（如人工、藥劑）、產生汙泥後二次處理成本高，因此導致很多地方農村生活汙水亂排亂倒現象嚴重，嚴重汙染農村生活環境。
三、盲目將化糞池汙水資源化利用。政府要求將生活汙水納入改廁範圍，導致很多生活汙水如廚房水、衛生間水直接接入化糞池，而大部分化糞池中不設計汙水處理工藝，導致沒有經過無害化處理的生活汙水直接被農戶抽取澆灌土地或者排入人工濕地，這樣會嚴重汙染周邊公共水體環境。
四、化糞池便池與生活汙水處理未做統籌設計，造成重復投入。很多地方先大批采購化糞池更換便池，後期再投入設計汙水處理，耗時耗力增加改廁成本。
五、改廁產品質量參差不齊，質量有待提高。目前市面上很多三格式化糞池產品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問題，比如接縫處易滲水、隔板間易串水、產品厚度不達標、池體容積不達標等。
六、實際施工方式一刀切，沒有因地制宜。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獨特氣候，要根據不同地域采取不同施工方式及產品，才可有效解決實際問題。
七、改廁資金短缺，改廁流於形式。一些地方不重視改廁實效，降低改廁預算，導致改廁治標不治本，只美化外觀環境，不對生活汙水進行無害處理。
政策再支持
實際上，廁所革命中存在的問題，《五年行動方案》中均有提及。
比如，《五年行動方案》要求切實提高改廁質量。科學選擇改廁技術模式，宜水則水、宜旱則旱。技術模式應至少經過一個周期試點試驗，成熟後再逐步推開。嚴格執行標準，把標準貫穿於農村改廁全過程。在水衝式廁所改造中積極推廣節水型、少水型水衝設施。加快研發幹旱和寒冷地區衛生廁所適用技術和產品。加強生產流通領域農村改廁產品質量監管，把好農村改廁產品采購質量關，強化施工質量監管。
《五年行動方案》還要求，加強廁所糞汙無害化處理與資源化利用。加強農村廁所革命與生活汙水治理有機銜接，因地制宜推進廁所糞汙分散處理、集中處理與納入汙水管網統一處理，鼓勵聯戶、聯村、村鎮一體處理。鼓勵有條件的地區積極推動衛生廁所改造與生活汙水治理一體化建設，暫時無法同步建設的應為後期建設預留空間。積極推進農村廁所糞汙資源化利用，統籌使用畜禽糞汙資源化利用設施設備，逐步推動廁所糞汙就地就農消納、綜合利用。
此外，對於農村廁所糞汙清掏付費，《五年行動方案》提出，有條件的地區可以依法探索建立農村廁所糞汙清掏、農村生活汙水垃圾處理農戶付費制度，以及農村人居環境基礎設施運行管護社會化服務體系和服務費市場化形成機制，逐步建立農戶合理付費、村級組織統籌、政府適當補助的運行管護經費保障制度，合理確定農戶付費分擔比例。
從上述文件要求看，楊振波認為，“國家層面對於廁所革命的目標很清晰”，重要的是各地對於本地廁所革命的目標是否研判清楚。
很顯然，中國不缺廁所，而是安裝廁所後的處置不夠完善，特別是對於缺水的旱廁區域。
“針對旱廁，有些地方不適合建設地下管網，比如山區，因為缺水，不合適用水衝式廁所，所以這個區域的廁所革命更需要技術支撐。”楊振波表示。
在技術層面，一位廁所企業的負責人表示：“中國也有很多先進的廁所技術，比如中國有些企業研發了可以在化糞池中投加生物菌種，以有效降低化糞池臭度，抑制大腸桿菌的生長並且滅殺蛔蟲卵。催化發酵，可以加快糞池無害化的進程，大大縮短傳統三格式的發酵周期，快速有效地出肥。既達到了糞便的無害化處理，也達到了糞便的資源化利用。出來的糞液是非常好的液態有機肥料。”
2018年11月6日，比爾·蓋茨曾經在北京舉辦的新世代廁所博覽會上展示了一款“可以燃燒”的廁所。這種新型廁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就是在沒有汙水管網的情況下處理人體廢棄物，其原理是關上馬桶蓋時會帶動聯動裝置，將廢棄物倒在馬桶的主體部分；之後，沈在液體廢棄物下面的糞便會通過一個“阿基米德式螺旋”被送到一個燃燒爐中，緩慢燃燒。
糞便燃燒不僅能殺死致病原，燃燒產生的多余熱能還能夠被馬桶的電力系統轉化成電能儲存起來，用於下次引燃。因此，該廁所系統無需外部電源就能運行。燃燒的灰燼很少，可以丟掉或作為花草的肥料。液體廢棄物則通過一個納米疏水膜，被轉化成為幹凈的水，可用於澆花或清潔。疏水膜可每三個月更換一次。
事實上，無論是中國還是國際上，上述的新型廁所已有多種產品原型，甚至已經商業化，可供單個家庭、多家庭或社區使用。但上述廁所企業負責人表示，先進的技術目前尚無法廣泛應用，其中一個原因是“不在招標範圍”。
為了推動廁所革命的進一步完善，《五年行動方案》也提出加大政策支持力度。包括加強財政投入保障。完善地方為主、中央適當獎補的政府投入機制，繼續安排中央預算內投資，按計劃實施農村廁所革命整村推進財政獎補政策，保障農村環境整治資金投入。
此外要推進制度規章與標準體系建設。鼓勵各地結合實際開展地方立法，健全村莊清潔、農村生活汙水垃圾處理、農村衛生廁所管理等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