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自己蓋樓周公解夢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題圖:《木蘭結婚》作者胡卉

上海朵雲書院位於上海中心大廈52層。從這幢巨型高層地標式摩天大樓望下去,整個上海市區盡收眼底。

2021年歲末,在這裏,舉辦了一場為《木蘭結婚》舉辦的新書分享會。十五篇非虛構故事的主角都是女性,作者胡卉也是一名女性,1990年生於湖南寧鄉,復旦大學中文系創意寫作專業碩士畢業。上海向來有出女作家的土壤。作為女性,在這座一直有“最適合女性居住”美譽的城市裏學習和生活,著手寫一些女性的故事,似乎是一種特別自然的事。

但年輕的胡卉,聚焦的卻不是傳統意義上都會摩登女郎的生活經歷和心路歷程。她書寫的女性,多來自三四線城市,有的是小鎮少女,有的來自偏僻農村。即便最終身處城市中心,很少有鮮衣怒馬的都會愛情,也沒有職場進擊的“大女主”爽劇,她們的外貌和穿著是被隱去的,她們內心的困惑和幽微處的隱痛被推到聚光燈下。她們有的上進要強,但在命運的某個轉折下墜,最後遭遇不幸婚姻;有的為愛情奔赴大城市打拼,分手後黯然離去;有的在面對自己婚姻時,不得不重返童年經歷的陰影。

面對城市化的進程,面對傳統家庭結構的變化,面對來自父母輩的歷史,面對兩性關系的角力,這些女性在日常生活中,艱難也頑強地用自己的經歷寫出答卷,其中並不包含任何英雄主義的成分,而只是一種誠實,胡卉用文字的形式盡量誠實記錄了下來。在寫作的幾年裏,胡卉也經歷為人妻為人母的角色變化。書寫別人的過程,也成為她面對自己人生的觀察維度。結集為書後,這些故事由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書名為《木蘭結婚》。

胡卉說,其一是因為有一篇文章中的女主人公名叫木蘭,其二也是因為木蘭是中國傳統文學中關於女性形象的特例。

木蘭從軍,她既遵循忠孝節義,也反叛傳統。她離開家庭走向戰場,和男性並肩作戰,直面困境,也依舊保有對鏡貼花黃的溫存。在看到許多個人掙紮卻不能超越自我的故事後,在體會了許多女性無人分擔無處出口的情緒後,木蘭依舊代表一種積極向上的方向。在當下一個變革的時代,當找不到一個新的典範去模仿的時候,不妨看看木蘭,因為木蘭是一個依靠自己的獨立勇敢的理想形象。

成為木蘭,是一種祝願。

成為一條聲帶

讓世界聽到女性的聲音

上書房:什麼時候開始寫第一個故事?

胡卉:我記得是2018年六七月份。當時一位媒體的編輯問我手裏有沒有稿子,我手裏正好有兩篇完成的。其中就有《親愛的紅豆》,對方覺得挺好的就開始約我寫,我也就一直寫下來了。

上書房:《親愛的紅豆》講述的是一起虐童事件,讓本來在穩定工作軌道上運行的母親生活巨變。這是你在復旦讀書時的習作,還是畢業以後遇到的故事?

胡卉:是畢業以後遇到的事情。我在湖南長大,在山東念本科,到上海念研究生,畢業後在深圳工作過一段時間。幾乎每年都會自己進行一兩次旅行,也曾經在新疆和西藏住過半個月,會把自己遇到的人寫下來。開始正式接受媒體的約稿後,我就會自己尋找選題,然後出差,去年去了浙江、廣東佛山還有安徽采訪。

最近我在寫一個發生在監獄裏的故事。采訪時間拖得挺長,從去年9月份開始做,主角也是一個女性,她作為導演到監獄裏指導服刑人員,排一出戲。參加這樣的藝術演出也是對服刑人員進行矯正教育的一部分。之前我對監獄完全不熟悉。因為這個機會采訪了一些已經出獄的服刑人員。

上書房:是為了寫非虛構而第一次接觸有服刑經歷的人嗎?

胡卉:倒是不算。因為原先在我們老家那邊遇到過有這樣經歷的人。我知道有一個家庭,男人是服過刑的,出來後去相親,沒想到一看女方也有過服刑經歷。女方的爸爸不放心,就讓自己的兒子去看看情況,沒想到相親男就和這未來的小舅子打起來了。可以想象他性格的衝動。但我並不是要說個體,我這次是想寫服刑人員這樣一組群像。

上書房:你現在從事非虛構寫作已經三年了,你覺得和你一開始時有什麼區別嗎?比如在采訪的時候,在挑選選題和選定人物時?

胡卉:嗯,我覺得,我會更耐心一點。

上書房:耐心。

胡卉:對,就是對很多的拒絕、溝通的失敗還有不能完成的選題會更習以為常。

上書房:你會有意識去警惕自己,落入某種獵奇或者窺私的這種角度?

胡卉:這個我倒是沒有想過。我不覺得這些是獵奇,因為在我看來這其實都是普通人的事情。我可能是反而要警惕好奇心不足。我感覺是,每天有那麼多的選題可以寫。我反而擔心自己會在這麼多可以寫的選題前面,變得無感跟冷漠。

上書房:我們看《祝福》裏面,那些老婦人會特地去找祥林嫂,聽她把自己的悲慘生活再講一遍,陪她掉一下眼淚,你會害怕自己會落入這種狀態嗎?

胡卉: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通過看別人的悲慘的事情來獲得自己精神的愉悅。

上書房:那麼當你去寫邊緣人物,尤其是女性的生命困境時,你覺得你的角度在哪裏?

胡卉:我覺得應該是把他們當作我自己的事。

上書房:全部當作你自己經歷的事?

胡卉:對,因為我也來自農村,小鎮是一個熟人社會。我身邊就是有這樣的人生活著,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完全也能發生在我身上。

上書房:新書分享會上,似乎也有一個讀者問,為什麼你要挑選寫這些悲傷的故事,你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呢?

胡卉:我當時一下子不太能夠解答這個問題,我覺得現在很多時候大家不在一個處境裏談論事情,可能會發生誤讀。我覺得自己並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的角度。我在網上看到讀者對《木蘭結婚》的一個短評,說:

“胡卉既沒有采用一種對比或自省的姿態在寫作,也沒有站在幸存者的角度居高臨下地假意關懷,沒有介入式地冒犯,更沒有用文字輕佻地將那些幽暗隱秘的真實包裝成廉價煽情的地攤故事。”“胡卉完全進入了她筆下的女性生命中,成為她們溫柔又堅定的聲帶,讓那些原本可能會被歷史車輪聲所淹沒的微弱呢喃,那些時代洪流中沈默群體的艱難喘息,被我們聽見,被世界聽見。”

上書房:你覺得他說出了你的想法。

胡卉:對,我覺得這個應該是貼近我本意的。我沒有試圖從我采訪的對象身上找一點經驗教訓。我也不能提供一個女性生活的範本。

面對生命的共鳴

電影《我的姐姐》劇照

上書房:你最初比較明確地感受到自己的寫作的衝動是什麼時候?

胡卉:我想應該是從《春曉》那篇。春曉是我剛到上海時,在一家教育培訓機構工作時認識的朋友。我們都是第一次來到上海打拼,面對的處境差不多。春曉是為了追隨男友到上海來,但被男友分手,最後只身前往孤島,又遇到了一些情感的波折。我寫完後也給春曉看,但春曉反而說,那些我很在意並覺得很重要的事,對她並沒有產生那麼大的影響和傷害。

後來春曉回到老家後,結婚生子,過得安穩。那時我想,文章的體量有限,其實不能完全展現一個被書寫的人之後人生的走向。也不能展示一個人全部的精神力量。

在復旦大學學習創意寫作時,我們上過非虛構寫作課,我記得當時我們的老師、青年作家張怡微說過,有時人們會放大女性之間的競爭和敵意,但其實女性之間的義氣和友誼值得書寫,女性之間有產生凝聚的渴望。我後來意識到,其實我寫作的一個動力之源就是,我想去寫女性之間的友誼,女性面對生命困惑的共鳴,以及這份凝聚力所產生的力量。

上書房:你是家裏唯一的女孩嗎?

胡卉:我還有個弟弟。我爸爸是個手藝人,我媽媽是家庭主婦,主要照顧我們和照顧家裏的莊稼。我爸爸在農忙的時候也回家幫忙料理農活,平時外出幫人蓋房子。在當地,我們家收入還算不錯。我也沒有在經濟上吃過什麼苦。

上書房:作為姐姐,要幫忙分擔家務嗎?

胡卉:應該是要的,但因為我讀書挺好,所以父母也都很保護我,不讓我幹活。我記得大概在初中的時候,我和父母一起下田,當時赤腳,很害怕螞蟥,就拿著一束秧苗站在地裏哭,我父母也沒有責怪我。那就算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下田了。

上書房:挺被呵護的。

胡卉:是啊,我沒有被打或者被責罵的經歷,也沒有重男輕女的這種創傷,現在回想起來,家裏對我的都是寵愛,尤其是家裏的老祖父對我特別寵愛,想起來童年的生活是非常幸福的。

我們老家,那裏背靠山和樹林,有很多果園,前面就是田野,有河流,有稻田。早上傳來賣魚小販的叫賣,我就寫到作文本上。到了新世紀後,幾乎每家都蓋起了樓房,周邊的環境也很好。我爸爸是木工,給我們自己家做設計,然後蓋樓。然後我媽在家,餵雞、養鴨、種菜,非常單純。

上書房:聽起來挺桃源的。

胡卉:是挺桃源的。但是我後來找了個對象,是我們同鄉的,他說他記憶裏,小時候家鄉還會發生械鬥,感覺生存非常艱難。

上書房:是不是還會挺驚訝的,和你如此親近的人,對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的感受與你截然不同?

胡卉:這是一種情感上的衝擊。尤其是當你自以為很熟悉的事,在看到反轉的一面後,這樣的衝擊會更大。

就好像我寫《消失的女友》這篇,主人公是我熟悉的發小,她非常開朗,常常笑。但是我外出讀大學幾年後,回來看見她,她已經是在精神病院了。我去看她,她隔著桌子坐著,完全不認識我了。我去了解她經歷了什麼,如何被疾病和欺騙摧毀,我感到難以置信又痛徹心扉。

高考後的那個暑假,她還住在我家,每天我們睡在一張床上。她的命運也完全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我很想問問,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但沒有人能回答我。有一段時間,我總是夢見她,卻看不清她的臉。寫她的故事,我寫得有粗糙的地方,但我寫很快,也很心痛。

上書房:去年電影《我的姐姐》上映時,引起許多人共鳴,我看許多影評裏會有人留言,講自己親歷的或者目睹的對女性的剝奪,以及對這種剝奪的默許。

胡卉:這的確是現在大家在關註的話題。女性在清潔、育兒、烹飪、購物等每一項家庭勞動指標中承擔的比例都比男性高。《木蘭結婚》裏也說到女性的犧牲和付出。這是一個一直都存在的現象,現在受教育的女性也多一些了,大家開始更多關照這種生存狀態。但談論這些話題的,還是以一線城市受教育的人為主。

而且,雖然我寫的人物都是女性,但這不僅僅是一個只和女性有關的問題。生活本身是艱難的,人如何借助自身力量和外部力量突破自己的局限,是男女都遇到的主題。事實上,即便是在一個最小的社會單元,比如說家庭裏面一個女性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更豐富,對男性也是一種滋養和鼓舞。新書發布會上,我的導師梁永安老師來做我的嘉賓,他說的一句話特別好:

“女性不缺力量,但是特別缺對自己人生權利的一種清晰的認識,以及去維護它、堅持它的意識。”

一個尋親的人

上書房:我看到你在采訪時,會飛去主人公生活或者事發的現場,還會把遇到的河流、田野都用手繪地圖畫下來。你說過,當你采訪當地的飯店老板、酒廠保安、賣爆米花的大爺時,他們沒把你當成一個采訪者,而是把你當成了來“尋親”的人。尋親這個詞,很特別。

胡卉:非虛構寫作的基礎是不能虛構。所以我想盡量還原現場。但即便是到現場,從不同人不同角度來看,還是會得出不同的感受。在面對采訪得來的素材時,選用哪些不用哪些,也還是要做一個取舍。

我想,我不論是學科的專業基礎、采訪所得,還是包括個人的閱歷都很有限,我不想去選邊站隊發出議論,我只是想把各方的意見傾聽、記錄、呈現,讓讀者從中得出自己的判斷。包括寫《木蘭結婚》這本書,我的編輯和老師也說我,寫的上一個人,和下一個人,好像完全不同,甚至有時還是相悖的。我覺得說得很對。但也許我以後會有一個更為統一的觀點貫徹一個作品,但目前來說,我還是傾向於讓人物自己開口說話。

上書房:想問問你作家杜魯門·卡波特的《冷血》是否對你有很大影響?

胡卉:我挺喜歡這本書,我在大學裏看的時候,在書上劃滿了線條。看《冷血》,他會讓你哭,他會讓你有想法,他的文字也特別好,但是讀這本書時的沈浸度,肯定不如看他的小說。我想,這是非虛構的本質決定的。

上書房:你寫小說嗎?

胡卉:以前在學校念創意寫作時,也會寫詩歌、小說。但我感覺目前還是寫非虛構更適合自己。

上書房:發微博和短視頻嗎?

胡卉:我現在每天還是看視頻的時候要少一些,看書的時候特別多。我覺得書裏的世界已經非常有趣了。不論外部世界時興什麼表現形式,我想人還是要誠實面對自己的感受。如果說我落伍,那就讓我落伍吧,我是這麼想的。

上書房:這個世界上有像豹子跑得這麼快的動物對吧?但它也容得下很慢的蝸牛。

胡卉:是這個意思,對,這個比方非常好。這個世界太豐富了,可選擇的東西也太多了,我還是想從自身出發。

上書房:最近在看什麼書?

胡卉:我最近手頭在看的書,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的隨筆集《康復的家庭》。作家有好幾個健康的孩子,但他的長子是有智力障礙的。大江健三郎對這個殘疾多病的孩子描寫最多。我不覺得聚焦這個與眾不同的孩子是一種標新立異。

上書房:你覺得是什麼。

胡卉:是最深的惦念。

《木蘭結婚》胡卉 著中國工人出版社

欄目主編:顧學文 文字編輯:顧學文

來源:作者:沈軼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