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別人的斷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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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板上播放著時下最新的網劇,桌子上是經常點的那家外賣,我拄著筷子,仿佛時間停止了般一動不動,然而屏幕上的畫面不斷轉換,暗示時間仍在流動。

「想什麼呢?」有人從後面拍了我,「你這是怎麼了,握著筷子動都不動,飯都要涼了。」

我突然能動了,左手握了握,像在練九陰白骨爪。

「沒事。」我回道。

宿舍安靜了沒多久,突然驚起一道尖銳的女聲。

「我的天!這瓜太大了!!」

「什麼什麼?」其他人連忙問道。

「剛才學校X吧裏有人發帖子,說李晴柔被人包養了!天吶!還有她跟老男人上車的照片!」

「不會吧,這麼刺激!」

「我看看我看看,咦~真惡心!」

「難怪她衣服包包一天一個樣,原來是賣身來的。」

…………

宿舍的動靜太大了,她們旁若無人喋喋不休,跟磕了炫邁一樣根本停不下來。

雞塊都吃幹凈了,米飯還剩一半,我跟飯盒裏的土豆絲相對無言,她們的聲音掩蓋過了平板裏的聲音,根本聽不清演員在說什麼,也沒了下飯的菜,幹脆不吃了。

我蓋上外賣盒的蓋子,一邊收拾桌子一邊試圖跟她們搭話,「你們在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我們在說校花,有人發帖子說她被老男人包養了,證據實捶都有,不要太刺激哦。」說話的是宿舍一床,我不太記得她的名字,印象中她很外向,話很多。

「校花是誰?」我沒能跟上她的節奏。

「李晴柔啊,你不是認識她嗎?」拍我的那個女生說,「之前還看到她跟你打招呼的,你說過你們高中是一個學校的呀。」

「李雪?」我終於知道她們說的是誰了,「她不會找人求包養的,那帖子是假的。」

「你說是假的就是假的?這可連照片都貼出來了,清清楚楚的,她就是上了老男人的車。」一床有些激動了,舉著手機懟我臉上給我看照片。

照片裏的少女確實是我認識的人,穿著剪裁合身的小黑裙,沈悶的黑夜也遮不住她精致的妝容,所謂的「老男人」也有些眼熟,穿著體面的西裝,比我第一次見到他時老了些。

人吶,總是淺薄的。

我推開她的手,禁不住哼笑,不知道我的表情在她看來如何,反正我看得出來她很生氣。奇怪,她妄信一個抹黑別人的校園帖人雲亦雲潑臟水,怎麼她還有臉生起氣來了。

我盯著一床女生的臉,換上平時上臺講PPT時候的表情,「你知道潤雪嗎?它是本市最大的乳制品品牌,老板就姓李,你可以網頁上搜索一下,如果你能耐大的話,再去找一下他的司機,或許你就知道了。」

整個宿舍都沒明白我說的,都在大眼瞪小眼,難得安靜了些。

東西收拾好了,我背上包,拿起空水杯,出門。

關上門我還聽到了裏面的聲音,「她清高給誰看呢,不就是個本地人嘛,拽什麼拽!」

可悲可嘆。

李雪跟我同一個幼兒園,小時候她就漂亮出眾,我還記得她潔白的裙子和馬尾上的蝴蝶結,以及羨煞眾人的豪車和司機接送。後來父母去世了,我被保護起來,直到將兇手繩之以法才回到正常生活。再見到她的時候是在高中,她依然是那麼光彩照人,裹著校服也像閃閃發光的鉆石,顯得我們像灰頭土臉的土豆子。再後來便是大學,我不想離奶奶太遠,便選擇了當地的大學。新生報到那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率先向我打了招呼,沒想到她還能記得我。她見到我蓄了長發時一臉驚奇,而我也驚訝於她改了名字。

我接了熱水,打算去圖書館。

午休時間,樓道裏只有我一個人,盡管我已經盡量放緩步伐,可是踢嗒踢嗒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裏依然分外突兀。

噠——

噠——

噠——

天旋地轉間,我好像掉進了水裏,清涼的感覺鉆入皮膚,接著是連貫的耳鳴聲,漸漸的,耳鳴的聲音變成了極富有規律的電子機器聲。

嘀——

嘀——

嘀——

電子音也逐漸變得粗糙起來,仿佛繞在指尖柔軟的絲線變成了粗糲的麻繩。

吱——

吱——

吱——

吱——

無邊無際的黑暗裏,聽到一聲有些壓抑的咳嗽聲,頓時我的五感都被拉了回來。

我睜開眼睛,自己正躺在床上,女主坐在床沿給我打著扇子,窗外,是午後聒噪的蟬鳴。

做夢了?

我撐著身子起來,才發現自己頭發都汗濕了,難怪女主給我扇風了。

「時間還早,再睡會吧。」女主輕聲細語道。

我躺在床上,涼風隨扇徐徐而來,不一會兒眼皮打架,又睡了過去。

睡過去之前,我在想,天越發的熱了,竟然叫蟬鳴都進了我的夢裏。

聽說妶姬禁足解封,最近這段日子在府裏瞎蹦跶,天天研究各種解暑的糕點小食,每天不是在廚房,就是去容瑜的書房,混得風生水起。

百花宴的後續也有了交代,大理寺從被抓的刺客口中查出了線索。據說是朝中一位大臣幾年前剿匪不利,被瑜王降了職,一直懷恨在心,所以趁著百花宴人多眼雜,試圖謀害瑜王和王妃的性命。刺客本想用弓弩暗殺王妃,所幸瑜王妃為陸太傅所救,瑜王帶人抗擊刺客,不甚負傷。傳言這位大人還與賊寇勾結,豢養私兵,聖上震怒,把他全家都送去菜市口了。

香蒲眉飛色舞的像我描述當時的場景,她講到人頭滾下行刑臺,血像湧泉一樣從斷口處噴出的時候,我正吃著烏梅,嚼著嚼著就覺得嘴裏一股子鐵銹腥味,連忙打斷了她的精彩表演。

香蒲是最近挑來照顧我的,水姜是女主的貼身侍女,順帶照顧我。為了防止再出現水姜兩頭忙顧不過來的情況,就給我挑了個侍女貼身伺候。

這丫頭挺有眼力勁兒,幹活也不錯,就是話太多了,有時候吵得我腦仁疼。

「郡主愛吃酸的,怎麼不做成酸梅湯呢?酸梅湯多好呀,酸酸甜甜的,生津止渴,還能開胃健脾。」小丫頭又開始了。

我吐出顆果核,瞥了她一眼,「喝膩了。」

「那可以讓廚房做些別的呀。」香蒲突然來了興致,「我聽說,蓮香苑的姬夫人最近就在做各種消暑開胃的湯水,天天往王爺那邊送呢,有一種好像是用牛乳跟茶水勾兌,再加入冰塊和切好的時令鮮果,聽著就很解渴。」

「哦。」我還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東西,面無表情的「嘁」了一聲,「牛奶兌茶,也得虧她想得出來,不就是奶……」

話到嘴邊,頓時僵住。

牛奶加茶……

是奶茶!

我像只活蹦的蝦猛地從藤椅上彈起,張著嘴怔楞了半天才緩過來,神叨叨的拍著腿說:「是奶茶啊,原來是奶茶!」

我說妶姬身邊小侍女的衣服上的味道怎麼那麼熟悉,溫暖又香甜,沒想到是奶茶!

「對對對!那東西就是叫奶茶。」香蒲在旁邊驚喜叫著。

人的記憶真的是個奇妙的東西,我挖空心思甚至搞來衣服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結果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便豁然開朗。

我暗暗握緊了拳頭,指甲陷進手心的疼痛令我冷靜了幾分。

妶姬會做奶茶,還加冰加水果,她會不會也是穿越過來的?

她若是穿越過來的,她是不是看過這本小說?會不會比我更熟悉原文的劇情?她大概是什麼時候穿過來的?

我有好多問題想問,卻不敢打草驚蛇。

有了上次的線索,我特地讓下人留意些妶姬的動作,尤其是她做的各式菜肴湯品。下人以為我是小孩子貪吃脾性,倒沒有多想,反而有不少次帶了些樣品過來。

我可不敢吃,只看著與我記憶中現代的菜式對比,除了奶茶,還有火鍋。

妶姬可能真的和我一樣,也是穿書來的。

立夏之後,再過不久就是端午。

在院子裏逛的時候,遇到負責采買的下人,都能看到他們手裏拎著的黃酒,還能聽他們說起外面有多熱鬧,仙來居還籌備了龍舟賽,現下幾艘龍舟就停在樓旁的萬蕭湖裏。

我穿到書裏這麼久,從沒出府遊玩過,一是女主無事從不出門,二是我年紀小,稍不留神就容易被拐走。

眼瞅著端午就要到了,我央求了女主好久,終於,她同意帶我出府逛逛,見見世面。

馬車沿著街道行駛,我撩開簾子往外張望,兩邊都是擺攤賣貨的,不少酒樓都把黃酒壇子堆到外面,小二吆喝著叫賣,有些攤位擺著剛出鍋的粽子,還有好些賣香囊和彩絨的攤子,路過時還能聞到艾草的清香。

馬車停在仙來居門口,下車時,可能是我們的馬車和後面跟著的侍衛過於顯眼,眼尖的小二立馬滿臉堆笑迎上來,好一番招待,水姜拿出定好的房間牌號,便由小二帶我們上樓了。

香蒲和水姜打開門,我整個人都飛了,房間大的很,還自帶觀景臺!

我衝到欄桿邊往下望,果然湖邊碼頭上停泊著幾艘色彩各異的龍舟,在水光瀲灩的湖面上尤為生動。

沒看多久,女主就過來喚我回去乖乖坐好,準備點菜。仙來居我是第一次來,不過很多菜都是吃過的,點了我喜歡的幾樣後,我起身到處摸摸看看,最喜歡的還是觀景臺的風景。

天知道我在王府那個小院子裏悶了好幾年了,極少看到水天相接的場景,本來是我司空見慣了的景象,如今卻是難得的逍遙自在。

菜上齊了後,我和女主邊吃邊聊,她也會趁機考我些問題,看看下我最近有沒有認真讀書,到了後面興致上來了,女主讓水姜和香蒲也入座跟我們一塊吃,期間我還嘗了些黃酒,按理說黃酒不醉人,這家的黃酒後勁兒卻大,喝得我頭暈腦脹。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旁邊有人刷的摘了我的頭套,乍一見光,我下意識瞇起眼睛,等適應了光之後睜眼一看,面前是張帶著銀質面具的臉。

「舅舅?」

「喲,小柔兒這次肯認我啦。」李晴宸搖著折扇,露在外面的眼睛微微瞇起,隨性不羈的笑著。

「舅啊,咱們商量一下,下次能不能換個出場方式?」這三番兩次的下迷藥,誰受得了啊,萬一有副作用影響智力多不好。

「下藥快呀。」李晴宸挑了挑眉,「放心,孤用的是好藥,旁人是查不出來你們體內殘留的藥的。」

他一說「你們」,我想到了女主,環顧四周,已經不在原來的房間了,看擺設應該還在仙來居裏面,只是這間屋子比我們原來那間還要奢華點。

「我娘呢?你把她藏在哪了?」

他用扇子點了下身後,「她和那兩個丫鬟還在原來的屋子裏。別擔心,孤不會對你們下手的。」

「那你抓我來做什麼?總不能還是像上次那樣說兩句話就走吧。」這人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好家夥,把我抓來綁椅子上,總不能是滴血認親吧。

李晴宸聽了我的話臉色變了下,很快又恢復成笑瞇瞇的模樣,「小柔兒變聰明了呀。」

我懶得跟他扯皮,只希望他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小柔兒呀,孤上次可是費了好大勁才把你和你娘送到安全的地方,誰知道半路跳出來個臭蟑螂,差點毀了孤的計劃。」說完,他折扇一收,周身殺意畢露,頃刻間換了個人。

「舅舅,你什麼意思?」我知道百花宴的事肯定有他的手筆,可他說的話,我不太明白,什麼安全的地方?什麼計劃?什麼臭蟑螂?都哪跟哪啊。

他好像對我的反應很失望,打開折扇一個勁兒扇風,「你這孩子,怎麼突然又變笨了呢。」

那你快說呀,還賣什麼關子,凹什麼造型!

我跟他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對方眼裏的無語,最後還是他體諒我,一五一十的還原了當時的事。

百花宴上,他確實對我下了藥,不是糕點而是桌上那花(臥槽!他怎麼知道我會玩那個花?)。然後我被藥倒了,女主以為我睡著了,送我去備好的廂房休息,這些都在他計劃之中。

從我娘被那個小廝喊走那刻起,後面發生的一切皆是變數。

他原打算將我們支開,然後放出他的人刺殺容瑜和幾位朝臣,也不一定要他們死,總之得讓他們在床上呆幾個月。

唯獨容瑜,他是真想殺了他。

「可惜,你娘和陸家小子被人設計,害得孤的計劃也被打亂了。」

他和手下的人約好,以第一發弓弩為信號,沒想到有人為了陷害我娘和陸明澤,也射了一發弩箭,還把容瑜從宴席上叫來了,他的人躲在暗處,還以為搞事時機到,紛紛登場。幸虧容瑜抓奸沒帶多少人,不然還真傷不了他。就是他親自放箭的時候,有個太監替容瑜擋了一下,沒能要了容瑜的狗命。

好吧,我知道殺陳公公的兇手是誰了。

「等等,容瑜沒看到你?」我打斷了他。

「你這孩子,未免也太低估孤的實力了。」他又扇起了扇子,仿佛扇出來的風能讓他冷靜下來。

「那是誰陷害我娘和別人有染?」

提到這個人,李晴宸頓時面色不悅,一反常態的正經起來,抿了口茶道:「還能是誰,自然你們府裏那個侍妾。」

我猜的沒錯,果然是妶姬。不過話說回來,「弓弩乃國之重器,她一個內宅婦人,從何處能弄來這種東西?」

李晴宸又露出嫌棄我的表情,但這次他沒說我笨,反而吐出兩個字:「江湖。」

我差點吐出來一口老血,我記得這應該是個宮鬥宅鬥之類的文啊,突然冒出來的江湖是什麼鬼?變武俠文了?

「那個女人出自青樓,樓裏每天進進出出那麼多人,她認識些在道上走私貨的也不足為奇。」李晴宸把玩著杯子,看都沒看我一眼。

「可她說自己是清白進府的。」我腦海裏浮現出那晚妶姬瘋狂的表情,又浮起這個疑問。

「嘁。」李晴宸很不屑,「你又沒躲床底下偷聽,也沒扣窗戶紙親眼瞧見,憑她張口就來的本事,誰知道是真是假。」

我懷疑他在開車,可是我沒有證據。

「不過嘛——」李晴宸話頭一轉,放下杯子朝我笑了下,可謂是勾人心魄。

「嗯?」

我見他笑得詭異,竟不自覺歪起頭來。

「不過什麼?」夠了,舅啊,別賣關子了。

李晴宸仰頭倒吸口涼氣,手撐著下巴思忖道:「她確實也有點本事,自她入了王府,朝堂之上,大越那小皇帝好幾次給容瑜下套,竟都被她猜到了,還巧妙地讓容瑜避開了。」李晴宸看向我,「莫非這女人會通曉局勢,推演未知之類的方術?」

不,不可能。世界上沒有這種東西,最合理的解釋便是她和我一樣,都是穿越過來的,且她對這本小說的了解程度,遠遠高於我。

我把李晴宸的話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覺得之前想不通的地方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可是很快,我又發現了新的疑點。

「不對啊舅舅——」雁棲堂好歹是皇家別院,平時都有重兵把守,百花宴那天的守備更是嚴格得不行,一堆蒙面刺客想混進去簡直難上加難。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我也回望他,視線集中在他那半邊銀白面具上,「你跟你的人是怎麼進去的?」

李晴宸臉上的笑意更甚,他漫不經心的給自己添茶,悠哉悠哉的扇著折扇,滿臉見到魚兒上鉤的得意表情,我就知道,這才是他今天擄我來的目的。

見他好久不說話,我打算主動出擊,道:「你跟皇宮裏的人有來往。」

他給了我一個眼神,示意我繼續說下去,我咽了口唾沫,「幫你的人是不是太皇太妃,舅舅你是她的面首……哎呀!」

李晴宸收起折扇對著我腦袋猛敲一下,疼得我齜牙咧嘴。

「你這小丫頭片子在說什麼東西?!」李晴宸胸口起伏連動,看起來氣急了,臉都氣紅了,非要過來揪我的臉,「小小年紀這麼不知羞!你娘平時就是這樣教你的?」

「啊!舅舅,疼疼疼…」

他一揪,我眼淚立馬在眼眶裏打轉,原來不是我愛哭,是這身子淚腺太發達。

可能是看我快哭了,李晴宸松開了手,甚至還意猶未盡的婆娑下手指。

變態。

跟他勾結的人一猜就能猜出來,我怕我猜中了他也不承認,所以才說是太皇太妃的,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還搭上了自己的小臉蛋。

我想揉揉自己的臉,可是人被捆著,動彈不得,借著眼淚還沒收回去的可憐勁兒,我說:「舅舅,你能不能給我松綁,太難受了。」

「呵。」李晴宸冷笑,扇子一劃,繩索立即斷裂,簌簌掉落。

厲害厲害,真是活久見。

「舅舅,你到底要說什麼?你再不說我就不理你了。」我揉著腮幫子,不耐煩的白了他一眼。

李晴宸給我倒了杯茶,「大殷的雪松玉露,嘗嘗。」

看他這樣子好像在賠罪,我臉色也緩和了些,捧了杯子小口啜飲,他頓時喜笑顏開,「好了,孤不逗你玩了,孤來找你自然有要緊的事。」說著,打開折扇靠過來,讓我豎起耳朵聽他說。

「孤想讓你多留意容瑜的那個侍妾,探探她的底細。」

「這種事為什麼不去找我娘,找我有什麼用?」

「你娘不行。」李晴宸一口否定,「柔兒不屑於爭風吃醋,貿然行動太過刻意,何況我們現在不清楚那女人是個什麼來歷,萬一你娘調查她的事被發現,她倒打一耙,那孤豈不是害了你娘?」

「那舅舅就不怕害了我嗎?」大哥,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小柔兒不一樣,你最近不是在打聽她做的吃食嗎?被發現了就往這件事上推,她能跟你計較什麼,再說,你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她想陷害你也無從下手。」

他說的頭頭是道,我仔細一想也沒什麼問題,又覺得有些牽強,說不出來哪裏不對。

「舅舅,你要是這麼忌憚妶姬,為什麼不派人——」我比劃了下抹脖子的動作。

李晴宸搖了搖頭,「這多可惜,我要是能弄清楚她幫容瑜的緣由,讓她歸順於我,豈不物盡其用?」

噫,我齜起牙嫌棄的看他一眼,沒想到這貨口味這麼重。

「你自己都說了,我一個孩子,怎麼查她底細,我又找不到什麼『江湖』幫我。」

「放心,孤在王府裏留了人,你需要的時候他們自然會找你。」說著,他搖著扇子睥睨我一眼,語氣有點冷,「不準讓孤的人給你帶吃食!」

???

之前過年的時候,我確實給采買的管事塞銀子讓他給我捎根糖葫蘆,結果他不僅沒辦成,還被女主知道了,平白讓我挨了訓,合著那管事是他的人吶!

「不然你覺得,你今日出門是偶然?」

我想了想,忽然明白過來了,那龍舟的事是他特意找人在我面前說的,就篤定了我一定會出門湊熱鬧,然後他才好把我綁過來。

李晴宸見我反應過來了,頗有些得意,還清了清嗓子。

我抖了抖一身的雞皮疙瘩,轉而想到不能白白幫他,便問:「舅舅,我替你做事,可有什麼好處?」

「等事成了再提好處吧。」李晴宸停頓了下繼續道,「孤就許你一個心願。」

心願?

最初的時候,我的確有心願。我想改變自己和女主的悲慘結局,想搞死容瑜,弄垮妶姬。但後來,周圍的一切都超出想象,我的想法也日漸變化。容瑜不在了未必是好事,他活著還能和小皇帝鬥一鬥,要是直接下線了,我們的下場就更難預測了。

哪還有什麼心願不心願一說。

可眼下,我才不要便宜了李晴宸這條老狐貍,眉梢一彎,我訕訕笑道:「除了心願,我還有件事情要問,舅舅必須說實話。」

「嗯?」李晴宸挑起眉頭,似乎沒想到我會跟他討價還價。

「幫你進雁棲堂的人,是不是小……咳咳,是不是皇帝哥哥?」好險,差點說瓢了。

「是又怎麼樣。」他滿不在乎。

好哇,真是你們倆狼狽為奸,一個作刀,一個執棋,磨刀霍霍向容瑜。可是小皇帝到底用了條件,竟然能讓李晴宸這般矜傲的人為他做事。

稀奇,太稀奇了。

「舅舅,你不是說大殷是被大越滅掉的嗎?為什麼你還要為他們的君主做事?」

「這可是第二個問題了喲,小柔兒。」他拿扇子掩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只眼睛,眼尾上挑像狡猾的狐貍。

我撅著嘴,「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舅舅你既然與虎謀皮,就要做好被反咬一口的準備。」

「喲,都會咬文嚼字啦,看來你娘教的還不錯嘛。」

我:……

李晴宸揉了揉我的頭,眼神變柔和了不少,「傻孩子,你都能想到的孤怎麼可能想不到,放心吧,孤自有分寸。」

「你要是被容瑜抓了,我可不會救你,哼!」說出口的是狠話,我眼眶卻有些濕潤。

「嘖,你這孩子,就不能盼我點好。」他又揪了把我的臉,「上次還一口一個爹爹叫的親熱,這次倒直呼其名了。」李晴宸突然彎腰,與我平視,毒蛇一般盯著我的眼睛,「你不太對勁。」

「我……」

還沒等我回答,他手中折扇一揮,涼風拂過我面上,一切都變模糊了。

我淦!

端午過後,小皇帝托人給我送來一只小白兔,說是北邊進貢來的雪兔,眼睛紅紅的,對著光時,還能清楚看見耳朵上血管的脈絡。

兔子還小,也不好動,經常呆在窩裏,小粉嘴一嚅一嚅地吃著菜葉,可愛極了。有時候放它出來溜溜,它還能借著椅子跳上桌,偷吃櫻桃,吃得滿嘴通紅,瞧著有些駭人。

夏天到了,池塘裏的青蛙呱呱亂叫,像煮沸的水咕嚕咕嚕冒泡。

過不了多久,就要去行宮避暑了。

女主這些日子忙了起來,帶著府裏的下人準備些去行宮的東西,大到金絲桐木的古琴,小到驅蚊的清涼膏,樣樣都得備齊。

大家都忙,唯有我遊手好閑,只好抱著兔子在府裏到處轉轉。在花園裏逛累了,想到亭子那邊休息片刻,還沒走進,就見妶姬坐在亭子裏。

我停下了腳步,妶姬顯然也看到了我,她似有驚訝,得意地朝我一笑,然後命侍女把她扶起,手撐著腰往塘裏灑魚食。

她的肚子比之前大了,行動有些不便,臉色暗淡,眼下一團青黑,整個人如同失去光澤的玉石,憔悴不堪。

看來這孩子沒少折磨她,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我心裏正這樣想著,兔子嗖的從我懷裏竄出去,直衝著亭子方向奔去。

「兔——」

我大喊一聲,心被猛地揪緊。

完了,怕什麼來什麼,要是嚇到了妶姬,害她失了孩子,女主又要被虐了。那些描寫她跪在雨地裏、被容瑜欺辱、被當成下人戲弄的場景一一從我腦海中閃過。

不容我失神,身後的香蒲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在兔子就要邁上亭邊階梯那刻,拎起兔耳朵一甩,把兔子完完整整捂在懷裏。

妶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伺候她的侍女倒是看見了,朝香蒲喝道:「大膽!你這賤婢竟敢衝撞夫人!」

香蒲恭敬地福了福身子,「這雪兔是皇上送給郡主,活潑了些,還望姬夫人見諒。」

一聽兔子是皇上送的,那侍女也不敢狂了,妶姬沒說什麼,讓侍女扶她回去休息。

出了亭子,妶姬的視線落在香蒲身上,帶著點審視和幽怨的意味。我上前幾步把香蒲護在身後,她收回視線,轉身離開,她身旁的幾個侍女明顯沒有之前那個滿身奶茶味的了,也不知道那個小姑娘此刻在哪兒。

香蒲回到我身邊,變回平常的憨憨樣,「郡主,這兔子還是奴婢來抱吧。」

我腦海裏還回放著香蒲矯健的身姿和迅猛的動作,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問道:「香蒲,你是不是練家子?」

「哪有啊,奴婢自小就好動,跑得比尋常女子快些罷了。」香蒲發尾一甩,頗為自豪。

我就沒再多問。

妶姬一定告狀了,因為有下人傳容瑜口令,在妶姬產子之前,不準我再去花園。聽說容瑜召了整個太醫院的太醫來給妶姬把脈,她什麼事都沒有,還這麼興師動眾。香蒲說最年長的老太醫出府的時候,直往自己臉上抽嘴巴子。

「張院判幾代從醫,服侍天潢貴胄,如今給一個侍妾開安胎藥還要被奚落一番,真是……唉。」香蒲站在我身後幽幽道。

只可惜,妶姬再怎麼寶貝她的肚子,也沒能留住那個孩子。

到了行宮半個月,王府那邊來找容瑜,容瑜當即風風火火的回去了。

過兩天有風聲傳來,妶姬那個孩子莫名其妙的沒了,沒摔跤沒掉河,吃的用的也都正常,就是流了。太醫們找不出來原因,紛紛推脫說是妶姬體質不好,氣得容瑜揚言要將他們押入大牢。

太皇太妃也急匆匆的回去了。

行宮本來也沒幾個人,重要人物一走,就冷清了許多。

我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銅盆裏的冰塊融化了一大半,我還沒睡著。

妶姬的孩子沒了,會不會跟李晴宸有關?王府裏有他的人,除了那個管事應該還有其他人,若是能接近妶姬,害她小產也不是不可能,只求不要讓女主背鍋就好。

又過了幾日,聽說妶姬醒來瘋瘋癲癲,哭喊著有人害她流產,央求容瑜為她做主。沒多久,就有人捎信讓女主帶我回王府。

臨行前一天,我又見到了李晴宸。

天氣悶熱,蜻蜓在荷塘裏低空盤旋。我坐在烏篷船裏,跟香蒲一塊摘荷花,剝蓮子。

晌午那會兒還陽光燦爛,沒過多久就翻湧起黑壓壓的烏雲,狂風大作。我讓香蒲吩咐宮人劃船回去,過了好一會也不見香蒲回來,船頭也沒個人影。

我慌了,在船艙裏挑來揀去尋找趁手的東西,最後握著燭臺,躡手躡腳的往外挪,還沒到外面,就被拎住衣領。

「回去。」

來人正是李晴宸。

不是,這行宮也是他能進來的?他跟小皇帝關系這麼鐵的?

他一坐下來我就急吼吼的問道:「我的侍女呢?還有船夫,他們都在哪裏?」我真怕他把人踹進荷花池子裏去。

「放心,他們好著呢。」李晴宸毫不客氣,揀了幾個剝好的嫩蓮子扔進嘴裏。

「妶姬的孩子沒了,是不是你幹的?」沒等他問話,我先起了話頭。這個問題如同稻草卡在喉嚨裏,不吐不快。

「不是。」他直截了當的否認,「你別什麼都往孤身上扯,孤沒那麼多閑工夫花在她身上。」

「那你之前還讓我探她底細?」

「她只是計劃中的一個變數,孤是以防萬一。」外面的風更大了,烏篷船被吹得東倒西歪,大有掀翻之勢,李晴宸不耐煩道:「別廢話了,孤來是告訴你,明天別回去,行宮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不是我說了算的,萬一我娘要回去怎麼辦?」我的聲音被風吹散,船身劇烈的顛簸了下,我猛地摔在桌幾上,玉碟裏剝好的蓮子全打翻了。

「那你就裝病!」

「啊?」忽然落了雨下來,劈裏啪啦的打在船頂,我沒聽清他的話。

「這裏不能說話了。」李晴宸抱起我,飛出了船篷,頂著風把我送到岸邊。

剛一落地,我就扶著柱子穩住身體,這就是輕功嗎?比過山車還刺激。等我從失重的感覺裏恢復過來,一轉頭,身後早就沒了人影。

香蒲找到我的時候,我差不多也快要走回去了,她看我頭發和衣服都有些潮濕,主動跪在女主面前認錯,只罰了她一個月餉銀。

我淋了點雨,半夜渾身不舒服,好像無數只蟲子在身上爬,不疼不癢,就是難受,再加上有些發燒,一會冷一會熱,折騰的整夜睡不好。

這下好了,不用裝病,我是真病了。

回京的事就被耽擱了,女主回了信,京中那邊也沒了後話。

病快好的時候,太皇太妃派人過來傳話,讓我們安心在行宮避暑,別的事不必擔心,順帶捎了條消息:妶姬被封為側妃了。

歷朝歷代鮮少有青樓女子封妃的,不過也不是沒有,所以驚訝是有的,倒不會太見怪。我比較在意的是女主的心情,她知道妶姬成為側妃後會是怎麼樣的反應。

可她什麼反應都沒有,還能不動聲色的坐在檐下繡花,從接到太皇太妃的旨意到現在,她連眉頭都未曾皺過,不了解她的人說不定會以為天塌下來她也會如此鎮定,還是說與容瑜的事,無論多荒唐,她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她之前說她還愛容瑜的呀,我為此失落了好久,以為自己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了。女主這幅樣子實在費解,她若有片刻失神,我或許會覺得正常,但也會格外失望。

我坐在她身邊,垂著眼簾,低聲說:「娘親,爹爹是不是不喜歡我們了,他有了別人是不是就不要我們了?」

「不會的。」她頭都沒擡,繼續穿針引線。靜了會兒,她停下來,偏著頭問我:「鶯兒很希望得到他的寵愛?」

不不不,我可不希望,被她這麼一說,我忽然覺得在意這個問題的我就是個二百五。

「誰稀罕他!」我脫口而出。也不對,我並不渴望容瑜的寵愛,可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他明目張膽的偏愛妶姬,順著原文劇情發展下去。

「娘親不愛他了嗎?鶯兒覺得,娘親對他都沒有期待了。」我不信這個邪,非要問到底。

女主終於放下了手裏的活計,屏退下人,凝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和檐下掉落的雨珠,長長地,長長地嘆了口氣。

「年少時,也曾有過歡喜,那時,我以為我們會像故事裏的佳人才子,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沒成想,到頭來都是一場多年的騙局,都是鏡花水月,如今,也不過是他的執念罷了。」

女主擦去眼角的潮濕,笑著伸出手指點了下我額頭,「傻孩子,你又聽不懂,問這麼多做什麼。」

「我雖不懂,可至少不會讓娘親傷心。」

我站起身,用她送我的帕子給她擦眼淚,她眨了眨眼,變回溫柔的模樣,為我講解她的繡活,那一針一線裏所蘊含的愛。

將近兩個月的避暑結束,我們也該回王府了。出發的時候,宮人在馬車前稟報京中有事,皇上先行回去了。

說來也怪,這麼長時間,確實很少見到小皇帝,最開始還見過幾面,後來就跟蒸發了一樣,我懷疑他之後根本就不在行宮。

一路上我都種有不好的預感,也不知是又要見到不想見的人而煩心,還是單純的會有事情發生。

到了王府門口,出來迎接的人是妶姬,她大概是不想讓人看出憔悴,所以濃妝艷抹,口脂也用了最鮮艷的,反而顯得更加蒼白。

「姐姐終於回來了,妾身早已讓人收拾好了庭院,只盼姐姐歸來了。」

她面上端的是一派熱忱,卻遮不住眼裏的精明與算計,只是怕沒安好心。

「側妃辛苦了,外面風大,還是早點回去吧。」女主雙眸橫掃,半分笑容也沒有,拉著我匆匆進院。

因此,我們並沒有看見,身後的妶姬是怎樣咬牙切齒,怨毒的盯著我們的背影。

安穩日子沒過幾天,有下人過來喊我們去正廳,說是王爺有請。

到了地方一瞧,容瑜坐在主位上,妶姬在他身側,地上跪著個粗布的婦人,婦人見我們來了,微微擡起頭來,我看見她的臉,不由得驚呼出聲。

「奶娘?」

她看起來憔悴蒼老了不少,遠沒有幾年前精神了,頭發和臉頰跟身上衣服一樣粗糙,難以相信這是先前哺育我的年輕婦人。

「郡主,王妃…」奶娘兩眼淚汪汪的朝我們磕頭,「婢子給你們請安了。」

「哎呦,先別敘舊了。」妶姬撚著娟帕嬌笑,擡高下頜對跪著的奶娘道:「來,把你剛剛說的再給王妃講一遍,省得姐姐什麼都不知道,叫人冤枉了她。」

「王妃,是婢子對不住你,婢子實在是被逼無奈……」

「住口!」

奶娘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容瑜滿身冷厲的煞氣,暴怒地將手中的茶盞摔在地上,濺起的碎片四處橫飛。

就聽奶娘一聲痛呼,捂住了左半邊臉,血一滴一滴從她的指縫裏漏出,在地上砸出大朵的血花。

女主把我護在身後,臉色陰沈,雙眸直直盯著容瑜的一舉一動,「你若有怨氣就衝我來,別拿不相幹的人發火。」她語氣依然是那般沈穩,可緊緊牽著我的左手卻出了汗,暴露了她的緊張。

「本王是該跟你好好算這筆賬。」容瑜起身走到女主跟前,捏著她的下巴,逼迫她正視自己,「這些年,本王帶你不薄,為了彌補你,本王排除萬難,就算被天下人看笑話也要許你正妻之位,給了你不輸國母的尊貴。可你又是怎麼回報本王的!」

女主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就像扔掉一個破布娃娃。

「娘!」

「王妃!」

水姜正欲上前扶起女主,被容瑜一腳踹在胸口,直接飛了出去,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你……唔」

身後有人捂住我的嘴,貼近我耳畔輕聲說道:「郡主別說話!」聽見聲音是香蒲,我掙紮的幅度更大,不明白為什麼她要阻止我去救女主。

「郡主!」香蒲將我緊緊箍在懷裏,悄悄往後退,「郡主若此刻衝動,不但救不了王妃,還會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

她的話提醒了我,我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的反常,香蒲她太鎮靜了,與平常的嬌憨模樣完全不是一個人,她是李晴宸留下的人嗎?

我拉了拉她的衣服,她很快明白我的意思,道:「郡主放心,不會有事的。」

正廳中央,女主倒在地上,鬢發有些散亂,她緩緩擡起頭來,白皙的臉頰上沾了灰塵,嘴角滲出血跡,形容狼狽,卻在笑著,只是那笑容越來越冷,像寒冬臘月裏的冰刃。

她扶著身邊的案臺,踉蹌的站起來,擦去嘴角的血,依舊站得筆直而端莊,那雙漂亮的眼睛從黑發間露出,帶了些令人膽寒的淩厲,她道:「你不配,你不配讓本宮生下你的孩子!」

「本宮年少時的那個人早就已經死了,你才不會是他!你只是個自以為是的混蛋,你冷血無情、自私虛偽。蒼天有眼,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有孩子!」

容瑜被她的話怔住了,背對著我們如同靜止的木偶。趁他失神,女主用余光示意我們快走,此時香蒲已帶我挪到門邊,只差幾步,便可逃出去。

「我不配?」容瑜咀嚼著這幾個字,自嘲一笑。

「我不配。」他又說了一遍,上前幾步,雙手抓住女主的肩膀用力搖晃,「我不配,那徐若卿那個白面書生呢,他就有資格讓你為他生兒育女嗎?」

容瑜像是突然間想起來什麼,猛地回首看向我和香蒲的方向,雙目齜紅,猶如深山叢林之間,發現獵物的野狼。

「鶯兒快跑。」女主拽住容瑜,為我們爭取了點時間。

我被香蒲拉著往屋外奔去,轉身的那瞬間,我看見的是妶姬得意猖狂的笑臉以及容瑜抽出了墻壁上放置的刀。

不知跑了多久,香蒲把我藏在一片灌木叢裏,叮囑道:「郡主別出聲。」

「小心後面!」我朝她大叫。

香蒲沒有回頭,背後卻像長了眼睛,身子前傾,淩空而來的刀削斷了她半截頭發,從我頭頂上空飛過,砍在了紅木柱子上。

容瑜已經看見我們了,躲也沒有意義。

我從花草叢裏出來,香蒲護著我被一步步逼退,她嘗試和容瑜溝通、求饒,統統無果。容瑜像是被鬼魅寄生了,紅著眼把我們堵在墻角,他手裏沒有任何武器,可擡起的右手仿佛蓄滿了無窮的力量,正向我們襲來。

「王爺手下留人。」

一聲頗具歲月感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氣氛,容瑜定在原地,楞了片刻收回手,他轉過身去回到陽光下,魔鬼好像從他的身體裏消失了,他又變成了冷面威嚴的攝政王。

我那顆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沈了回去,像魚終於回到水裏,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香蒲泄了氣一般沿墻滑下,抱緊我喃喃自語,「沒事了,郡主,沒事了。」

誰?誰來了?

「王爺,老奴奉太皇太妃之命,來接王妃和郡主入宮侍疾。」

這聲音十分耳熟,我有氣無力地瞇起眼,逆著刺眼的光,只能看見來人一身姜黃色宮裝,再根據沈鈍蒼老聲音判斷,應該是宮裏的嬤嬤。

我跟女主被帶到了鈺池宮。

來之前已經換了身衣服,重新梳妝打扮。可太皇太妃似乎能透過光鮮的外表看出我們母女先前的狼狽樣,她有些嫌棄的皺眉,不耐煩的放下茶盞,道:「沒出息,連個妓子都鬥不過。」

女主起身拉著我跪在地上行個大禮,「太皇太妃說的是,臣婦一定謹遵教誨。」

太皇太妃這老婆娘似乎不滿意,咂舌道:「你這副死氣沈沈的樣子真是無趣,也難怪子晏非要寵幸那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了。」

女主低下頭,沒有接話,她的臉色平靜,看不出什麼神情。我有些幽怨的盯著老婆娘,哪壺不開提哪壺。

太皇太妃揮手讓伺候的宮女都退下,連帶著香蒲都被趕到了殿外,只留了之前傳話的那個嬤嬤。

「行了,這裏也沒外人,就開門見山的說吧,今日之事,若不是哀家及時派人過去,怕是你們母女此刻蓋上白布了。」老婆娘的聲音陡然拔高,「可哀家今日也把話撂在這,你和子晏過去那些事,哀家不過問,但皇家,向來是子嗣為大,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是。」

「最近這些日子就呆在宮裏吧,回去抄幾本佛經,就當給哀家祈福。」太皇太妃伸手,一旁的嬤嬤立刻過來扶她,臨走之前還能聽到她無奈的自言自語,「哀家老了,管不了那麼多了。」

女主雙手交疊,磕頭送她離去,一旁的我雲裏霧裏,甚至搞不懂為什麼會有今天這一出。

太皇太妃把我們安排在她宮裏,因為我也不小了,便獨自睡一間宮殿。

回去後,我坐在榻上,問香蒲:「你知不知道,奶娘今天為什麼要回府?」我想起奶娘跪在地上哭著說她對不起我們的模樣就費解,況且這件事跟孩子有什麼關系?竟能讓容瑜生那麼大氣,以至於恨不得殺了我。

難道女主和他有過一個孩子,然後弄沒了?小說裏沒這段啊。

香蒲幫我把包袱裏的東西拾掇出來,嘆了口氣,「郡主別問了,您還小,長大了王妃自然會告訴您。」

「我不小了。」我受夠了他們每個人都用那種沒必要跟我說的眼光看待我。

「你說不說?」我搬了個椅子站上去,一下子比香蒲高出半截,揚手就要朝她臉上呼去,「再不說我就打你,把你打成豬頭。」

香蒲還要推脫敷衍過去,被我胡攪蠻纏到沒辦法,只好說了她猜測的部分。

「先說好,這是奴婢的猜測,猜錯了奴婢可不管。」

我點頭同意,示意她接著往下講。

「郡主啊,王妃入府這麼多年,除了您之外,也沒個一兒半女。側妃和府中其他姬妾都曾有過身孕,那肯定不是王爺的問題,自然是王妃這邊……」香蒲有些同情的擡眸看我,「王妃能生下您,必然也是能生養的,那就只能是……不想生了唄。」

「這種事,太醫肯定是不敢的,府裏的下人自然也不敢。奴婢聽聞雲姑姑原先是服侍王妃的,後來嫁人出府,再後來又成了郡主您的奶娘,您斷奶後她又回去。這期間,來來回回好幾年,想必,湯藥都是經雲姑姑手送進來的。」

香蒲說完又補充道:「這都是奴婢瞎說的,郡主萬萬不能信啊。」

「好,我不信。」我進了內殿,放下珠簾,「你下去吧,我想睡一會。」

我並沒有真的睡覺,只是縮在被子裏走神。

香蒲說她是瞎猜的,我覺得她說的很有可能都是對的。

小說裏總是說女主體質不好,我就先入為主,以為她是身體原因再加上憂思過重,故一直未孕。從來沒想過她是自己服用了避子湯,也從不知道她不願懷上容瑜的孩子是在給我留退路。倘若她真和容瑜有了孩子,容瑜那種人,一定會將我抹殺,亦或是任由他的子嗣踐踏我,一如他當初手刃我生父。女主她知道這點,所以她斷絕了和他的所有可能,只為了保全我。

時間悄然流逝,屋裏越來越暗了。香蒲走的時候好像沒關窗戶,風卷起珠簾搖曳碰撞,聽得人心裏煩悶。

不一會兒,許是風大了些,簾子的聲響更雜亂了,我嫌煩,將頭蒙進被子裏,最好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怎麼,就這麼不待見孤?」

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來了,我冒出個頭,保持著面朝裏的姿勢,不滿的說:「你來做什麼?」搞不懂他怎麼連皇宮都能混進來,當小皇帝的盟友福利可真好。

桌上的茶具發出碰撞聲,估計李晴宸是坐下來了,他說:「聽說你今天小命差點沒了,孤特地來看看你呀。」

「不用你管,你有這閑工夫怎麼不去看望我娘。」我裹緊了被子。

「孤說過了,現在還不能見她,太過冒險。」

「那什麼時候不冒險!」我掀開被子嚷嚷道,「你要是真的在乎她,為什麼不將我們從那吃人的王府裏接出來。」說著,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該死!

「好了好了,小祖宗,別哭了。」李晴宸走過來,用拇指揩去我臉上淚水,「是孤的錯,孤沒能保證你們的安全。」

我打掉他的手,自己胡亂用手背抹淚,明明沒想哭的。李晴宸坐在床沿,又把被子給我蓋上點,「不過也快了,再忍忍吧。」

「什麼快了?」

他又不說了,我知道他是不會回答了,便轉了個別的話題,「舅舅,你認識徐若卿嗎?」

李晴宸揉了揉我的發頂,嘴角牽扯起溫柔的笑,和女主有些像,「何止是認識。」他說,「若卿與孤是至交。」他說這話的時候,目不轉睛的盯著某處,似乎在回憶某段美好的記憶,我不知道那是怎樣的過去,只覺得這個人應該對他很重要。

他深深嘆息一聲,好似落花雕零,流水無意,令人惋惜。

「文有徐若卿,武有周子瑜。」李晴宸苦笑,「那時,孤還以為有他們二人,定然能夠山河無恙。」

「你說什麼?」

我剛一說話,他忽然「噓」的一聲捂住我的嘴,壓低聲音,「有人來了。」

那怎麼辦?我用眼神問他。

門外,急切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大約有好幾個人,有人敲了敲門,朝裏面問:「郡主,您睡醒了沒?」

是香蒲。

我朝後窗努努嘴,示意李晴宸快走,他靜悄悄的退至窗臺邊,跟風箏一樣飛了出去。

「等等,容我穿下衣服。」

「好。」這聲是小皇帝。

香蒲先進來伺候我穿衣完畢,才打開門讓小皇帝一行人入殿。

我感覺自己很久沒有見過小皇帝了,在行宮匆匆見過幾面之後再沒碰到。時間並沒有多長,再見卻像是隔了好些年,竟覺得他的容貌都有些陌生了,甚至他的唇周,都冒出了些細細的絨毛。

除去了冠冕堂皇的禮數,小皇帝坐下來,開門見山就說:「如果鶯鶯不喜歡皇叔,朕可以讓皇嬸與他和離。」

「不行。」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大殷已經亡了,和離之後我娘就是庶人,王妃和庶人哪個身份更有用,這說都不用說。

「那——」小皇帝貼近我耳邊,吐出的氣息溫熱,有點癢,「朕替你殺了他?」

我一臉驚恐的回望他,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小夥子,你這個想法很危險,還是先保佑保佑自己吧。

小皇帝沒看見我的表情,自顧自說著話。

「朕今日折子都處理完了,晚膳叫禦膳房做了些鶯鶯愛吃的,等會叫上皇嬸一塊用膳,可好?」

「說來,朕的生日也快到了,這段時間鶯鶯都呆在宮裏,若是覺得無聊的話,不妨給朕備份禮物。」

啊?我現在哪有心情給你準備禮物。頭一次,我突然厭煩起了生日這個詞,為什麼皇帝每年過生日都要大擺筵席還得絞盡腦汁的給他送禮,他不嫌煩我都煩了。

小皇帝自說自話,完全沒理會我的不情願,我蹙眉聽著,時不時敷衍的應幾聲。

驀地,小皇帝停下來,直勾勾的盯著我的臉,看得我心裏發毛。他走近了些,撫上我的眼睛,「你哭了?」

「我……」

我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別處瞟,不知道說什麼,支支吾吾道:「剛才……做噩夢了。」

小皇帝忽而一笑,「你總是這樣。」

我這才留意到他的聲音也變低沈了,笑著說話的時候,讓人有種輕飄飄的不實感,好似踩在雲端。

我意識到,小皇帝長大了。

用完膳回鈺池宮的路上,有個太監從小道上過來,先是跪在地上,等我們過去後悄悄跟在了後面。

回去後,那太監不知說了什麼,女主聽後撫著胸口寬慰自己,「太好了,無礙就好。」

我歪著頭問:「娘親,什麼太好了?」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好事。

「是你水姜姐姐,大夫說她無甚大礙,修養一段時間就好。」女主心情極佳。

原來那個太監是送消息的人,我皺眉思索一會兒,「那奶娘呢?她怎麼樣了?」她粗糙的衣服和憔悴的臉,失去光澤的頭發和樹皮般的手,無一不暗示著這幾年的窮困潦倒。

女主嘆了口氣,「我早就說過,那人靠不住,她執意要嫁,如今落到這番田地。」

我明白了,奶娘應該是遇上渣男了,走投無路,應該是被人許了好處才回來作證的,利用她的人之後會怎麼處置她,就無從得知了。

幾天後,我主動去了禦書房找小皇帝,跟他說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有個叫牛頓的公子哥拿著蘋果在樹底下發呆,然後一個叫愛因斯坦的大胡子過來給他講故事,還有一個叫薛定諤的秀才抱著貓加入其中。

都說撒嬌的女人最好命。

在我扯著小皇帝的衣服,拖著長音、撒潑打滾好幾番之後,小皇帝終於同意尋高人為我解夢。

京城各處張貼了尋人解夢的告示,朝臣連連哀嘆,說我童言稚語,小皇帝竟信以為真,也跟著胡鬧;說我小小年紀,糊弄君上還擾亂民心,就差說我紅顏禍水,禍國殃民了。

不就是貼幾張黃紙,至於嗎?又不是貼給他們看的。

告示一出,沒過幾天,就有消息了,不過不是解夢高人的消息。

而是容瑜帶著妶姬入宮。

「郡主,您今日就在宮殿玩耍吧,還是別出去了。」香蒲在一旁為我研墨。

早起至今,我寫了七八帖了,就這幅字最滿意,被她一打岔,筆力不穩,最後一筆拖太長,毀了整張紙。

我丟了筆,墨飛濺到紙張上,毀得更徹底了。

「我不管,我今日就要出門,我要去看皇祖母。」

到了主殿,太皇太妃這邊有點熱鬧,何止有點,簡直熱鬧非凡。女主坐在她下側位,對面是一順溜的太妃,七嘴八舌的跟女主嘮嗑,妶姬坐在最外側,冷冷清清的。

我請過安就到女主身邊,待妶姬寒暄兩句告退後,我嚷著要去禦花園裏放風箏,也離開了。

秋日天高雲淡,不似春天有暖風,風箏哪能飛起來。

我找了個顯眼的石凳坐在上面休息會兒,沒過多久,妶姬便領著侍女晃晃悠悠朝這邊過來了。

「真巧啊,能在這兒遇到郡主。」妶姬先開口道

「巧什麼,剛才在皇祖母那不都見過面了嗎?」

妶姬抿唇笑了笑,也不惱,走到我身邊不客氣的坐下,招呼侍女把食盒拿上來,「妾身剛才去禦膳房替王爺拿了些點心,郡主可要嘗嘗。」

「好呀。」我單純的笑笑,「聽聞側妃會做一種叫奶茶的東西,不知側妃現在可有空,我宮裏就有上好的茶葉和鮮牛乳。」

「那妾身就獻醜了。」

守在旁邊的香蒲覺得我和妶姬之間的氣氛過於詭異,有些看不下去,悄悄扯著我的衣袖提醒道:「郡主……」

「沒事的,香蒲,側妃娘娘只是和我一塊用點心,有什麼好擔心的。」我說著轉向妶姬,「對吧。」

妶姬保持著溫順賢良的模樣,微微頷首,「正是如此。」

入了殿門,妶姬以奶茶是她獨家配方,不能讓外人知道為由,請我屏蔽左右。

「去外面守著,不準別人進來。」我對香蒲吩咐道。

「郡主……」

「去吧,有事我叫你。」

香蒲帶著其他宮女退下去了。

人一走,妶姬那張恭順的臉立馬變了樣,五官皺在一起,張牙舞爪的,「你藏得還挺深,要不是你自己暴露出來,我就是想破腦袋也猜不到,你竟然也是穿越的。」

「你還真是老陰陽人了,都掉馬了還用這種語氣說話。」

「我陰陽人又怎麼樣,你很快就要變成陰間人了。」妶姬一邊說,一邊在屋子裏踱步。

「你未免太自信了。」我反駁道,「就算你是這破爛虐文的作者,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是的,我確信,附在妶姬身上的這個人,是這篇文的作者。

根據奶茶這條線索,我猜測她也是穿越來的,之後我回憶了所有關於妶姬的事。正如李晴宸說的,她知道的太多了,遠遠超出了一個後院姬妾應該知曉的。

最開始,她出場的裝扮就很熟悉,我只覺得見別人穿過,卻又不記得何處見過,之後想起來後才發現,那分明是我神仙姐姐的虞姬造型,更不要臉的是她還給自己起了個玉姬的名字套近乎。

百花宴,她明明有無數種方法陷害女主和陸明澤,可她偏偏選擇了放箭。她是怎麼保證陸明澤一定會抱著女主躲開的呢?陸明澤教了我幾年,我都不知道他會武功,妶姬這個從來沒有跟他打過交道的人是怎麼知道的?

還有女主服用避子湯這件事,那時候她還沒出場呢,怎麼會知道女主不孕是用了藥而不是別的原因。李晴宸也提過,小皇帝給容瑜下套的事她也都知曉,王府的下人們也說容瑜的喜好她全都知道,要說這爛文不是她寫的,打死我都不信。

最關鍵的,女主的名字是李晴柔,是我曾經的同學。我一直對「李晴柔」這三個字比較遲鈍,有些耳熟卻又想不起來,因為在我的記憶和認知中,我的那位同學她叫李雪。但是,當李晴宸提起周子瑜這個名字時,一切都變得豁然開朗了,我終於知道了這個狗血世界的形成原因。

李晴柔是校花,相對的,周子瑜就是我們學校的校草。很幸運的是,我與這位校草是一個專業的。上大課的時候經常見到,又高又帥,桃花眼很撩人,唇形也十分好看,全身都洋溢著少年的清俊氣質。我能記住他還有個原因,就是他理科相當出色,任何競賽只要有他在,我就只能拿二等獎。

正如所有校園文裏寫的,校花與校草偶然相識,互相欣賞,最後變成戀人,李晴柔也和周子瑜在一起了。之後,貼吧抹黑羞辱李晴柔的帖子層出不窮,校園八卦滿天飛,校方刪都刪不過來。最後根據ID找到了發帖人,不知道學校是怎麼處理的,有說發帖那女生被勸退了,也有人說是休學一年再留校察看。不管怎麼樣,事情總算結束了。

可誰都沒想到,罪魁禍首轉移陣地,寫起了小說,用他們的名字給男女主命名,把那些骯臟下作的事情全部附加在了故事裏的女主身上,以此來滿足自己的私欲。

我深深註視著面前的這張臉,清新柔美,帶著點書卷氣,眼神卻嫵媚多情,勾人心魂。再有華服珠釵加持,氣質也添了幾分雍容,這或許就是她設定的理想中自己的長相了。

既可以是甜美的花,亦能是劇毒的果實。

「既然你都知道了,還需要我多說嗎?你會被那個惡心變態的老國王玩弄致死,李晴柔也會死,你們都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是跪在地上給我磕頭,我興許還能幫你改改結局,讓你們走得風光點。」

我把泡好的茶倒入牛奶中,添了點蜂蜜,輕輕攪拌,平淡的說:「清蘭院的門房養了條小花狗,你知道那狗叫什麼名字嗎?」

「什麼?」妶姬顯然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她的娥眉擰在一起,仿佛蠕動的毛毛蟲。

「看吧,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不知道,說明你並不是全知全能的。」我越看她的表情越想笑,不過還能克制得住。

妶姬的眼睛裏滿是蔑視,「你有病吧,為什麼我非得知道這麼無聊的事,我只要知道劇情的走向就行了。」

「是啊,你知道全部的劇情,可是劇情按你寫的發展了嗎?」

她說不出話了。

按照她寫的劇情,我會被妶姬撫養,會選擇學武,會被容瑜養廢;小皇帝會因為我弄傷他的寵妃討厭我,陸明澤根本不會教導我,甚至於李晴宸,小說裏提到他的時候,他和大殷的殘余勢力已經被容瑜一網打盡了。

「不過,還有一些是遵照原劇情的,那就是你的孩子還是沒能留住。」我的話如同針尖,密密麻麻紮上妶姬的心,痛得她喘不過氣來,我清楚看到了她眼中的震驚與哀傷。

「嘖嘖嘖,你說你寫小說意淫帥哥也就罷了,寫個小甜文多好哇,恩恩愛愛甜甜蜜蜜的。可你非要寫虐文,把自己擺在惡毒女配的位置上,陷害女主還反咬一口。你心疼你的孩子,你就沒想過,被你用文字羞辱的李晴柔,她被強暴被棄之敝履,你寫東西時候,就沒想過那些事情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會是什麼樣的嗎?」

「你又不是我,你懂什麼?」

「是啊,我去確實不懂,也不想去理解你的感受,只是覺得你可悲又可憐。」我端起碗嘗了一口奶茶,味道還不錯。「你沒把自己寫成女主,反而將自己帶入歹毒的惡毒女配中,而男主偏偏不愛完美的女主,只愛你這樣有點姿色的心機婊,就是搞乙女創作我也沒見過這樣子的。你強調自己是個清倌,女主是個二手貨,是因為你在暗諷李晴柔之前有過男朋友。你喜歡周子瑜,就把他搞成男主,是可你筆下的容瑜殘暴易怒、自私霸道,這就是你喜歡的人?周子瑜在你眼中就是這樣的?」

「你也是……」妶姬不敢相信,我竟然和她是一個學校的,不過她很快接受了這點,還反譏道:「我怎麼寫關你什麼事?」

「本來不關我什麼事,可我現在也處在這個世界裏,怎麼能坐視不理呢。」我裝模作樣的替她哀嘆,學她那陰陽怪氣的腔調,「流產很疼的吧,畢竟是在古代嘛,沒有麻藥,可不得自己忍著,那麼疼還能忍下來也真是難為你了。」

「你……」她瞳孔收縮,咽了口唾沫,咬著唇沒讓眼淚掉下來。

我繼續說:「其實你很想留下這個孩子的吧,懷孕那會兒都折騰得不像人了,可因為你設的劇情,還是流了。即使你是作者,就算穿書了,不也改不了自己的劇情走向嗎?」

「還有一點,小皇帝十歲的宮宴上你就出現了,比小說裏提前兩年,可當時你使出渾身解數,容瑜也不搭理你,非得到規定日子才把你帶回來,估計也是因為遵循劇情的原因吧。」

冥冥之中,似乎有道不可觸碰的法則,禁錮了我和她,她再怎麼想順風順水也得按原步驟進行,而我,再怎麼絞盡腦汁改變劇情,故事的主線似乎都沒有被動搖。

妶姬也想到了這點,指著我說:「跟我寫的有差別又能怎樣,無論支線劇情怎麼發展,你和李晴柔註定是死!而我,會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才是最後的贏家!」

她瘋魔的大笑起來,像妖風吹過瑟瑟發抖的樹林。

「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我無奈的聳肩,「你寫得再虐,再怎麼用文字羞辱故事裏的李晴柔,再怎麼給自己臉上貼金,容瑜再怎麼寵你愛你,也不會對現實造成一丁點的影響。」

「因為——」我站起來,右手貼上心臟的位置。

「容瑜並不是真正的周子瑜,李雪也不會變成李晴柔。」

我掏出藏在懷裏的匕首,刀鞘上綴滿五顏六色的寶石,一看就價值不菲。拔下刀鞘,我舉著匕首,一步步逼向妶姬,她瞬間嚇面色發白,剛才的瘋勁都沒了,倒在地上手腳並用往後退,像極了沿壁攀爬的蚰蜒。

我爸生前有幾個跟他關系交好的同事,都教過我一些防身術,我天生運動好,跑得快,柔韌性也不差,學起來還算容易。但他們說,當我日後遇到拿刀的對手時,千萬不能赤手空拳的硬拼。因為即便是經驗豐富的警察,在面對持刀行兇的歹徒時,也未必會有勝算。

我想這一點,妶姬也很清楚,不然她為什麼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你……你不能殺我,他……容瑜不會放過你的。」

「誰說我要殺你了?」這蠢女人,難道都沒有認出來,這匕首是容瑜送給她的嗎?

我握著匕首,面無表情的往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道,血立刻流出來浸濕了衣衫。

「你瘋啦?」妶姬不明所以。

我又把刀尖換個方向,打算對她刺下去,不巧的是腳底一滑,我摔在了地上,匕首也落在了她的腳邊。

我正準備起身,妶姬飛快的撿起匕首,顫顫巍巍地將刀尖對著我,「你……別過來,別過來……」

說她蠢就是蠢,誰要過去了,呵。

「救命啊!」

我大喊一聲,站起來就往門邊跑,「來人吶,救命啊,她要殺我!」

「郡主!」殿門從外面被踹開,香蒲衝過來接住我。

「香蒲快跑,她要殺我們!」

鐺的一聲,匕首掉在地上,身後是妶姬斷斷續續的聲音:「我沒有,不…不是我……」

「啊啊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香蒲抱起我往殿外跑,我的尖叫聲引來了不少宮中侍衛,最先趕來的一隊紛紛拔刀進入殿內,余下的人將我和香蒲護在圈裏。

「鶯兒。」

我順著聲音望去,是女主和太皇太妃來了。

我靠著香蒲往她們那邊跑,勉強喚了一聲,「娘。」接著便跌進女主懷抱中,女主見我一身血,眼淚直掉,「鶯兒,鶯兒你這是怎麼了?

太皇太妃也被我嚇到了,定了定神,冷著臉吩咐身邊人,「太醫,快宣太醫!」

「不,不是我,我沒有傷她!」妶姬失魂落魄的被兩個侍衛架出來,口中反復念叨著這幾句,另有侍衛朝我們跪下,「啟稟太皇太妃,屬下們在殿內發現幾處血跡,還有這把匕首。」說著,雙手捧著沾血的匕首擺在太皇太妃面前。

太皇太妃不忍地閉了閉眼,將目光移向別處。

香蒲忽然跪下大呼道:「太皇太妃,奴婢親眼看見側妃娘娘用這把匕首傷了郡主,還請太皇太妃為郡主主持公道。」

「我沒有!」妶姬嘶喊起來,「是她自己,她拿刀傷了自己,她想陷害我。」

「還敢狡辯,來人。」太皇太妃一聲令下,旁邊出來兩個孔武有力的嬤嬤,左右開弓掄了妶姬幾個巴掌,她嘴角都被打出血了。

失血的眩暈感逐漸漫上來,幾個太監擡來擔架將我移上去,宮女們手忙腳亂拿紗布給我止血。太陽躲到了雲層後面,光線一下子暗了,有風吹過,凍得我瑟瑟發抖,拽著女主衣襟的手愈發脫力。

「鶯兒,鶯兒堅持一下,太醫很快就要來了。」女主握著我的手,大顆大顆的眼淚掉到我衣服上。

「出什麼事了?」遠遠地,傳來一道清亮的少年音。

失去意識前,我看見幾個尤為鮮明的人影正往這邊趕來。

我是被驚醒的,直接猛地從床上彈起來那種,醒來有些失神,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夢,只知道那是個荒誕到恐怖的夢。

左臂受傷的地方被紗布包裹的好好的,剛才動作太猛,拉扯到了還挺疼。我正欲抹汗,卻發現自己的右手被人緊緊握著,我揉了揉眼,靠在床邊睡著的人竟然是小皇帝。

?!

確實夠荒誕恐怖的。

我一動,小皇帝就醒了,他憔悴了不少,臉色蒼白,雙眼布滿血絲。見我醒了,立馬開心的像個傻狗,著急忙慌的叫人喊太醫。

我基本沒事,傷口不深,就是流了點血,我還是挺有分寸的。

小皇帝在我醒來後噓寒問暖一番就去歇著了,香蒲說原先是女主一直守著我的,小皇帝見女主太累,讓人扶她去休息,自己在我床邊守了一夜。

要不是親眼所見,我肯定不信她說的。宮裏又不是沒人伺候了,他一個皇帝,至於上趕著自己來嗎?

妶姬已經進了大理寺監獄了,侍妾刺殺郡主,本該是掉腦袋的事,她這算輕的。聽說是太皇太妃下的旨意,容瑜也不能為她求情,有損他攝政王的面子,而且還當著外人的面,忤逆自己的母妃實在說不過去。

「外人?」我蹙眉問道,打斷了香蒲。

「就是陸太傅陸大人,那日陸大人找皇上議事,也跟著過來了。」香蒲給我添了杯茶,繼續說:「奴婢還是頭一回看王爺這麼維護王妃。」

我瞪大眼睛像是聽了鬼故事,容瑜會護著女主?我看他是想在陸明澤面前顯擺自己多愛女主,好讓陸明澤知難而退,所以才沒搭救妶姬吧。

呸呸呸,說雞不說吧,文明你我他。

香蒲夾了塊酥肉遞來,我嘎滋嘎滋咀嚼著,聽她有些遲疑的說道:「王爺還說,過段時間就把您和王妃接回王府。」

啊?瘋了吧。

我可不想回去,我覺得皇宮挺好的。不過如今妶姬不在府裏,也不必鬥來鬥去的了,除了容瑜他自己。我還記著他要殺我的事,根本不想見他,他反倒若無其事的,還想像以前那樣,容瑜這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我養傷的這段時間,日子平靜得如同一汪水,一點漣漪都沒有。

這日,香蒲靠在我耳邊輕聲告訴我,妶姬要被流放到邊關了。

「她在牢裏一直喊著要見王爺,見沒見著不知道,消息傳到王妃那邊了,奴婢碰巧聽到,就趕緊過來告訴郡主了。」香蒲洋洋得意。

我隔著衣服撫上手臂的傷,那裏已經結痂了,過不了多久應該就會痊愈。

如今妶姬已是階下囚,多虧了小皇帝龍顏大怒,妶姬才沒有翻身的余地,也不枉我演了出苦肉計。

流放,應該很遠吧。

我還有一些問題需要問她,在她被發配之前,我想去牢裏見她一面。

我剛提出這個想法,就被身邊所有人否決,他們說我是千金之軀,怎麼可以去牢獄這種陰寒骯臟之地?

看來我需要求助外援。

平時出了點什麼事,李晴宸都會第一時間出現。這次我真受傷了,他反而不來了。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我寫了個藏頭的書信,托人帶給王府裏那個采買的管事,就說我貼身衣物帶的不夠,從府裏拿些用慣了的東西。之前用來陷害妶姬的那把匕首,就是這樣送進來的。

然而等了幾天,李晴宸並沒有出現,只有一個從頭裹到腳的黑衣人半夜驚現在我房間裏,活活嚇了我一大跳,還以為鬧鬼了呢。

黑衣人朝我跪下,示意我到他背上。我其實是有點介意的,在我近二十年的人生裏,除了我爸,還真沒別的男人背過我。不過此刻也不是拘於小節的時候,我順了他的意思,攀爬上去,感覺穩妥了便說:「好了。」

霎時間,黑衣人背著我騰空躍出窗外,腳步在地面輕點一下便翻上了墻頭,躲過重重守衛,沒幾步就飛出了宮墻,落在了宮外。

這輕功,比李晴宸還高超幾分吧!

他帶我進了大理寺的地牢,打暈了看守,朝我比劃了個「一」的手勢,寓意一炷香的時間。我點了點頭,便留他在外面把風。

我以為牢裏會關押著各種各樣的犯人,沒想到走過了好幾間牢房,都沒有人。我停在了最後一間牢房外,清了清嗓子。

睡在稻草上的人動了下,還沒醒過來。看得出來妶姬在牢裏過得很不好。已經深秋了,她身上只穿一件臟汙的囚服,不過幾日,頭發已經像稻草般亂成一團了。沒有了華服美裙,金釵花鈿,她往日的驕傲與榮寵都成了過眼雲煙,只剩笑話。

看清我的臉後,妶姬連滾帶爬的衝過來,伸手就要拽我的衣角,我退了幾步,她撲了空。

「賤人,你陷害我,你不得好死!」

「你陷害我們那麼多次,我不過還你一次罷了。」

「你會遭到報應的,你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她也不客氣了,直接用了一堆祖安獵馬人的詞匯往我身上套,我懷疑她練過潛水,不然肺活量為什麼這麼大,罵了這麼多句氣都沒岔。

「行了,你有完沒完?」我沒時間陪她,一腳踩在她扶著欄桿的手背上,她痛呼一聲,終於閉嘴了。

「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回到現實的方法?」

她楞了下,繼而嗤笑起來,「知道又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看來你是知道的,你難道就不想回去?」

「我為什麼要回去?」妶姬的臉色冷下來,「我本來只想寫個小說玩玩,沒想到真的讓我穿越了。我還不容易才到了這個世界,為什麼要回到那個一無所有的現實裏?」

我莫名有些同情她了,不僅僅是她的生活慘淡,還有她空無一物的腦子。

「你現在不是也一無所有嗎?你都成階下囚了,不回到現實中難道還想變成刀下亡魂嗎?」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怎麼就不明白呢。

妶姬失魂落魄的搖著頭,不斷說道:「不會的,我不會死的,該死的是你和李晴柔!」她臉上出現偏執而瘋狂的神色,「這些都是暫時的,容瑜他會來救我的,一定會的!他需要我,他離不開我的!」

看來是問不出什麼東西了,我失望的搖頭,打算扭頭離開。妶姬扒著囚牢的欄桿,在我身後喊道:「你跟李晴柔,你們不得好死!」沒喊兩句,她就沒聲了。

我回頭一看,妶姬倒在地上,已經暈過去了。

我面前冷不丁冒出個人影,正是那個黑衣人。他朝我比劃了幾個手勢,我沒看懂,但大概知道他嫌妶姬太吵了,怕引來人,就將她弄暈了。

我不停點頭表示理解,再讓他悄咪咪地把我背回去。

夜探妶姬之後,沒多久,容瑜就把我們接回了王府。

外人是不知道他當時差點殺了我這事的,只聽說是太皇太妃年紀大了,身體又如何如何不好了,王妃和郡主孝順,進宮侍疾。出宮自然就代表太皇太妃的病好了,然後又有不少官家夫人帶著女兒進宮拜見太皇太妃了。

小皇帝生辰那天,天氣陰沈沈的,沒多久就下起了雨。也正因為下雨,倒不必像往年那樣起個大早先去拜見太皇太妃了。

馬車行駛在灰蒙蒙的雨霧中,我跟女主像條魚在車廂裏晃蕩,香蒲跟別的侍女在後面那輛下人坐的馬車裏。感覺時間過去了許久,馬車還沒停下,我開窗往外張望,不覺僵住。

茫茫的雨幕下,街道陌生而空蕩,後面也沒有下人乘坐的馬車跟隨,這根本就不是去皇宮的路!

女主也發覺了這點,她假裝鎮定,與我對視時,眼中的驚恐卻暴露無遺。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她緊緊摟著我,自我安慰道。

我不想坐以待斃,掙開她的懷抱,不停拍打馬車內壁,「停車,快停車!」

馬車速度分毫未減,甚至在不斷加快。車簾被風卷起,車夫的聲音伴隨著水汽飄入車內,「小的也是奉王爺之命行事,還請王妃和郡主稍安勿躁。」

我們被帶到了一個十分普通的小別院裏。

車夫脫下雨蓑和鬥笠,吹了聲口哨,院子裏冒出幾個市井打扮的壯漢。

「這就是瑜王妃和郡主呀,生的真不錯,盤亮條順的。」一個小眼睛的男人笑瞇瞇的望著我們,舔了舔唇,雙目瞇成一條縫,活像陰溝裏的老鼠成了精。

車夫擋在我們面前,低聲斥道:「老三,你還想不想活了?」

車夫似乎是這群人的老大,他一開口老鼠精便收斂了。之後,他們在一旁商量了片刻,然後把我們關進了一間屋子裏。

屋裏的陳設和王府差不多,只是門窗都被鎖上,光線昏暗,顯得有些陰森。好在房間裏東西還算齊全,點燃了燭燈和暖爐,倒也沒那麼淒冷了。

窗外的雨嘩啦啦下著,滿世界只余下這點聲響。

中途有個丫鬟打扮的女子進來送過吃食,只是我和女主都沒有碰過,誰知道那飯菜裏有沒有被加過東西。

我坐在桌邊,垂頭思考著目前的狀況。

小皇帝生辰宴,沒去成皇宮反而被擄到一個破院子裏,屋裏的擺設說明這裏確實是容瑜地盤,但外面那些人……容瑜帶過兵,他的手下應該都是訓練有素的將士,就算是暗衛,也是人狠話少的殺手,不該是如此市儈的模樣。

莫不是這些人被掉包了?

如果是李晴宸的人,也不像,他的手下都是從頭裹到腳的黑衣人,站在旁邊就跟柱子一樣,壓根沒有活人味。再者說,他的下屬怎麼敢覬覦女主的美貌。

總之,這事不對,這些人也有問題。

難不成是……妶姬?

不可能,她在牢裏,根本不可能使喚得了人,莫非她被放出來了?

我正想著,門鎖倏地被打開,我和女主皆緊盯著門的方向。

來人吱呀推開了門,是那個老鼠精!他惡心兮兮的瞇起眼睛猥瑣地笑著,帶上身後的門。

「這買賣不虧,我還沒嘗過王妃的滋味兒,如今這不就來了。」他說著,就朝女主那邊去。

「別過來!」女主退到墻邊,拿了桌上的燭臺護衛,屋裏一下子暗了下去。

「哎喲,美人,別害羞呀。」老鼠精突然撲上去,發了瘋一樣的啃咬。

「放開我娘!」我衝上前去拽他的衣服,打他,都沒有用。余光瞟到角落裏的大花瓶,我抱起花瓶朝他砸過去。

「去死吧!」

我個子不夠高,沒砸到頭,只砸了他的後背。

老鼠精停止了動作,氣急敗壞地轉過身朝我逼來,「媽的,老子放你一馬,別不識好歹。」他露出個無恥而下流的笑,「正好有人讓我好好關照你,不如先拿你開開胃!」

老鼠精正欲撲過來,我貓著腰尖叫著到處躲。

「別嚎了!」他硬是把我從屏風後面拽出來,手臂上一陣刺痛,好像被指甲撓破了。

我對準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老鼠精吃痛,亂叫一同,仿佛耗子被扔進油鍋炸得外焦裏嫩。

「小東西,不識好歹!」

混蛋老鼠精拽著我的頭發,打算摁著我的頭撞向櫥櫃,女主驚恐的大叫我的名字,我閉上眼睛咬緊牙關,做好了頭破血流的準備。

「老三!」

門從外邊被踹開,車夫滿臉殺氣的站在門外。

「大哥,你聽我說……」老鼠精松開我,不知所措的往旁邊移。

車夫衝過來扯著老鼠精的衣領給了他一拳,「沒出息的東西,你若是想死,我現在就削了你腦袋!」

老鼠精看樣子是打不過車夫的,捂著頭連忙求饒,「大哥我知道錯了,大哥饒命啊。」

車夫又給了他一巴掌,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把他攆出了屋子,「還不快滾。」

老鼠精屁滾尿流的跑遠了。

車夫匆匆略過屋內的景象,順勢埋下頭,抱拳致歉,「在下管教不嚴,驚擾了王妃和郡主,還請見諒。」他走後,之前送過飯菜的丫鬟進來收拾滿地的狼藉,給我和女主拿了幹凈衣物過來,「王妃和郡主就在屋裏換吧,奴婢會在外面守著的,不會讓人過來的。」

衣服是我們馬車上的,留著在生辰宴上備用的,我們默默無聞的換下了被撕壞的衣服。

雨一直下著,夜幕悄無聲息的從屋檐滑落,室內燈火通明,燭淚滾落。

我和女主坐著,相互不說話。

我從來沒有如此不安過,時間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放學歸來我等父母回家,可是墻上掛著的鐘走了好多圈,他們還沒回來,後來再也沒回來過。

眼眶有些濕潤,我抽了抽鼻子,忍住淚水要溢出的衝動。

女主忽然轉過來看著我,用那種熟悉的目光,冷靜又沈著,溫柔且悲憫。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覺得她此刻有些陌生。

「謝謝你。」女主低聲道,聲音輕得像片羽毛。

「什麼?」我擦著眼角,不明所以。

「一直以來,都十分感謝你。」

我停下擦拭的動作,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剛剛那是——面對同輩的語氣。

她笑了笑,燭光鐫刻在她的眼中,忽明忽暗,她啟唇繼續道。

「一開始,我以為是鶯兒長大了,知道體諒人了。後來發現不是,人固然會長大,但不會完完全全轉了性子,鶯兒睡覺的時候喜歡枕著我手臂,可你不會,你經常背對著人睡;鶯兒喜歡海棠,喜歡粉色,你不喜歡但也不抗拒;鶯兒從小被他慣壞,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哭鬧,你雖是哭,卻總是假哭;鶯兒學東西慢,兩歲才會走路,你很聰明,雖然在藏拙,可還是能看出來,你聰明到根本不像個孩子。很多時候我不屑於去爭去搶,最後都是你為了我的顏面,故作驕縱挽回那些東西。」

她說完,如釋重負朝我笑了一下,「這幾年來,點點滴滴,真的很感謝你。」

「為什麼?」我嘴唇嚅動,眼淚隨之落下。

她早就知道我不是容鶯鶯,不是她的女兒,為什麼還對我這個來歷不明的,侵占了她女兒身軀的人如此好?為什麼處處維護我?以及,為什麼願意陪著我演了這多些年的戲?

她一如往常,慈愛的摸著我的發頂,「我能感覺到,你並無惡意。」她撤回手,望向某處,「盡管你不是我的鶯兒,可你這身子,仍然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我的孩子。」

我以前讀到過一句話:世界上總有一些短暫的相遇,巧合和空虛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要比一生中其他時刻更大,這種相遇沒有未來,如同呼嘯在夜裏的一列車。

「娘親…」我喉嚨裏像是卡了個桃核,「我以後還能這樣叫你嗎?」

她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小心翼翼的拔下我的發簪和絹花,輕柔地梳順我的頭發,哄我躺下。

「時候不早了,鶯兒該睡覺了。」她說的時候在我鼻尖上點了下,眼裏澄澈見底,一如我剛來的時候那般溫柔慈愛。

我得到了滿意的答案,蒙在被子裏偷偷笑了半晌,然後閉上眼睛,沈沈睡了過去。

一夜過去,天色剛亮,屋外已經有人說話了。

「大哥,你看瑜王如今都倒臺了,這王妃不如留給兄弟幾個快活快活……」

「住口!」車夫提高了音量,「瑜王對我知遇之恩,我等自然要完成他的遺願。」

話音剛落,門被推開,幾個大漢闖進屋,女主當即站起來擋在我身前。

為首的車夫說一句:「得罪了。」打了個手勢,他身後的人聞聲出動,不顧女主掙紮把她裝進麻袋。

「你們幹什麼?」我衝上去阻止,拔下頭上的發簪刺向車夫,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畜生,放開我娘!」我狠狠踩上他的腳,用了十足的力氣,對方似乎完全沒有感覺,把我拽開後幹脆利落的點了我的穴道,拍了下我的肩。

我保持著扭曲古怪的姿勢,變成了一尊滑稽可笑的雕像,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扛著麻袋走遠,卻無能為力。

淚水順著臉頰滑到下頜,滴落,跟外面一直未停的雨一樣,落在地上砸的粉身碎骨。

周遭安靜了好久,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了雨聲。我的手和腿都酸脹得厲害,又動彈不得,只能在心裏吶喊哭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們。

求求了,救救我娘親,我不想她死。

「郡主。」那個眼生的丫鬟跑進來,看見我的第一眼楞了下,很快便反應過來了,上前解開我的穴道。

「郡主,緋空奉主子的命令,帶您面見主子。」

主子?是李晴宸嗎?

我渾身酸軟倒在地上,胃裏一陣陣的泛嘔,我咽了幾口唾沫,強忍下那股惡心感。抓住她的衣袖央求道:「他們把我娘抓走了,你快去救她。」

「郡主,他們人多勢眾,緋空武藝不精,恐怕難以救出公主。」她扶起我說,「緋空先帶您去主子那邊,到時候主子定會派人去解救公主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容瑜他究竟要做什麼?為什麼把我們關在這個地方?為什麼要帶走我娘?」

「緋空只知瑜王兵變逼宮,現在情況如何還不清楚。」

逼宮?為什麼?先帝駕崩的時候他都沒有搶皇位,這會子逼宮造反圖什麼?

「人呢?人都去哪了?」前院響起一道驕橫的女聲,這聲音耳熟得很,就是一時想不起來。

緋空背起我縱身一跳,躲在屋檐後面。

進入院中的是個紅衣小姑娘,手裏攥著長鞭,光看背影感覺跟小皇帝差不多年紀。她身後跟著一隊士兵,像是軍營裏的人。

「那幾個混蛋竟然敢騙我!」小姑娘氣勢洶洶的對著身後吩咐道:「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們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伏低身子,不記得自己招惹過這麼個小姑娘。待她雙手叉腰轉過身來,我才看清,正是幾年前小皇帝宴辰上,跟我叫板的那個,什麼趙將軍的女兒。

她們一家不是未經傳召,不得進京嗎?

我還未想通,緋空已經背著我在雨幕中穿梭,飛檐走壁,不多時,已經看到皇宮的朱紅色宮墻了。

她輕巧的落在一條巷子裏,貼著墻壁往拐角張望,迅速收回身子,蹲在我面前,幫我壓了壓鬥笠。「郡主,瑜王府外面都是宮廷禁軍,看來是瑜王失敗了。」

「容瑜……失敗了」我有些恍惚,回不過神來。

「主子現下在皇宮裏,緋空帶您過去。」

「可是我現在進皇宮,不是自投羅網嗎?」斬草要除根,小皇帝未必會放過我和女主。「不能去你們的據點搬救兵嗎?再進宮再找人救我娘就來不及了。」

緋空頓了下,說:「緋空只是替主子辦事,當前救公主要緊,還請郡主不要為難緋空。」她帶我來到皇宮的門口,塞給我一個令牌。

「主子此刻應該跟皇帝在一起,郡主不要怕,不會有事的。」

我低頭看了下手裏的令牌,又看了看她,跑向了宮門,守門的侍衛裝像裝飾一樣站在兩側一動不動,任由我進去。

宮門內屍橫遍地,血流成河,無數的屍體浸泡在紅色的雨水中,散發出陣陣鐵銹腥味。

雙腿像灌了鉛,跑的越來越慢,我停下腳步,從朦朧的雨霧中辨別方向。

禦書房,這個時候他們一定在禦書房。

我正欲擡腳,屍體堆裏突如其來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腳踝。

被這麼一拉扯,我整個人摔在地上,回過頭來看清那布滿血跡的手時,拼了命的想甩開,可是那只手的力氣極大,任我怎麼踹都不松開。

「救我……」屍堆裏發出一聲嘶啞的呼救。

我搖了搖頭,來不及的,沒有時間了,我只能救我想救的人。我從旁邊撿起一把斷刀,插進那只手的上臂,終於松開了桎梏。

「對不起。」

丟下這句話,我狠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轉身跑向重重宮殿。

不會有事的。

自我來到這裏,已經有太多人跟我說過這句話了,每次遇到不好的事情,我都以為要完蛋了。然而總會有不同的人出現,就我們於水火之中。

或許我可以賭一把,這次也不會出事,小皇帝不會殺我,李晴宸也會幫我救人。

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禦書房外有重兵把守,我被攔下來了,掏令牌給他們看也沒用。

「別攔著我,讓我進去。」

我推攘著那幾個侍衛,站在雨地裏大叫小皇帝的名字,劉公公進去又出來,撐著傘往我這邊走,「郡主,隨奴才進去吧。」

一入大殿,便看見小皇帝和李晴宸面對面站著,一個在禦案前,一個在禦案後。而陸明澤,正站在李晴宸身側。

小皇帝見了我,緊鎖的眉頭似有動容,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開口。我無暇顧及他,上前拉住李晴宸的衣擺,苦苦哀求道:「舅舅,娘親被人抓走了,你快救救她。」

「好,孤知道了。」語氣波瀾不驚,也沒有絲毫要救人的舉動。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禁不住往後退。不應該的,李晴宸不該是這種態度,他可是娘親的兄長。

找他無望,我又去求陸明澤,小說裏他是深情的男二,他不會不管的。

「陸大人,救救我娘親吧,她被壞人抓走了。」

陸明澤半蹲下身子,聲音柔和而富有磁性,聽著卻冰冷,「那郡主知道王妃是被何人抓走的,又帶去了何處?」

我慢慢松開了抓著陸明澤衣服的手,是啊,我都不知道抓走女主的那些人的來歷,也不清楚她被帶到了什麼地方,那我一路跑來的意義何在,就是這般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嗎?

陸明澤或許是看我可憐,補充道:「郡主莫急,陛下已經派人去找了,很快就會尋到王妃的下落了。」

「不,來不及了!」眼淚控制不住的糊了我滿臉,混著未幹的雨水留下來。

我從來沒有如此的怨恨和絕望,就連在監獄裏看到那個殺害我父母的兇手時,我也只是在心底感嘆一句:太好了,終於將他繩之以法了。可現在,我深深註視著眼前的三個人,恨不得將他們撕碎扯爛,他們明明勾勾手指頭喊句話就能辦到的事,為什麼這麼無動於衷?陸明澤說小皇帝派人去找了,可我依舊不安心,我好害怕,我覺得自己好像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更恨自己,為什麼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辦不到,我好不容易支撐到現在,結果還是改不了女主的命運嗎?

我癱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發不出任何聲音,

「行了,陛下,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李晴宸甩了下衣袖,正面朝著小皇帝,「我方才提出的條件,陛下若是應允,或許我們還有的聊。」

「陛下不可。」陸明澤躬身行禮,「如今我朝已將大殷舊址納入版圖,貿易也相互流通,早已形成了一條鎖鏈,若是輕易讓出去,怕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最終會傷害國之根本。」陸明澤看向李晴宸,「閣下不如換個條件,也免了傷和氣。」

小皇帝手背在身後,沈思了會,昂高下巴說:「金錢美人,宅邸封地,李兄盡管開口,朕定會如你所願。」

「既然如此,那看來是聊不下去了。」李晴宸走過來,把我從地上拽起,修長的手指瞬間掐上我的脖子。

「鶯鶯!」小皇帝焦急的喊著我的名字,「來人,護駕!」話畢,外面湧進來許多全副武裝的禦林軍,將我們包圍在其中。

「你不要亂來,有話好好說,你想要的朕會考慮的。」

「可惜遲了,孤想要的已經變了。」李晴宸手上加了些力,掐得我喘不過氣來,他半蹲下來貼在我耳邊說道:「小柔兒啊,你能忍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遠遠超出了孤的預料。」說著,他用折扇點了點我的腹部,「這裏很痛吧,是不是感覺裏面有團火,灼得你五臟六腑都在痛。」

我驀地瞪大眼睛,後脊一陣陣發冷,他怎麼會知道?

小皇帝目眥欲裂,面上的懊悔變作陰鷙,「你對她做了什麼?」

「自然是千金難求的好東西。」李晴宸繼續道:「陛下身在宮墻之中,也該有所耳聞,苗疆的銀花蠱可謂是世上最陰險的毒了,無色無味,混入茶水即可種入人身,初期毫無感覺,但時間越長,毒性越猛。」他笑了下說:「小柔兒體內的毒怎麼著也得四個多月了吧。」

四個月之前,是端午節那時候。

「雪松玉露的味道怎麼樣?」

不等我回答,李晴宸拿折扇點了我肩胛處的穴道,內裏如同熔漿一樣翻騰的灼燒感漫上來,我吐出一大口鮮血。

「殺了他!」

小皇帝一聲令下,四周的侍衛蠢蠢欲動。

「陛下可得想清楚。」李晴宸勒得我喘不過氣來,血沿著我嘴角緩緩流出,「若是殺了我,可就沒有解藥了。」

小皇帝恨得咬牙切齒,不甘心的讓禦林軍後退。人群散開一條通道,李晴宸押著我往殿外退,侍衛的包圍圈也隨著他的動作變化。

忽然,李晴宸猛地將我推出去,朝外面打了個口哨,四面八方湧出來許多蒙面黑衣人,與宮內的侍衛廝殺成一團。

陸明澤提劍而上,與李晴宸纏鬥起來。

「鶯鶯。」

小皇帝撲過來接住了我,然後對陸明澤吼道:「拿解藥!」

刀劍聲錚錚入耳,李晴宸的折扇在殿內飛過一圈,劃破幾人喉嚨,再回到他手上。陸明澤閃避得及時,躲過一劫,拄著劍停在不遠處。

「解藥就在這裏。」李晴宸從袖袋裏取出個白凈的小藥瓶,惡劣的在陸明澤面前晃蕩幾下,輕蔑的挑釁道:「有本事就來拿呀。」

陸明澤舉劍朝他刺過去,李晴宸一躍而起,踩在他的刀尖上,將藥瓶扔了出去,陸明澤的視線隨著瓶子移動,身子後仰,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接,卻只是狼狽的倒在地上。

而藥瓶,摔在了大殿的鍍金柱子上,粉身碎骨,瓶內的液體濺了一地。

混戰中一個侍衛踉蹌而過,從陸明澤頭上跨了過去,將那灘藥液踩踏成辨不清的汙跡。

最後的希望也沒了。

「太傅大人恕罪。」

「這話你跟陛下說去吧。」陸明澤站起來,一劍對準那侍衛的心臟。

小皇帝極力壓抑著滔天的怒火,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他下了最後的命令:「統統殺幹凈!」

說完,他抱起我往內殿走,穿過內殿的通道,來到了外面的長廊。

「鶯鶯,朕不會讓你出事的,太醫很快就來了。」

他跑得急切,步伐顛簸,有些許血沫嗆入肺裏,我禁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然而一咳嗽,又有更多的血從口中湧出,沾濕了我和他的衣襟。

我應該是活不成了。

即便這樣,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我費力的擡起手,抓住他的前襟,用盡最後的力氣,從喉嚨裏擠出幾個音節。

「求你……救……救我娘……」

終於說完了這句話,我無憾地吐出一口氣,再擡頭,才發現小皇帝哭了,溫熱的淚水滴到我的眉心、臉頰,很快變成一片冰涼。

「朕答應你,朕一定會派人找到她的。」小皇帝抽噎著點頭,看起來有些滑稽。

他長大了好多,眉眼愈發的精致,鼻梁高挺,輪廓漸漸有了男人的樣子,如果不哭的話,也應當是個美少年呢。

可惜了。

「鶯鶯,你不要離開好不好?只要你活著,朕什麼都答應你。」

我已經沒有力氣去回答他了,就連眼前的東西都看不清晰了,我太累了,一直以來,都緊繃著神經獨步前行,妄想改變故事的結局,撼動那蠻不講理的宿命。

「你和李晴柔都會死,你們註定不得好死!」

耳畔不斷縈繞著妶姬的話,或許我真的改變不了什麼,是我把自己想的太特殊了。

故事終究是故事,怎麼會圓滿?

我感覺自己殘余的時間就如同沙漏裏的細沙,一點一點流失殆盡。長廊裏細細的雨絲打在身上,那自北而來的寒意似乎隨著這雨一起滲入到了身體裏面,太冷了,冷到我不得不把臉埋在小皇帝的臂彎裏才好受些。

「鶯鶯,再堅持一下……就快到了。」

恍惚間我看到一團白光,我站在黑暗裏,爸爸媽媽在光芒的另一邊,他們依然是年輕溫柔的模樣,微笑著依偎在一起呼喚我的乳名。

「快過來呀。」

我含著淚咧開嘴笑,身體變回了幼時的樣子,踏過那道光向他們邁去。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耳邊傳來嘰嘰喳喳的鳥叫,輕靈鮮活,卻吵得人腦殼疼,只想把頭埋進被窩好阻隔外面喧鬧的鳥雀聲。

「吵死了!娘親,你下次不要餵它們了,它們都胖得飛不起來了!」

「噗嗤。」

煩躁的喊完一句話,再加上那聲輕笑,我才驚覺不對勁。

……我不是死了嗎?

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處在一方狹小昏暗的空間裏,對面還有個人,看清那人的容貌後,不由得驚呼出他的名字:「李晴宸?」

我不屑的扯起嘴角道,「你也死了呀。」正好,黃泉路上有他作伴我也不虧。

「胡說什麼呢?」他不悅的伸手,猛地揪了把我的臉,「叫舅舅。」

「疼!」

我打掉他的手,捂著腮幫子揉了幾下,轉而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我竟然還能感覺到疼!還有這柔軟的皮膚觸感,馬車裏淺淡的熏香和外面嘰裏呱啦的鳥鳴。

「我……」

「沒死。」李晴宸很快接上了我的話,隨後冷笑著別過臉去,「怎麼著,你還真想死在那小子懷裏啊?」

他說的是什麼豬話,我坐起身來,踢了他一腳。李晴宸不怒反笑,伸出鹹豬手又打算捏我的臉,還沒碰到就被我打斷。

「到底怎麼回事?我娘怎麼樣了?」我有些煩他這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毫不客氣的大聲質問起來,可是用力過頭,中氣不足,喊完就埋頭咳嗽起來。

「你就不能慢點。」李晴宸拍了拍我後背給我順氣,「你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的身子吧,你娘就不用你操心了,她好得很,在後面馬車裏睡著呢。」

我把頭探出窗外,果然有馬車跟在後面,旁邊還有幾個騎馬的護衛跟隨。

一輪彎月掛在長空,林子裏幽幽暗暗,樹影重重,遠看有點陰森可怖。

沒看到女主的身影,對於李晴宸的話,我還是有點將信將疑,他倒是不見外,揉了揉我的發頂說:「天還未亮,你再睡會吧,等到了驛站,孤就讓你們母女相見。」

「我不想睡了,你把事情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什麼情況?」

李晴宸握著折扇,無奈的笑了笑,緩緩道來。

誠如各位所見,我沒死。他也沒給我下什麼銀花蠱,李晴宸對此的解釋是「那種傳說中神不知鬼不覺的毒藥,是想要就能有的嗎?」他只是在我進宮前,讓緋空給我下了假死藥,藥性烈,發作快,血一吐眼一閉腿一蹬,人就跟真沒了一樣。

世上還有這種好東西?這不比那什麼花蠱還難得?何況我進宮前根本就沒吃過什麼奇怪東西啊?緋空怎麼下的藥?

「又不是所有的毒都得吃了才有效,你那藥可是孤根據你身體狀況精心配制的,要是叫你察覺出來,那還了得。」

行吧,我無話可說。

至於我娘那邊,他也早有防範。容瑜造反逼宮之前,安排了心腹將我和我娘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可那心腹帶著其余暗衛走了,把我們托付給了趙將軍,就是那個紅衣小姑娘她爹,趙將軍騰不出人手,就找了幾個江湖上的人看守我們。

也正因為如此,李晴宸的手下才能易容混進去。

我想起那個跋扈的紅衣小姑娘,又想起老鼠精說的有人托他「照顧」我,大概明白了一些東西。難怪會有違和感,恐怕容瑜也沒想到我們在那個小院差點被人輕薄吧。

容瑜的囑托是,若他兵變成功,則接回我和我娘,若是敗了,便用我娘殉葬。那天,他們抓走我娘就是打算將她活埋,到了郊外,李晴宸派去的臥底自爆,殺光了其余人,救出了我娘。

嘿,合著他早就計劃好了一切,那怎麼還讓緋空哄我進宮?

「不這樣怎麼能讓那小皇帝死心呢?」李晴宸一個眼刀飛過來,仿佛我有多麼的不識擡舉,多麼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算了,你還小,說那麼多也沒用。」他補充道。

莫名其妙的,我也不願細想,裹緊毯子靠著車廂壁沈思。

「容瑜……怎麼樣了?」靜了一會兒,我試探著問道。

所有的事情都因他逼宮而起,他既然敗了,那身為整本小說的罪魁禍首,他會淪落到什麼樣的下場,我還是挺好奇的。

「死了。」李晴宸的語氣波瀾不驚,我聽了沒有說話,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功高蓋主,又毒害先帝,必定會有這麼一出的。孤可告訴你,那小皇帝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要不是他逼得太緊,曾經爭霸四方的瑜王也不至於狗急跳墻,帶兵造反了。」李晴宸說完,搖了搖頭,語氣有些惋惜,「狡兔死,走狗烹,子瑜啊子瑜,你當初滅我大殷,可曾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那妶姬呢?」

「也死了,據說是得知容瑜死訊後,撞墻自戕了。」

我低頭垂眸,不覺想到了最後一次見到妶姬的場景,那時她依然相信故事的主線不會改變,容瑜一定會救她出去的。到頭來還是選擇了回去的那條路,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回到現實中。

馬車似乎行駛到了一處河灘,天色也越來越亮了,車內的視野逐漸變得開闊起來。

李晴宸命令隊伍停下,稍作休息。女主還沒醒,我下車後也沒地方去,就蹲在河邊扔鵝卵石玩。不遠處有護衛牽馬飲水,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我想到了李晴宸說的臥底,是那個車夫嗎?他臨走前拍了下我的肩。

我朝來的路張望,驀然身後傳來個幹凈清冽的聲音。

「郡主看什麼呢?」

我被冷不丁一嚇,轉過身去發現是個漂亮俊俏的少年,柔順的黑發紮成一股束在腦後,身著窄袖束腰的勁裝,正目光熠熠的看著我。

為了方便,李晴宸給我穿的是男童的衣物,這都能認出來我?

見我在打量他,少年露出個明媚的笑容,像是繁茂枝頭上忽而綻放的海棠花,嬌而不縱,艷而不妖,絢爛至極。

嘶,李晴宸從哪找來個這麼好看的小孩?

「郡主你好,我叫程皓。」

我有些尷尬的回了個笑,「你好。」

少年揚臉看向我剛才凝望的方向,說道:「郡主是擔心有追兵?」

驚訝於被看穿了心思,我警覺的往後挪了點,不知道該不該點頭,只好僵硬的回復說:「是有點擔心。」

「郡主別怕,大越那小皇帝還不知道你被偷出來了,正大肆尋求天下神醫呢,沒空追我們。」

程皓說得輕巧,於我卻是個驚天大雷。

「偷……」我居然是被偷出來的?「那……我突然不見了,不會被發現嗎?」我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當然不會。」程皓非常自信的拍了拍胸膛,「主子特地讓我找了個郡主身形差不多的女童屍體,換上郡主的衣服,又貼了人皮面具,就算是太醫也發現不了。」

這招偷梁換柱玩的六啊,不愧是李晴宸。

程皓忽然變得神秘兮兮的,湊近了些,「郡主你有所不知,那小皇帝可變態了,他……唔」話還沒說完,少年的嘴裏就被塞了個饅頭。

李晴宸不知何時站了過來,冷冷的瞪了程皓一眼,沒好氣的踹了他一腳,「吃你的饅頭去。」

程皓把饅頭拿在手裏,訕訕的笑了笑,一溜煙兒跑遠了。

「這小子油嘴滑舌的,以後少跟他來往。」李晴宸說著往我懷裏扔了個油紙包。

我打開一看,是個油酥餅,還算熱乎,便坐在一塊石頭上,大口吃了起來。李晴宸怕我噎著,遞了水壺過來。

吃著餅,喝著水,呼吸著清晨林間的空氣,盡管是在逃亡途中,我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舅舅,我們之後去哪兒呀?」我嚼著餅,含糊不清的問道。

「翠平山莊。」

「那是什麼地方?」

「是個好地方。」

我:「……」

吃完喝完,我打算再坐一會兒。

東方的天際浮起一片魚肚白,籠罩在林間和溪水上的薄霧漸漸散去,大地逐漸光亮起來,四周的山巒、樹林都披上了一層橘紅的衣衫。

我知道,太陽就要升起來了。

「鶯兒!」

我尋聲望去,馬車上探出個身穿男子服飾的人,即便是男裝,也難掩她傾世的容貌,她身邊還有個小廝打扮的水姜,正扶著她下車。

「娘親!」

遠遠地,我看見她們朝我揮舞著手臂。

「我來啦!」

我喊道,帶著重返塵世的快樂,朝著喧囂而絢爛的晨曦下的大路上跑去。

*

一個小彩蛋:百花宴回來後,我問娘親是否還愛容瑜的那部分,娘親說的是「愛?」,而我聽成了「愛。」語氣不一樣,兩者的意思也不一樣。

【番外容瑜篇】

從我記事起,身邊就不斷有人提醒我,我是大越的皇子。

我是大越的皇子,為避免宮廷紛爭、朝堂動蕩被送出皇城,誤打誤撞成了大殷將軍府的嫡長子。

周將軍真把我當成了他的兒子,疼惜我自幼無母,想要盡力彌補,一直嬌慣著我。甚至連個繼妻都沒有,唯有一房妾室和一對庶出的兒女。只可惜,他真正的嫡子早跟著他那可憐的妻子化作白骨了。

我自幼便跟著周將軍習武,他幾乎將畢生所長都傳授於我,希望我能夠將周家發揚光大,光宗耀祖。

我知道自己是一枚種在大殷的棋子,不願跟任何人有太多關聯,那些王孫公子最初也都還會出於客氣同我攀談,後來因我舞刀弄劍忌憚我幾分,再後來有便陸續有人跟周家那庶子交好,在學堂裏想著法兒的拿我作詩取樂。

他們以為我只會刀槍,不懂詩文,每每做完一首還裝模作樣的問我:「子瑜兄覺得如何?」

我無甚表情,只答:「較上次差點。」

他們便像是受了奇恥大辱,暗地裏編排些更為荒唐的詞調,甚至把我和風月場上的女子聯系在一塊。市井中的風言風語傳得快,終於連周將軍也聽到了。他讓我跪在祠堂,問我那些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以為他是真的疼愛我,沒想到他需要的只是塊好名聲的牌坊。

我說是,他失望透頂,開始親自教導那庶子。

除夕宮宴,他們都說周家二子皆是少年英傑,前途可期。周將軍領著庶子一杯杯敬酒,我出了宮殿,在宮裏閑逛,遇上了那群熱衷於嘲弄我的人,他們笑我虎落平陽,如喪家之犬,卻敵不過我三拳兩腳,皆被打趴下。

不巧的是,皇上領著諸位臣子去禦花園觀賞月下海棠,正好遇上我和一地嗷嗷叫的貴公子。

他們跪在地上,指控我肆意妄為,出手傷人。皇上和身後眾人臉色發黑,就連周將軍也是恨鐵不成鋼的盯著我。本來我都要認罪了,可怎麼也沒想到身後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成了洗刷我冤屈的及時雨。

「撒謊!」

那是我第一次認真的看她。

京都都傳皇後娘娘好福氣,先是誕下皇子,後又有公主,皇子冊封為太子,公主賜封號平柔。這樣的天之驕子,金枝玉葉,豈是我能正目相對的。

她從假山後頭走了出來,雙手疊在身前,小小年紀便已有端莊優雅的氣質,站在人前,像是園子裏雍容大氣的牡丹。

「父皇,他們說謊。」她走到皇上面前,眼神掠過我身旁東倒西歪的幾個人,「兒臣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是他們先言語嘲弄周大公子,周大公子回了幾句,他們氣不過便要動手,又打不過周大公子,還惡人先告狀!」

她身後跟隨的兩個人也替我說話,最終皇帝責怪那幾位臣子教子無方,擾了興致,罰他們禁足。

人散去後,她身邊一個眉目溫潤的公子扶起我,替我理正衣衫,「周兄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不妨智取,以言語誘之,他們說多錯多,自然不敢再來招惹。」

我雖然極少與人打交道,不過這位還是認識的。當朝丞相之子徐若卿,博學強記,滿腹經綸,年紀輕輕便已擔任大理寺少卿,亦是京都無數少女的深閨夢中人。

「周家小子,你不如以後跟著本宮混,本宮罩著你。」說話的是太子,太子殿下文武雙全,驚才絕艷,將來應該也是能登上那個位置的。

我沒答應也沒拒絕。

可是那天之後我好像已經加入了他們那邊,我在校場練武,她會拉著太子和徐若卿過來給我加油。曲水流觴的風雅之局,她也會發庚帖邀請我出席,甚至有時候還會扮成男子,與我們一同在市井茶樓處聽書閑聊。

太子常常打趣她,說她以前都板正的跟佛像一樣,怎麼如今歡脫得像撒開腿的兔兒?

她紅著臉支支吾吾不肯說,最後給了太子一記粉拳,嗔道:「皇兄,你又取笑我。」

若卿在一旁不說話,把剝好的蝦整齊的排在她面前的盤子裏。

後來有宮人來稟報,皇後娘娘發現公主不在宮殿,大發雷霆,嚇得她匆匆扒拉了幾口蝦仁,就要回宮。我要去送她,被太子攔下,他說若卿去送最好,若卿是丞相之子,又在大理寺有一官半職,帶著晴柔出去,皇後娘娘也不會說什麼。

我便留下來與太子共飲。

我平時不常喝酒,怕喝酒誤事,酒量比不得太子,幾遭來回就有些頭暈,不知不覺竟伏在桌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口幹舌燥,到處找水喝,卻在無意中聽見太子和若卿的談話。

太子:「看來柔兒是真對這周家小子上心了。」

若卿:「子瑜兄秉性純良,性情直爽,柔兒喜歡也是應當的。」

太子:「行了吧,就他那個榆木腦子,也就你會誇他了。」

若卿沈默了許久,「我原以為只要自己願意等下去,總有一天她身邊那個人會是我。可如今見過她喜歡一個人時候的樣子,才知道,原來是她的心裏,從來沒有過我。」

太子說:「本宮還是看好你的,你同柔兒一起長大,這情誼他可比不得。」

若卿笑了,「我們三人一同長大,你可曾見過她對別人這般主動過?輸了就是輸了,臨到最後,留點體面總歸是好的。」

我又悄悄坐了回去,裝作酒醉未醒的模樣,心裏卻暗自竊喜。

她竟是心儀我的嗎?

那些看似尋常的庚帖,那些頂著烈日在校場看我習武流下的汗水,還有走街串巷一同喝茶聽書的時光,原來都是她表達喜歡的方式。

胸口澎湃洶湧,如同嫩芽頂開春泥,生葉開花,我又何嘗不是,偷偷戀慕著她。

那日之後,我忽然有了與若卿同臺較量的底氣。我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埋沒自己了,我跟周將軍認錯,懇請他帶我奔赴沙場,我想要為自己,為她拼一拼,讓她不後悔選擇了我。

臨行前的上元節,太子帶她出宮看花燈,我和若卿跟在她身旁,看她言笑晏晏,看她滿目流轉的光芒。

太子殿下臨時有事,被門下幕僚叫走。若卿去給她買桂花糕,一時間,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只剩下我和她並肩而行。

「你怎麼不說話?」她低頭絞著衣袖,面上兩片紅雲綻開。

我在想,應該怎麼開口跟她講,我就要去邊境了。果然,我說完這件事,她便要哭了,竟然推了我一下,頭也不回地走遠。

我追上去,哄了好久,才讓她止住眼淚。我從懷裏掏出一個帕子,裏面包裹的是支鳶尾花發簪,特地買來作為她及笄的禮物的。

她很喜歡這枚簪子,要我親手給她戴上。

發簪果然很配她,暖黃的光下,那張小臉愈發美好明媚。我抑制不住湧上頭的熱血,擁她入懷,吻了吻她的烏發,在她耳邊發誓。

「我一定會活著歸來,回來便娶你為妻。」

「嗯。」

她沒有掙紮,沒有不情願,反而摟上了我的腰。

我笑意更甚,擡頭間忽然看見,若卿拿著包點心,站在不遠處的橋上。他朝我笑了笑,什麼也沒說,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轉身離開了。

我覺得,我可能失去了一個朋友。

戰場上硝煙彌漫,屍橫遍野,號角哀鳴,殘陽泣血。

我在血雨中殺戮前進,鮮紅的血模糊了視線。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清,只要看到與我鎧甲不一樣的人,就上去殺,上去刺。

沒有思考,沒有猶豫,只要不斷廝殺便好。

一場大戰後,我與將士們靠在戰壕裏休息,瞇起眼睛仰頭去看那毒辣的日光。

周將軍坐到我身旁,遞個水壺過來,「怎麼樣,還受得了嗎?」

我接過水壺,朝他笑笑,回道:「還行。」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借著營帳的燭火,一遍一遍撫摸她送給我的香囊,上面繡了我的「瑜」字,字體清雋工整,一看就是她自己描的字樣。

那刻,我忽然覺得,當個棄子也不錯。沒有人會想起我是大越的皇子,沒有爭儲奪嫡,沒有朝臣的勾心鬥角。等我回去,便可用軍功求娶心愛之人,若卿那邊我會去道歉的,我可不想失去這麼個朋友。再說了,他那麼精妙絕倫的一個人,還怕找不著媳婦嗎?

可是,上天似乎並不待見我。

我收到了來自大越的密函,要我假死脫身,即刻回到大越皇城。密函被我扔在了營帳的火盆裏,火舌席卷著將其化為灰燼。

帳外有一群士兵圍著篝火唱歌謠,我走過去,跟他們一起席地而坐。

沒多久,又一封密函送到了我手裏,這次,信封裏多了一只珍珠耳環。雪白的珍珠沾染了血跡,殷紅得刺眼。

信紙被我攥在手中,揉成了一團。

之後的交戰,周小將軍衝鋒陷陣,中了敵軍的奸計,被吊死在敵方的城樓上。噩耗傳回京都,聽說大殷的百姓擠在街頭巷尾,目送回朝的軍隊,淚沾滿襟。我倒從不知道,自己是這般的受人尊敬。

彼時我坐在大越的皇宮裏,我那所謂的皇兄坐在上首,滿面紅光的向群臣介紹,「皇弟雲遊歸來,對朝堂之事不甚了解,日後,還望各位多多指導。」

他衝我遙遙舉杯,我端著酒盞回敬,一飲而盡。

我這位皇兄從奪嫡之爭中勝出,需要一個人幫他掃清障礙。於是,我成了一把刀,專為皇權砍伐異己,肅清朝堂,也幫他防著虎視眈眈的親王和他的妃嬪母族。

我從未見過我們那位父皇,如果他還在的話,大概也是這副模樣。

那三年,我過得很不好,我不習慣大越的吃食,幾乎咽不下去任何主食,北方的米面粗糙,遠沒有南方的精細。照顧我的林公公特意尋來了大殷來的廚子,每餐都會勸我多吃點。

我長高了很多,骨架越發寬闊了,領兵校練也曬黑了不少。我常常看著鏡子發呆,覺得那裏面的人根本不是我自己。

皇兄為了坐穩了皇位,無所不用其極,不論我願不願意,我的長槍上都沾染了好多血。然而,皇兄的野心遠不止這些,終於,他把魔爪伸向了大殷。

他站在金鑾殿上,身著明黃色的龍袍,金龍隨著他的走動飛騰。

「子晏啊,這次攻打大殷,務必要一番順遂。還有那名單上的人,也一並處理了吧。」

名單上的人,是勢必要死的人。

「臣弟愚鈍,皇兄不如換個人選。」

「子晏,不要辜負朕的期望。」他停在我面前,眼神陰冷,嘴角帶了抹揶揄的笑,「其實,攻打大殷,主將也不一定非得是你。輿圖都拿到手了,只要能攻入京都,誰去都一樣。」

我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臣弟領旨。」

我躬身行禮,咽下了所有的不情願。

大殷的君王算不上什麼好皇帝。他雖然是一國之君,卻不顧百姓死活,只管拉攏朝臣,玩弄權力那套,不顧一切的要坐穩屁股底下的龍椅。甚至對自己的發妻下手,打壓扶持他的皇後母家,任由後宮妃嬪戕害自己的妻子。

所以我的晴柔失去了母親。

很快,大殷的邊境被破了,周將軍帶兵抵死頑抗,卻還是敗了。

他站在屍體堆成的小山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握著長槍的手止不住的顫抖。他蒼老了很多,頭發都已經白了大半,幹裂的嘴唇吐的字句卻是那麼中氣十足。

「逆子!」

長槍朝我襲來,我側身避過,手裏的銀槍劃破空氣,抵在他的脖頸處。

他早就筋疲力盡,敵不過我的。諷刺的是,我這一身的武藝,都是他教授的。

「你這逆子,竟然叛國求榮!」

「本王一直都是大越的瑜王。」我故意說得大聲,讓後面的兵聽見,他們中有不少是皇兄的人。

他怔楞了片刻,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

「好!好得很!原來如此!」周將軍失神的念叨著這句話,「是我周某的錯!是我害了大殷!」他的聲線顫抖,帶著哭腔,「天要亡我大殷啊,老天爺呀,為什麼?為什麼!」

「噗呲——」

溫熱的血濺了滿臉,我瞪大雙眼,滿臉錯愕,難以置信眼前的一幕。周將軍撞上我手裏的槍,尖刃刺穿他的喉嚨,鮮血汩汩從他口中流出,他似乎還想說什麼,可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臨死之際,他還握著那桿陪他征戰多年、出生入死的長槍,一起筆直的矗立在我面前,混濁的雙眼越過我身後的軍隊,遙遙凝望著。

我抽出自己的槍,接住他,替他合上了眼眸。

之後,大越的軍隊以破竹之勢逼近皇城,攻下京都,指日可待。

等我到了丞相府的時候,若卿已經在院子裏等我了。

「子瑜,好久不見。」

他站在薔薇花架下,白衣似雪,被身後垂下的緋紅瀑布映襯得如同下凡的仙君。

「若卿,我不想殺你,可是你必須得死。」說完這句話,外面傳來一聲慘烈的女人的哀嚎。

「好。」我看見他皺了眉頭,隨後神情舒展,抿起嘴角笑了,好像從前,我們在一塊暢聊喝酒。

「子瑜,我只求你,放過大殷的百姓,他們是無辜的。」

「我還以為你會求我放過你的孩子。」進城之前我就知道了,晴柔誕下一個女兒。都什麼時候了,他不想著留個後卻想著外面那些只顧自己活命的人,真當自己是心系天下的仁人誌士了。

「晴柔和姝兒也是大殷的百姓啊。」

我沒想到都這種時候了,他還有心思開玩笑。

「子瑜,動手吧,我不怨你的。」

天光下,他說完最後一句話,面上依然是春風般的笑意。

他永遠是這樣的一塵不染,高高在上,好像永遠都站在雲端俯視眾生。我確實妒忌他,明明是要死的人了,為什麼擔驚受怕、惶恐不安的卻是我?憑什麼被俯視的人依然是我?憑什麼我無論如何都奢求不到的東西,他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擁有?

回過神來的時候,若卿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屋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那個我日思夜想的身影就站在門邊。

我向她走過去,我想跟她解釋清楚,可是她尖叫著後退,不準我靠近半步,甚至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脅我。

床上傳來了嬰兒的哭聲,大概是知道自己的父親沒了。晴柔緊張的撲過去抱住孩子,失聲痛哭。

我把她們帶回了大越。

軍隊戰勝歸來,滿街的百姓皆為歡呼。

皇兄十分欣慰,不知道賞賜什麼才好。我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跪在殿內,懇請他為我賜婚。

她終於成了我的妻子。

我站在布置喜慶的新房裏,顫抖著手挑開了她的喜帕時候,不由得看呆了。她微微低著頭,新娘妝顯得她美艷不可方物。但她擡頭的時候,眼神像是浸過毒的刀刃,我從來沒見過她有過這種表情。

她起身撲過來,連帶著吉服下的匕首刺過來。周圍伺候的丫鬟喜婆驚叫出聲,被我喝住。

我奪過匕首,擠出一個笑,「王妃不如先行完合巹之禮,再要本王性命也不遲。」

「周子瑜,你去死!你去死!」

她掙紮著要將匕首搶回來,我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張嘴,將那半瓢酒硬灌了進去。

我喝完另外一半,看她伏在地上不停咳嗽,離開前吩咐伺候的丫鬟,不準透露出去半分。

我常常半夜翻進她住的院子,靠著微弱的月光貪婪的註視她的臉。因為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如此安靜,不會說那些傷人心的話。屋子裏有個搖籃,裏面的小人兒裹在層層疊疊的被褥裏,閉著眼睛睡得安詳。

很多次,我都有種錯覺,這個小人兒,她就是我和晴柔的孩子。白天我逗她的時候她會呵呵笑,還抓著我的手指不放。可是每當我想轉頭跟晴柔說些什麼的時候,她總是一臉冷淡的推開我,把孩子抱回自己那邊。

她越是如此,我就越想同她生個孩子。

或許有了孩子就好了,有個孩子就等於有了羈絆,有了寄托,她的心就會慢慢的回來了,若卿不也是用孩子綁住她的嗎?

我把她緊緊抱在懷裏,與她嚴絲合縫,似乎這般,就能夠永遠擁有她。

奇怪的是,明明她就在這裏,就在我眼前,在我的身體裏,可是為什麼,我卻覺得她離我那麼遠?好像不論我怎麼追捕,都抓不住她。

一年多了,她都未能有任何消息。我有點擔心是自己的問題,帶了別的女人回府。

可是我從外面帶回來的那些女人或多或少都有了喜訊,若卿的孩子都已經會說話,會下地跑了,她的肚子還是沒有動靜。我不許別的女人在她之前生下孩子,所以王府裏除了鶯兒就沒有別的孩子了。

皇兄的後宮佳麗三千,美人無數。

我與他的貴妃在禦花園偶遇,她向我示好,我也不拒絕。我利用她給皇兄下毒,皇兄臨死前大罵我狼子野心,而他最寵愛的貴妃脫光了衣服跟我邀寵,只求我登位後將她納入宮中。

我招了招手,把她賞給了身後的暗衛,扶持了最小的皇子登基。

幾年過去,容臻也看著長了不少,說話越來越有帝王的樣子了,可惜性子頑劣,還得再打磨幾年。

鶯兒也從躺在搖籃的小人兒變得會跑會跳了。有時候回府早些,便能遇到她守在書房門口,小貓一樣撲過來喊我爹爹。每回我都在想,她若真是我的女兒就好了。我愈發的寵愛她,任她由著性子胡來,其實是懶得管教她。

我想看看,若卿和她的孩子在我的撫養下,會長成什麼樣子?也許是一個廢物,一個草包。

南巡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女人。

在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心頭便湧上一股異樣的情緒,這種感覺很奇妙,像是等了她很久一樣。她算不上多美,倒也別有一番風韻,雖是出身市井,卻精通琴藝。

我想,把她當成個禮物帶回去也未嘗不可。

容臻十歲的時候,我讓她去大殿上獻曲。

一曲結束,她充當婢女,斟酒布菜,中途小聲的在我耳邊說起了一段朝中的事。我更加懷疑這女人的目的和來歷,可身體不聽使喚,竟鬼使神差的跟她出了大殿。

到了水畔,她提了幾句容臻和陸家長子,陸明澤是難得的青年才俊,又擔任太傅一職教導容臻,氣質和若卿有些相似,我雖有些不待見他倒也不至於太過刁難。

-未完待續-

故事;我娘親是女主,不僅如此,還是個黃暴虐文裏的女主(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