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茶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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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醒

文/言 中

高治尚包聯的貧困村叫千佛村,千佛村四組有個貧困戶叫錢二萬,是他包抓幫扶的責任戶。聯村包戶的雙重身份告示高治尚,他既是千佛村脫貧攻堅工作的組織者之一,也是一線包扶貧困戶的戰鬥員之一。這就是說,高治尚既要考慮千佛村脫貧的全局工作,又要做好貧困戶錢二萬家的脫貧工作。

進村後,高治尚積極投身於貧困戶的認定和信息錄入建檔工作。他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走村串戶,把智力發揮到每一個神經末梢兒,把精準扶貧工作編成“二十弄清”的順口溜。這“二十弄清”的出爐,在他看來,好比10月懷胎,寶寶降生之後,喜悅衝淡了苦難,成就打消了憂愁。高治尚慶幸自打參加脫貧工作,來千佛村摸爬滾打晝夜辛勞,工作總算理出了個頭兒來。想想後面的工作,很多難以想象和預測到的矛盾和困難,他覺得有一塊巨大的石板重重地壓在他背上。

盡管如此,高治尚還是對脫貧工作充滿信心。脫貧攻堅工作雖說任重道遠,幫扶工作又舉步維艱,他心裏明白僅靠“二十弄清”難以把貧困的帽子甩掉。可到底如何是好,他沒有放棄過思考。

那天夜裏,他本想把“二十弄清”告訴媽媽,無奈奔波了一天實在是疲倦的難以打起精神,他只好躺在床上。就在他躺下的那一刻,不斷提醒自己,今夜啥也不做,啥都不想,好好地睡一宿,為明天積蓄力量。

就在高治尚剛躺下,還沒來的及瞇眼睛,他的手機一聲接一聲地響了。拿起手機一看是老婆鳳玲給他打的,高治尚正想和老婆貧嘴,剛喊了聲老婆,鳳玲那邊劈頭蓋臉地一頓指責:你還知道我是你老婆,我在村上有人管飯,有地兒睡覺夠愜意的吧?還知道家裏有個老婆。

你受委屈了,孩子招你了,還是我媽惹你了,有事不能好好說嗎?哪來的這麼大火。

兒子今天在學校和人家孩子打架,人家說孩子沒父親,你就死到村,不回來管管孩子,你再不管,我也不管了。

我這不是工作忙走不開嗎!現在這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村上也不好受,早都想給你叫苦,怕你擔心沒敢給你們講。搞扶貧工作是好事情,可是只有貧困戶歡迎,不是貧困戶的只要不反對就算是對我們工作的支持了。過一陣子,等我把工作理順了,請假回來好好陪你們幾天。

高治尚好說歹說,總算把老婆的火給降下去了,睡覺前說好了啥都不想,卻讓媳婦這麼一通。他滿腦子浮現的都是他來千佛村扶貧,孩子小小交給父母管帶。小小調皮,經常跟鄰居的孩子打架。他有些恨鐵不成鋼,上月母親病了,他回家看望,嚴厲訓斥了小小,為什麼老愛和人打架,去鄰居給人家道歉。小小哭的很委屈,誰叫他說你入贅給千佛村貧困戶不要我們了。他帶著小小到了鄰居家,一見到鄰居家的孩子,小小攥緊他的手,驕傲地對那孩子說:你說俺爸爸不要我們了,爸爸這不回來了,他是工作忙,爸爸還是個官兒,他不會不管俺們。

想到這兒,他嘴角微微地撤了一下,心裏罵小小,狗屁官兒,老子就是個幹事的。此時的高治尚最明白,之所以有這樣的浮想,這是他出來時間長了,難怪媳婦發脾氣,他又是半個多月沒回家了。身不由己,他欠親人的太多。

第二天一起床,滿臉惆悵的高治尚,他把解愁分憂的希望寄托在媽媽身上,拿起電話打給媽媽。電話剛一通,他就大聲喊:媽,您還好吧?兒子想你了,有事兒給你匯報。

媽媽還在睡夢中被電話鈴聲吵醒,聽是兒子打來的電話,笑著問了一句:兒子說吧,又是工作遇上麻煩事了,還是想老婆孩子了?

媽,什麼都不是,就是想您了。

高治尚本以為這樣說,會得到媽媽的誇獎,至少媽媽會有小激動,然後再給他點安慰和表揚。不曾想,媽媽在電話那頭兒急切地問:不會吧,兒子,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領導批評你了,還是和誰幹仗了,別衝動,衝動是魔鬼。

原來在媽媽心裏,他高治尚永遠都是校園時期的孩子,沒事不給媽媽打電話。打電話了不是要錢,就是有事情,再就是受委屈了。他無法克制內心的酸楚,淚流滿面。

媽媽問他,你要給我匯報啥子事情?高治尚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給媽媽說:我把扶貧工作歸納了“二十弄清”的順口溜,便於記憶,工作中對照起來一目了然。

他拿出筆記本,把紙頁翻得嘩啦啦響,翻到自己一筆一劃寫的精準扶貧“二十弄清”,一句一句念給媽媽聽。

入戶調查莫糊塗,二十弄清要記熟。

弄清戶主姓和名,聯系電話要記清;

弄清家有幾口人,戶口本本親自審;

弄清低保五保戶,占其一者即算貧;

弄清家庭勞動力,學生軍人不算計;

弄清外出務工數,只算縣外打工人;

弄清殘疾人多少,等級證號要知道;

弄清在校學生數,何處求學弄清楚;

弄清健康摸清底,殘病有證有病歷;

弄清打工收入幾,本人敘述有依據;

弄清耕種多少地,實際查看不投機;

弄清住房可安全,現場勘察不偷懶;

弄清供養大學生,生活費用咋支出;

弄清大病支出後,剩余多少沒報銷;

弄清老人誰贍養,傳統孝道要弘揚;

弄清人口與收入,兩不愁來三保障;

弄清每年的信息,邏輯關系要縝密;

弄清致貧之原因,十一項裏對應準;

弄清幫扶大政策,六種措施是保證;

弄清措施真幫扶,因人脫貧路子清;

弄清幫扶責任大,精準脫貧穩推進。

高治尚讀完他的得意之作,想著這次媽媽肯定會誇他書沒白念,工作有思路。然而媽媽只平淡地說:兒呀,我不懂你總結的這些,只感覺這麼多“弄清”說明你做的工作很復雜,難度很大。媽媽不懂大道理,只覺著這工作和過日子、吃飯一樣,日子長慢慢過,活兒多一樣一樣兒幹;飯吃不完在鍋裏,活兒幹不完在坡裏,你悠著點,別急功近利,扶貧工作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決的問題,諸多原因導致的貧困,要一下子翻過身來,沒那麼簡單。咱悠著點,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把工作往實裏搞,把好事做好,百姓心裏明白,百姓是桿秤。

媽媽的話,再一次出乎高治尚的預料,他既認為媽媽的話有道理,又覺得媽媽是在給自己潑涼水。放下電話,高治尚在心裏嘀咕:媽媽呀,媽媽呀,今非昔比了。幹事要幹實是對的,飯吃不完剩鍋裏就不一定對了。剩下的飯是繼續吃,還是倒掉?多少人願意吃剩飯,倒掉了是不是浪費?尤其是脫貧這個活兒,關乎國家大計,關乎貧困戶生計,這就不是幹不完在坡裏那麼簡單了。

涉及到具體扶貧的事情,運作過程確實麻煩事很多,比如“一表四書”一戶的信息資料多如牛毛,就能搞得他高治尚焦頭爛額。他把扶貧工作看成是得人心的惠民工程,可萬萬沒有想到,在具體落實中,會有這麼難和這麼多的不可思議的問題。有些貧困戶好像覺得是幹部要他們脫貧的,你讓我脫貧你就得啥都管我,不主動配合且不說,反而依賴思想大於自食其力。一些貧困戶認為我就是貧困戶,你幫我脫貧,我脫不了貧,你就脫不了身。村子裏那些不是貧困戶的削尖腦袋,他們先和幹部胡攪蠻纏,自己叫窮、比照他戶、歪解政策,給自己找足“理由”證明自己是貧困戶,這些不行就想著法子跑關系,走門子想當貧困戶。他們瞅的是國家的優惠政策,瞅得是不勞而獲的各種扶持,那不是一點點扶持,少的一家可享受10幾萬元的扶持,多則那就更吸引人了。個別貧困戶,扶貧者給了他物,他們還想要錢,給了錢的還想要物,在他們心裏,懶人有懶福,有政府養著,他們那裏知道,那些送給他們的錢和物都是扶貧者自己掏的腰包,哪裏知道那些給他們東西的諸多扶貧工作者自己並不富裕;最讓高治尚不能理解的是自己包抓的錢二萬,給他買了個豬仔送去,讓他好生飼養,到年底怎麼也能賺個一、兩千塊吧。可他錢二萬不是這樣想的,他問高治尚,我都沒啥吃的這豬仔吃啥?送豬仔不送飼料,豬仔餓死了咋辦?這還不算嗆人,他真能說的出口,讓給他扶貧個媳婦。這像話嗎?他真不想管錢二萬了,是貧是富是死是活由他去。可又一想,不能呀,還真讓貧困戶說中了,他錢二萬脫不了貧,我高治尚就沒盡到責任,沒盡到責任,那就脫不了身呀!還有那趙光家,日子都過不下去了,還不讓子女把戶口登記在他名下,如果戶口上只他一人,那他是算不上貧困戶的。可他僅僅是怕子女領了他的“糧補”而給工作組制造麻煩。

想到這些,高治尚心亂如麻。可他在少許的思考之後依舊積極想辦法,心總是操在脫貧攻堅工作上。

任憑貧者富戶咋樣蠻纏,高治尚不糊塗,他有“二十弄清”做法寶,在認定貧困戶工作中,他只看標準不徇私情。他經常自我安慰,任何工作開頭難,他相信群眾是可以教化和相信群眾的力量不可以戰勝一樣不質疑、有信心。

扶貧先扶誌,這是高治尚認準的理兒。起步的基礎工作他是做的有板有眼。現在他要通過信仰教育、理想教育、廉恥教育、榮辱教育、延安精神教育等等,通過這些教育,端正群眾的思想,讓群眾精神境界回到“自己更生,艱苦奮鬥”“深挖洞,廣積糧”那個年代,先得讓貧困戶有飯吃有衣穿,在此基礎上保證貧困戶有房住,子女都享受義務教育,大病小疾都能就醫。

一切想好了,只需要開個會統一幹部思想,進一步開展群眾教育。他還沒走出辦公室,進來了一位他叫不上名字的群眾。這人並不介紹自己叫啥姓啥,住在哪個組。進得屋裏站著不坐,也不管他高治尚有沒有事,對著高治尚問:我為啥不能當貧困戶?貧困戶是不是給你們送禮了,我沒給你們送禮就不管我?

高治尚問來人,你是誰呀,住在哪個組?你能不能把你的家裏情況說清楚?

你連我家情況都不清楚,那你搞的什麼工作?我叫胡來仁,我們全村200多戶貧困戶,為啥我沾不上貧困戶?

你就叫胡來仁,聽說你兒子在廣東一家外企當副總經理,年薪百萬,有這事吧?

胡來仁本來是來找事兒的,沒料到他報出自己的名字,高治尚對他家情況一清二楚。於是他對高治尚笑笑說:這你都知道呀!我和你開玩笑,沒事你忙,我回去了。

自從進了村,高治尚對貧困戶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貧窮不是貧困者的選擇,貧困者有權選擇富裕生活。貧窮不是不可戰勝的魔鬼,要想脫掉貧困的帽子,唯一的捷徑就是幹,選準適合自己的路子,能吃苦不怕累,拼命地幹。遊手好閑坐吃山空,即便是金山銀山也能吃的一貧如洗。貧窮並不可怕,怕就怕窮的沒骨氣,窮的習慣成自然!

高治尚和他的戰友們一起,準備圍繞他的思路開展廣泛的群眾宣傳教育,他認為只有解決了人的思想問題,其他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他要和村幹部策劃一場全村人參加的群眾大會,實施他的群眾思想教育目標。

他找來村幹部商量,村幹部說會怕是開不起來,咱這山大人稀,從你家到他家走一趟都得大半天,在家的人不是老就是小,不一定能到齊,外出務工的更沒辦法保證他們回來參加會議。

村幹部對自己的村民也是一肚子怨氣,他們還振振有詞:這年頭不是那年頭,而今老百姓沒個法子管的。古人都說,倉廩實而民知禮節,現在人吃飽肚子就胡攪蠻纏。有些群眾也學壞了,跟胡來仁一樣的人太多了,總想占集體一點便宜。

大集體,一個隊長能把一村子人管的服服帖帖。黑天半夜開會,大隊喇叭一聲吼,沒遠沒近哪個人敢不參加。天晴下雨生產隊幹活,那一次不是隊長一聲喊叫,那個人敢不去上工。

過去幹活,由隊長派活兒,派啥就去幹啥不講條件不計報酬。現在的群眾,派出所所長把他們都管不住,使喚不動。別說讓他們去做義務活兒,就是給報酬,有些還不願幹。最讓人不可理解的是個別貧困戶,怎麼窮的?懶的抽筋能不窮。簡直懶得抽筋,給他們救濟物資,還得給送到家裏。

高治尚沒有制止村幹部發泄,等他們發泄一通後,問村幹部:那就沒法子了嗎?越是這樣越要想辦法解決。老百姓你放他一尺,他就能進一丈,嚴管才能管的住,稍微一放就得寸進尺。過去一個族長能管住族人,現在為什麼一個家長,管不住一家子人,問題就出在太自由、太寬松,一味地遷就和無原則不理智的“融合”。

村主任說:有啥法子,現在人那有個集體觀念,各家過各家的日子,過好過賴看各人本事。村幹部在他們眼裏就是個擺設,群眾沒事不理村幹部,村上有事他們躲著村幹部,自己有事他纏著村幹部。出去打工賺點錢的,都覺得自己和李嘉誠一樣有錢,個個都財大氣粗。他們在城裏買點房子,平時不回家,偶爾回趟家,紮式子,擺闊氣,汽車一長串,再喊上幾個“當官兒的同學好友”捧著,那架勢子就像皇帝出宮一樣,我們這些村幹部能不讓肅靜回避,那都是給面子了。

村支書說:不說這些。我看這樣,我們先按群眾大會通知,看群眾反應情況,大多數人能參加,我們就開大會。不能參加,我們就改變方法開院落會,反正這個會是必須得開。

幾個人統一思想後分工通知,各行其是。晚上匯總情況,能參加會議的戶數超過全村總戶數百分之六十多。幾個人再次商量,決定按原定時間召開群眾大會。

在高治尚來千佛村的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前邊也開過多次會,少說也開了十幾次會了,可像這樣大場面的群眾會議還是第一次。他早早地吃過飯,去了村委會,準備今天的會議。

包抓貧困戶的幹部來了,各個小組的組長來了,村上的群團負責人來了,村幹部來了。高治尚高興幹部們有覺悟,他們基本上是從早上10點等到中午12點。

過了12點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兒,貧困戶星星點點來了不到30幾人,這個數不到全村貧困總數的四分之一,不是貧困戶的一個人都沒來。錢二萬算是來得早的一個,他看來的都是村組幹部和包村幹部,貧困戶就他們幾個代表,他說風涼話了:你們20多幹部,給我們20多貧困戶開會,開會都是一對一呀?我們這些窮人,和你們這麼大的幹部待不到一起吧?我還是回去給豬找草吃了,我還指望那個豬仔脫貧,餓死了誰負責。

高治尚氣不打一處來,問村幹部,你們不是說在家的都能來開會嗎?這都幾點了,咋不來?他又問錢二萬,那你咋來了呢?錢二萬說:我不來怕你不給我找媳婦。在場的人轟一聲都笑了,笑得無可奈何,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笑錢二萬的話,還是在為被群眾捉弄了而苦笑。高治尚氣憤地說指著村支書、村主任,千佛村的群眾們,今天你們確實做得有些過了,你們讓20幾個“父母官兒”從上午等到下午,如果對政策對幹部有意見,可以用交流而不是對抗沈默的辦法來解決。說到此,他又激動地站起來:憑心而論,我們為了啥?為了誰?我們也上有老、下有小;我們也並不是富得流油,閑的沒事兒。我們的父母妻兒也需要我們照顧,需要我們在她們身邊陪著他們;你們說我們這是何苦?你們憑什麼這樣對待我們?我們的群眾呀,難道這樣你們就心安理得嗎!

支書對高治尚說,我們不等了,這明顯是沒評上貧困戶的人在和我們較勁兒。我看我們得改變宣傳教育的方法,化大為小,潛移默化各個擊破。我們幾個人聯系一戶貧困戶,先做貧困戶的工作,端正他們的思想,讓貧困戶從思想上先自立起來,工作中能和我們同心並主動配合。然後在做哪些有情緒的群眾的工作。

就這樣,群眾大會雖然開了,卻開得不那麼理想,幹部們也只能就此作罷,自己給自己下了個臺階兒。盡管村幹部盡力挽回工作失誤造成的尷尬,可是一直信誓旦旦的高智尚此時對千佛村的扶貧,對千佛村的貧困戶脫貧的信心和工作激情一落千丈,幾乎是從赤道降到了南極。

高治尚感覺自己累的夠嗆,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疲憊。他回到村上他的住宿和辦公一體的屋裏,又累又煩,煩到在屋內一分鐘都待不下去,累到每走一步都很吃力。他索性拉起一把椅子,從屋裏咣咣當當拉到門外場院,椅子靠北面的兩只腿,把地面劃出兩道印痕,像是兩道淚痕平行又曲曲彎彎的在地面上。他把椅子拉到場院的中間,從下午5點坐到滿天繁星,滿腦子一片空白,人累得難以移步回屋。

高治尚坐在院場裏,人如冬眠的蛇,腦子卻像翻江倒浪的海。他想辭職不幹了,自己回家開個店子養家糊口不成問題。但是他又怕父母反對,父母費盡千辛萬苦供他上學,就是為了他有個固定的職業,吃公家糧體面。可他自己知道這碗飯吃的太不易了,尤其是脫貧攻堅這樣的工作。他想假借有病回單位,弄個假證明容易,單位還得安排其他人頂替他的扶貧工作。要是遇上個也不想去的人,那他會不會揭發我。他也想過自己不幹了,會不會被人瞧不起,說他不經事兒沒擔負,被幾個群眾給氣倒了,沒出息。他實在是不想幹了,可他又實在是想不出好辦法。

參加會議貧困戶裏,有幾個人看到高治尚的沮喪,覺得村子人做得事沒分寸。他們私下議論,人家為我們致富受盡委屈,我們不能沒良心。幾個人私下一商量,你拿幾個雞蛋,他拿幾個土豆,有人拿出家裏僅有的一方臘肉,有人翻箱倒櫃找出來客和過年才能吃的粉條。包括錢二萬,他們悄悄地把這些“寶貝”拿到高治尚住的地方,沒有打擾高治尚休息,輕輕地放到屋內走了。

村支書是個心細的人,自散會後都一直在註視著高治尚,對貧困的感恩行動感到欣慰。

村支書喊來村主任,他們兩個人先是對開會的事自我醒悟。村支書說:群眾不給我們面子,我們不是城鄉結合部那些村幹部,有錢有勢群眾不敢得罪。可是我們不能不給上面派來的幹部面子,他們是組織派來的,是為我們脫貧而來工作的!我們不能再讓他們受委屈了。

村主任問:那咋整?高治尚是被氣到了,這事傳出去,人家笑話他,更鄙視我們兩個,我們還算把控一方的村官兒,連個群眾會都組織不起來,真他媽的丟死人了!

村支書說:我讓你嫂子炒了幾個菜,我們弄點酒去把高治尚安慰一下。他現在還沒吃飯,一直坐在院子中間沒摞身。

二人來到高治尚住處,先到屋裏把酒菜擺好,然後走到高治尚跟前,拉著似睡非睡,似癱非癱的高治尚回屋。

高治尚平時不甚喝酒,看到桌子上擺的酒菜,端起酒杯就喝,沒喝幾杯子就把自己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村支書和村主任本想勸他幾句,看這架勢勸也白勸,只好把他放到床上,看他睡踏實了,確認他不會有事才拉上門回去了。

高治尚在睡夢裏笑得很開心,他笑自己從千佛村回到城裏,給組織遞交了辭職申請,組織當即批準了,他如釋重負,終於可以不看領導臉色了,不用管千佛村這讓他心疼的扶貧工作了,不用給錢二萬掏腰包賣豬仔了,找媳婦了。他要做一個自己給自己打工的企業人,他想著這些年單位宣傳不靠廣播了,全靠制作廣告牌。單位裏流行做廣告牌就跟刮風一樣,呼啦刮過去,呼啦又刮過來,這一期剛掛出去,下一期又制作出來,可賺錢了。

高治尚計劃註冊“智尚宣傳制作有限公司”,他自己既是法人代表、老板兼財務總監,又是業務員,大權獨攬。

他來到政務大廳,向工作人員了解註冊公司相關知識。工作人員給他講:註冊公司別盲目,先積累經驗了解市場後再開始創業。高治尚對工作人員說,這個你可以不給我介紹,你就說註冊公司所需材料。你聽好了,註冊公司需要註冊地址商業用途的房產證復印件,產權人每頁簽字或者蓋章;註冊地住所證明表產權人簽字或者蓋章;全體股東身份證復印件;法人代表、監事身份證復印件;公司章程、設立登記申請書等。

這些已經夠高治尚皺眉了,沒想到要註冊公司這麼麻煩,這得讓他跑多少天呀!他問工作人員,有沒有簡易程序?簡單點,我辦個小公司,幾個人的公司。

麻雀雖小,肝膽俱全,現在凡事都要講程序,我們的註冊流程是這樣的:名稱預先核準;領取設立登記申請書按要求填寫;把準備好的材料遞交工商局,3至5個工作日出營業執照;領取營業執照後備案刻章、到地稅、國稅辦理國地稅報道;開設公司基本戶;申請稅控。

我這公司八字沒見一撇還沒個頭緒,就申請稅控,他轉身走出正務大廳。

回去後他想,現在辦事咋就這麼難,這麼復雜麻煩。人家還沒說要註冊資金,註冊資金到哪去弄。政務大廳是為方便群眾辦事而設的,註冊個公司都需要這麼多手續,具體辦理中,還不知道要把人難成啥樣子。我幹脆自己掛個牌子先搞,工商查到了再說。他這樣想,明知是鋌而走險不可為,可他還是這樣做了。

新開公司,自己沒啥經驗,他便以客戶身份,去學同行的經營經驗。

高治尚把目標瞅準拓展廣告公司,這個公司老板叫牛七,大學時學的美術制作專業,畢業後白手起家在縣城開了家廣告制作公司。他憑著自己優秀的專業特長和仗義開拓的人格魅力,把廣告制作公司經營得風生水起,成為縣城幾個大廣告公司之一。高治尚原來在單位負責辦公室工作時,就經常在牛老板這裏給單位做廣告宣傳牌子,他經常和牛老板聊得很投機,私下關系算得上不錯。

想到這些,高治尚把電話打給牛七,接電話是個女的。你是嫂夫人吧?對方心平氣和地問:你是誰?我是拓展公司業務部經理賈華,你見過牛老板夫人,你覺得她說話有我這麼流暢嗎?

高治尚這才聽出來,接電話的人的確不是牛老板夫人。他見過牛老板媳婦兒,她說話有點兒口吃,而且舌頭轉不過彎,常把“個”念成“狗”,一句話別人幾秒鐘說清楚了,讓她結結巴巴說幾分鐘。有一次,公司來了個客戶,非得要見牛老板,牛老板不在,員工指著她說:老板娘在。顧客執意要見牛七,老板娘急了,她結巴了半天:你…你…這…狗(個)…狗(個)…人,有…有…啥事…給…我說。顧客燥了,你罵誰狗人,你咋這樣。巧遇牛老板回來解了圍。此後,她每次和顧客說話時,牛老板就接過顧客的話茬兒,不給媳婦說話的機會。高治尚為自己的冒失感到不好意思,他連聲向賈華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請問牛老板在公司嗎?我是他老朋友高治尚。

推展廣告公司一樓是制作室,二樓是老板辦公和接待室。高治尚來到二樓,牛七正在電腦前看資料,見老熟人來了便點了點頭,示意高治尚先坐一會兒,同時讓賈花給客人倒水發煙。

少許,忙完了手上活兒的牛老板問高治尚:你想弄點啥?

高治尚打了個楞。他想我不能給他說實話,然後又立刻回過神來,笑了笑說:是這樣,我在千佛村扶貧,村上經濟基礎差,想做宣傳又沒錢做牌子。我想請你給我預算一下,做20塊2×4米的宣傳牌子成本價是多少?我想問單位要點錢,沒個準數不好給領導匯報。

村上沒錢制啥牌子,用石灰水寫幾幅標語,走個過場,敷衍檢查就得了。過去搞運動不都是這樣弄的。

不行了,這都是啥年代了。那石灰寫的標語,雨淋幾次就看不清了,咱們不能因此挨批評。你就看在老朋友的情面上,給我預算一下。

牛老板不加思考地說:20幾塊牌子,成本也就二百塊錢左右,你求一回人還不如自己掏腰包。高治尚心裏想,天呀,成本二百左右,你可是收的二千多呀!他問老板,你看能不能給我們村上優惠一些,我們也把你宣傳一下,支持脫貧工作,善行義舉,多好的榮譽。

高治尚是硬著頭皮敷衍著說這些話,他還在擔心牛七真答應了,他怎麼脫身。哪預料老板抽了一口煙,微笑著說:這小活兒我們不接,不劃算。

這還不劃算,這麼高的利潤,到哪去掙錢?我辛苦一天,才百十塊錢工資。高治尚脫口而出。

你開個公司試試。這開公司就和打獵一樣,過去打獵人,講究山坡野食來到有份,打到獵物凡是來的人都要給分一點。現在不讓打獵了,開公司如同打獵,你不給人家分點,單位領導、會計、辦事人,哪個能少得了?你不給人家點,人家能在你這兒做生意。你不在業內,不知水深。你要是想開公司,我把小客戶都給你,你試試。

這正是高治尚想說破而還沒來得及說破的事情,牛七倒是暢快人。高治尚得意,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問牛七:當真?牛氣說:我啥時間對你說過假話?

走,我今天請你喝酒。你定地方,我做東。高治尚起身要牛七一起去喝酒。

不去。一頓飯能把你們大半個月工資吃沒得了,你剛還在叫苦,我可不做坑人的事情,要請也是我牛七請你。

牛老板一邊和高治尚說話,一邊喊來賈花,他沒有叫夫人,三人一同下樓坐出租車,到濱河酒店要了一個雅間。牛七是這裏的老常客,服務員都認識他。他們剛一落座,進來一個服務員問:牛總,誰點菜?牛總對服務員說:老規矩。

高治尚正要說話,被牛七攔住了。你不用客氣,只管享用就是。高治尚有點不自在,嘴上卻說尊敬不如從命。

片刻,菜上齊了,進來了一位美女。這讓高治尚心裏有點發怵,他先考慮的是這女人往這裏一坐得給多少小費,兜裏哪有錢給她。今天他不撐下去那是不給牛七面子,堅持撐下去,要是讓老婆知道,他公司還沒弄成,桃色新聞滿城風雨,這不是在找死嘛。他心裏十分矛盾,甚至怪自己命運咋這麼差。

牛七不管高治尚在想什麼,他指使進來的美女坐在高治尚左邊,讓賈花坐右邊。其實四個人這樣坐次對男的來說,怎麼都是兩個女人圍一個男的,而對女人的來說,又是兩個男的圍一女的。

高治尚有些提防,他怕被牛七灌醉,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牛七也不笨,也就看出了高治尚的謹慎。

酒過三巡,他們邊吃邊聊。牛七指著賈花,她是縣上領導介紹,我扶持的大學生。當時領導說想找人能幫扶一個家庭供養不起的學生繼續上學,我答應並在第二天就給打了八千塊錢學費,直到去年女子畢業。說是要報答我,我看她電腦玩的蠻熟悉就留下了。她來了,你嫂子就回老家照顧老人去了,你今天是不是還以為我把你嫂子換了。

說完這些話,牛七暗示左右美女給高治尚敬酒,高治尚堅持要和牛七一起喝。僵持不下,牛七說,那就我們四人一起共同喝四個酒,下來每個人打通關,誰要不打通關就讓美女喝一口酒,餵到他嘴裏,喝了還不許吐出來。

四個人共同喝四杯,高治尚沒有拒絕。輪到他打通關時,他有點扯皮。牛七給二位美女使了個眼色,二位一人喝一杯酒,含在嘴裏,站到高治尚左右,一人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這下把個高治尚嚇得腿一蹬醒來了。

高治尚一身冷汗坐起來,半天才明白自己是在做夢。他又動了動身子,覺得自己能站得起來,就下床去倒杯水喝。邊喝邊想多虧是做夢,要是真這樣了,違反了八項規定,那不是往槍口上撞。

虛驚一場的高治尚喝了杯水又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睡了,還囑咐自己,別再做夢了。

真是無獨有偶,這做夢也有連續性。也許是勞困過度的原因,就在高治尚還沒睡下幾分鐘,他又呼呼嚕嚕睡著了,又開始做夢了。

夢裏他沒有開公司,開了時下生意火爆的家居。

開業的頭一個月下來,純利潤就賺了3萬多。他喜出望外,三萬多塊錢是他年工資的四分之三收入。他後悔自己辭職太晚,要是早辭職早就發了。

最讓高治尚得意的事,他的家居開的很隱蔽,檔次也不低,經常有一些當地的“特殊食客”光顧。這是他意外收獲,他在崗位時想見這些說話頂用的“食客”,和百姓夢想見皇上一樣,難於上青天。開家居後隔三岔五有“食客”光顧,他給他們敬茶敬煙,他們謙和的一點架子都沒有。

可是他運氣真的不佳。有一天,來了一撥人,要在他的家居聚餐,他的所有包間都訂出去了,馬上到了吃飯時間,這些包間不能答應這幫來客。客人就和服務員爭吵起來,還打了服務員一個耳光。服務員也不是等閑之輩,掄起一把椅子,把打他耳光的人砸趴在地上,人砸傷了,椅子也砸壞了,家居亂成一窩粥。高治尚為了不影響其他客人,強忍被鬧場子的屈辱,稱兄道弟給鬧事者賠禮道歉,給被服務員砸趴下的人賠了醫療費,這才息事寧人。

好事壞事總是相伴高治尚而行。

來家居吃飯的“食客”們,他們茶前飯間的交談,常常讓高治尚聽到,高治尚覺得那是“特殊食客”們給他心靈的安慰。他心中這些食客確實是人物,他們是食人間煙火的人物。他們深入群眾沒有像開會一樣,高高在上端起個架子,滿口大道理一身霸道氣。

那天下午,家居來了幾個“特殊食客”,他們是下鄉回來私下在一起吃飯,沒有司機,沒帶秘書,輕車簡從。

高治尚把他們安排在一個比較寧靜的包房,先給他們泡茶,然後又拿來菜單讓他們點菜。有一“食客”認識高治尚,他問高治尚為啥沒上班。高治尚說自己辭職了。“食客”問他為啥辭職?他把他在千佛村的委屈經過道給“食客”。“食客”沒有再問辭職的事兒,轉了個話題問高治尚,你開家居多長時間了?高治尚說二、三個月了。收入咋樣?不瞞領導說,每月凈收入兩萬多塊錢。真有這麼多?我沒有哄您。這位“食客”看看其他幾個“食客”,相視一笑,我們也把工作辭了,和小高一起開家居,能賺錢還不用這樣做賊似的吃飯。

高治尚直接搶過“食客”的話說:可不能,不能夠呀!我現在才知道錢鐘書在《圍城》裏為啥寫“外面的人想進去,裏面的人想出來”。開家居雖然說能賺錢,可比做農村工作苦十倍。且不說不穩定,起早貪黑,迎來送往,哪一點都不敢怠慢。說實話,我現在是回不去了,能回得去的話我願立馬回去。

高治尚拿著“食客”們點的飯菜單子,去了廚房安排。“食客”們開始聊天了。他們談到脫貧攻堅工作,說起鄉鎮幹部和各級駐村包抓脫貧幹部,都是一肚子的知情和同情。一個“食客”說鄉鎮幹部和駐村扶貧幹部,確實處在老百姓和組織之間的夾縫中,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鄉鎮幹部和各級單位包村幹部,他們對上對下都要負責。給群眾辦事,辦好了的落個平常,辦不成出力不討好,群眾不信任還四處告狀。這些人在單位都有自己的業務工作,扶貧工作他們是第一責任人,業務工作他們是直接責任人,沒一樣可以放的下。他們下為群眾負責,上為組織負責,可誰為他們負責!

另一“食客”說:我們的幹部在脫貧攻堅工作中,個個都是好幹部。扶貧工作吃住村上,工作村上,這麼艱苦的環境,這麼繁雜沈重的工作,人人衝鋒一線,再困難再委屈,沒有人輕言放棄撂挑子,人民公仆為人民時刻記在心上、拿在手上、落實在行動上。基層不能沒有他們,基層不能忘記他們。

高治尚端著菜站在包間外聽得熱淚盈眶,他原以為“特殊食客”對幹部一點都不了解,原來他們是體察民情,對幹部的疾苦了如指掌。他正聽得入神,有“食客”出來去洗手間,因為掀門兒太快,高治尚躲閃不及,門碰到端菜的盤子上,盤子掉到地上,高治尚又一次被驚醒。

原來是村支書開門驚醒了他,他揉揉眼睛,看看手機時間顯示八點一刻,太陽從窗格射進縷縷光芒,把屋內照的亮堂堂。

還好吧?昨天下午好多貧困戶來看您了。說話間手指放在他桌子上的貧困戶來看他的“禮物”。

高治尚想,做個夢都這樣難,何況是實際工作。他看看那些“禮物”,突然想到當年他上大學,父親是農民,經常去看他,光腳,戴個破草帽,在窗外看著他傻笑。想起父親,想起小時候的貧困生活,他又想到錢二萬,想到那些支持他工作的貧困百姓,他沒有猶豫,打起精神一躍下床,洗了把臉,打起精神和村支書一同去了貧困戶家。